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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曲

房間的門開了,裡面坐著個人,正憂鬱地望著窗外。他回過頭來問道:“你他媽的到底是誰?” “祖先,我是約翰遜家族的艾拉·維薩羅,家族代理族長。” “你到底來了。別叫我'祖先'。為什麼只是代理族長?”坐在椅子裡的人咆哮著說,“是不是族長太忙了沒時間見我?難道我不值得他來見我?”他沒有站起來,甚至連請來訪者坐下的意思都沒有。 “請您原諒,閣下。我就是家族的執行長官。這個慣例在這兒已經延續了一段時間了,幾個世紀。家族的執行長官都稱為'代理族長'……隨時準備等您回來重掌大權。” “什麼?這太荒唐了。對了,我已經有一千年沒有主持過理事會議了。還有,'閣下'這個稱呼和'祖先'一樣糟糕——直接叫我的名字。兩天前我就讓人請你過來,你走的是不是繞來繞去的觀光路線?或是那條允許我隨時召喚族長的法令被撤銷了?”

“我不清楚那條法規,老祖;可能是這個時代之前很久定下的規矩,但是隨時等待您的召喚是我的榮幸和責任。我樂意聽候召喚。如果您能告訴我您現在使用的名字,我將非常高興,同時也會為能夠直呼您的名字感到不勝榮幸。我之所以這麼晚才來,是因為接到您的傳喚後的三十七個小時裡我一直在學習古英語。有人告訴我您不願用任何其他語言交談。” 老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我的確不太熟悉這地方的人講的鳥語——最近我的記憶力老是跟我作對。就算能聽懂的時候,我也懶得搭理。至於名字,我忘了我在入境登記時用的是什麼名字。嗯,'伍德羅·威爾遜·史密斯'是我兒童時代使用的名字,但用得很少。'拉撒路·龍'是我最常用的名字——就叫我'拉撒路'吧。”

“謝謝,拉撒路。” “謝什麼?別這麼正兒八經的。你不是小孩了,要不然你也當不上族長。你多大年紀了?你真的只是為了拜訪我而去學習我的母語?而且是在不到兩天的時間裡?你是從零開始學的嗎?我至少需要一個星期才能掌握一門新語言,再加一個星期來消除口音。” “按照標準年算,我三百七十二歲,拉撒路,按照地球年算快四百歲了。我得到這個職位後學過古典英語,只是書面語。它能讓我讀懂和這個家族相關的原始資料。接到您的召喚後,我開始學習如何聽和說……用二十世紀北美地區的習語,也就是您所說的母語。語言分析儀的計算結果告訴我,您使用的就是那種語言。” “聰明的儀器。或許我現在說話的方式和我年輕時沒什麼分別;人們總說大腦永遠不會忘記年輕時的語言習慣。我現在說話的口音一定和考恩貝特人一樣刺耳,像生鏽的鋸子……而你說話有點像得克薩斯人,慢吞吞的,有時還夾點英國牛津口音。真奇怪。我猜那個機器可能在它的記憶庫中挑了一種和輸入樣本最匹配的口音。”

“我也這樣想,拉撒路,但我並不熟悉這其中的技術。您能聽懂我的口音嗎?” “哦,一點都不困難。你的口音挺好懂的;比起我小時候學到的口音,它更像那個時代受過良好教育的普通美國人所講的話。我能聽懂從布魯格姆到約克郡的所有方言;口音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你這人真不錯,願意費那麼大功夫。心領了。” “沒關係。我在語言方面有些天賦,所以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我曾試著和每位理事交流時都用他本人的母語;我已經習慣了在短時間內掌握一門新語言。” “為什麼要那麼做?不過,這種做法倒是顯得挺有禮貌的。在這個地方,我覺得自己跟動物園裡的動物似的,找不到人說話。這兩個木頭疙瘩——”拉撒路揚了揚頭,示意那兩個身穿隔離服、頭戴單向頭盔的回春治療醫士,他們站在房間的最遠處,盡可能和這次談話保持距離,“——都不會說英語,沒法和他們談。哦,那個高個兒懂一點點,但不夠聊天的。”拉撒路低聲說著,指了指那個高個子醫士,“嗨,你!給族長拿把椅子來。快點!”肢體動作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意思。高個醫士按下身邊控制椅子的按鈕;椅子動了,轉了一圈,停在拉撒路對面距離合適的位置上。

艾拉·維薩羅說了聲謝謝——不是對那個醫士,而是對著拉撒路——隨後坐了下來。椅子按照他的體形自動作出調整,包住了他。他舒了一口氣。拉撒路說道:“舒服嗎?” “很舒服。” “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想不想抽煙?你得幫我翻譯一下才行。” “不用,謝謝。要不要我替您要些什麼?” “現在不要。他們一直像填鴨一樣餵我吃的,有一次還強行餵我東西吃,該死的。既然我們都舒舒服服地坐著了,那就開始吧。”他突然咆哮起來,“我究竟在這個監獄里幹什麼?” 維薩羅輕聲回答說:“不是'監獄',拉撒路。這是新羅馬霍華德回春診所的貴賓套間。” “我說這就是'監獄',只是少了蟑螂而已。這扇窗戶——你用撬棒都打不開,還有那扇門——任何聲音都能打開它……除了我的。如果我去廁所,這兩個木頭疙瘩裡必定會有一個寸步不離地跟著我,顯然害怕我會淹死在馬桶裡。該死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個護士是男是女。不管男女我都不喜歡。我不希望小便的時候旁邊有人抓著我的手!我討厭這些。”

“我會想辦法看看有什麼可以改進的,拉撒路。這裡的醫士是有些謹小慎微,但他們的做法可以理解。盥洗室裡很容易出意外,他們對這一點很明白。如果您受傷了,無論是什麼原因,那個時段的負責醫士都會受到超出常規的嚴厲懲罰。他們都是自願來的,享受高額獎金。但他們每天都提心吊膽。” “我明白了。'監獄'。好吧,如果這地方真是回春診所的套間……那我的自殺開關在哪裡?” “拉撒路——'死亡是屬於每個人的特權'。” “我正想說這話!那個開關本來應該在這兒,有人把它拆了,痕跡還看得出來。你看,我沒有經過審判就被監禁起來,還被剝奪了最基本的權利。為什麼?我很生氣。你知道嗎?你這會兒非常危險。永遠不要戲弄一條老狗;說不定它還能最後咬一口呢。我很老了沒錯,但我能在那些木頭疙瘩接近你我之前折斷你的手臂。”

“如果這樣能讓您高興,我很樂意讓您折斷我的手臂。” “是嗎?”拉撒路·龍有點垂頭喪氣,“不,這樣做不值得。他們可以在三十分鐘內把你的手臂接上,跟沒斷過一樣。”他突然笑了起來,“但我可以擰斷你的脖子,然後打碎你的腦殼。這樣的話,回春治療醫生就無能為力了。” 維薩羅沒有被激怒,也沒有緊張。 “我相信您辦得到,”他平靜地說,“但我不相信您在殺死自己的後代之前不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七條不同的族譜都證實,先生,您是我的祖先。” 拉撒路咬著嘴唇,看起來很不高興。 “孩子,我有很多後代,血親對我並不重要。但你說對了,在我的一生中,我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殺過任何人。”他突然笑道,“但如果不重新安上我的自殺開關,我很可能會為你破個例。”

“拉撒路,如果您願意,我會讓他們立刻重新裝上那個開關。但是——可否再聽我說'十個詞'?” “嗯——”拉撒路有些不情願地說,“好吧,就'十個詞','十一個'都不行。” 維薩羅只頓了一下,然後扳著手指說:“我……學習……您的……語言……是想……解釋……為什麼……我們……需要……您。” “你遵守了'十個詞'的規則,”拉撒路承認道,“但接下來你還需要五十個,五百個,或五千個詞。” “或者一個都不需要。”維薩羅糾正道,“即使您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我還是會替您裝上自殺開關。我保證。” “哼!”拉撒路說道,“艾拉,你這個老無賴,我現在相信了,你的確是我的後代。你費力學習一門死語言,只是為了和我交談——你作出了判斷:一旦我知道了這一點,在沒有聽到你的想法之前,我不會選擇自殺。好,你說吧。你可以從我在這里幹什麼說起。我知道——我確知,我沒有申請回春手術,但我在這兒醒過來以後,發現療程已經過半了。所以我嚷嚷著讓族長來見我。好吧,你說,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我們可不可以從更早些談起?您能告訴我您在舊城最差的那個區的廉價旅館里幹什麼嗎?” “我在幹什麼?我在等死。平靜、有尊嚴地死去,像一匹筋疲力盡的老馬。這就是我當時在做的事,直到你手下那些人抓到我。對於一個不願受打擾、一心等死的人來說,除了廉價旅館,你還能想出更合適的地方嗎?只要事先交了床鋪費,他們就不會再來騷擾你。噢,他們偷去了我僅有的一點東西,甚至包括我的鞋。但我有心理準備。換作我是他們,我同樣會這麼做。而且,絕大多數住廉價旅館的人對境遇比自己還差的人都比較友善,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會給病人倒上一杯水。這就是我最想要的——再加上讓我一個人待著,以我自己的方式結束生命。情況就是這樣,直到你的人出現。告訴我,他們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們發現您的過程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拉撒路。秘密部隊——警察?對,就是'警察'——我的警察用了這麼長時間才確定您的身份、發現您並最終找到您,實在是不可思議。某位隊長因此丟掉了工作。我不能容忍效率低下。” “所以你撤了他的職。這是你的事,我不管。但我還是不明白。我從遠星來到塞昆德斯,自認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上次在超星,我把我的一切都改頭換面了……我在超星購買了最後一次回春療程。家族現在在和超星交換信息?” “天哪,沒有,拉撒路,我們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他們。理事中有些人甚至強烈建議消滅超星,而不僅僅限於禁運。” “噢……如果哪顆超級炸彈擊中超星,我默哀不會超過三十秒鐘。但我確實有理由到那兒做這個手術,儘管我需要為強行搭售的克隆手術支付高額費用。但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孩子,你們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先生,在過去的七十年裡,我們不僅在這裡,還在每個受家族控制的行星上頒布了命令要找到您。至於說怎樣找到的——您在移民局被強制注射了對付瑞博熱的預防針,您還記得嗎?” “記得。儘管我很反感,但不值得當場跟人吵鬧;我知道我的目的地是那個廉價旅館。艾拉,我等待死神降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沒什麼,我準備好了。但是我不願意在太空中孤獨地死去。我希望有人的聲音和氣息圍繞著我。這是我的一點孩子氣。但我相信,我一落地之後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拉撒路,瑞博熱其實並不存在。如果有一個人來到塞昆德斯,而所有常規鑑別手段都無法判斷此人的身份,在這種時候,'瑞博熱'或其他什麼並不存在的疫情就會成為藉口,以此獲取此人身上的一點點組織。真正注入他體內的只是無菌中性鹽水。基因圖譜得到確認之前,他們按說絕不應該允許您離開空港。” “是嗎?如果有一艘飛船載著一萬個移民來到塞昆德斯,你們怎麼辦?” “先把他們關在臨時集中營裡,直到我們做完檢查。不過,由於地球已經陷於目前這樣的困境,您說的這種情況現在並不多見。但是您,拉撒路,是乘私人飛船獨自來到這裡的。那艘船的價值高達一千五百到兩千萬克朗。” “應該是三千萬。” “值三千萬克朗。銀河系裡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負擔得起的人中間,又有多少會選擇單獨旅行?像這樣的情況理應引起他們所有人的警覺,可他們卻只是提取了您的組織,接受了您住在羅穆盧斯希爾頓賓館的說法,然後就讓您走了——您無疑沒等天黑就換了個新的身份。” “是的,沒錯。”拉撒路贊同道,“不過,由於你的那些警察的努力,製作高質量假身份證的價錢被大大抬高了。要不是我太累了,不願意折騰,我會親自動手做一個。這樣更安全。是不是因為這個我才被發現的?你們是不是從賣假身份證的人那兒榨出了線索?” “不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他。順便問一下,您能不能告訴我他是誰,好讓我們——” “我不會說的,”拉撒路厲聲道,“不洩露他的身份是我和他交易的條件之一。對我來說,他違反了多少條你們訂的規矩並不重要。而且,誰知道,說不定我還會用到他。肯定還有其他人需要他的服務,那些像我一樣想躲避你手下的人。艾拉,雖然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我實在不喜歡一個需要身份證的地方。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裡,我一直告誡自己遠離那些擁擠到需要身份證的地方。絕大多數時候,我都遵循了這個原則。這次本來也該遵循,但我以為需要它的時間不會太長。該死的!我想再有兩天時間我就要死了。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用最笨的辦法。得知您在這個行星上後,我發動了一切力量;那個隊長並不是唯一的倒霉蛋。您像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踪,讓所有人都大為沮喪。我的警衛隊長認為您已經被殺了,而且屍體也被處理了。我告訴他,真要那樣的話,他就得做好往別的行星移民的準備了。” “講關鍵的!我想知道我在什麼地方搞砸了。” “我不會說是您搞砸了,拉撒路,因為您成功地在這個星球上所有警察和密探的眼皮底下躲了起來。但是我感覺您肯定沒有被殺。的確,在塞昆德斯發生過謀殺,尤其是在新羅馬這個地方,但多數案件都和家庭瑣事有關。自從我頒布法令,明確要求嚴格執法,而且改在斗獸場執行死刑以後,新案件並不多。不管怎樣,我肯定一個活了兩千年的人是不會輕易讓自己在某個黑巷子裡被人殺死的。 “所以我假定您還活著,然後問自己,'如果我是拉撒路·龍,我會躲在哪裡?'我進入了冥想,思索著這個問題。我試圖追溯您過去的足跡,直到斷了線索。另外——” 代理族長掀起他的披肩,從裡頭取出一個很大的封了口的信封,遞給拉撒路,“這是您在哈里曼信託基金的保管箱裡留下的東西。” 拉撒路接了過來。 “已經打開了。” “是我打開的。我承認時間有點早,但這是您寫給我的。我讀過了,其他人還沒有。現在我會把它忘掉。我還想說一句:對於您把遺產留給家族一事我並不感到驚奇……但是您把飛船留給族長個人使用,這讓我很感動。那艘船不錯,拉撒路;我是有點想要它,但還沒有渴望到想這麼快就繼承它的程度。對不起,我本想向您解釋為什麼我們需要您,但卻跑題了。” “我不急,艾拉。你急嗎?” “我?先生,除了與老祖您談話以外,我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務了。再說,我稍稍鬆鬆手也好,我手下的人管理起這個行星來會更為高效。” 拉撒路點頭贊同。 “我管事的時候一直是這麼幹的。先把事情承擔下來,然後儘快挑選合適的人,把工作轉移到他們身上。這些年來,那些民主人士鬧過事嗎?” “'民主人士'?哦,您一定是指'平等主義者'。我剛才還以為您說的是聖民主教會呢。那個教會我們不怎麼管;他們也不會製造麻煩。平等主義者每隔幾年就會搞一次運動,當然打的旗號都不一樣,有自由黨、受壓迫者同盟組織,等等。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反正都是要趕走壞蛋,從趕走我開始,然後把他們自己的壞蛋捧起來。我們從來不和他們衝突;只是派人滲入他們內部,然後在某個夜晚把當頭頭的及其家屬統統抓起來,天一亮就讓他們開路,強制移民,遞解出境。'能在塞昆德斯生活是一種特權,而不是權利。'” “你在引用我說過的話。” “當然。這是您把塞昆德斯轉讓給基金會時所籤的合同里的原話,一字不差。這個行星上不會有政府,只有族長為了維持秩序而訂立的規則。我們一直遵循與您的協定,前輩;我是唯一的執掌大權的人,直到理事認為該把我換掉的那一天。” “這正是我的意願。”拉撒路贊同道,“但是,孩子,雖然這是你的事,我永遠不會再碰那把權力之槌了——但對你剷除異端分子的方式,我有些疑問。做麵包少不了發酵粉,一個消滅了所有異端分子的社會是會走下坡路的。一群綿羊最多成為一群勞工,運氣差點的話還會墮落成一夥野蠻人。你可能剷除了一千個人中才有一個的思想者。他們是你的發酵粉。” “恐怕是這樣,老祖,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您的原因之一——” “我說過我不會再碰權力之槌了!” “您能聽我說完嗎,先生?我們不會請您再次執掌權力。當然,根據古老的習俗,只要您願意接管這個行星,它就是您的。但我可以聽從您的建議——” “我不會給出建議;人們也從來不聽從我的建議。” “對不起。也許我想要的僅僅是一個機會,和一個比我經驗豐富的人談談問題。說起這些異端分子——我們並沒有在傳統意義上消滅他們;他們仍然活著,至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活著。叛國者這種政治犯,把他流放到另一個行星比殺死他更合適;這樣既能消滅他,又不會讓熟識他的人過於憤慨。再說,殺死他,或者他們,這實在太浪費了。我們在利用他們做一項實驗:所有被驅逐的人都被運往同一個行星,極樂行星。您聽說過這顆行星嗎?” “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想,您最多只能無意間碰上這個名字,先生;我們把那顆行星當作博坦尼灣,從未讓它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裡。它並不像它的名字聽上去那麼美,但也是個不錯的地方,和被毀掉以前的老家——我應該說'地球'——差不多,或者說和我們剛到塞昆德斯時的條件差不多:剛好艱苦到可以考驗人的意志、淘汰膿包的程度;又剛好不錯到可以讓一個有勇氣的人用自己的勞動和汗水養活一家人的程度。” “聽起來像個不錯的地方;也許你應該堅持這個做法。那裡有本地人嗎?” “原住民都是些兇殘的野蠻人……如果他們中還有誰能活下來的話。對此我們不清楚,我們甚至沒在那地方設聯絡處。當地的原住民十分愚笨,難以被教化成為文明人,同時又不服從管教,無法被當作奴隸使用。也許他們本來可以按照自己的規律進化,但是很不幸,他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遇到了現代人。但我們的實驗並不涉及這個方面,在這場角逐中,被我們驅逐的人必定會贏得勝利,因為我們沒有讓他們赤手空拳前往那裡。重要的是,拉撒路,那些人認為他們能夠建立一個理想的民治政府。” 拉撒路不屑地哼了一聲。 “也許他們能做到,先生,”維薩羅堅持道,“我不知道。這是實驗的主要內容。” “孩子,你傻嗎?哦,你應該不傻,否則理事不會讓你執掌大權。但是——你說你現在多大來著?” 維薩羅平靜地說:“我比您晚出生十九個世紀,先生;我不會在任何事情上和您爭論。但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不知道這個實驗是否會失敗;我從沒見過任何民主政府,甚至在我無數次去其他行星的時候也沒見過。我只在書上看到過。從我讀到的內容看,人類歷史上從沒出現過這樣一個民主社會:其全體民眾都對民主堅信不疑。所以我不知道結果。” “嗯。”拉撒路看起來有些悶悶不樂,“艾拉,我本想把我所有關於這類政府的經驗都灌輸給你。但你是對的,你說的是一個全新的事物——我們不知道。哦,其實我有非常堅定的觀點,但是一千個理由最充分的觀點都抵不上實踐。伽利略證明了這一點,這可能是我們唯一能夠肯定的。嗯……所有那些我見過或聽說過的所謂民主,要么是由上層精英強制大多數人遵循某些法則,要么是由平民逐漸發展起來的,他們發現在民主體制下能夠靠選票獲得麵包和馬戲——但這種體制只會維持很短的時間,用不了多久就會土崩瓦解。真遺憾,我看不到你這個實驗的結果了。我懷疑它可能會成為人類能想像出來的最為暴虐的專制;多數人決定的製度會讓不守規矩的強者大有空間施展拳腳,壓迫其他人。但是我並不確定。你怎麼看?” “計算機說——” “別管計算機怎麼說。艾拉,人類大腦所能構建的最為精密的機器,其能力也必然受限於人類大腦。不認同這種說法的人就是不理解熱力學第二定律。我是在問你的想法。” “先生,我拒絕形成既定的想法;我缺少足夠的信息。” “哈,你老了,孩子。無論做什麼,哪怕只是為了能活得長一些,你都得猜。如果沒有足夠信息、無法推導出合乎邏輯的答案,你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猜,而且要猜對。接著說你是怎樣發現我的。” “好的,先生。剛才那份文件,就是您的遺囑,很清楚地說明您期望自己馬上死去。這以後——”維薩羅頓了頓,狡黠地笑了笑——“我不得不'在沒有足夠信息的情況下努力猜測,而且要猜對'。我們花了兩天的時間找到了那家商店,您在那兒買了些衣服,讓自己的派頭不那麼顯赫,同時也使您的衣著更符合本地習慣。我懷疑您就是在買完衣服后買的假身份證。” 他停頓了一下;拉撒路沒有搭話;維薩羅繼續說道:“我們花了另外半天時間找到了另一家商店。您為了進一步降低您的身份,在那兒又買了些衣服,使自己更像是社會底層的人——也許您做得有點過了,因為店主還記得您,不僅因為您付的是現金,還因為您買的二手衣服即使全新的時候也比不上您當時穿的那一身。噢,他假裝相信了您'化裝舞會'的說法,而且嘴很緊。他的商店其實是一個銷贓點。” “當然,”拉撒路贊同道,“我認定他的生意不正當之後才從他那兒買的東西。你剛才說他沒有把我供出來?” “那是在我們啟發他的記憶以前。收贓者的處境是比較尷尬的,拉撒路;他必須有一個長期固定的地址,所以有時不得不誠實。” “噢,我不怪他。是我自己犯了錯誤;我讓別人起了疑心。我累了,艾拉,年齡不饒人啊,這讓我匆忙間做了馬虎事。哪怕只回到一百年前,我也會做得漂亮得多。我向來認為降低自己的身份而不讓人起疑心,要比抬高身份困難得多。” “我不認為您有什麼需要羞愧的地方,這件事幹得相當漂亮,老祖;您讓我們這些人抓瞎了將近三個月。” “孩子,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一次'漂亮的嘗試'而給予你回報的。繼續說吧。” “下面就是用蠻力了,拉撒路。那間店舖位於城內最差的區域;我們拉起警戒線,圍住了那個區域,然後開始清查。參加行動的有幾千人。好在行動沒有持續很久;我們在搜到的第三家小旅館裡發現了您。是我親自發現您的,當時我正和一支搜捕隊在一起。那以後,您的基因圖譜確認了您的身份。”艾拉·維薩羅微笑起來,“在基因分析儀確認您的身份之前,我們就給您輸了血;您當時的狀況很差,先生。” “就差下地獄了,我就要死了,壓根兒不在乎周圍發生了什麼,只管做自己的事。你也該學學我的做法。艾拉,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麼嗎?人不應該死兩次……我已經熬過了最困難的階段,正準備迎接最終結局,就像等待睡眠降臨。可你卻插手進來。我從沒聽說過有人被強行進行回春治療。要是知道你改了這條規矩,我永遠不會靠近這個行星。現在我不得不再次經歷這一切。要么使用自殺開關——雖然我一直鄙視自殺的念頭——要么自然地死去,儘管現在看來還得再等上一陣子。我的舊血液還在嗎?被儲藏起來了?” “我會詢問診所所長的,先生。” “哈,這不是回答,你就別費心思說謊了吧。你讓我左右為難呀,艾拉。雖然還沒有完成整個療程,但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比過去的四十多年都要好。也就是說,要么我還得等上一大段無聊的時光,要么在我的身體還沒準備好死亡時動用那個自殺開關。你這個多管閒事的無賴,你有什麼權力——不對,你有這個權力。但你根據什麼道德準則來干涉我的生死?” “因為我們需要您,先生。” “這不是道德方面的原因,而是出於你的實用主義。這種所謂的需要並不是相互的。” “老祖,我深入研究過所有有關您生平的歷史資料。在我看來,您自己就是個實用主義者。” 拉撒路笑了笑。 “這才是我的孩子!我還在猜你會不會像該死的教士一樣,硬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打扮成一件道德高尚的事。我不相信一個在掏我衣兜時還滿口仁義道德的人。但如果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行事,並且敢於承認,一般來說,我能跟這種人打交道。” “拉撒路,如果您能讓我們完成對您的回春治療,您會感到像獲得了新生。我相信這些您都知道;您以前做過同樣的治療。” “為了什麼呢,先生?在我花了兩千多年時間、嘗試了生命中的一切之後?在我看過了無數行星、以至於它們在我的記憶中都變得模糊了之後?在我有過無數妻子、甚至忘了她們的名字之後?'祈禱最後一次降落在給予我們生命的地球上——'我連這都做不到;我的出生地——那顆可愛的綠色行星甚至比我還要老邁;回到那裡將是一次痛苦的經歷,而不是歡樂的還鄉之旅。不,孩子,無論經過多少次回春治療,最後都會迎來這樣一個時刻:你所要做的就是關燈,然後沉沉睡去。但是你,該死的你,你把這一切奪走了。” “我很抱歉——不,我不感到抱歉。但是我請求您的原諒。” “這樣的話……你或許可以得到我的原諒。但不是現在。你需要我的原因是什麼?除了被你放逐的那些異端分子,你還提到了一些別的問題。” “是的,但這並不是促使我阻止您以自己的方式離開人世的原因。這個問題我能解決,不管以何種方式。我認為塞昆德斯過於擁擠,同時也過於文明——” “毫無疑問,艾拉。” “所以我認為家族應該再次遷移。”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但我同意你的看法。根據經驗法則,可以說,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一顆行星開始發展一百萬人口以上的大城市,那麼該行星就已經接近臨界點了。再過一到兩個世紀,這個行星就不再適宜居住了。你想好了要往哪個行星遷徙嗎?你認為你能讓理事們和你一起走嗎?家族的人會跟著理事們一起走嗎?”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是',第二個是'也許',第三個是'可能不會'。我心裡想的行星是'特蒂尤斯'。它和塞昆德斯一樣,或者比塞昆德斯還要好些。我想理事會的多數成員認同我的想法,但我沒有把握獲得壓倒性的多數支持。畢竟,這樣的遷移會要求付出很多,而塞昆德斯的環境又太舒適,絕大多數人很難看到即將到來的危險。至於家族本身——不,我不認為我們能勸說絕大多數人舉家遷移……但即使只有幾十萬也足夠了。這就是基甸的隊伍——我說的這些,您跟得上嗎?” “我都想到你前面去了。移民這種事,總是跟選擇和進步息息相關。這才是根本。如果他們選擇了移民,記住,是如果。艾拉,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成功勸說家族在二十三世紀移民到了這兒。如果地球沒有變成一個可怕的地方,我是不可能說服他們的。這是運氣——你也需要它。” “拉撒路,我並不期望會成功。我會盡力嘗試。如果我失敗了,我會辭職,然後移民。如果我能組織起足夠大的移民隊伍建立一個殖民地,我會選擇去特蒂尤斯。如果不能,我會移民到一個人口非常少的殖民行星。” “你真是這樣想的,艾拉?或者,當時機到來的時候,你會不會打退堂鼓,認為應該留下來行使自己的職責?如果一個人有領袖特質——你是有的,否則你不會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他會發現很難放棄權力。”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拉撒路。噢,我喜歡管理事務;這我知道。我希望能夠帶領整個家族進行第三次大遷移。但是我並不存有這種奢望。然而,我認為即使沒有基金會的協助,由我領頭組織一支創建新殖民地的隊伍,最好由年齡不超過一百歲、最大不超過二百歲的年輕人組成——這種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但是如果這也失敗了——”他聳聳肩,“——對我來說,移民是唯一可行的路;塞昆德斯不會再給我什麼了。”維薩羅接著說,“也可能某些方面,我的想法和您是一樣的,先生。我並不希望我剩下的所有時間都坐在代理族長的位置上。我當了幾乎一個世紀了;已經夠了。” 拉撒路沉思著;維薩羅等待著。 “艾拉,請裝上那個自殺開關。不過請明天裝,不是今天。” “好的,先生。” “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嗎?”拉撒路拿起那個大信封,裡面是他的遺囑,“如果你能讓我相信,無論理事們怎樣做,你都會移民,不管是下地獄還是上天堂,那麼我就要重寫這份遺囑。如果理事們不用基金會的資金來支持這次移民的話,我各處的投資和現金賬戶會起到點作用——前提是沒人趁我不在的時候把它們偷走。這些錢能決定這次移民是成功還是失敗。我相信,理事們一定不會出資的。” 維薩羅什麼話也沒說。拉撒路盯著他。 “你母親沒有教過你說'謝謝'嗎?” “謝什麼,拉撒路?為了您在死後把您再也用不著的東西留給我嗎?即使您真的這樣做了,也只是為了讓您自己得到滿足——而不是為了讓我高興。” 拉撒路笑了笑,“該死的,是這樣。我真應該開個條件,讓你把那個行星命名為'拉撒路'。但是我沒有辦法監督它的執行。好吧,我們彼此理解了。我想——對於好機器,你有沒有一份敬意?” “什麼?是的。就像我鄙視那些不按設計目標發揮功效的機器一樣。” “我們真的彼此理解了。我想我會把'多拉'——她是我的飛船——留給你個人,而不是家族的族長——如果你領導這次移民行動的話。” “呃……您在引誘我來感謝您。” “用不著謝我。我只希望你能對她好一些。她是條可愛的飛船,只知道友善待人。她會成為你的出色的旗艦。只要增加一些簡單的裝備——具體規格在她的電腦裡——她就能裝下二十至三十人。你還能降落在地面上,待在她裡頭先偵察一番,還能重新發射升空。你自己的飛行器很可能做不到這一點。” “拉撒路……我既不想繼承您的錢,也不想要您的飛船。讓他們完成您的回春療程吧,然後加入我們!我會退位,您來執掌大權。或者您也可以不承擔任何職務。但是請一定加入我們吧!” 拉撒路陰鬱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移民處女行星這種事,我已經參加過六次了,這還不算塞昆德斯。都是移民去我自己發現的行星。早在幾百年前我就不這麼乾了。無論什麼事,時間長了都會讓人生厭。你以為所羅門和他成千上萬個妻子中的每一個都過夫妻生活嗎?真要那樣的話,他在應付最後一個妻子時會是怎樣的表現?——可憐的姑娘!給我找些新鮮事做,那樣的話,我可能永遠不會去碰那個自殺開關,還會把我擁有的一切都貢獻給你的新殖民地。這才是公平交易,而這個只進行了一半的回春治療不是。我感覺不好,卻又死不了。所以我陷於兩難了:一個是自殺,一個是做出讓步,完成整個回春療程……真像一頭在兩堆乾草之間無法選擇、最終餓死的驢子。但是,你讓我做的事情必須夠新奇,艾拉,而不是那種我做過一次又一次的事。我在相同的台階上爬的次數太多,腳都疼了。” “這個問題我會考慮的,拉撒路。會認真徹底地研究一番。” “我敢打賭,你找不到任何我沒有做過的事情。” “我會認真去找。在我尋找的過程中,您是不是不會用那個自殺開關?” “我不保證。修改過這份遺囑以後我就不保證了。你手下那幫子搞法律的,他們的頭頭,你信得過嗎?可能要請他幫個忙……因為這份遺囑——”他用手敲了敲信封,“——只要它的內容是將財產留給家族,那麼,無論它有多少法律上的瑕疵,它在塞昆德斯這顆星球上都站得住,誰也不會挑它的毛病。但如果我把遺產留給某個個人——我說的是你,我的一些後代們——應該說我的很多後代們都會放聲高呼:'法律方面有漏洞!'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它無效。艾拉,他們會把它凍結在法庭上,直到它被法律費用蠶食殆盡。讓我們避免這種情況,好嗎?” “我們可以避免。我對規則作過一些修改。在這個行星上,一個人完全可以在去世之前讓他的遺囑通過遺囑審查。如果遺囑存在問題,則要求法庭幫助他修改遺囑中的語句,以實現他的意願。遺囑經過了這樣的程序以後,任何法庭都不會受理對於該遺囑的申訴;這份遺囑將在此人去世後自動生效。當然,如果他變更了他的遺囑,新遺囑也需要經過同樣的程序,遺囑的成本也會增高。但是通過逝前遺囑審查,即使最複雜的遺囑也不需要律師了,而且事後律師也不能再插手。” 拉撒路興奮得睜大了雙眼,“你這麼做不會惹惱律師嗎?” “我惹惱了很多律師,”艾拉淡淡地說,“以至於每次向極樂行星運送移民時,不少律師都會誌願加入。另一方面,也有很多律師惹惱了我,所以每次移民中總有些被迫加入的律師。”代理族長陰沉沉地一笑,“有一次我對我的首席大法官說,'沃倫,我有很多次不得不推翻你的決定,這樣的事實在太多了些。你任職後吹毛求疵,誤讀規則,沒有做到公正裁判。你回家吧;你在家裡接受軟禁,直到下一次船期。在白天,你可以在警衛的看管下處理私人事務。'” 拉撒路咯咯地笑了起來。 “應該把他絞死。你知道他會在極樂行星上乾什麼,對不對?到那兒以後,重新開張,幹的還是老一套——如果那兒的人沒有把他私刑處決的話。” “那是他和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拉撒路,我從不因為一個人愚蠢就對他處以極刑——但如果他實在太可惡了,我會把他送到外星去。如果您想修改遺囑,一點兒都不麻煩。您只需要把所有細節和您想加上的解釋口述下來,然後我們會用語意分析儀分析您口述的內容,再用嚴密的法律語言把它表述出來。一旦您對結果滿意了,您就可以把它提交給最高法院——如果您願意的話,也可以讓他們來找您。法院將會確認遺囑,使之生效。這樣做以後,只有新的代理族長頒布的獨裁法令才能讓這份遺囑失效。但我認為不太可能有這種事;理事們不會讓這樣一個人坐上代理族長的位置。” 維薩羅接著說:“但是我希望您能在這上頭多花些時間,拉撒路。我需要一個公平的機會來為您尋找新奇事物,重新激發您對生活的興趣。” “好吧。只是別應付我;我不會被破玩意兒糊弄過去的。讓他們給我送個錄音機來,就明天上午吧。” 維薩羅好像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出來。拉撒路目光銳利地看著他,“這次談話已經被錄音了?” “是的,拉撒路,這個套間裡的所有聲音和全息影像都被記錄下來了。但是——務必請您原諒,先生!錄像帶只會送到我的辦公桌上,在我對它進行檢查並認可以前,它不會被記錄在案。完全沒什麼。” 拉撒路聳聳肩,“算了吧。艾拉,我幾百年前就知道,一個擁擠到需要身份證的社會裡是沒有隱私可言的。儘管有確保隱私的法律存在,但它的作用只是使那些小麥克風、攝像鏡頭之類設備更難被發現了。我之所以剛才沒留意,是因為每次我到這類地方時,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我的隱私是一定會被侵犯的,所以我不在意這些,除非我想做一些當地法律禁止的事。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會使出我的狡獪手段。” “拉撒路,那些記錄是可以清除的。進行記錄的唯一目的是讓我確信老祖被照料得很好。這種責任,我無法委託給其他人。” “我說過,'算了吧。'不過,你的天真還是讓我感到非常吃驚。坐在你這個位置上的人怎麼會認為這些記錄只會送到你的辦公桌上?我可以和你打賭,賭多大都行,記錄一定會送到其他一個、兩個、甚至更多的地方去。” “如果是這樣,拉撒路,要是讓我找到哪兒出了問題,極樂行星就會有一些新移民了——去那里之前,他們還會在斗獸場度過一些很不愉快的時光。” “艾拉,這沒什麼。如果有哪個蠢貨想看一個老頭子如何在馬桶上呻吟或是洗澡,就讓他看吧。正因為你說了這個記錄是個秘密,只能由你過目,這才導致了它不再是什麼秘密。安全部門的人總是喜歡窺視他們的老闆;他們忍不住,這是這個職業的通病。你吃過晚飯了嗎?如果你有時間和我共進晚餐,我會很高興的。” “我非常榮幸能夠和老祖共進晚餐。” “哦,別這麼說,朋友;變老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需要的時間長些而已。我希望你留下來是因為我喜歡有人陪著我。那邊站的那兩個人可不是陪我的;我甚至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人類。可能是機器人。為什麼他們穿著那樣的潛水服、戴著發光的頭盔?我想看到人的面孔。” “拉撒路,那是全套隔離服。是為了保護您不被感染,而不是保護他們。” “什麼?艾拉,真要有什麼小蟲子咬了我,死的是它,不會是我。除此之外,為什麼他們必須穿那些衣服,而你穿著平常的衣服就進來了?” “不完全是這樣,拉撒路。我這次來,目的就是想和您進行一次普通的、面對面的談話。在進來前的兩個小時裡,我經過了最為嚴格的身體檢查,然後是從頭到腳的消毒,包括皮膚、頭髮、耳朵、指甲、牙齒、鼻子、喉嚨,甚至還吸入了一種我叫不出名的什麼氣體,我很不喜歡。我的衣服經過了更為徹底的消毒。連我帶給您的信封也被消毒了。這個套間是無菌的,也會一直保持無菌狀態。” “艾拉,這樣的預防措施很愚蠢。除非我的免疫力被故意降低了。” “沒有。或者這麼說,'我認為沒有'。沒有理由這麼做,任何移植器官都會理所應當地取自您自己的克隆體。” “這樣的話,這些隔離措施就完全沒有必要了。我在那個廉價旅館裡什麼病都沒染上,現在怎麼會得病?我從來不會染上什麼病。有一次瘟疫爆發期間,我當過內科醫生——別這麼驚訝;醫生只是我從事過的五十多個職業裡的一個。那次是在善神行星爆發了一種不知名的瘟疫;每個人都被傳染了,百分之二十八的人死了。但你面前的這個人甚麼事都沒有,連個噴嚏都沒打過。所以告訴那些人,不,你應該通過診所的所長告訴他們;越級管理會挫傷別人的積極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關心這個機構的人員積極性,我只是個不情願的客人而已。告訴所長,如果我必須有一個護士的話,我希望他們能穿得像護士。或者說,最好能像個人樣。艾拉,如果你想讓我提供任何形式的協助,你必須先跟我合作。否則,我會赤手空拳弄斷你的關節。” “我會和所長說的,拉撒路。” “很好。現在咱們吃晚飯吧。但我想先喝上一杯。如果所長認為我不能喝酒的話,那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讓他準備下一次強迫餵食吧——餵食管說不定會插在誰的喉嚨裡呢;我可沒心情任人擺佈。這個行星有真正的威士忌嗎?我上次在這裡的時候還沒有。” “我不喝那個。但我想,本地的白蘭地很不錯。” “很好。如果沒有選擇,白蘭地也不錯。請拿一瓶曼哈頓白蘭地來——也不知這兒的人知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酒。” “我知道,而且我也喜歡這酒。研究您的生平時,我學了一些歷史上的酒文化。” “不錯。你來點酒和晚餐。我聽聽,看能聽懂多少。我覺得我的記憶已經恢復一點點了。” 維薩羅和一個醫師說了幾句;拉撒路打斷了他,“應該是三分之一的甜味美思酒,而不是一半。” “啊?您聽懂了?” “大部分吧。你們的語言來自印歐語系,語法和句法都作了簡化;我慢慢記起來了。真該死,如果有誰像我一樣,不得不學習這麼多的語言,很容易就會忘掉一種。好在又慢慢想起來了。” 酒和晚餐很快就上來了,速度快得讓人懷疑是否有專人在一旁待命,隨時為這位老祖和代理族長準備他們要的任何食物。 維薩羅舉起了自己的酒杯,“祝您長壽。” “才怪。”拉撒路哼了一聲,喝了口酒。他做了個鬼臉,“呸!劣等酒。好在裡頭還有酒精。”他又喝了一口,“舌頭麻木以後會覺得味道好些。好吧,艾拉,圈子兜得夠大的了。你把我從理應得到的平靜中抓回來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拉撒路,我們需要您的智慧。” 拉撒路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艾拉·維薩羅重複道,“我們需要您的智慧,先生。我們真的需要。” “瀕死的時候,人會做各種各樣的怪夢。我差點以為我又開始做那種夢了。孩子,你找錯人了,試試別人去吧。” 維薩羅搖了搖頭。 “不,先生。哦,如果'智慧'這個詞冒犯了您,我們可以換個說法。但我們確實需要學習您的經驗。您的年齡比家族內排名第二的長者還要大兩倍多。您提到您從事過五十多種職業。您什麼地方都去過,見的比任何人都多,知道的東西也比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多得多。要說做事,我們現在並不比兩千年前強多少,也就是您年輕的時候。您肯定知道我們為什麼至今仍在犯著先輩們已經犯過的錯誤。如果您還沒有向我們傳授您的經驗就匆匆離開我們,那將是一個極大的損失。” 拉撒路皺著眉頭,咬著嘴唇,“孩子,我學到的東西不多,其中之一就是:人們幾乎從不學習其他人的經驗。就算他們真要學點什麼——這種時候並不太多——也只會從自己的經歷中學習,以最痛苦的方式,從自己的失敗、教訓中學習。” “這真是金玉良言!值得永遠銘記。” “哼!不會有人從這句話裡學到任何東西;這正是這句話的意思。艾拉,年齡並不能帶來智慧。很多情況下,它只是把純粹的愚蠢來一番改頭換面,變成自負和狂妄。根據我的經驗,年齡唯一的優勢在於它能看到變化。年輕人把這個世界看作一幅靜止的圖畫,恆久不變。而老人經歷過太多的變化,他知道這是一幅運動中的圖畫,永不停止。他也許並不喜歡變化——我就不喜歡——但他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而知道這一點,正是應對這些變化的第一步。” “您這些話,我可以把錄音公開嗎?” “什麼?這不是智慧,陳詞濫調罷了,是最明顯的事實,再蠢的傻子都不會否認。” “但出自您的口中,這些話就更有分量了,前輩。”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這只是普通常識。但要是你把我當成曾經親眼凝視過上帝真容的什麼聖人,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我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宇宙是怎麼回事,更別提思考它的終極目的和意義何在了。要搞清楚這個世界的最基本的問題,你得站在這個世界之外來看它,而不是身處其中。這樣不行,兩千年不行,兩萬年也不行。也許當一個人死了以後,他會擺脫這種身在其中的狹窄視域,從整體上把握這個世界。” “那麼您是相信來世的了?” “等一等!我不'相信'任何事。我只是根據經驗知道某些特定的事,一些小事情,而不是上帝的九十億個名字。但我沒有什麼信仰。信仰妨礙學習。” “我們想要的正是這個,拉撒路:您學到的那些事。儘管您說那沒什麼,僅僅是些'小事'。任何一個像您一樣長壽的人必定學到了很多東西,否則您不可能活這麼久——請原諒我這麼說。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非正常死亡。我們的預期壽命比先輩們長得多,非正常死亡於是成了無法避免的事:交通事故、謀殺、野獸襲擊、運動致死、飛行員的錯誤、一小塊讓道路變滑的泥漿……到頭來,總會有某件事置我們於死地。您的生活並不祥和安寧,事實上正相反!可您卻在二十三個世紀裡成功地渡過了多次險境。您是怎麼做到的?不可能是因為運氣好。” “為什麼不可能?最不可能發生的事也會發生,艾拉,不能預測的只有小孩子的行為。當然,每次邁步我都會仔細檢查落腳處。只要能迴避,我決不正面衝突,不得不和對方衝突時,我總會使用最卑鄙、最有效的手段。如果我不得不搏鬥,我想讓他死,而不是我,所以我會盡力使事情朝那個方向發展。這跟運氣沒關係,或者說關係不大。”拉撒路眨了眨眼睛,沉吟著,“我從不跟大趨勢對著幹。有一回,一些暴徒想用私刑處死我,我根本沒打算和他們講道理;我只是盡可能快地跑遠點,而且再也沒有回去過。” “有關您的記錄中沒有記載這件事。” “沒記錄的事情多著呢。我們的晚餐來了。” 房門再次開了,一張供兩人使用的餐桌滑進來,停在兩把椅子之間,然後自動打開,供就餐者使用。兩個醫士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提供並不需要的服務。維薩羅說道:“聞起來還不錯。您用餐時有什麼規矩嗎?” “什麼?你是說祈禱之類?沒有。” “不是那種。比如說,如果我的一個手下和我一同吃飯,我不會讓他在飯桌上討論公事。但是,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能繼續我們的談話。” “當然,為什麼不?只要別提什麼影響胃口的事就行。你聽說過牧師對老處女說的話嗎?”拉撒路看了看身邊的醫士,“這個話題也許現在不合適。我覺得這個個兒矮一些的是位女士,而且可能懂一些英語。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在說您的記錄並不完整。既然您已經決心要離開人世,為什麼不考慮把沒被記錄的那部分經歷告訴我和您其他的子孫後代呢?您只需要講就行了,把您見過做過的事告訴我們。對此加以仔細分析後,我們一定會受益良多。比如,2012年那次家族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議記錄敘述得不夠清楚。” “現在誰還關心那些,艾拉?參加會議的人都死了。我講的只是我自己的版本,其他人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讓它自生自滅吧。而且,我告訴過你,我的記憶力出了問題。我用過安迪·利比的催眠技術——這些技術很不錯——還學瞭如何分級存儲那些不是每天都會用到的記憶。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用關鍵詞打開一個層級的記憶庫,就像計算機一樣。還有,我還洗過幾次腦,清除了一些無用的記憶,好為新信息騰出記憶空間。採取了這麼多措施,可效果還是不怎麼樣。我經常會忘記前天晚上看的書放在哪兒了,然後用整個上午的時間來找它,最後才想起那本書其實是一個世紀以前看的。為什麼你不能讓一個老人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不受打擾呢?” “如果您真想這樣,只需要告訴我閉嘴就行,先生。但我希望您別這麼說。即使您的記憶已經不完整了,可您仍舊見證了很多我們這些小輩因為太年輕而沒有經歷的事情。噢,我並沒有要求您寫一部正式的、講述您所有經歷的自傳。但您可以回憶您願意談的任何事。比如,我們沒有任何有關您早期經歷的記錄。我——以及成千上萬的其他人——對於您記憶中的少年時代的任何事都非常感興趣。” “那有什麼可回憶的?我的少年時代和其他男孩一樣——努力不讓家長發現我幹的勾當。”拉撒路擦了擦嘴,若有所思地說,“總體上講,我是成功的。有幾次我被抓住後挨了痛打,讓我下次做事時更加小心——我的嘴更嚴了,編造謊言時注意不要過於復雜。撒謊是一門精巧的藝術,艾拉,看樣子這門藝術快要失傳了。” “真的?我沒有看到任何衰敗的跡象。” “我是說作為一門精巧藝術的說謊方式。現在仍然有很多蠢笨的說謊者,有多少張嘴就有多少個說謊的人。你知道兩種最藝術的說謊方式是什麼嗎?” “可能不知道,但我願意學習。只有兩種嗎?” “據我所知只有兩種。單憑一副誠摯的面孔說謊是遠遠不夠的;任何一個臉皮夠厚不會臉紅的人都能做到。第一種藝術的說謊方式是說事實,但不是所有的事實。第二種方式也是要講事實,但是更困難一些:要精確地講出事實,而且還可能是全部事實……但卻要以一種令人生疑的方式講述,從而使你的聽眾確信你在說謊。 “我在十二或十三歲時懂得了這些,是從我的外祖父那兒學到的。我從他那兒學到了很多東西。他是一個吝嗇的老惡棍,從不去教堂,也不看醫生——他說醫生和教士其實根本不懂他們假裝在做的那些事。他八十五歲的時候還能咬動堅果,能伸直胳膊抓起一個七十磅重的鐵砧。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家族記錄上說,我離家幾年後,他在不列顛戰役的倫敦轟炸中死去了。” “我知道。當然,他也是我的祖先,我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艾拉·約翰遜。” “哦,對,他是叫這個名字。我只叫他'外公'。” “拉撒路,這正是我想記錄下來的事。艾拉·約翰遜不僅是您的外祖父、長我很多輩的祖先,也是這里或其他地方的很多人的祖先。除了您剛才告訴我的寥寥幾句話以外,對於他我們只知道一個名字、出生日期、死亡日期,再沒有別的了。您一下子讓他復活了,成了一個人,一個獨特的、多姿多彩的人。” 拉撒路沉吟著說:“我倒從來不覺得他'多姿多彩'。事實上,他是個討厭的老笨蛋。按那時的標準看,他對一個正在成長的孩子並沒有施加什麼'好的影響'。嗯,在我家住過的小鎮裡,傳過一個年輕女教師和他之間的什麼事,可以說是醜聞。我是說,在當時是'醜聞'。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搬家的原因。我一直沒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人們從來不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但我確實從他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比起我的父母來,他有更多的時間和我交談——或者說他用了更多的時間。有些話我到現在還記得。'永遠別忘了切牌,伍迪。'他這麼說,'即使切了牌,你仍然有輸的時候,但不會那麼頻繁,那麼多。還有,在你輸的時候,別忘了微笑。'諸如此類的話。” “您還能記起一些他說的別的話嗎?” “什麼?這麼多年以後?當然記不得。好吧,也許還有一些。他曾經帶我到小鎮南邊教我射擊。那時我可能只有十歲,他有……嗯,我不記得了;對我來說,他看上去總是比上帝還要老九十歲。他釘好一個靶子,先自己開了一槍,向我演示怎麼才能擊中靶子上的黑圈。然後他遞給我一支來复槍,那種點二二小口徑單發槍,威力一般,不過對付釘好的靶子和罐頭盒已經足夠了。'好了,已經上好膛了;像我那樣射擊。手要穩,放鬆,然後開火。'我這樣做了,但我只聽到咔嗒一聲,槍裡並沒有射出子彈。 “我跟他說了,然後準備打開槍的後膛。他打開我的手,用另一隻手從我手里奪走了槍,還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腦袋。'卡殼的事,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伍迪?你想一輩子只有一隻眼睛嗎?要不然,你只是想殺死你自己?如果是後者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幾種更好的方法。' “然後他說,'現在認真看著點。'然後他打開槍膛。裡面是空的。我說:'可是,外公,你告訴我槍已經上膛了。'媽的!艾拉,我親眼看到他給槍上膛的——我以為我看見了。 “'我是這麼說的,伍迪,'他說,'可我撒了個謊。我做了那些動作,卻把彈夾藏在手掌裡了。現在想想,關於上了膛的槍,我都告訴你什麼了?認真想想,準確回答……否則你又要逼我好好敲敲你的腦瓜了,讓你的腦袋清醒清醒,工作得更好一些。' “我很快地想了想,給出了正確的回答。外公的手是很重的。'槍上沒上膛的事,永遠不要相信其他人的話。' “'正確,'他說,'永遠別忘了這句話,而且要照著做!否則你不會活得很久。' “艾拉,我一輩子都牢記這句話——火器時代結束後,我把這句話應用到其他類似的情況下。這句話好幾次救了我的命。 “接著他讓我自己裝上子彈,然後說:'伍迪,我要和你打賭,賭注是半個美元——你有沒有半個美元?'我本來有很多錢的,可我和他賭過幾次,於是只剩下二十五美分了。'好吧,'他說,'就賭二十五美分吧;打賭時我從不讓人賒賬。我賭二十五美分你打不中那個靶子,更不用說靶子上的黑圈了。' “之後他拿走了我的二十五美分,接著向我說明了我剛才的射擊動作中存在的問題。等他準備休息的時候,我已經學會熟練使用這支槍了。我想和他再賭一次。可他笑話我,說我應該感謝他這堂課這麼便宜。請把鹽遞給我。” 維薩羅把鹽遞給了他,“拉撒路,如果我能找到什麼辦法,讓你好好回憶回憶您的外祖父,或是其他任何事情,我敢肯定我們能從您學到的無數東西中獲益。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經驗——無論您願不願意把它們叫做智慧。在過去的十分鐘裡,您講述了好幾個基本原理,或者說處世規則,您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儘管您並不是有意要講給我聽的。” “比如?” “哦,比如,絕大多數人只是通過自己的經歷來學習——” “正確,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人連自己的經歷都不學,艾拉。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愚蠢。” “還有,關於說謊的藝術您也談了不少,是三點吧,您提到一個謊言永遠不要太複雜。您還提到信仰阻礙學習,以及,應對某件事的第一步是要了解它。” “我沒那麼說——嗯,也可能是這麼說的。” “我概括了您講的話。您還說永遠不要和大趨勢對抗——我這樣總結這句話的意思:永遠不要一廂情願,或者'正視現實,而後採取相應的行動'。但是我很喜歡您的表達方式;您說得更有趣。還有那句'永遠別忘了切牌'。我已經很多年沒玩過紙牌了,但我覺得這句話是說明:在事件結果呈隨機分佈的情況下,永遠不要忽視任何一個可以使自己獲勝機會最大化的手段。” “哈。如果是我的外祖父,他會說,'少來這套漂亮話,小子。'” “那好吧,我們就用他的原話:'永遠別忘了切牌——失敗時要微笑。'這些話是經過您的加工之後再安在他頭上的嗎?” “哦,那是他的原話。唔,我想是他的原話。該死的,艾拉,經過這麼長時間以後,真正的記憶和對於真正記憶的記憶的記憶的記憶,這一切都混在一塊兒了,很難區分開來。回顧過去的時候常常會發生這種事:你對歷史作了一番重新編輯和整理,使它更容易被人接受——” “又一條基本原理!” “哎呀,得了吧。孩子,我不想回憶過去;回憶過去是年紀大的表現。嬰兒和小孩活在現在,就是'當前'。成熟的成年人活在未來。只有老人活在過去。發現自己用越來越多的時間回憶過去時,我意識到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我很少花時間考慮現在——而且根本不考慮未來。” 老人嘆了口氣,“所以我知道自己已經活夠了。一個人要想長壽,比如說活一千年,或者更長一些,這裡有個訣竅:他的狀態必須介於小孩和成年人之間。他會充分地考慮未來以做好準備,但並不為未來擔憂。他充實地過好每一天,彷彿第二天日出前就會死去。看到新一天的陽光時,他會像獲得了新生一樣,高興地度過新的一天。他從不沉湎於過去,永遠不為過去遺憾。”拉撒路看上去有點悲傷,可突然間又笑起來,重複道,“'不為過去遺憾。'再來點酒,艾拉?” “來半杯,謝謝您。拉撒路,如果您決心要很快死去——當然,這是您的權利!——那麼現在回憶一些過去的事情……把這些回憶記錄下來造福您的子孫後代,這有什麼不好?這比您留給我們的物質遺產珍貴得多。” 拉撒路眉毛一揚,“孩子,你開始讓我有些煩了。” “請您原諒,先生。您希望我現在離開嗎?” “哦,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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