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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五章

武器浮生錄 伊恩·M·班克斯 14261 2018-03-14
他站在長長的走廊裡,面對著陽光。高而白的帷幕在他周圍柔軟地如浪起伏,在溫暖微風中十分安靜。他黑色的長發只被溫和的風些許擾起。他的手在背後交握。他的神情憂心忡忡。寂靜、遍布少量雲朵的天空跨越山脈、在堡壘跟城市上方遠處,朝他的臉拋來茫然、瀰漫的光亮;而他這麼站在那裡,身著素色黑衣,看來不知如何顯得好脆弱,猶如某種塑像,或者支撐在那裡欺騙敵方大軍的死人。 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扎卡維。夏瑞狄恩?” “啥……?”他醒過來。他看著那位臉孔有些模糊地熟悉的老人。 “貝夏?”他聽見自己說。當然了;那老頭是特索戴瑞恩·貝夏。比他記得的看來更衰老。 他環顧四周,仔細聽著。他聽見一個嗡聲,然後看見一個小而毫無裝飾的艙房。海洋艦?星艦?

奧森·伊馬納尼許號,他記憶裡的一個聲音說。星艦,快船,準備前往……靠近恩普林的某地(管他是哪裡跟哪邊)。恩普林棲息地。他得把特索戴瑞恩·貝夏弄到恩普林棲息地去。然後他想起小個子醫生和他神奇的力場機器,有著能切開一切的藍碟。他掘得更深,沒有文明的訓練跟微妙的改造是辦不到的,找到了他腦中已經儲存、被奪去的一小段記憶迴圈。有光纖線路的房間;被拋個飛遠,因為他正想那麼做;穿越吧台進入會客廳的爆炸;撞擊,撞到他的頭。其餘則非常模糊;遙遠的尖叫,被扶起來扛走。他失去意識時聽見的話語都分辨不出意義。 他躺著一會兒,聽著自己的身體告訴他的事。沒有腦震盪。右腎輕微受傷,許多瘀傷,雙膝擦傷,右手割傷……鼻樑還在復原中。

他爬起來,再次看著艙房;光禿禿的金屬牆面,兩張床,一張貝夏拿來坐著的小凳。 “這是禁閉室?” 貝夏點頭。 “是的;這是監獄。” 他躺回去。他注意到他穿著一件可拋式的船員連身服。終端機鈕已經不在他耳朵裡了,而耳垂粗糙又酸痛,足以令他懷疑傳訊器被拔下時並未輕而易舉放手。 “你也有嗎,還是只有我?” “只有你。” “船呢?” “我想我們正在前往最近的星系,船正在用備用引擎前進。” “最近的星係是哪個?” “嗯,叫穆瑟瑞的住人行星。上面有一部分正在打仗,也就是你提到的一個小規模衝突。顯然這艘船不會被准許降落的。” “降落?”他咬牙,感覺著後腦勺。一大片瘀青。 “這艘船又不能降落;它又不是設計成能在大氣飛行。”

“喔,”特索戴瑞恩說。 “好吧,也許他們的用意是不讓我們下去到地面上。” “哼嗯。一定有某種軌道站,太空站之類的對嗎?” 貝夏聳肩。 “我想是吧。” 他看著艙房四周,讓他看起來明顯地在註視什麼。 “他們對你知道多少?”他用眼睛示意著艙房。 貝夏微笑。 “他們知道我是誰;我跟艦長談過了,夏瑞狄恩。他們確實收到船運公司的命令掉頭,但是不曉得原因。沒人知道為什麼。艦長可以選擇等待人類主義者的艦隊過來會合,或者前往穆瑟瑞。他選了後者──儘管我相信有受到統馭派透過船運公司的一些施壓。顯然他堅持使用求救頻道,通知船運公司船發生了什麼事,還有我是誰。” “所有現在大家都曉得了?” “是的。我能想像整個星團都曉得我們兩個究竟是誰。不過事實是,我認為艦長可能並未完全對我們失去同情。”

“是啊,可是我們到穆瑟瑞以後會怎樣?” “看來我們會把你趕走,扎卡維先生。”頭上一個擴音器的聲音說。 他看著貝夏。 “希望你也聽見了吧。” “我想那可能就是艦長,”貝夏說。 “正是,”男子的嗓音說。 “我們也才剛剛被告知,我們在抵達穆瑟瑞太空站之前就得分開。”那人的聲音顯得惱怒。 “真的,艦長?” “沒錯,真的,扎卡維先生;我收到穆瑟瑞的巴爾賽特霸聯的軍用訊息。他們要在我們連上太空站前帶走你跟貝夏先生。若我們不照辦,他們威脅會攻擊我們,所以我意圖照他們的話做;技術上是在抗議,不過老實說能擺脫您真讓人寬慰。我可以補充說,那艘預定帶走你的船一定有幾百年了,而且到現在才被認為能在太空使用。要是它接下來幾小時能倖存到會合,您抵達穆瑟瑞大氣層的旅程也大概如多事之秋。貝夏先生;我相信要是您跟巴爾賽特的人理論,他們也許會讓你跟我們繼續前往穆瑟瑞太空站。無論您如何決定,先生,讓我祝您有趟安全的旅程。”

貝夏在小凳上往後靠。 “巴爾賽特,”他說,沉思地點著頭。 “他們為什麼要我們?” “他們要你,特索戴瑞恩,”他說,將腳從床上擺到地上。他露出不確定的神情。 “他們是好人那邊嗎?這些小戰爭該死的太多了……” “嗯,理論上是,”貝夏說。 “我認為他們相信行星跟機器能有靈魂。” “是啊,我想也是,”他說,緩緩站起身。他放鬆雙手,動著自己的肩膀。 “要是穆瑟瑞太空站是中立國域,你去那裡最好,儘管我猜巴爾賽特幫要的是你,不是我。” 他再次揉著後腦勺,試著回想穆瑟瑞的狀況到底為何。穆瑟瑞正是能引發全規模大戰的那種地方。事實上,那是個統一主義者跟人類主義者之間的戰事,由穆瑟瑞兩支相當古老式的軍隊交手;巴爾賽特是站在統一派那邊的,儘管最高指揮層也有某種祭司階級。他們究竟為什麼要貝夏,他也不確定,儘管他隱約記得祭司們某種方式上非常認真看待英雄崇拜。不過也許他們聽說貝夏在附近後,打算拿他勒索贖金。

六小時後他們跟古老的巴爾賽特星艦會合。 “他們要我?”他說。 他們站在氣閘旁;他,貝夏,奧森·伊馬納尼許號的艦長,以及四位手持槍械、穿著太空裝的身影。著裝的人戴著有目鏡的頭盔,蒼白棕色的臉在裡頭清楚可見,額頭標著一個藍圈。他覺得那些圈圈似乎真的在發光,心想那是不是出於某種慷慨的迷信原則,好幫狙擊手一個大忙。 “是的,扎卡維先生,”艦長說。他是個矮胖、光頭的小個子男人。他微笑。 “他們要你,不是貝夏先生。” 他看著四位武裝的人。 “他們在打什麼主意?”他問貝夏。 “我不曉得,”貝夏承認。 他揮手對那四人哀求。 “你們為什麼要我?” “請跟我們來,閣下,”其中一位穿著太空裝的男子透過擴音器說,那顯然不是他的母語。

“請?”他說。 “你是說我有選擇?” 太空服裡的那人看來很不自在。他說了一會兒話,擴音器沒發出聲音,接著才說:“扎卡維閣下,這是很重要的事,您必須來。那非常重要。” 他搖搖頭。 “我必須來,”他彷彿對著自己重複。他轉向艦長。 “艦長,先生,我能拿回我的耳環嗎,拜託?” “不行,”艦長說,露出賜福的咧嘴笑。 “現在滾下我的船吧。” 船上很擠且科技非常低等,空氣溫暖又帶著電器味。他們給他一套舊太空裝,帶他到一個座位上係好安全帶。當他們逼你在一艘船裡頭穿太空裝時,那就是個壞徵兆。從快船帶走他的士兵坐在他背後。三位船員──同樣穿著太空裝──似乎令人懷疑地忙碌,讓他有種不安的感覺,他們面前的手動控制不是為了緊急而用的。

船艦壯觀地重返大氣層,猛地搖晃、咯吱作響,被有如瓦斯燃燒般的光亮環繞(他肚子糾結地發現能夠看見外頭;那是水晶或玻璃,不是螢幕),伴隨逐漸升高的吼聲。空氣似乎更溫暖了。閃動的光芒,船員間加快的交談,一些更急切的動作跟激動的言語,但這些都沒讓他感覺更好。光線消失,接著天空從紫色恢復成藍色;船隻恢復晃動。 他們掃入夜空,接著穿透雲層。整個控制面板上閃動的燈在黑暗中甚至顯得更令人憂慮。 那是在某種跑道的滾動降落,在暴風雨之中。他背後四位登上奧森·伊馬納尼許號的士兵在起落架──他想是輪子──觸碰地面時小聲歡呼。船隻滾動了一段時間,長得讓人擔心,然後轉彎兩次。 待他們終於停下來後,三位船員全攤在椅子上,手臂從椅邊垂下,沉默地瞪著被雨水淹沒的夜晚。

他解開安全帶,脫下頭盔。士兵們打開了內部氣閘。 等他們打開外側艙門,外頭出現了雨水、燈光、卡車、戰車跟一些背影的低矮建築,還有好幾百人,有些穿著軍服,有些是雨水淋得光滑的長袍,有的人嘗試替其他人撐傘;他們全部似乎都有額頭上的圓圈標記。一群十來個年老、著袍、滿頭白髮、臉孔濺著雨水的人走向階梯底端,那連接船隻到地面上。 “請,閣下,”一位士兵伸手示意他們該下去。白髮穿袍的人們在階梯底端聚集成狹長的箭頭陣型。 他踏出去,站在階梯前的小平台上。雨水拍打著他的頭側面。 巨大的叫喊湧現,階梯底端的十來個老人全部鞠躬、單膝跪下,跪在暗色、被風吹佛的跑道上的積水里。一道強烈藍光撕開低矮建築過去的漆黑夜空,明亮的閃爍短暫映亮了遠處的山丘與山脈。聚集的人群開始吟詠。他花了點時間才理解到這是怎麼回事,然後發現他們正在高喊:“薩──卡──威!薩──卡──威!”

“喔,不會吧,”他對自己說。雷聲在山丘之間轟響著。 “是啊……你們能直接對我弄過那個就好嗎?” “救世主……” “我真的希望你們別用那個字。” “哦!喔,好的,扎卡維閣下,您有何吩咐?” “啊……那麼,”他用雙手比著。 “叫我先生如何?” “扎卡維閣下,先生;您是預先註定之人!您被遙見到了!”最高祭司坐在鐵路車廂對面,緊握雙手。 “遙──見?” “沒錯!您是我們的救贖,我們神聖的回報!您是被派來的!” “派來,”他重複,嘗試想個字眼形容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他踏上地面後不久,他們就關閉了泛光照明。祭司們包圍著他,抓著他,好多隻手圍繞著他的肩膀,從混凝土停機坪到一台裝甲卡車;跑道的燈光熄滅,只剩下卡車跟戰車狹長的照明;錐形的光域為保護板給限制了範圍。他被催促離開卡車,來到一個火車站,換上有遮光幕的車廂,噹啷作響地駛入夜色。 車廂沒有窗戶。 “是啊!我們的信仰有個傳統是找尋外來的影響,因為他們永遠更為偉大。”最高祭司──他說他的名字是納普瑞拉──做了個鞠躬的動作。 “而有誰能比來自共同軍部的人更優越?” 共同軍部;他得從記憶掘出那個字。康米爾;根據星團媒體,那就是他來自的地方,他上次跟特索戴瑞恩·貝夏捲入那一整個瘋狂的舞會時正擔任軍事行動部長。貝夏那時在共同政治部掌管著政治(啊,那些多美好的分部!)。 “共同軍部……”他點頭,沒能感覺更了解。 “你覺得我能幫助你們?” “扎卡維閣下!”最高祭司說,從他的椅子再次跪下來到地板上。 “您就是我們相信的一切!” 他往後靠在椅子的靠墊上。 “我能問是為什麼嗎?” “閣下;您的功績堪稱傳奇!從上次的不合事件後就永垂不朽!我們的'領導者'在死前預言說,我們的救贖將由來自'蒼穹之外',而您的名字是其中一個被提及的;所以在我們需要之時來找我們,您必然是我們的救贖!” “我懂了,”他說,啥也不懂。 “好吧,我們會看看能做什麼。” “感謝救世主!” 火車停靠在某處的車站;他們被護送到一處電梯,接著是一組套房,他們說那裡可以俯瞰整個城市,不過天色整個是黑的。室內的螢幕仍關著。他檢視著房間;裡頭相當奢華。 “是的,很好。謝謝你。” “您的男孩們在這裡,”最高祭司說,掀開臥室的帷幕,揭露裡頭半打左右倦怠的年輕人,正展示在一張非常大的床上。 “這個……我,呃……謝謝,”他說,對最高祭司點頭。他對男孩們微笑,後者都對他報以笑容。 他躺在宮殿的典禮床上,徹夜未眠,雙手枕在頭後。過了一會兒後,黑暗中傳來聲清晰的“啪”,然後在褪去的藍色光球中出現了個人類拇指大小的小機器。 “扎卡維?” “嗨,斯瑪。” “聽著……” “不對,你才要聽著。我真的很想知道這裡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扎卡維,”斯碼透過刀鋒飛彈說。 “那很複雜,不過……” “不過我卻在這裡,跟一群認為我能解決他們軍事問題的同性戀祭司共處。” “夏瑞狄恩,”斯瑪用她迷人的嗓音說。 “這些人成功地把對你軍事本領的信念合併到他們的宗教裡。你怎麼能拒絕他們?” “相信我;要那麼做很簡單的。” “無論你喜歡與否,夏瑞狄恩,你已經成為這些人的傳奇了。他們認為你能做些什麼。” “那我應該做什麼?” “引導他們。當他們的統領。” “我想那正是他們希望我做的事。可是我真的該做什麼?” “就只有那個,”斯瑪的聲音說。 “領導他們。同時貝夏還在太空站;穆瑟瑞太空站。那裡目前能算是中立地帶,而他又發出了正確的聲音。你看不出來嗎,扎卡維?”斯瑪的聲音緊繃,欣喜若狂。 “我們逮到他們了!貝夏在做我們要他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只是……” “是什麼?” “……就當你自己。替這些人工作!” 他搖搖頭。 “斯瑪;你就說出來吧。我究竟該做些什麼?” 他聽見斯瑪嘆息。 “贏得戰爭,扎卡維。我們正在支援你效力的那支軍隊。也許要是他們能打贏這場,貝夏又站在勝利的那方,我們──或許──就能扭轉整個星團。”他聽見她深吸了令一口氣。 “扎卡維,我們需要這仗。某方面而言,我們的行動受限,但我們需要你將整件事擺平。替他們打贏戰爭,我們也許就能一起搞定。我是說真的。” “好吧,你是說真的,”他對偵查飛彈說。 “但我已經很快看過地圖了,這些傢伙深陷在一團狗屎裡。要是他們想獲勝,就真的需要奇蹟了。” “儘管嘗試就好,夏瑞狄恩。拜託。” “我能得到任何協助嗎?” “呃……你的意思是?” “情報,斯瑪;假如你能幫忙注意一下敵軍的──” “啊,不行,夏瑞狄恩。我很抱歉,我們辦不到。” “什麼?”他大聲說,從床上坐起來。 “我很遺憾,扎卡維;我真的是,但我們必須同意那點。這是非常棘手的事情,我們必須嚴格保持不插手。那枚飛彈甚至不該在那裡;它很快就得離開。”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很遺憾,”斯瑪說。 “你很遺憾!”他說,大動作地倒回床上。
不必當軍人,他想起斯瑪一段時間前曾這麼說。 “去他媽的不必當軍人,”他小聲對自己說,將頸背的頭髮拉起,套上小小的隱藏繫帶。現在是黎明;他拍了拍馬尾,透過厚重、扭曲的的玻璃望著迷霧繚繞的城市,才正要在晨光打出鐵紅色的山脈,以及透著藍色的天空下甦醒。他看著房間遠端過度裝飾的長袍,祭司們寄望他會穿上,所以接著也不情願地套上了。 霸聯與其對手葛拉辛帝國斷斷續續地一直在交戰,六百年來爭奪著他們中等大小的次大陸,直到星團其餘地區的奇異漂浮飛船在一世紀前現身呼叫為止。他們就連那時候都比穆瑟瑞的其他社群落後,後者在科技領先數十年,甚至──頗有爭議地──在道德跟政治上領先了好幾百年。在他們接觸之前,原住民使用著十字弓跟從砲口填彈的大砲。一世紀後他們有了戰車;很多很多的坦克。戰車與長程火砲,卡車和少數非常沒效率的飛機。雙方並都有個接收系統,一部分是採購而得,不過大多由星團一些最先進的社會貢獻而來。霸聯有一架六手或七手的太空船;帝國有一窩普遍被認定無法使用的飛彈,政治上可能也缺乏用處,因為它們理應是裝著核彈頭的。星團的公開輿論能容忍這延續不斷、毫無意義的戰爭的科技進步,只要男人、女人跟小孩穩定地小批小批死亡就可以,不過一想到一百萬人同時被燒成灰,在城市裡被核彈炸翻,那就無法讓人忍受了。 帝國正在打贏一場傳統戰,而在兩世紀下來的花費,讓他們可能只剩下蒸氣能用。不過逃難的平民們塞滿了道路,推車裝著整棟房舍,在灌木叢之間搖來晃去,戰車則鏟過稻田,嗡響的飛機扔炸彈清空了貧民窟。 霸聯撤退到平原對面、進入山區,被圍困的部隊在帝國的機動化騎兵施壓下撤退。 他穿上衣服後直接踏進地圖室;幾位睡意十足的參謀軍官跳起來立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這天早上的地圖不比他們前一天晚上的好到哪去,但他站在那裡看了他們好一段時間,衡量他們跟帝國的部隊的位置,問軍官們問題,嘗試判斷他們的情報有多準確,以及自己部隊的士氣究竟是什麼程度。 軍官們似乎在曉得敵軍部屬上,更甚於對自己部下感受的了解。 他對自己點頭,掃視所有地圖,然後離開跟納普瑞拉與其他的祭司們共進早餐。他稍後拖著他們全部回到地圖室──他們通常會回到自己的住所冥想──然後問了更多問題。 “我也要像這些傢伙的製服,”他說,指著地圖室裡的一位低階正規陸軍軍官。 “可是,扎卡維閣下!”納普瑞拉說,面露憂心。 “那會貶低您的尊格!” “而這些只會妨礙我行動,”他說,示意著身上長而厚重的袍子。 “我想要親自到前線觀察。” “可是,閣下,這裡是神聖堡壘;我們所有的情報都會送到這裡,我們所有人民的祈禱都指向這裡。” “納普瑞拉,”他說,將手放在對方肩上。 “我知道;但我得親自看看事情。我只會去一趟,記得嗎?”他環顧其他最高祭司臉上不高興的神情。 “我相信你們在過去同樣的情況是這樣做的,”他對他們說,面無矯飾。 “但我是新來者,我得用新的辦法找出你們可能已經知道的東西。”他轉回去看著納普瑞拉。 “我要自己的飛機,改裝的偵察機種就行了。附帶兩架戰機護衛。” 祭司們覺得搭火車跟卡車,到三十公里外的太空港就已經是最為大膽的異教舉止;而他想要在整塊次大陸上飛來飛去這回事,令他們覺得他瘋了。 不過那正是他接下來幾天后所做的事。那時剛好是某種戰鬥歇止時期──霸聯的部隊撤離,帝國的部隊鞏固──這讓他的工作稍微容易了些。他穿著樸素的製服,連大多資淺軍官身上半打證明用的金屬緞帶都沒有。他對最無趣、士氣低落且徹底迂腐的戰地將軍與上校們演說,對參謀演說,對徒步的士兵跟戰車組員演說,以及廚師、補給隊、勤務兵跟醫生們。大多時間他需要翻譯員;只有最高層的人會說星團通用語,但他覺得士兵對說不同語言、問他們問題的人感覺比較親近,不同於雖共享相同言語,卻永遠只給予命令的那些。 他在第一個星期拜訪各個主要軍機場,試探空軍參謀的感覺跟意見。在每個中隊、軍團跟堡壘裡都有個有名無實、總警戒著的祭司,他是唯一傾向忽略他們的人。他最初遭遇的幾位祭司沒什麼能說的,他之後看見的也從未有過任何有趣的東西,可在起頭儀式性的致意之外予以補充。他前兩天后認定,祭司們主要的問題出在他們身上。 “先納斯崔省!”納普瑞拉喊道。 “可是那裡有十來座重要的信仰要址!不只如此!你卻提議我們不戰而降?” “等我們打贏戰爭,你們就能奪回神殿了,或許裡頭還會存放許多新的財寶。無論我們有無試著防守,那裡都會陷落的,它們也可能會在戰鬥中受損。但撤退的話就能讓它們完整倖存。而且那裡會瘋狂地延長他們的補給線。聽著;雨季就快來了,是多久?一個月後?那時我們就準備好反攻,他們的補給問題會更嚴重。他們背後的濕地意味著他們沒法用原本的方式運輸,在我們發動攻擊時也無法撤退。納普,老傢伙;這太完美了,相信我。要是我是對方的指揮官,看到一塊這樣的地拱手讓出,我連方圓一百萬公里都不會靠近一步。但帝國陸軍的小子們會,因為公爵不讓他們有別的選擇。但他們會曉得那是陷阱。對士氣影響很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納普瑞拉搖頭,雙手按在嘴上,憂慮地看著地圖時搓揉下嘴唇。 (不,你不知道,他對自己想道,看著那人緊張的肢體語言。你們這群人好幾代以來啥有點用的資訊都沒有,夥伴。)“必須這麼做不可,”他說。 “撤退應該今天就開始。”他轉向另一幅地圖。 “空軍;停止轟炸跟掃射道路。給飛行員兩天時間休息,然後突襲煉油廠,在這邊。”他指著。 “大規模攻擊;用上所有能飛到那距離的東西。” “可是要是我們停止攻擊道路……” “它們就會塞滿更多難民,”他對那人說。 “那比我們的飛機更能拖累帝國陸軍。不過我確實希望這幾座橋被炸掉。”他輕敲幾個河上橋樑的圖案。他神秘地望著納普瑞拉。 “還是你們的人簽了某種協議,不得轟炸橋之類的嗎?” “炸毀橋樑總被認為會妨礙反攻,以及……浪費,”祭司不高興地說。 “嗯,這三座還是得除掉,”他敲著地圖表面。 “這樣再加上煉油廠的空襲,應該就能擾亂他們的輸油路線,”他說,握合雙手並揉了揉。 “但我們認為帝國陸軍坐擁非常大量的油料存量,”納普瑞拉說,看來非常不高興。 “就算他們有,”他告訴最高祭司。 “指揮官們也會更謹慎移動,曉得他們的補給被打亂了;他們可是很小心的。但我打賭他們根本沒有你們認為的補給;他們可能以為你們的存量比實際上更多,加上這次攻擊,他們很快就需要資金……相信我,要是煉油廠空襲的結果如我期望,他們可能會小慌一下。” 納普瑞拉目光低垂,揉著臉頰同時孤單可憐地望著地圖。 “那全聽起來……”他開口。 “……非常……冒險性。” 最高祭司替這個字覆上某種程度的厭惡跟輕蔑。這在別的情況下本可能讓人覺得好笑的。 冒著極大的抗議,最高祭司們被說服他們得放棄那珍貴的省,以及其中許多重要信仰要址給敵軍;他們也同意對煉油廠發起空襲。 他拜訪撤退的士兵,還有將在煉油廠空襲扮演角色的主要機場。接著他花了幾天搭卡車橫越山脈,檢閱防禦陣地。有個山谷的起點有座水壩,要是帝國陸軍能攻到這麼遠,或許就能當成有用的陷阱(他想起混凝土島,哭哭啼啼的女孩與那張椅子)。在他乘車駛過山丘堡壘之間簡陋的道路時,他看見頭上有一百架左右的飛機掠過,朝外飛越看似和平的田野,機翼下掛著炸彈。 煉油廠突襲的代價很昂貴;幾乎四分之一的飛機沒有回來。 但第二天帝國陸軍的進襲停住了。他本希望他們會繼續前進一些──他們的補給並不直接來自煉油廠,所以還能挺進一星期左右──但他們做了合情的事,決定在此打住。 他飛到太空港,那艘笨重的太空船,在日光下顯得更危險破爛──正在緩慢地修補修復,以備有朝一日還得使用。他跟技師談了話,繞了那古老的裝置一圈。他得知那艘船有個名字:霸聯凱旋號。 “那叫斬首行動,”他對祭司們說。 “帝國宮廷在每個第二季開始都會到威利提絲湖去;最高指揮部會給他們簡報。我們在參謀部抵達的那天把凱旋號扔在他們頭上。” 祭司面露不解。 “扔下什麼,扎卡維格下?一隻突擊隊?凱旋號最多只能攜帶……” “不,不,”他說。 “我說的扔下去,意思是拿它當炸彈。我們將它飛到太空,然後飛回來,落在湖濱宮殿上。那有足足四百公噸;就算只用十分之一音速前進,它也能像小核彈一樣引爆,我們一次就能消滅整個宮廷跟參謀部。我們隨後馬上對平民議院提出休戰。若夠好運的話,我們就能造成極大的民間動盪,議院很可能會藉機奪取實權;陸軍會想要接管對自己的統治,甚至得轉回去打場內戰。資淺執政者在爭取權利的對抗上,也應能讓情勢漂亮地更複雜。” “可是,”納普瑞拉說。 “這表示得將凱旋號毀掉,不是嗎?”其他祭司都在搖頭。 “嗯,我想用每秒四、五百公里的速度撞擊,大概很難不留下半點傷害。” “可是紮卡維閣下!”納普瑞拉吼道,讓人感覺像身上有小核彈引爆。 “這太可笑了!您不能這麼做!凱旋號是我們……希望的象徵!所有人民都盼著我們……” 他微笑,讓祭司繼續閒扯了一會兒。他很確定要是事情到頭來很糟糕,祭司們打算拿霸聯凱旋號當作逃生路線。 他等著納普瑞拉幾乎說完,然後說:“我了解;但這艘船已經邁入最後旅程了,各位。我跟技師和飛行員談過;那玩意兒是個死亡陷阱。我能來到這邊實在是好運多於一切。”他暫停,看著額頭有藍圈的男子們瞪大眼睛相覷。低語聲增加了。他感覺想微笑。那句話將對神的恐懼植入了他們內心。 “我很抱歉,但這是凱旋號唯一最擅長的事。”他笑了。 “而且那也確實能造就凱旋勝利。” 他讓他們深思超高音速俯衝轟炸的概念(不,不需要自殺任務;船上的電腦完全有能力駕駛它起飛跟直接落地),拋棄象徵(許多庶民跟工廠工人會很在意他們的高科技蠢玩意兒被報廢掉)以及斬首行動(大概是最高祭司們最擔憂的點子;而當他們提出休戰協議時,祭司們得強烈暗示他們用了枚自己的飛彈,不是一艘太空船,然後假裝還有更多會來。儘管這點並不難反證,尤其要是這世界上最有經驗的社群選擇告訴帝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對方陣營無論是誰嘗試理解真相,那都將令人憂心。何況,他們大可直接離開城市。)在此同時他去拜訪了更多陸軍單位。 帝國陸軍恢復前進,不過這次比較慢了。他將部隊撤到幾乎是丘陵裡,燒掉幾片未收割的田地,夷平他們背後的村鎮。只要他們放棄一座機場,就在跑道下安裝炸彈跟長達數天的計時器,然後挖了一堆洞,讓它們看起來像放滿了炸彈。 他在丘陵區親自監督防禦陣形,繼續拜訪機場、區域總部跟作戰單位。他也持續對最高祭司們施壓,請他們起碼考慮使用太空船進行斬首行動。 某天在一棟老城堡躺下來睡覺時──那成了這個部分前線的指揮所──他發現他是如此的忙(那時剛過了黃昏,樹梢天際線上的天空爆出光線,空氣因轟炸的聲響撼動)。忙碌而且──他不得不承認,將最後一疊報告放在行軍床下的地上,關掉燈然後幾乎立即睡著──感到快樂。 在他抵達後兩星期,然後是三星期過去;來自外頭小小的新聞似乎顯示根本沒什麼事發生。他懷疑有很多緊繃的政治活動正在進行。貝夏的名字被提起;他仍在穆瑟瑞太空站上,跟不同的團體接觸。沒有來自文明或任何相關的消息。他想他們不知可曾忘記事情;也許他們遺忘他了,將他留在這裡,永遠掙扎於祭司跟帝國瘋狂的戰爭。 防禦日益茁壯;霸聯的士兵們挖掘、建造,但這些大多不會在砲火下進行。帝國陸軍終於開到丘陵區停住。他讓空軍催促補給線跟前線單位,然後打擊最近的機場。 “城市周圍這裡部署的士兵太多了。最好的部隊應該在前面。攻擊應很快就會展開,要是我們能成功反擊──要是他們嘗試擊敗我們,那就會是非常成功,因為他們的預備隊不多了──那麼我們就需要這些精英小隊投入能貢獻的地方。” “城內有平民騷動的問題,”納普瑞拉說。他看來又老又累。 “留下幾個單位,讓他們待在街上,這樣人們才不會忘記他們在此。可是該死的,納普瑞拉,大多傢伙整個時間都待在軍營裡。他們需要到前線去。我剛好有個地方給它們,你看……” 其實他希望引誘帝國陸軍發起殲滅戰,而城市則是誘餌。他把第一流的士兵送往山區隘口。祭司們看著他們如今喪失了多少領地,試驗地准許準備斬首行動;霸聯凱旋號將準備好展開最終航程,不過除非情勢真的非常危急,不然不會使用。他保證他會先試著用傳統辦法贏得戰爭。 攻擊來了;他抵達穆瑟瑞的四十天后,帝國陸軍衝入丘陵區的森林。祭司們開始慌了。他命令空軍攻擊主軍團的補給線,而不是前線部隊的。防禦線終於瓦解;單位撤退,橋樑炸毀。由於丘陵通往山區,帝國陸軍逐漸集中,開始湧入峽谷。水壩的詭計這次沒成功;放在底下的炸藥沒有引爆。他被迫將防守該峽谷隘口的兩支精英單位給調走。 “但要是我們離開城市呢?”祭司們面露震驚。他們的雙眼與額頭漆上的藍圈一樣空虛。帝國陸軍緩緩踏過山谷,將他們的士兵往後逼退。他繼續告訴他們事情會好轉,但一切只是越來越糟。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了;一切彷彿希望盡失,也太遲得無法奪回他們自己的土地。到了最後一晚,風從山區吹向城市時,遙遠的砲火聲清晰可聞。 “要是他們自認可以,他們會嘗試奪取巴爾賽特市,”他說。 “那是個像徵。好吧,但那其實沒有什麼軍事重要性。他們會緊抓住它。我們就讓這麼多部隊通過,然後封死隘口;這裡,”他說,敲著地圖。祭司們搖著頭。 “各位,我們尚未失去秩序!我們只是在撤退。但他們的狀況比我們糟得多,損失更慘重;每挺進一公尺都在讓他們流血。而且他們的補給線也繼續在延長。我們必須在他們開始考慮撤回的時點攻擊他們,然後給他們看見一個可能──一個似乎成真的可能──一場殲滅戰。但那不會讓我們被殲滅;被殲滅的是它們。”他環顧眾人。 “相信我;那會有用的。你們也許得離開堡壘一陣子,但等你們回來時,我保證那將是凱旋歸來。” 他們臉上看不出信服,不過也許是震驚得無力抵抗──他們讓他這麼做了。 那花了好幾天,帝國陸軍掙扎爬上山谷,霸聯的部隊抵抗、撤退、抵抗再撤退,然後最後──等待帝國士兵疲憊的徵兆,還有戰車、卡車該移動時總是靜止,缺油而飢腸轆轆──他想要是他指揮著另一邊,他一定會考慮停止。當晚,通往城市的隘口的許多士兵離開了陣地。到了早上戰鬥繼續,霸聯的部隊卻突如其來撤軍,在即將被輾過之前逃跑了。帝國指揮總部一位滿腹困惑、激動但仍然精疲力竭、擔憂的將軍用戰地望遠鏡望著遠處的卡車隊,緩緩爬下隘口往城市前進,偶爾遭受帝國戰機掃射。偵察情報顯示異教徒祭司正在準備離開堡壘。間諜指出太空船正在準備進行某種特殊任務。 將軍發電呼叫宮廷總部。朝城市推進的命令第二天下達了。 他看著神情持續緊張的祭司們離開堡壘地下的火車站。他最後必須勸阻他們先別下斬首攻擊的命令。讓我先試試,他對他們說。 他們根本無法理解彼此。 祭司們望著淪喪的疆土,以及他們離開的一小塊地,心想一切已經結束了。他看著自己大體仍沒什麼損傷的師,精力充沛的單位,他那些精英隊伍全部部署在應該在的地方,伸出刀子插入過度延伸、累壞的敵軍的身軀,準備好切下去……並想著那會是帝國的末日。 火車開動,而且──難以抗拒地──他愉快地揮手。最高祭司們離開最好,躲到下個山脈裡的龐大修道院。他跑回樓上的地圖室,看看事情進展如何。 他等幾個分團通過隘口,然後下令原本防守的單位──大多已經撤入隘口周圍的森林,根本沒有從隘口下來──重新奪回它。城市跟堡壘受到轟炸,不過效果不彰;霸聯的戰機擊落了大多數的轟炸機。反攻終於發起。他先從精英部隊開始,然後將剩餘的帶進來。空軍最初幾天仍集中攻擊補給線,接著轉到了前線。帝國陸軍搖擺、陣線捲曲,宛如儲存在某處的水好像有能力,但卻遲疑地無法潑灑過該死的整座山區一樣(而那股涓流繼續乾涸,仍朝城市推進,離開隘口、一路奮戰過森林跟原野,好抵達他們仍然希望贏得戰爭的閃亮目標……),接著陣線退了,士兵們太過勞累,彈藥跟油料補給太過分散。 隘口仍在霸聯的掌控中,他們緩緩地再次往下推進,如此一來帝國士兵一定覺得他們永遠都在朝山上開火,前進沉重又危險地步履艱難,撤退則是那麼的容易。 撤退化為一個接一個峽谷的大潰逃。他堅持讓反攻繼續;祭司們拍電報說應該佈署更多軍隊阻止兩個帝國師進襲首都。他忽略他們。那兩個殘破的師剩下的人數之少,連拼湊一個師都幾乎不夠,而且仍持續地遭受腐蝕。他們也許能抵達城市,但在那之後他們就無處可去了。他想能接受他們最終的投降一定是件令人滿意的事。 降雨落在山脈另一邊;當渾身髒污的帝國部隊通過濕淋淋的叢林時,他們的空軍也經常被壞天氣給困在地上,霸聯的飛機則不受影響地轟炸跟掃射他們。 人們逃往城市;火砲在附近轟然交手。打穿山區的兩個師的殘部絕望地朝著目標奮戰。山脈另一端遠方的平原上,其餘的帝國軍正用最快的速度撤退。那些師被困在先納斯崔省,無法從背後的泥沼撤離,於是全體投降了。 兩個師剩餘的部分踏入巴爾賽特市的那天,帝國宮廷發訊息要求和平停火。他們有十來輛戰車跟一千人,但將火砲留在田野裡了,早已彈藥斷絕。逃入城市那幾千人在堡壘寬敞的閱兵場避難。他從遠處看著他們川流不息,通過高聳城牆的城門。 他本來打算那天棄守堡壘的──祭司們對他尖叫了好幾天,大多參謀也已經離開──但他現在手上握著剛從帝國宮廷收到的訊息抄本。 何況,兩個霸聯師也正要離開山區,前來支援城市。 他發電給祭司們。他們決定接受停火協議;只要帝國陸軍撤到戰爭開始前的位置,戰鬥就隨即告終。接著是更多幾通電文交換;他任祭司們跟帝國宮廷去處理細節。他抵達後以來頭一遭脫下制服,身著平民的衣服。他帶著一些望遠鏡踏上高塔,看著遠處敵軍戰車的小斑點駛過街道。堡壘城門關上了。 到了中午,休戰協定旋被宣布。堡壘城門外疲憊的帝國士兵紛紛投宿至附近的酒吧跟旅館。 他站在長長的走廊裡,面對著陽光。高而白的帷幕在他周圍柔軟地如浪起伏,在溫暖微風中十分安靜。他黑色的長發只被溫和的風些許擾起。他的手在背後交握。他的神情憂心忡忡。寂靜、遍布少量雲朵的天空跨越山脈、在堡壘跟城市上方遠處,朝他的臉拋來茫然、瀰漫的光亮;而他這麼站在那裡,身著素色黑衣,看來不知如何顯得好脆弱,猶如某種塑像,或者支撐在那裡欺騙敵方大軍的死人。 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扎卡維?” 他轉身,眼睛驚訝地瞪大。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備感光榮。斯瑪這些日子放你獨自出來了,還是她快要這麼做了啊?”他看著堡壘的長走廊盡頭。 “日安,夏瑞狄恩,”機器人說,飄向他。 “斯瑪小姐正搭乘座艙組件過來。” “小狄又好嗎?”他坐在靠著牆邊的一隻小凳上,面對掛著白色窗簾的一長排窗戶。 “消息是什麼?” “我想大多都是好消息,”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說,飄到與他臉等高之處。 “貝夏先生正在前往恩普林棲息地,星團兩個主要的政治團體會在那裡舉行高峰會議。戰爭的危險顯然正在消退。” “好吧,這真美好不是嗎,”他說,往後靠,手擺在脖子後面。 “這里和平了;那里和平了。”他斜眼看著機器人,頭歪向一旁。 “不過,機器人,你似乎沒有被喜悅跟快樂淹沒的跡象。你好像──容我這麼說吧?──明顯鬱悶不樂。怎麼回事?電量不足嗎?” 機器沉默了一兩秒。接著她說:“我想斯瑪小姐的座艙組件準備要降落了。我們到屋頂上去好嗎?” 他面露困惑一陣子,接著點頭,機靈地站起來、雙手拍合,示意著前方。 “當然;我們走吧。” 他們踏進他的公寓。他覺得斯瑪不知為何也彷彿有點壓抑。他本想像她會激動地喋喋不休,因為星團裡看來終究不會爆發戰爭了。 “怎麼回事,小狄?”他問,替她倒了杯飲料。她在房間前的百葉窗來回踱步。她接過飲料,但似乎沒興趣喝。她轉向他,那橢圓形的臉有著……他不確定。但那讓他的肚子某處感到一股寒意。 “你得離開,夏瑞狄恩,”她說。 “離開?什麼時候?” “現在;今天晚上。最遲是明晚。” 他滿臉疑惑,接著大笑起來。 “好吧;我承認,那些男童開始顯得很吸引人,不過……” “不是,”斯瑪說。 “我是認真的,夏瑞狄恩。你必須離開。” 他搖搖頭。 “我辦不到。休戰協議無法保證能維持下去。他們可能還會需要我。” “協議不會維持的,”斯瑪對他說,撇開頭。 “至少只靠一邊不會。”她將杯子擱在架上。 “啥?”他說。他瞥眼看著機器人,後者顯得毫無評論。 “狄賽特,你到底在講什麼?” “扎卡維,”她說,眼睛快速眨動;她嘗試看著他。 “交易已經結束;你得離開。” 他瞪著她。 “什麼交易,狄賽特?”他柔聲說。 “人類主義者派系……提供了些低等級的協助給帝國,”她說,踏向一面牆,接著轉身,沒對著他而是對地毯開口。 “他們……實質上對這裡發生的事加以投資。整個交易的精細結構都建立在倚賴帝國於此地的勝利上。”她停下來,看了眼機器人,再度轉開頭。 “而這正是所有人同意會發生的結果,直到幾天以前。” “所以,”他緩緩說,推開自己的飲料,坐在一張看來像王位的大椅上。 “我搞垮帝國的棋局時也弄亂了很多事,是不是?” “是的,”斯瑪說,嚥下口水。 “是的,你確實是。我很遺憾。我知道那很瘋狂,但事情跟人們在這裡就是如此。人類主義者現在四分五裂;他們裡頭的小派系會願意找任何藉口擺脫交易,無論是多麼微不足道的理由。他們可能剛好有能力置換掉整件事。我們不能冒這個險。帝國必須獲勝。” 他坐著,盯著面前的小桌子。他嘆息。 “我懂了。而我該做的就只是離開?” “是的;跟我們走。” “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最高祭司將被一個帝國突擊隊綁架,由人類主義者控制的飛機運送。堡壘將由外頭的士兵佔領;戰地指揮部已經在策畫空襲。那應該會死傷慘重。要是有必要,武裝部隊忽略最高祭司階級要求放下武器的命令,霸聯所有的飛機、戰車、火砲跟卡車都會失去功能。一旦他們看見幾架飛機跟戰車被從太空發射的雷射所摧毀,軍隊的戰鬥意志應該就會淪陷了。” 斯瑪停止踱步,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在那張小桌的對面。 “那在明天清晨就會展開。那一定會血流成河的,真的,扎卡維。你最好現在就走;那對你最好。”他聽見她呼氣。 “你所做的……實在非常傑出,夏瑞狄恩。那成功了,你辦到了;你將貝夏弄出來,讓他……無論從什麼動機被激勵。我們很感激,而且那並不容易……” 他舉起一隻手停止她。他聽見她的嘆息聲。他從小桌抬頭,直盯著她的臉。 “我不能直接離開。有幾件事我得先做。我寧願你們先走再回來;明早把我接走。”他搖搖頭。 “我不能遺棄他們,直到──” 斯瑪張開嘴,然後閉上,看了眼機器人。 “好吧;我們明天回來。扎卡維,我──” “沒關係,狄賽特,”他平靜地打斷,緩緩站了起來。他望著她的雙眼;她不得不將頭轉開。 “事情會如你所說的。再見了。”他沒有伸出手。 斯瑪踏向門口;機器人尾隨她。 女子回頭。他點了頭;她遲疑,彷彿覺得該說些什麼,但還是走了。 機器人也停下來。 “扎卡維,”它說。 “我只想補充──” “滾出去!”他尖叫,然後用一個動作轉身、掃動、抓住小桌雙腿間並拋向他認為機器人可能飄著的地方。桌子從看不見的力場彈開,掉到地上砸碎;機器人趕緊溜出去,門也關上了。 他站在那裡瞪著殘骸好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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