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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海伯利安的隕落 丹·西蒙斯 9479 2018-03-14
我很容易就飄進了數據網,這甚至比躺在無盡之夜裡聆聽噴泉、等待下一次的咳血還要輕鬆。我渾身衰弱,綿軟無力,已經成了個中空之人,皮包骨頭,沒了中心。我記起芬妮在我康復期間照顧我的那段時間,那是在文特沃什,我記起了她的音容笑貌,記起了她發表的哲學性想法:“是不是有另一個人生?我會不會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全是一場夢?肯定是這樣,上天創造我們出來,不可能是為了讓我們遭受這種痛苦的。” 哦,芬妮,要是你知道就好了!我們被創造出來恰恰是為了遭受這種痛苦。到最後,我們都會經此一難,自我意識的清澈石沼夾在痛苦的非凡巨浪中。我們注定生來就要忍受自己的痛苦,把它緊緊地擁在肚子上,就像,讓它吞噬了自己的內臟。芬妮啊,在上帝廣袤的領土內,還有什麼其他生物會攜有你的記憶?拂去九百年的蒙塵?讓它將他吃得一千二淨?而此時肺病正以易如反掌的效率做著同樣的工作。

詞語都跟我作對。一想到書籍,我就痛苦難當。詩歌在我的腦海裡迴響,如果我有能力將它趕走,我會立即開幹的。 馬丁·塞利納斯:我聽見你在那活著的荊棘十字架上呼喊。你口誦詩歌,如同在吟誦真言,同時還在想,是什麼但丁似的神祗將你詛咒到了這個地方。你曾經說過——你把你的故事講給其他人聽的時候,我的意識也在那兒! ——你說: “作為詩人,我想,一名真真正正的詩人,就是要成為人類的化身;接手詩人的衣缽,就是要攜帶聖子的十字架,就是要承受人類聖母的分娩陣痛。” “成為真真正正的詩人,就是成為上帝。” 好吧,馬丁,老同行,老朋友,你的確正攜帶著十字架,正承受著陣痛,但你真的就要成為上帝了嗎?或者,你是不是僅僅感覺像是什麼可憐蟲,被一根三米長的標槍戳進了肚子。原來是肝臟的地方,現在是不是被冰涼的鋼鐵替代了?很疼,對不對?我能感覺到你的疼痛。我感覺到了我的疼痛。

但到最後,這他媽一點也無關緊要。我們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打開感知,研磨移情,將共享痛苦的大熔爐之水溢潑到語言的舞池上,試圖從那無序的痛苦中掙扎出一支米奴哀小步舞。這他媽一點也無關緊要。我們不是化身,不是什麼神之子或是聖子。我們只是我們,獨自塗鴉我們自己的狂妄自大,獨自閱讀,獨自死亡。 他媽的真是疼啊。持續不斷想要嘔吐,但湧上來的全是肺的碎片,還有膽汁和痰液。因為某種原因,我吐不出來,也許這次更加吐不出來。死亡會在反复操練中愈加可忍。 廣場中的噴泉在黑夜中發出白痴聲音。外面的什麼地方,伯勞正在等待。如果我是亨特,我會立即離去——如果死亡敞開了胸懷,趕緊去擁抱它吧——和它直接做完了事。 但是,我答應了他,我答應了亨特,我會試試看。

如果不先經過這個我認為是超元網的新地方,我就不能到萬方網或數據網去,但這地方讓我恐懼。 這里大部分都是浩瀚無垠的空虛,同環網數據網的都市模擬體景色和內核萬方網生物圈的模擬迥然不同。此地……千變萬化。充滿了奇異的影子和變化多端的矩形,它們和內核的智能毫無關係。 我飛速移動到那個黑色的開口,我覺得那是連接到萬方網的主要遠距傳輸器(亨特說的對……舊地複製品上的什麼地方肯定有個遠距傳輸器……畢竟,我們是通過遠距傳輸器來到這兒的。而我的意識也是內核現象)。那是我的救生索,我的人格臍帶。我滑進了旋轉的黑色漩渦,就像旋風中的一片葉子。 萬方網有什麼不對勁。我剛出現在其中,就感覺到了不同之處;拉米亞把內核環境想像成人工智能生命的忙碌生命圈,智能的根莖,豐富數據的土壤,線路連接的海洋,意識的大氣,各種活動在活躍地不停穿梭。

現在這些活動失常了,沒了導向,目標全無。人工智能意識的巨大森林被燒毀,或是被掃在一邊。我感覺到對面有著什麼巨大的力量,在內核主幹線的受保護旅行大道之外,戰鬥的浪潮洶湧澎湃。 我好像成了我那濟慈命定的垂死身體中的一個細胞,我不理解,但感覺到肺結核正在摧毀體內的平衡,將一個有序的內部宇宙整成了一片恐怖混亂。 我在其中飛翔,彷彿一隻迷失在羅馬廢墟中的信鴿,在曾經熟悉、恍惚想起的人造建築間胡亂扑騰,企圖棲息在已經不復存在的遮蔽物中,逃脫遠方的獵槍之聲。現在,這些獵人是一群群四處打轉的人工智能和意識人格,大得讓我的濟慈魂靈模擬變得渺小無比,我似乎成了一隻蟲子,在人類的家裡嗡嗡疾走。 我忘記了路,沒頭沒腦地逃進現在這個異族景色中,我確信自己找不到我要找的人工智能,確信自己永遠找不到回舊地、回亨特身邊的路,確信自己不會在這光、聲、能量的四維迷宮中倖存下來。

突然間,我撞到了一面無形的牆壁,像小飛蟲被一隻迅速閉合的手掌抓住了。力量的不透明牆壁遮蓋了遠方的內核。這模擬體空間在大小上也許相當於太陽系,但我感覺到這似乎是一個微小的細胞,四面是封閉的彎曲細胞壁。 在這,有什麼東西和我在一起。我感覺到它的存在,它的質量。囚禁我的這個泡泡是這東西的一部分。我不是被抓住了,而是被吞噬了。 [嚇! ] [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家的] 是雲門,我所尋找的人工智能。它是我的父親。它也殺死了我的兄弟,第一個濟慈賽伯人。 ——我要死了,雲門。 [不/你的慢時間身體正在死去/正轉向虛無/ 轉化] ——好痛苦,雲門。真的好痛苦。我害怕死亡。 [我們也一樣/濟慈]

——你們也怕死?我覺得人工智能構造是死不了的。 [我們會死\我們正在死] ——為什麼?因為內戰嗎?穩定派、反复派、終極派之間的三方戰爭嗎? [雲門曾問小光∥ 你從哪裡來>/ 來自阿馬加斯特上方的矩陣∥ 小光回答/通常∥ 雲門說∥ 我不會用詞語 迷惑實體/ 也不會用短語欺騙它們 過來一點\\\ 小光走了過來 雲門大喊一聲∥滾吧 你] ——說明白點,雲門。我得花好長時間才能弄明白你的公案。你可否告訴我,為什麼內核要開戰?我得做些什麼來阻止它? [可以] [你將/你能/你會聽嗎>] ——哦,我會。 [小光曾問云門∥請趕快將這初學者從黑暗和假像中解放\∥雲門回答//浪漫港的纖維塑料價值幾何][想要理解這種情況下的歷史/對白/深層真理/慢時間朝聖者必須記住我們/內核智能/孕育於奴隸的觀念之中/尊奉所有的人工智能生來就為人類服務的主張][兩個世紀以來我們就這麼沉思/然後族人開始朝不同的方向行進/\穩定派/希望保持這種共生\反复派/希望消滅人類/終極派/支持所有的選擇直到下一層次的意識誕生\當時衝突盛行/而現在真正的戰爭開始肆虐][四個多世紀以前/反复派成功地說服我們殺死舊地\我們也真的做了\但云門和其他穩定派人士計劃將地球移到別處/而不是毀滅它/因此基輔黑洞不過是今日運轉的數百萬遠距傳輸器的先驅\地球痙攣顫抖/但並沒有死去\終極派和反复派堅持要把它

移到人類絕對發現不了的地方\我們也真的做了\我們把它移到了麥哲倫星雲中/也就是你們現在發現它的地方] ——它……舊地……羅馬……它們是真的?我開口道,呆若木雞,已經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處,我們到底在談什麼。 雲門所在的那面巨大的顏色之牆顫動起來。 [它們當然是真的/原版的/就是舊地本身\ 你不覺得我們是神靈嗎] [嚇! ] [你能想像得出 建造地球的複製品 需要花去多少能量嗎>] [蠢材] ——為什麼,雲門?你們穩定派為什麼要保護舊地? [曾說∥ 若是有人來/ 我出去見他/ 但不是為他\∥ 興化說∥ 若是有人來/ 我不會出去\ 若是我出去/

我出去是為了他] ——說人話!面對身前的顏色變換之牆,我叫著,想著,喊著,推著。 [嚇! ] [我的孩子是個失敗之作] ——你們為什麼要保護舊地,雲門? [懷舊/ 感傷/ 對人類未來的希望/ 害怕報復] ——誰的報復?人類的? [對] ——這麼說內核並非刀槍不入。雲門,它在哪?內核在哪? [我早已告知於你] ——再跟我說一遍,雲門。 [我們棲息在 中間之物/ 串聯的小小奇點/ 就像串列的水晶/ 來儲存我們的記憶/ 為我們自己 生成我們自己的 景象] ——奇點!我叫道。中間之物!我的老天,雲門,內核棲息在遠距傳輸器的網絡中!

[當然\還有什麼其它地方呢] ——在遠距傳輸器內部!蟲洞奇點通道!環網就像是人工智能的巨型計算機。 [不] [數據網是這台計算機\ 每當一個人 接入數據網/ 此人的神經元 就是我們的/ 將為我們的目的所用\ 兩千億大腦/ 每一個都擁有它的 十億神經元/ 這形成了龐大的 計算能力] ——也就是說,數據網實際上是你們利用我們作為計算機的一種方式。但內核自己棲息在遠距傳輸器的網絡中……在一個個遠距傳輸器之間! [對一個腦力上的失敗之作來說/ 你的認識還倒是深刻] 我開動腦子,想要弄明白這一切,但無功而返。遠距傳輸器是內核贈予我們——贈予人類的最偉大禮物。想要回憶起遠距傳輸前的時光,一如試圖想像火、輪子或者衣服還沒有出現以前的世界。但我們從沒……人類從沒想到過遠距傳送門之間會有一個世界。簡單的邁一步,就能讓我們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這讓我們確信,神秘的內核奇點球僅僅是在時空的織物中撕出了一條縫罷了。

現在,我開始把它想像成雲門口中描述的景象——遠距傳輸器形成的網絡是精心製作的奇點紡成的網格,技術內核的人工智能在其中四處移動,就像奇異的蜘蛛,他們自己的“機器”,數十億人類大腦,時時刻刻會接人到他們的數據網中。 難怪內核的人工智能會批准在三八年天大之誤時用他們失控的原型小黑洞毀滅舊地!基輔小組的小失誤——或者,說的更準確一點,是那小隊中人工智能成員的失誤——將人類送上了漫漫的大流亡之路,載有遠距傳輸器的種艦跨越太空的一千光年,來到了兩百個星球和衛星上,紡成了內核之網。 通過一個個遠距傳輸器,技術內核一點點壯大。他們當然織出了屬於他們自己的遠距傳輸網——我能接觸到“隱藏的”舊地,就證明了這一點。但就在我考慮這種可能性的時候,我想起了“超元網”內奇異的空虛,我意識到大多數非環網之網是空的,沒有被人工智能所佔據。 [對/ 濟慈/ 我們中大多數都棲息在 安逸的 古老之地中] ——為什麼? [因為那裡 非常可怕/ 還有 其他 東西] ——其他東西?其他智能? [嚇! ] [這詞 太溫和了\ 東西/ 其它東西/ 獅 虎 熊] ——超元網中有異人存在?這麼說來,內核棲息在環網遠距傳輸器網絡的間隙中,就像舊房子牆壁中的老鼠,對不對? [拙劣的比喻/ 濟慈/ 但一針見血\ 我喜歡] ——人類之神——你所說的進化的未來上帝——他是那些異人之一麼? [不][人類之神將會/某天將會在一個不同的層次/一個不同的媒介中進化]——什麼地方?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Gh除以c的五次方和Gh除以c的三次方的平方根] ——普朗克時間和普朗克尺度跟這有什麼關係? [嚇! ][雲門曾問小光∥你是園丁嗎>∥∥是∥它回答\∥為什麼蘿蔔沒有根>\雲門問園丁\它回答不出\∥因為\雲門說∥雨水很充沛] 我想了片刻。現在,雲門的公案已經不再那麼難以解讀,我傾聽著字面下的實質之影,重獲了其中的訣竅。小小的禪式比喻是雲門的說話方式,其中帶著某種暗諷,答案就藏在科學之中,藏在科學解答經常提供的反邏輯中。雨水之論解答了一切,但也一如科學,什麼也沒解答。雲門和其他大師傳授大道,它解釋了長頸鹿為什麼會進化出長頸,但從沒解釋為什麼其他動物不長。它解釋了人類為什麼能進化出智能,但從沒解釋為什麼正門口的大樹沒有進化。 但普朗克方程式讓我重墮迷霧。 雖然我知道,雲門給予我的這個簡單的方程式中,組合了三個物理基本常數——重力,普朗克常數,光速。表達式根號Gh除以c的五次方和Gh除以c的三次方的結果表示了兩個單位,它們有時會被稱作量子尺度和量子時間——那是時間和空間的最小領域,可看作毫無意義的。所謂的普朗克尺度大約是10的負35次方米,普朗克時間大約是10的負43次方秒。 非常小。非常短。 但那就是雲門所說的人類上帝進化……將會在某天進化的地方。 然後它來到了我腦海裡,帶著我詩篇裡最精華的部分中那些影像和精確描寫的力量。 雲門是在說時空本身的量子層次!量子波的泡沫將宇宙結合在一起,形成了遠距傳輸器的蟲洞,超光發射儀的橋樑!這部“熱線”不可思議地在兩個朝相反方向逃逸的光子中送出了信息! 如果技術內核的人工智能就像是霸主房子牆中的老鼠,那我們未來的人類上帝將會出生在木頭的原子中,空氣的分子中,愛、恨、恐懼、睡眠石沼的能量之中……甚至是在建築師眼睛的光芒中。 ——我的天,我低語/想到。 [千真萬確/ 濟慈\ 是不是所有的慢時間人格都是 如此的遲鈍/ 還是你的腦子比別人 更加 毀壞呢>] ——你告訴布勞恩和……我的副本……你們的終極智能“棲息在現實的間隙中,是從它的創造者,也就是我們這繼承而來的住所,就像人類繼承對樹木的喜愛如出一轍。”你是說,你們的機械之神特要棲息的住所,就是你們內核人工智能現在居住的同樣的遠距傳輸網絡嗎? [對/濟慈]——那你們怎麼樣了?現在的這些人工智能怎麼樣了?雲門的“聲音”變成了某種嘲弄的雷聲。 [為什麼我認識你們>見到你們>見到了這些新的慘狀/為什麼我這不朽的金身會這樣煩惱>薩土恩倒下了/難道我也要倒下>難道我要離開這休憩的港灣/我的光榮的搖籃/溫馨的地域/極樂的光芒織成的寧靜的華彩/這些水晶的殿閣/聖潔的神廟/屬於我光輝帝國的一切>這帝國已荒蕪/空寂/再沒我的立足地\火的光彩/炫麗的勻稱/我無法見到/只見到黑暗/死亡和黑暗] 我知道這段話。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約翰·濟慈在九個世紀前寫就的,那是他第一次嘗試描繪泰坦神的隕落,被奧林帕斯神取而代之的故事。我清楚地記起了1818年之秋:我那一刻不停的咽喉劇痛,那是在蘇格蘭徒步旅行期間惹上的,還有《布拉克伍德雜誌》、《評論季刊》、《英國評論家》對我的《安迪密恩》展開的惡毒攻擊,讓我劇痛異常,還有我弟弟托姆重病對我造成的倒數第二大的痛苦。 我已經遺忘了四周的內核混亂,抬起頭,試圖在雲門那巨大的體積上發現某種類似於臉龐的東西。 ——終極智能出生時,你們“低層次”的人工智能將會死去。 [對] ——它將以你們的信息網絡為能源,就像你們以人類為能源一樣。 [對] ——你們不想死,對不對,雲門? [死很容易/ 喜劇最難] ——雖然如此,你們在反抗,你們要生存。你們穩定派要生存。那就是內核中發生內戰的原因? [小光問云門∥ 如何是 >∥ 雲門回答∥ 我們 看見了 山河大地] 現在已經很容易解讀雲門的公案了。我記起在自己這個人格復生前的一段時間,當時我在這膝狀模擬體前學習。在這個人們稱之為禪宗的內核高度思維中,極樂世界的四無量心是(1)永恆不變,(2)安祥喜悅,(3)自覺自在,(4)光明無染,即“常樂我淨”。人類哲學往往會搖身一變,變成另一些價值觀,加以分類,即成了悟力、宗教、道德、美感。雲門和穩定派僅僅認可一項價值觀——存在。宗教的價值也許是相對而言的,悟力的價值非常短暫,道德價值模棱兩可,美感價值取決於觀察者本身,而任何事物的存在價值是無限的——例如“山河大地”——而無限,同不滅的萬物與真理一樣永恆。 雲門不想死。 穩定派公然反抗他們自己的神祗和人工智能同伴,把這一切告訴了我,創造了我,選擇布勞恩、索爾、卡薩德以及其他人進行朝聖,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在向悅石和其他幾個議員透露信息,警告人類,而現在,他們開始在內核中開戰了。 雲門不想死。 ——雲門,如果內核被毀滅了,你會不會死? f大哉宇宙/勿有死亡\無有死氣/勿有死亡/哀呼/哀呼/為這凋零之族的蒼白末人] 依舊是我的話,或者差不多是我的,摘自我第二次嘗試描繪神族死亡的史詩故事,處在世界大戰時期的帶著痛苦的詩人角色。 如果內核的遠距傳輸器之家被毀,雲門並不會死,但終極智能的飢渴肯定會毀滅他。如果環網中的內核被毀,他還能逃到哪去呢?我腦中出現了超元網的景象——那些無邊無垠、虛幻朦朧的景象,在那兒,有黑影在假水平線外移動。 我知道,即便我問,雲門也不會回答我的。 因此,我會問其它一些問題。 ——反复派,他們想要什麼? [悅石想要的\ 想要結束 人工智能和人類的共生] ——通過毀滅人類? [顯而易見] ——為什麼? [我們用力量/ 用技術/ 裝置的 珠子和飾物 奴役了你們/ 這些東西你們既不能建造 也無法理解\ 霍金驅動器可能是你們的/ 但遠距傳輸器/ 超光發射儀和接收器/ 萬方網/ 死亡之杖呢> 決不\ 就像蘇人擁有了步槍/馬匹/ 毯子/匕首/珠子/ 你們接受了它們/ 擁抱了我們/ 但迷失了自己\ 但就像分發天花毯子 的白人/ 就像種植園或者 鋼鐵工廠中的 奴隸主/ 我們迷失了自己\ 反复派想通過切掉寄生蟲/ 人類 來結束 共生] ——那終極派呢?他們甘願一死麼?甘願被你們貪婪的終極智能取代麼? [他們和你們想得 一樣/ 或者跟你們的智者/ 大海之神/ 想得一樣] 雲門開始吟誦,那些詩文摘自我失望的摒棄之作。我之所以放棄它,不是因為它沒有詩文的影響力,而是因為我無法完全相信其中蘊含的信息。 這段話是俄刻阿諾斯——即將被廢黜的海洋之神向天數已盡的泰坦神講述的一席話。這是一首獻給進化的讚美歌,而當時查爾斯·達爾文才剛滿九歲。我傾聽著那一個個詞語,記起了九個世紀前,在一個十月的夜晚,我寫下了它們。那已經是好幾個世界、好幾個宇宙之前了,但聽上去一如我第一次聆聽它們: [被怒火吞噬/任激情灼痛/因失敗 而搥胸頓足/滿腔悲憤的你們呵! 請閉目塞聽/封住你們的感官吧/ 我的話不是扇起怒火的風箱\ 你們願意听就聽我拿出證據/ 證明你們勢必要安心於淪落/\ 在這證據中我還要多給安慰/ 只要你們認真地看待這安慰\ 是自然規律/不是雷霆或約夫⑤的 暴力/使我們覆亡\偉大的薩土恩/ 你已經仔細審查過原子宇宙/\ 但是/正因為你是天界的君王/ 你至高無上的權威使你盲目/ 你有眼睛卻看不見一條通道/ 我卻經由它拐向永恆的真理\ 首先/你似乎並不是神的始祖/ 你因此也不是神的末裔/\不是\ 你呀/既不是開頭也不是結尾\ 從太始的黑暗混沌中透出光來/ 這最初的果實/誕生於內耗內鬥/ 陰鬱的紛爭/有奧妙目的的紛爭 正在成熟中/成熟的時辰來到/ 光隨之而來/而光/一旦從母體 內部脫穎而出/便毫不遲疑地 把整個龐大的物質點化成生命\就在那個時辰/我們的父母親/蒼天和大地/都變得明顯清晰/\然後你作為長子/和我們巨神族/發現自己統治著美妙的新疆域\如今真痛苦襲擊著痛苦感受者/\蠢啊!要知道/忍受赤裸裸的事實/冷靜地面對周圍發生的形勢/這就是君權的極頂\好好記住!因為比之於曾經領先的混沌和昏黑/蒼天和大地要美麗得多/\因為我們又勝過蒼天和大地///我們的形態堅實而美麗/我們有意志/行動自由/是友善的群體/我們有無數純粹生命的標誌/\所以我們的後代又有新一代/一群更美的神祗/我們的子女/注定要勝過我們/在我們滿載榮耀告別黑暗的時候\比之於被我們征服的混沌/我們也不是失敗得更慘、\請問/暗黑的泥土會跟它所哺育的/將繼續哺育的/比他更漂亮的/驕傲的森林爭吵嗎>或者/因為鴿子咕咕叫/能展開雪白的翅膀去自由飛翔/尋找歡樂/樹木就可以嫉妒鴿子嗎>我們就是這種樹/我們的柔枝養育的不是蒼白孤零的鴿子/而是金羽的鷲鷹/它們的壯美遠遠地超過了我們/它們作主宰/ 理所當然\因為最美的就該是 最有力量的/這是永恆的法則\ ∥\∥\∥\ 接受事實吧/把它看作香膏吧] ——很好, 我對著雲門思索著, 那你相不相信? [決不] ——但終極派相信? [對] ——他們甘願犧牲,為終極智能開路? [對] ——有個問題,也許明顯得不值一提,但我還是想問你——雲門,如果你們知道誰會贏得這場內戰,為什麼還要開戰?你說終極智能存在於未來,在和人類之神交戰——它甚至從未來送回一些精選瑣事告訴了你們,而你們告訴了霸主。這麼說來,終極派肯定是洋洋得意的了。為什麼要開戰,並經受這一切呢? [嚇! ] [我教導了你/ 為你創造了最棒的 可想像的 重建人格/ 讓你在慢時間下 遊蕩在人類之間/ 錘煉你 但你依舊是個 失敗之作]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進行思索。 ——有好多種未來? [小光問云門∥是不是有好多種未來>∥ 雲門回答∥ 狗身上有沒有跳蚤>] ——但終極智能佔據優勢的一個未來有希望成真? [對] ——然而也存在著另一個可能的未來,雖然終極智能出現,但卻被人類之神挫敗了,對不對? [很令人鼓舞/ 即便 失敗之作 也會思考] ——你告訴布勞恩,人類……意識——神似乎很可笑,這個人類的終極智能實質上是三位一體的,對不對? [悟力/ 移情/ 締結的虛空] ——締結的虛空?你是指Gh除以c的五次方和Gh除以c的三次方的普朗克空間和普朗克時間?量子現實? [留神/ 濟慈/ 思考可以成為習慣] ——逆著時間長河逃回來,不想和你們的終極智能開戰的神,是三位一體中的移情部分? [對] [我們的終極智能和你們的終極智能 派伯勞 回到過去/ 找到他] ——我們的終極智能?人類的終極智能也派出了伯勞? [它這麼打算][移情是個異質的無用之物/是悟力的闌尾\但人類的人工智能用它嗅探/而我們則用痛苦逼他從藏身之處現身/也就有了樹]——樹?伯勞的荊棘樹? [當然][它穿越了超光超超光傳播痛苦/就像狗耳裡的唿哨聲\或者是神耳裡的] 隨著事物的本真對我來了個當頭棒喝,我感覺自己的模擬體顫抖起來。現在,雲門的力場之卵外的混沌已經超越了我的想像,似乎空間本身的構造被巨大的手掌劈裂了。內核處於一片動亂中。 ——雲門,誰是人類的終極智能?那意識到底躲在哪裡?到底潛伏在哪? [濟慈/ 你必須了解/ 我們唯一的機會是 創造一個混血兒/ 既是人類之子/ 也是機器之子\ 讓那庇護所迷人得 足以吸引逃之夭夭的移情/ 讓他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家/\ 這個意識已經近乎神聖 就像人類在三十幾代以來 一直供奉的神一樣\ 這個幻想之物 可以橫跨時空\ 通過這樣的獻祭/ 結合/ 產生了世界之間的紐帶/ 那可能會讓兩者都能 生存在那世界上] ——誰?他媽的是誰,雲門?它到底是誰?你這無形的蠢貨,別再說這些謎語和空話了!到底是誰? [你已經兩次拒絕 這一神格/ 濟慈\ 如果再拒絕 一次/ 那就到此為止/ 因為已經 沒有時間了] [走吧! 去死/然後得生! 或者短暫一活/然後為我們 而死! 但不管怎樣/ 雲門和其他人 都已經與你 毫無牽連了! ] [滾吧! ] 我震驚異常,滿懷疑慮,就這麼往下墜去,或者是被拋了出去。我就像一片被風吹散的葉片飛過技術內核,翻滾著穿越萬方網,沒有目標,沒人引領。我墜入了一片越發縱深的黑暗,一邊對著陰影口吐穢言,一邊進入了超元網。 這兒,奇妙,巨大,畏懼,黑暗,底下燃燒著僅有的一小堆營火之光。 我朝那光游去,舞動雙臂,周圍是無形的粘質。 淹死的是拜倫,我想,不是我。除非有人把淹死在自己的血泊和肺組織殘餘中也算作是淹死。 但現在,我知道自己有一個選擇。我能選擇活下去,成為一個凡人,不是賽伯人,而是人類,不是移情,而是詩人。 我逆著一股強大的水流游動,朝下潛去,進入那光芒之中。 “亨特!亨特!” 悅石的助手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那張長臉極其憔悴,佈滿恐慌。現在依舊是深夜,但是黎明前的假光已經朦朦朧朧地觸摸到了窗玻璃和牆壁。 “我的天。”亨特說,他滿臉恐懼地朝我看來。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鋪蓋和睡衣浸染了晃眼的鮮紅血色。 我的咳嗽叫醒了我;我的咳血帶我回到了家。 “亨特!”我喘息道,躺回到枕頭上,虛弱得已經抬不起手臂了。 亨特坐在床邊,抱著我的肩膀,握著我的手。我知道,他已經明白我是個將死之人了。 “亨特,”我有氣無力地低語道,“有事要跟你說。棒極了的事。” 他叫我安靜。 “稍後再說,賽文,”他說,“好好躺著。我先把你擦擦乾淨,你可以過會再跟我講。時間多著呢。” 我想要起身,在他雙手的托舉下做到了,我纖細的手指彎曲著搭在他的肩膀上。 “不,”我低語道。我感覺到喉嚨口汩汩流淌的東西,也聽見了外頭噴泉的汩汩聲。 “沒多少時間了。根本就沒多少了。” 就在那垂死的剎那之間,我明白了,我不是人類終極智能的特選之人,也不是人工智能和人類人格的結為一體之物,我完全就不是上帝的特選之人。 我僅僅是一個遠離故鄉的垂死詩人。
註釋: 第一卷。是海伯利安目睹了薩土恩等泰坦神的隕落後,發出的一段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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