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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羊毛戰記 休·豪伊 7169 2018-03-14
第二天早上,茱麗葉並沒有上樓到她的辦公室。她直接走下五層樓,到高段樓層的土耕區參加馬奈斯的葬禮。副保安官的死,不需要立案建檔,也不需要進一步調查。他們需要做的,就只是把他那蒼老疲憊的軀體埋進深深的土壤中,讓他分解成養分,滋潤作物的根。此刻,站在人群中,心裡想的卻是需不需要幫他建立一個檔案。她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當保安官還不到一個禮拜,她已經開始把檔案夾當成一種鬼魂棲息的地方,上面有名字,有數字,生命被簡化為二十張左右的再生紙,而那滿是雜色斑紋的粗糙紙面上有黑墨水寫成的文字,述說著死者的悲哀故事。 葬禮進行了很久,可是卻不會讓人感到冗長。旁邊還看得到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堆,詹絲就埋在裡面。他們兩人很快就可以在泥土中融為一體,然後化為一株株果菜,而地堡裡的人就可以靠這些果菜繼續活下去。

接著,牧師和他的學徒在人群中穿梭,分送番茄。茱麗葉也拿到了一個肥美的番茄。她彷彿看到他們兩個身上裹著紅布,漸漸越走越遠,一路盡情吟唱,撫慰彼此的靈魂。茱麗葉咬了一口番茄,紅紅的汁液濺到她衣服上。她嚼了幾下,吞下去。她嘗得到番茄的甜美,然而,那卻只是一種味覺的反應,事實上,她無法真正感受到那甜美的滋味。 葬禮已經接近尾聲,他們必須開始把土鏟進墓穴裡。這時候,茱麗葉轉頭看看四周的人群,心裡忽然想到,不到一個禮拜,地堡上層有兩個人死了,而底下的樓層還有另外兩個人也死了。這真是她有生以來最可怕的一個星期。 不過,也可以說很美好,就看你從什麼角度看。她注意到那些還沒生孩子的夫妻,他們咬番茄的時候特別有勁,而且手牽著手,心裡默默盤算。葬禮結束後,很快就要進行抽籤,但茱麗葉心裡卻很不以為然。她總認為,不管有沒有人死,抽籤都應該在每年的同一個日子進行,這樣感覺上比較自然。

然而,葬禮的儀式是一種捍衛家園的象徵:埋葬死者的同時,從泥土中摘取果實,這意味著生命在此生生不息。那是生命必然的歷程,大家應該要懂,要尊重,要珍惜。人死了,把生命的力量留在土壤中,創造出新的生命,而且把自己曾經佔用的空間留給下一代。我們出生,我們學習,再把自己學到的一切傳給下一代,然後離開人世。生命的傳承,生生不息,但一個生命的痕跡卻很快就會隨著死亡而消逝,也許,會記得你的,恐怕只有那個繼承你知識技能的人,或是他的繼任者。 墓穴的土還沒填滿,大家就開始走到土耕區的邊緣,把吃剩的果核丟進一個土坑里。茱麗葉也湊過去,把吃剩的番茄丟進那個堆滿五顏六色果皮殘渣的土坑里。牧師的助手站在旁邊看,手中那把巨大的鏟子撐在泥土裡。所有的人都丟完之後,他開始把土坑掩埋起來。土坑外面散落著一些沒丟準的果核,他就連同泥土一起鏟進土坑里,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土堆。過些日子,澆過幾次水之後,那深暗肥沃的土堆就會慢慢降低,化為平地。

葬禮結束後,她開始爬樓梯回辦公室。儘管她自認體力不錯,而且還頗為自豪,但爬了幾層樓之後,她的腿開始感到吃力。問題就在於,爬樓梯和別的運動不一樣。從前,她有辦法用巨大的扳手轉開生鏽的螺栓,而且耐得住長期加班熬夜,然而,爬樓梯顯然是另一回事。她認為那是違反自然的。人類天生不適合爬樓梯。她甚至覺得奇怪,地堡為什麼會設計這麼多層樓。以人的天性,應該比較習慣在同一層樓活動吧。可是沒多久,她看到一個運送員飛也似的衝下樓,和她擦身而過,而且還微笑著向她打招呼。看著他那年輕的臉,看著他那強勁有力的雙腿在鐵梯板上飛躍,她忽然又有點懷疑,也許是她自己缺少訓練吧。 後來,當她終於回到大餐廳時,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了,餐廳里人聲喧嘩,還有鐵叉鐵盤叮叮噹當的撞擊聲。來到辦公室前面,她發現門口那堆文件又堆得更高了,另外,旁邊還多了不少東西。一個塑膠盆裝的小盆栽,一雙鞋子,還有一小尊用不同顏色電線編織成的小塑像。她站在門口,仔細打量那些東西。由於她沒有家人在身邊,所以,她必須好好思考一下,什麼東西該送給誰。東西一定要送給最需要的人。地上有好幾張卡片,她彎腰撿起其中一張,發現字是用蠟筆寫的,有點潦草。她猜得出來,一定是學校上工藝課的時候,老師教小朋友做弔唁卡給馬奈斯副保安官。看到這樣的卡片,比參加葬禮更令她感到悲傷。她擦掉眼角的淚水,暗暗咒罵那些老師,為什麼要讓小朋友這麼早就開始體驗死亡的傷痛。

“放過那些小孩子吧。”她嘴裡喃喃嘀咕著。 她把卡片放回地上,努力讓自己恢復冷靜。她忽然想到,說不定,馬奈斯副保安官會喜歡這些卡片。他是一個很純真的人,雖然已經衰老,卻還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心,是他體內唯一沒有隨著歲月衰老的器官,因為他的心一輩子深藏著。 接著,她走進辦公室,赫然發現有人在裡面。那是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人,坐在馬奈斯副保安官桌前,眼睛盯著電腦。她一進門,那個人立刻抬起頭來看她,對她笑一笑。她正要開口問他是什麼人,忽然看到白納德從羈押室裡走出來,手上拿著一個檔案夾,臉上堆滿笑容。內心深處,茱麗葉一直不肯承認他是代理首長。 “葬禮進行得怎麼樣?”他問。 茱麗葉走到辦公室一走,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檔案夾。 “請不要隨便拿東西。”她說。

“隨便?”白納德大笑起來,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這案子不是早就結了嗎?我正打算拿回我辦公室去歸檔。” 茱麗葉低頭看看檔案,發現是霍斯頓的檔案。 “你應該明白你是歸我管的,對吧?詹絲找上你的時候,難道你都沒有先看看'公約'嗎?” “我一定會常常提醒自己,你是我的頂頭上司,免得忘記。謝了。” 說完,茱麗葉撇下他轉身走開,回到辦公桌。他還站在羈押室門口,鐵柵門沒關。她把檔案夾放進最上層的抽屜裡,然後瞄了電腦一眼,發現隨身碟還插在電腦前面。接著,她抬頭看看辦公桌對面那個人。 “請問你是?” 那個人立刻站起來,椅腳摩擦瓷磚地面發出“嘎吱”一聲。那是很熟悉的聲音,茱麗葉潛意識裡還是覺得那是馬奈斯的椅子。

“你好,我是彼得·貝爾寧。”他向她伸出手,茱麗葉只好和他握握手。 “我剛剛已經宣誓就任了。”他把胸前的警徽拿下來,舉到茱麗葉面前讓她看。 “保安官本來是應該要彼得來接任的,不是你。”白納德說。 茱麗葉猜不透他說這話是甚麼意思,用意是什麼。 “有什麼事需要我來處理嗎?”她伸手指著自己的辦公桌問白納德。她辦公桌上那堆檔案,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都沒動,因為她一直在忙著處理馬奈斯的事。 “如果有的話,那就交給我,我會放到那堆檔案最底下,等過一陣子再處理。” “我交給你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你都要優先處理。”說著他拍拍那堆檔案。最上面的檔案就是詹絲的檔案,“還有,我並沒有叫你到我的辦公室去,而是親自上來找你開會,這算是很給你面子了,明白嗎?”

“開會?開什麼會?”茱麗葉自顧自忙著整理桌上的文件,頭也不抬地問了他一句。她心裡暗暗希望,他看到她這麼忙,說不定會很識相地自己走開。她巴不得他趕快走,這樣她就可以把那些被她撇在一邊沒動的檔案全部丟給彼得。 “是這樣的,最近這幾個禮拜,有不少人被……'替換'。從來沒看過這種現象,至少,自從上次暴動以來,沒見過這麼頻繁的。如果我們不能攜手合作,這樣下去恐怕很危險……”說到這裡,他看到茱麗葉正要拿走桌上的一個檔案夾,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不讓她拿。茱麗葉立刻抬頭看著他。 “大家渴望安定。大家都希望明天起床的時候,一切都可以跟昨天一樣。他們渴望這種安全感。目前,我們剛清洗過鏡頭,而且又失去了很多人,所以,大家都免不了情緒有點失控。”說到這裡,他伸手指著馬奈斯桌上那些檔案,然後再指向茱麗葉桌上的檔案。她對面那個年輕人一直盯著那些檔案,滿臉狐疑警戒的神色,彷彿很擔心她會把更多檔案塞給他,讓他忙不完。 “而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打算宣布大赦,不再追究目前所有的犯罪案件。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鼓舞地堡全體居民的士氣,但另一方面也是想清掉舊案,幫你們兩位減輕負擔,這樣你們辦案的壓力才不會太大。”

“清掉舊案?”茱麗葉問他。 “沒錯。你看看,這一大堆檔案不都是酗酒鬧事的案子嗎?來,我們看看這是誰?”他拿起一個檔案夾,看看上面的姓名標籤,“噢,原來是畢肯斯,這次他又闖了什麼禍?” “他把鄰居家的老鼠吃掉了。”茱麗葉說,“那是人家養的寵物。” 彼得·貝爾寧咯咯笑起來。茱麗葉瞄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他的名字好像很熟。接著,她想起來了。不久前她曾經在某個檔案裡寫了一份備忘錄,裡面提到過這個名字。這年輕人其實還只是個大孩子,是審判官的學徒。看他那模樣,她實在很難想像他竟然會是審判官的學徒。他看起來比較像資訊區那種類型。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養老鼠好像是違法的。”白納德說。 “沒錯。你手上那個檔案,他是原告,他反控那家人違法——”她翻找了一下桌上的檔案夾,“他被告的案子在這裡。”

“我看看。”白納德伸手去拿那個檔案,然後把兩個檔案夾一起丟進她的垃圾桶,裡面的文件散落出來,和垃圾桶裡其他的廢紙混在一起。垃圾桶裡的紙都是準備要送去回收再造的。 “寬恕罪過,遺忘仇恨。”他搓搓雙手,拍掉上面的灰塵,“我打算用這句話來做競選口號。這正是地堡居民需要的。在這個混亂的時刻,我們要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展望未來!”他用力拍拍她的背,朝彼得點點頭,然後就轉身走向門口。 “競選口號?”他還沒走出去,她忽然叫住他。那一剎那,她忽然想到,這所有的檔案當中,有一個案子他本身就是主嫌犯。 “沒錯。”白納德頭也不回地說。接著他抓住門框,轉頭盯著她。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我決定要競選首長,因為沒有比我更適合的人選。而且,在我擔任首長的時候,我還是可以繼續兼任資訊區的負責人,完全沒有妨礙。事實上,目前就是這種狀況!”他朝她眨眨眼,“這就叫安定,明白嗎?”說完他就走了。


那一整個下午,甚至一直拖到晚上,茱麗葉一直在交代工作給彼得·貝爾寧。目前,她最迫切需要的是找個人去處理民眾的報案,接聽無線電。從前,這原本是霍斯頓的工作。他負責的範圍是地堡上層的四十八樓,只要從無線電聽到通報,說哪裡有人發生衝突,他就必須馬上趕到現場。馬奈斯副保安官會找上茱麗葉,就是要她來擔任這種角色,因為她比較年輕,腿比較有力。另外,他也曾經提到過,年輕漂亮的女性可能“比較符合民眾的期待”。不過,茱麗葉認為他還有別的目的。她懷疑,馬奈斯希望她常常往外跑,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有時間可以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抱著那個檔案,思念檔案裡那個人。她很能體會他那種渴望。所以,她塞了一份清單給彼得·貝爾寧,然後打發他回家。清單上有好幾戶人家和商店的地址,他明天必須去看看。這樣一來,她就會有時間打開電腦,看看前天晚上用程序搜尋出來的資料。 拼字檢查程序搜尋出來的結果非常奇怪。裡面並沒有很多她本來以為會看到的名字,反而是一大堆看起來很像密碼的文字——奇怪的標點,奇怪的空格,還有一種奇怪的插入字。那都是她認識的字,可是位置不對。這些大量的文字都是從霍斯頓家裡的電腦找出來的,而且檔案的時間集中在最近這三年。時間上是吻合的,因為霍斯頓的太太是三年前死的。不過,真正引起茱麗葉注意的,是那些資料都儲存在很深層的子目錄裡,有些甚至深達十幾層。感覺上,好像有人極力想把那些資料藏起來,可是卻又很怕遺失,所以拷貝了好幾份,分別藏在不同的檔案裡。 茱麗葉猜,那些資料很可能是用密碼寫成的,而且很重要,雖然她還猜不透那到底是什麼。她撕了幾小塊麵包,蘸了一點玉米醬,然後把那些資料彙整成一個檔案,用電子郵件寄到機電區。說不定底下有人夠聰明,可以破解這些資料。比如老沃克。接下來一整個鐘頭,她一邊咬著麵包,一邊繼續思索她剛剛找到的線索。那都是從霍斯頓最後三年的檔案中過濾出來的。問題是,目前還很難縮小範圍,鎖定某些檔案。她還無法分辨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毫無關聯的。不過,心理崩潰的人,所作所為都可以歸納出某種模式。她可以循著這種模式去追查,因為她認定霍斯頓就是一個心理崩潰的人。那過程是漸進的,而且很漫長,但幾乎可以說是無可避免的。他太太死了,那就彷佛發電機的密封墊和襯墊破裂,而霍斯頓整個人就像機器一樣解體了。這一切,歸根究底,可以追溯到她的死。 她最先註意到的是,霍斯頓辦公室的電腦完全看不到那些奇怪的資料。所以,霍斯頓顯然是個夜貓子,常常在家裡忙到三更半夜,就像她一樣。她又發現了她和他之間的另一個共同點,於是,她更好奇了,更執迷於探索這個人。另外,現在她只需要檢查他家裡那部電腦的資料,那意味著,有一大半的資料就可以略過不管了。顯然,他把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調查他太太的死因,而這也和茱麗葉目前的狀況一樣。現在,茱麗葉也是把全部精力都用來調查他的死因。而這,就彷佛是她和霍斯頓之間一種無可言喻的深深的默契,把他們緊緊聯繫在一起。此刻,她正在調查的,是上次自願出去清洗鏡頭的人,而當年霍斯頓調查的人,也是同樣故意觸犯禁忌,自願到外面面對死亡。 這時候,茱麗葉發現這些共同點裡有一個很詭異的地方。她找到線索了。霍斯頓的太太艾莉森似乎就是那個發現秘密的人。艾莉森看到了某種東西,發現舊的服務器裡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霍斯頓也是透過同樣的方式找到艾莉森的秘密,而現在,茱麗葉也是因為看到同樣的東西才找到了線索。那是一些被刪除的電子郵件。她仔細研究他們夫妻之間往返的郵件,發現那些郵件幾乎都是在某個時間點才開始大量出現。那個時候,艾莉森剛發表了一份文件,內容是教大家要怎麼把被刪除的檔案救回來。茱麗葉認為這就是最有力的線索。她越來越確定,艾莉森在舊服務器裡找到了某種東西,不過,問題在於她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有,那東西說不定就在眼前這些檔案裡,然而,就算她看到了,未必認得出來那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茱麗葉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其中甚至還有一個是很荒唐的:艾莉森是不是因為發現霍斯頓對她不忠,所以才氣得自願出去送死?不過,以茱麗葉對霍斯頓的了解,她知道那絕無可能。茱麗葉看了一封又一封的郵件,發現它們最後都指向那些密碼般的文字。茱麗葉很不希望那就是最後的答案,因為她根本看不懂那些檔案。霍斯頓和艾莉森為什麼一天到晚看那些檔案?特別是艾莉森。茱麗葉注意到那些檔案的動態記錄,發現艾莉森每次開啟檔案,時間都長達好幾個鐘頭,彷彿她看得懂那些密碼般的符號文字。在茱麗葉看來,那簡直就像另一個星球的文字。 那麼,霍斯頓和他太太到底為什麼會自願出去清洗鏡頭?地堡裡流行的說法是,艾莉森忽然莫名其妙衝動起來,發了瘋想出去,結果,霍斯頓悲傷過度,最後也步上她的後塵。不過,茱麗葉從來不相信這種揣測。她不相信天底下有巧合這種東西。當初她還在底下的時候,曾經把機器拆掉,修理好再組裝回去,可是過沒幾天卻出現新的問題。每次碰到這種狀況,她通常都是再把機器拆掉,按照上次修理的步驟重新再來一次,過程中就一定會找到問題出在哪裡。而現在,面對眼前這個謎團,她破解的方法還是一樣,一個簡單明了的推斷:他們兩個自願出去,原因是一樣的。 只是,她一時還想不出那原因是什麼。內心深處,她又有點擔心,萬一查出真相之後,她自己也發瘋了想出去,那怎麼辦? 茱麗葉揉揉眼睛,低頭看看桌上,這時候,她注意到詹絲的檔案上擺了一張文件,那是醫生交給她的馬奈斯的驗屍報告。她把那張報告放到一邊,拿起底下的一張筆記。那張筆記是馬奈斯寫的,原本擺在他家裡的床頭桌上。上面寫著: 本來應該是我。 茱麗葉心裡想,為什麼只寫了這麼短短一句?還有,他是要寫給誰看的?他在地堡裡無親無故,應該就是要給她看的吧,不然還會是誰?她反复看著那短短的一行字,可是實在猜不透那是什麼意思。被下毒的不是詹絲的水壺,而是“他的”。這樣一來,她的死就成了“過失殺人”案。這是茱麗葉最近才學會的一個字眼。馬奈斯曾經跟她解釋過一些法律上的細節。如果他們想讓這個兇手受到最重的懲罰,那麼,他們必須把重點鎖定在他意圖殺害馬奈斯,控告他“殺人未遂”,千萬不能以詹絲為主體,因為那會變成“過失殺人”案。也就是說,要是他們能夠逮到兇手,將他定罪,那麼,如果罪名是“意圖殺害馬奈斯未遂”,那他就很有可能被送出去清洗鏡頭。反過來,如果罪名是“過失殺害詹絲”,那他頂多只要服五年勞役。茱麗葉忽然想到,也許馬奈斯的心就是被這種渴望報仇的念頭吞噬了,扭曲了,最後才會徹底崩潰。他發現根本沒機會血債血還,徹底伸張正義。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法律,報仇根本沒指望了,再加上他很清楚毒藥一直被他帶在身上,那種罪惡感,那種痛苦,痛徹心扉,他實在承受不了。他們攜手同行,一路上他體貼她,拿水給她喝,沒想到毒藥卻透過他的手要了她的命。想到這一切,他再也活不下去。 茱麗葉愣愣看著手上那張自殺的遺言,忍不住咒罵自己竟然沒有半點警覺。她早該料到他會承受不了,早該要特別留意他。她本來可以有所作為,預防悲劇發生。她本來可以多跟他說說話,想辦法早點伸出援手。然而,剛上來那幾天,她一直忙著學習,努力想適應環境,以至於沒有註意到那個人就在她眼前一點一滴地崩潰。而她是他一手帶上來的。 她腦海中思緒起伏。就在這時候,屏幕上忽然有個圖標亮起來,通知她信箱裡有新的電子郵件。她伸手去抓滑鼠,暗暗咒罵自己。幾個鐘頭前,她把一個巨大的檔案寄到機電區,一定是郵件檔案太大,被退回來。不過,再仔細一看,發現那是她的好朋友史考特寄來的。他現在在資訊區工作,那個裝滿資料的隨身碟就是他給她的。 那封郵件上只寫了一行字:“馬上下來。” 他為什麼突然要她下去?這實在有點古怪。令人猜不透,可是又好像很緊迫,尤其已經這麼晚了。茱麗葉關掉電腦屏幕,把電腦插槽裡的隨身碟抽出來,免得她不在的時候被人看到。接著,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覺得自己應該把馬奈斯的槍帶在身上。於是她站起來,走到鑰匙櫃前面,伸手摸摸那柔軟的手槍套腰帶。那腰帶已經用了好幾十年,老舊的皮革面被腰帶頭壓出了凹痕。接著她又想到馬奈斯臨死前寫下的那句話,於是就轉頭看看他那張空蕩蕩的椅子。最後,她還是決定不帶槍。她朝他的辦公桌點點頭,接著摸摸口袋,看看鑰匙有沒有帶在身上,然後就匆匆走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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