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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異鄉異客 罗伯特·海因莱因 8906 2018-03-14
車一升空,朱巴爾便問道:“邁克,你怎麼想?” 邁克皺起眉頭,“我沒靈悟。” “不只是你,孩子。主教跟你說了些什麼?” 邁克猶豫了許久,“朱巴爾我的兄弟,我必須先用心思索,然後才能達到靈悟。” “儘管思索吧,孩子。” 吉爾道:“朱巴爾,他們怎麼能蒙混過去的?” “什麼蒙混?” “所有的一切。那不是個教會——那是個瘋人院。” “不,吉爾。它的確是教會……是符合我們時代邏輯的折中主義。” “什麼?” “新啟示並不新鮮。無論弗斯特還是迪格比都沒有一點創新。他們把一堆老掉牙的把戲穿成一串、粉刷一新,然後就開張大吉了。而且生意興隆著呢。在我有生之年裡,沒準兒能看到它成為每個人的必修課——這才是我擔心的。”

“噢,不!” “哦,是的。希特勒出道的時候比他們更潦倒,而且他叫賣的不過是仇恨。只要不是做一錘子買賣,兜售快樂要保險得多。這我最清楚不過,我也是這麼騙錢的。迪格比剛才不是還提醒過我嗎?”朱巴爾做個鬼臉,“我本該揍他一頓,結果卻喜歡上了他的話。所以我才怕他。他很聰明。他知道大家想要什麼。快樂。負罪感和恐懼讓這個世界痛苦了整整一個世紀,而現在,迪格比卻告訴他們,無論今生還是來世,根本沒什麼可恐懼的,上帝命令他們快樂。他不斷地重複,天天如此:別害怕,要快樂。” “唔,那倒也沒什麼不對,”吉爾承認,“他的確在努力工作。不過——” “胡說!他在努力演戲。” “不,我覺得他真的很虔誠,他把一切都奉獻給了——”

“我說了,'胡說!'吉爾,所有扭曲這個世界的胡言亂語裡頭,'利他主義'的概念是最糟的一種。人只幹自己想幹的事,回回如此。假如做某個決定的時候他們感到痛苦——假如這個決定看起來像是種'犧牲'——你一定要明白,這種痛苦並不比貪婪引起的苦惱更高尚……如果不能兩樣都要,你只好放棄一個,僅此而已。普通人每次選擇時都痛苦萬分,究竟是拿這一塊錢買啤酒還是為孩子存起來?是起床去上班還是丟掉工作?他總會選擇帶來更少痛苦或者更多快樂的那一個。無賴和聖人只不過是在更大的規模上做選擇。就像迪格比那樣。不管他是聖人還是無賴,反正他不是那種成天苦惱的蠢貨。” “你覺得他是哪一種,朱巴爾?”

“有區別嗎?” “哦,朱巴爾,你的玩世不恭不過是在裝腔作勢!當然有區別了。” “呣,沒錯,是有區別。我希望他是個無賴……因為聖人可以惹出十倍的亂子。最後一句取消——你準會給它貼上個'玩世不恭'的標籤,好像這樣就能證明它是錯的。吉爾,這些儀式什麼地方讓你不安呢?” “這個麼……所有的地方。你總不會跟我說那也算是禮拜吧。” “也就是說,它們跟你小時候在那間棕色小教堂裡參加的不一樣?醒醒吧,吉爾,人家聖彼得大教堂和麥加也不是照你小時候那家教堂那麼幹的。” “沒錯,可是——唔,它們也不是那麼幹的呀!蛇舞……老虎機……還有酒吧!而且不是什麼有品位的酒吧!” “我猜神妓也一樣沒品位。”

“呃?” “在禮拜神明的時候顛鸞倒鳳,我想,這種動作應該跟其他時候同樣滑稽。至於蛇舞嘛,你見過震盪教的禮拜儀式嗎?我也沒有。反性交的教會是長不了的,但是,為了上帝的榮耀起舞,這個歷史可長著呢。不需要有藝術性——震盪教永遠也排不出莫斯科大劇院的芭蕾來——只要熱情就夠了。你是不是覺得印度的求雨舞對神明也不夠恭敬呢?” “那不一樣。” “沒有什麼是一樣的——但是,大家越是改變,就越是相像。就拿老虎機來說吧——你在教堂裡沒見過玩賓果牌的嗎?” “唔……見過。我們教區用它來募捐。但只是在星期五晚上;我們可不會在教會禮拜的時候幹這種事兒。” “噢?讓我想起了一個覺得自己很有德行的女人——只在丈夫出門時才跟別的男人上床。”

“朱巴爾,這兩件事差了不知多遠!” “也許吧。類比實在比邏輯更難捉摸。不過,'小女士'——” “你敢再嬉皮笑臉地說一遍看看!。” “開個玩笑。吉爾,假如一件事在星期天做是有罪的,那在星期五也同樣有罪——至少我是這麼靈悟的,或許從火星來的人也和我持同樣看法。在我看來,唯一的區別就是,即使你輸了,弗斯特教徒也會送你一段經文,完全免費。你們的賓果牌也能做到這個地步嗎?” “假經文!新啟示的偽造經文。老闆,那玩意兒你讀過沒?” “讀了。” “那你就該知道。用《聖經》式的語言,一部分甜得膩人,更多的純屬胡說八道……有一些簡直是可憎。” 朱巴爾沉默了許久,最後問道:“吉爾,你熟悉印度的聖典嗎?”

“恐怕沒什麼了解。” “呢?或者其他著名的宗教典籍?我倒是也能用《聖經》裡的話來證明我的觀點,但我不想傷了你的感情。” “不會的,你儘管說。” “好吧,我就舉個《舊約》裡的例子吧。挑它的漏眼大家一般沒那麼惱火。知道所多瑪和俄摩拉的故事嗎?講雅威毀滅那些邪惡的城市時,羅特如何得救的故事?” “哦,當然。他的妻子被變成了鹽柱。” “我總覺得這種懲罰過於嚴厲了些。不過我們要說的是羅特。彼得把他形容成一個正直、畏神、公義的人,惡徒們那些骯髒的言論令他怒火中燒。聖彼得算得上是美德方面的權威了吧,進天國的鑰匙不是給了他嗎?但究竟羅特憑什麼被樹成模範的?他聽自己兄弟的意思瓜分了一個牧場,他在戰鬥中給人逮住,最後靠人家搭救才逃出城去,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他給兩個陌生人提供了飲食和庇護,但他的行為卻顯示出他早知道那兩位是VIP——而按照和我自己的看法,假如他以為他們不過是尋常的乞丐,那他的款待就更值得讚賞了。除了這些東西和聖彼得的品格保證,《聖經》裡只有一件事可以讓我們評判羅特的德行——多麼偉大的德行,以至於天使為他求情,救了他的性命。去看看《創世紀》第十九章,第八節。”

“上頭怎麼說的?” “自己看。我可不指望你相信我。” “朱巴爾!我從沒遇到過你這麼能惹人生氣的人。” “而你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所以我不介意你的無知。好吧——但是過後你還是要自己去看看。羅特的鄰居們來拍他的門,要求見這些外鄉人。羅特沒有爭辯,他跟對方做了筆交易。他有兩個女兒,據他自己說都是處女。他告訴那些暴徒,他會把這些姑娘給他們,他們愛怎麼使用她們都可以——一場輪姦。他懇求對方對她們做任何事情……只要別再來敲打他的大門。” “朱巴爾……上頭真是這麼說的?” “我把語言現代化了,但那含義就像妓女的媚眼一樣毋庸置疑。羅特提出讓一夥男人——'連老帶少',《聖經》上是這麼說的——凌辱兩個年輕的處女,只求他們不要砸爛自己的大門。嗨!”朱巴爾突然面露喜色,“上次特勤部來砸我的門時,我怎麼沒想到試試這招!沒準兒能讓我也上天堂呢。”他又皺起眉頭,“不行,處方上要的是'無損的處女'——我可不知道你們這些姑娘哪一個才夠資格。”

“哼!反正你別想從我這兒打聽到。” “算了,其實羅特完全可能弄錯了,反正他是這麼保證的。他自己的女兒,未經人事,年輕、柔弱、滿心恐懼。他慫恿那幫人強暴她們……只要別來煩他就成!”朱巴爾哼了一聲,“《聖經》裡把這樣的無賴稱作'義人'。” 吉爾緩緩地說:“主日學校裡可不是這麼教的。” “該死,自己去瞧瞧吧!只要當真去讀讀《聖經》你會發現驚喜還多著呢。就說以利沙吧。據說以利沙神聖得要命,光碰碰他的骨頭就能讓一個死人活了過來。他是個禿頭的老傻子,和我自己一個樣。有一天孩子們取笑他的光頭,就像你們這些姑娘取笑我那樣,於是上帝就派了兩隻熊來,把四十二個孩子扯成了血淋淋的碎片。《聖經》上就是這麼說的——《列王紀》下,第二章。”

“老闆,我可從沒取笑過你的光頭。” “是誰把我的名字給了那些搞頭髮再生的騙子?無論是誰,上帝心裡可明白著呢——她最好睜大眼睛小心提防著大狗熊。《聖經》裡到處是這種事,看了讓你反胃,可據說全是神的指令,或者是被神寬恕的……當然,我得承認,裡頭也有好些不容懷疑的常識和可行的社會行為準則。我並不是在詆毀《聖經》。它畢竟不像印度教,管貼在一堆色情垃圾上的補丁叫聖典。還有其他一打宗教也跟印度教一樣。但我也不會去譴責它們;這些神話裡沒準兒真有一個是上帝的聖言……沒準兒上帝就是個神經病,因為孩子們對自己的祭司無禮就把他們撕成碎片。別問我上頭是什麼政策,我不過是個打工的。我想說的是,就聖典而言,弗斯特的《新啟示》算是甜美又光明。迪格比大主教的守護神是個老好人,希望大家快樂——活著的時候快樂,然後在天堂里永遠享福。他不指望你保持肉體的純潔。哦,不!經濟這一塊利潤太大了。假如你喜歡喝酒賭博、跳舞私通——那就來教堂吧,在神的庇護下乾吧。幹你喜歡的事兒,反正你的良心可以高枕無憂。要盡興,要狂歡!要快樂!”

朱巴爾的樣子卻並不快樂,“當然,這些都不是免費的。迪格比的上帝要求你承認他。誰拒絕按他的方式快樂就是罪人,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活該倒霉。可話說回來,所有神靈都是這個法則;別責備弗斯特和迪格比。他們的萬金油在一切方面都很正統。” “老闆,你好像已經信了一半了。” “我?不!我不喜歡蛇舞,我鄙視人群,而且我不要哪個笨蛋來告訴我星期天該去什麼地方。我只是反對你用錯誤的理由批評他們。說到經典,《新啟示》的水準算得上中等。這不奇怪,它原本就是剽竊其他聖典來的。至於內在的邏輯嘛,世俗的準則並不適用於神聖的典籍——但在這點上,你不能不承認《新啟示》的確高出一籌;它幾乎沒有咬到自己的尾巴,沒什麼自相矛盾的地方。挺不容易的,瞧瞧《舊約》和《新約》、佛教教理和《新約外傳》有多矛盾就知道了。至於弗斯特教的道德,穿糖衣的弗洛伊德倫理而已,專為不懂心理學的人量身定做,儘管我懷疑寫這些東西的老色鬼——抱歉,應該說'受天啟書寫聖典的那一位'——自己也不知道它竟有這種功效。弗斯特不是什麼學者,但他的確很合時代的調子。怎麼說的?踏著時代精神?恐懼、愧疚、喪失信仰——明明擺在那兒,想看不到都難。現在閉嘴,我要打個盹兒。” “滔滔不絕的到底是誰來著?” 朱巴爾閉上眼睛,“。” 他們回到家裡,發現本·卡克斯頓和馬哈邁德也來度週末。吉爾不在讓本很失望,但他設法靠安妮、米麗安和朵卡絲的陪伴挺了過來。馬哈邁德總宣稱自己是為了見邁克和哈肖醫生才來的;不過,雖然只見到哈肖的食物、美酒、花園——還有女奴們,他依然表現出了堅忍的態度。米麗安在為他擦背,朵卡絲在為他做頭部按摩。 朱巴爾看著他,“不用起來。” “起不來,她坐在我身上呢。嗨,邁克。” “嗨,我的兄弟酒鬼,馬哈邁德博士。”邁克又嚴肅地跟本打過招呼,然後請大家容他失陪。 “去吧,孩子。”朱巴爾告訴他。 安妮問:“邁克,吃過午飯了嗎?” 他莊重地回答道:“安妮,我不餓。謝謝你。”這才轉身走進屋裡。 馬哈邁德翻過身子,差點害米麗安摔下來。 “朱巴爾,我們的孩子為什麼這樣煩惱?” “隨他去吧。宗教過量。”朱巴爾簡單地講了講上午的事。 馬哈邁德皺起眉頭,“有必要讓他和迪格比獨處嗎?在我看來,這似乎——原諒我,我的兄弟——不太明智。” “酒鬼,他必須學會應付這種事。你也對他宣揚過神學——他告訴我了。你能不能舉出哪怕一個理由,為什麼就不該給迪格比一個機會?給我一個科學家的答案,而不是穆斯林的。” “對於任何問題,我都只能給出穆斯林的答案。”馬哈邁德博士平靜地說。 “我理解你,但我並不贊同。抱歉。” “朱巴爾,當我說'穆斯林'時,用的是它確切的涵義,而不是指被瑪麗安誤稱為'穆罕默德教'的那個宗派。” “我還會一直這麼叫,直到你學會說'米麗安'為止!彆扭來扭去的。” “遵命,瑪麗安。哎喲!女人真不該長這麼壯。朱巴爾,作為一個科學家,我把邁克爾當作我職業生涯中的一個寶藏;作為一個穆斯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服從真主旨意的意願……我為他高興,儘管這其中還有許多困難。他至今也沒能靈悟英語裡'上帝'的意思,”馬哈邁德聳聳肩,“或者阿拉伯語裡的'安拉',但作為一個人——而且永遠是作為真主的僕人——我愛這孩子,他是我們的養子和水兄弟。就算拋開信條不談,我覺得這個迪格比也是種很壞的影響。你怎麼想?” “萬歲!”本鼓起掌來,“他是個討人厭的混蛋——私生活簡直亂七八糟。我沒在專欄裡揭他老底,完全是因為報社沒這個膽子。酒鬼,只要你繼續說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學阿拉伯語,再買張氈子。” “希望如此。氈子並不是必須的。” 朱巴爾嘆了口氣,“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寧願看見邁克抽大麻,也不願他被迪格比勸得皈依弗斯特教。但我並不覺得邁克會被那鍋大雜燴騙了去……再說他也得學會對付壞影響。我把你看成一種好的影響,不過你的機會也並不比迪格比多——那孩子的精神堅強得驚人。” “假如這是真主的意願——”馬哈邁德回答道。 “所以,沒什麼好爭的。”朱巴爾表示同意。 “你們回家前我們正在討論宗教。”朵卡絲細聲細氣地說,“老闆,你知道女人也有靈魂嗎?” “當真?” “酒鬼是這麼說的。” “瑪麗安想知道,”馬哈邁德解釋說,“為什麼我們這些'穆罕默德教'認為只有男人才有靈魂。” “米麗安,這個誤解就像說猶太人拿基督徒的嬰兒獻祭一樣庸俗。說了,整個家庭都會進入天堂,男人和女人一起。在《詩篇七十》對吧,酒鬼?” “'進入花園,你和你的妻子們,在那裡享受歡悅。'翻成英語只能到這程度了。”馬哈邁德說。 “可是,”米麗安道,“我聽說他們穆罕默德教的男人在天堂裡好像有好些美麗處女,似乎沒給老婆留下什麼位置嘛。” “天堂美人跟神怪和天使一樣,”朱巴爾說,“是完全不同的造物。她們本來就是精神體,所以不需要靈魂。永恆、不變,而且美麗。也有男的天堂美人,或者差不多的東西。她們不需要為進天堂努力;因為她們原本就在那兒工作。她們送上珍饈佳餚,端來不會讓你宿醉的美酒,按你的要求娛樂你。而妻子的靈魂上了天堂後卻不必工作。沒錯吧,酒鬼?” “很接近,只是用詞太輕率,不大妥當。天堂美人——”他突然坐起身來,把米麗安掀到了地上,“對了!你們這些姑娘說不定真的沒有靈魂呢!” 米麗安恨恨地說:“什麼,你這不知感恩的傢伙!快把這話收回去!” “安靜,瑪麗安。假如你沒有靈魂,那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死了。朱巴爾……有沒有可能一個人已經死了,他自己卻沒注意到?” “說不准。從沒試過。” “或許我已經死在了火星上,然後夢到自己回了家?看看你周圍吧!一座先知本人也會羨慕的花園,四個美麗的天堂美人,隨時送上可口的食物和醉人的美酒。硬要說的話,就連男的天堂美人也有了。這兒難道真是天堂不成?” “我擔保不是,”朱巴爾讓他放心,“因為我很快又得繳稅了。” “但這於我並沒有影響啊。” “再說了,這些天堂美人——即使我們假設她們足夠美貌,畢竟,情人眼裡出西施——” “她們夠美了。” “而你要為剛才的話付出代價,老闆。”米麗安加上一句。 “——可是,”朱巴爾指出,“天堂美人還得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屬性。” “呣——”馬哈邁德沉吟道,“我們沒有必要深入探討那個方面。天堂裡的事物擁有的是靈性,而不是暫時的物理形態。對吧?” “要真是這樣,”朱巴爾斷然道,“我敢肯定這些都不是天堂美人。” 馬哈邁德嘆息一聲,“那我只好勸服一個皈依真主了。” “為什麼是一個?在有些地方,你不是可以把配額佔滿嗎?” “不,我的兄弟。根據先知智慧的聖言,儘管律法允許四個,但若有一個以上,你是沒法公正行事的。” “真讓人鬆了口氣。哪一個?” “我們來瞧瞧。瑪麗安,你感到自己有靈性嗎?” “下地獄去!什麼'天堂美人'!” “吉爾?” “拜託,”本抗議道,“吉爾我在追。” “那咱們就以後再說吧,吉爾。安妮?” “抱歉。我還有個約會。” “朵卡絲?你是我最後的希望了。” “酒鬼,”朵卡絲柔柔地說,“說說看,你想要我多有靈性?” 邁克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他關上門,躺到床上,像胎兒一般蜷成一團,眼珠往上翻,放慢心跳。吉爾不喜歡他在白天這麼幹,但只要他別當著大家的面,她倒也並不反對——不能當著別人面做的事可多了,但只有這一樣讓她怒不可遏。自從離開那間有著可怕錯誤的房間,他一直在等待;他非常需要閉縮起來,極力靈悟。 他做了一件吉爾嚴禁他做的事—— 他的人類本能想安慰自己,說那是被逼無奈,但他的火星訓練不允許他這樣逃避。他來到了關鍵點,正確的行動勢在必行,他必須做出選擇。他靈悟到自己採取了正確的行動,但他的水兄弟吉爾卻禁止這個選擇—— 可這樣一來就沒有選擇了。這是矛盾的;在關鍵點,選擇出現;通過選擇,精神成長。 假如他採取了別的行動,沒有浪費食物,吉爾會贊成嗎? 不,吉爾的禁令包含了這個變數,他靈悟到了。 此時,這個源於人類基因、為火星思維所塑造的生物、這個永遠無法真正成為地球人或火星人的異類完成了成長中的一個階段。他衝破了隔膜,不再是一個巢仔。自由意志命中註定,它所帶來的孤寂從此也屬於他。與之相伴的還有火星人的恬靜。他要擁抱、珍愛、品嚐它的苦澀,接受它的後果。在悲傷的喜悅中,他體會到這個關鍵點屬於他,而不是吉爾。他的水兄弟可以教導、勸誡、指引,但關鍵點上的選擇無法分享。這是絕對無法出售、贈送、抵押的所有權;所有者和所有物一道靈悟,不可分割。從現在到永遠,在關鍵點上採取什麼行動,他就是什麼人。 既然認識到他自己是一個自我,邁克終於可以與水兄弟們在靈悟中不斷增長近親,相互融合而不會彼此妨礙。過去、現在以至將來,自我的完整性永遠存在。邁克停下來珍愛所有兄弟的自我:火星上的水兄弟(有許多個完滿三之多,有的已經解體,有的仍是實體)地球上的數量雖少,但也同樣寶貴。地球上有無數他還不能理解的力量,但他會與這些力量融合,珍愛它們,因為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終於靈悟、珍愛了自己。 邁克繼續出神;有那麼多東西需要靈悟,千頭萬緒,它們必須融入他的成長。他在天使長弗斯特禮拜堂所見、所聞、所知的一切都必須好好琢磨(而不僅僅是他與迪格比私下里面對面的那個關鍵點)。為什麼布恩主教議員讓他惴惴不安,為什麼道恩·阿登小姐明明不是一位水兄弟,卻帶著水兄弟的味道,還有,他在眾人的上蹦下跳放聲嚎啕中嗅出了好的氣味,這點也仍然沒能完全靈悟—— 朱巴爾的話在他腦子裡來來去去——朱巴爾的言語是最讓他迷惑的;他研究著它們,將它們與他做巢仔時人家教他的東西比較,奮力在他思索時所用的語言和他開始學著用來思考的語言之間架起一座橋樑。朱巴爾時常提到的“教會”是最棘手的詞之一;火星語裡沒有對應的概念一除非把“教會”、“禮拜”、“上帝”、“集會”還有許多其他詞加在一起,把它們換算成他在大部分成長-等待期裡所知的那個唯一的世界裡的一切……最後再把這個概念壓成英語裡的那句話。可是,無論朱巴爾、馬哈邁德還是迪格比都拒絕了那句話(儘管理由各不相同)。 “你是上帝。”他已經能夠更深入地理解它的英文含義了(它永遠不可能擁有對應的火星概念所具有的那種必然性)。在他心裡,他同時說著英語裡的句子和火星詞語,感到了更深入的靈悟。他像一個修道的學生一樣,不斷地告訴自己,珍寶就在自己盤腿涅槃的那朵蓮花之中。 午夜之前,邁克讓心跳加快,回到正常的呼吸頻率,檢查身體各部分,這才舒展四肢坐了起來。此前他疲憊不堪,現在卻感到輕鬆愉快,神清氣爽。無數行動在他眼前呈現,他已經作好了準備。 他感到自己像隻小狗一樣渴望著他人的陪伴,其程度與先前的獨處需要同樣強烈。他走進大廳,正好遇上了一位水兄弟,讓他分外高興。 “嗨!” “噢。你好啊,邁克。天啊,你精神多了。” “我感覺好極了!大家都在幹嗎?” “睡覺。本和酒鬼一個鐘頭之前回家去了,然後大家就陸陸續續上了床。” “哦。”馬哈邁德不在讓邁克有些失望,他本想跟對方解釋自己的新靈悟。 “我本來也要睡了,不過突然想吃點東西。你餓嗎?” “當然,餓壞了!” “來吧,廚房裡有些冷雞肉,咱們再去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他們下樓裝了滿滿一托盤食物,“到外頭去吧,挺暖和的。” “好主意。”邁克說。 “真暖和,簡直可以游泳——真正的印度夏天。我去開燈。” “不用,”邁克回答道,“我來端盤子。”在幾乎漆黑一片的地方邁克也能看見。朱巴爾說他的夜光眼多半是他成長的環境造就的,邁克靈悟這話不假,但他還靈悟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收養他的火星人教會了他該怎樣看。至於說天氣曖和嘛,他在珠穆朗瑪峰上赤身裸體也一樣舒服,但他的水兄弟們對氣溫和壓力的變化卻難以承受;發現這點之後,邁克對大家的弱點一直很體貼。不過他還是期待著下雪的日子。他在書上讀到過,每片生命之水的結晶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他渴望親眼看到雪花,渴望赤腳在雪地上行走,在雪裡打滾嬉戲。 “行,拿著托盤。我去把游泳池底的燈打開。吃東西這麼亮就夠了。” “好的。”邁克喜歡燈光穿透水波的樣子;那是好的,很美。他們在池邊野餐,然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邁克,看,火星。那是火星,對吧?或者是心宿二?” “是火星。” “邁克,火星上這會兒在做什麼?” 邁克猶豫了一會兒;這個問題過於寬泛,簡陋的英文實在難以表達。 “在面向地平線的一端——南半球——現在是春天;大家在教植物生長。” “教植物生長?” 他略一遲疑,“拉里也教植物生長,我幫過他。但我的同胞——我是說火星人;我現在靈悟你們也是我的同胞——用的是另一種法子。在另一個半球,天氣越來越冷,那些活過了夏天的若蟲被帶進巢裡,加速、進一步成長。”他想了想,“我們留在赤道上的人類裡頭,有一個解體了,其他的很傷心。” “是的,我聽新聞上說了。” 邁克並沒有聽新聞;事實上,在剛才的問題之前,他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不該傷心。一等食品技師布克爾·T·W·瓊斯先生並不傷心;靈老們珍愛過他了。” “你認識他?” “是的。他有他自己的臉,黝黑而美麗。但他想家了。” “哦,天啊!邁克……你也想家嗎?想火星?” “開始的時候想,”他回答道,“我一直很孤獨。”他向她翻過身去,伸手摟住她,“但現在我不孤獨了。我靈悟到我永遠也不會再孤獨了。” “邁克親愛的——”他們開始接吻,然後繼續接吻。 不久,他的水兄弟氣喘吁籲地說:“哦,老天!簡直比第一次還棒。” “你還好嗎,我的兄弟?” “是的。千真萬確。再吻我。” 過了許久——按宇宙的通用標準判斷——她問:“邁克?唔,我說,你知不知道怎麼——那個?” “我知道。這是為了增長親近。現在我們增長親近。” “噢……我早就準備好了——上帝,我們都準備好了,不過……不說這個了,親愛的。稍稍轉過去一點。我來幫你。” 他們交織融合,靈悟得更加親近。邁克得意地輕聲說道:“你是上帝。” 她沒有用語言回答。之後,當他們的靈悟使他們更加親近、邁克感到自己幾乎準備好解體時,她的聲音將他喚了回來:“哦!……哦!你是上帝!” “我們靈悟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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