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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跋愛國者的獨角戲

紅蝕 墨熊 4117 2018-03-14
馬耳它,瓦萊塔城堡,地下105米,聖殿騎士團密室。 很少有人能夠相信,世界上會存在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房間。它如此簡陋陳舊,卻又如此高貴神聖,它擁擠得幾乎容不下兩個人並排行走,卻又博大到裝下了整個人類的歷史——尤其是那些沒有被寫進歷史書的部分。 接觸過這個房間的人,戲謔地稱她為“黑屋子”,就像是康斯坦丁大帝的寢宮,她裝滿了半真半假的傳說和價值連城的秘寶。無數野心勃勃的探險家、消息靈通的盜墓者、帝王將相的狗腿子們,僅僅是為了證明她的存在,便耗去了畢生的精力,而到最後,往往卻只能收穫一個又一個無解的謎題,或者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屍體。 冷冰並不是這些瘋狂追逐者中的一員,事實上,他從沒聽過“黑屋子”的傳說——即便聽過,恐怕也不會產生任何興趣。

他不喜歡冒險,不喜歡傳說,不喜歡任何沒有把握、或者沒有證據的事情。 但命運偏偏就是個調皮而執拗的美貌少女,將狂熱的追求者拒之門外,卻接納了冷冰這樣一個無心無意的訪客。 上一次他出現在黑屋子時,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 物是人非,總是令旁觀者唏噓不已。那時的冷冰,如此意氣風發,如此成竹在胸,如此不可一世,就好像從未失敗過的巍巍天神,屹立在每一個敢於和騎士團對抗的邪徒面前。 而現在,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敗得如此慘烈。裴吉特島一戰,納達少校的僱傭兵團全軍覆沒,試驗型生物電腦“索菲亞”不知去向,冷冰自己損失了兩名心腹,還丟掉了一條胳膊。最為關鍵的是,在付出瞭如此之多“不可接受”的代價之後,聖殿騎士團卻一無所獲,只得到一些不痛不癢的“研究數據”——而離開了原石樣本,這些信息本身根本就毫無意義。

經歷了所有這一切的冷冰,卻平靜如初——目光、表情、神態,無不像半月前那般坦然而淡定,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命運在裴吉特島無情地嘲弄了他,他卻不慌不忙,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嘲弄了命運。 此時此刻,他正站在“黑屋子”的一角,被堆積如山的古籍經典和奇珍異寶簇擁在中間,只是隨便抬一抬手,就能碰到一兩件他叫不出名字、卻足以讓半個地球考古學家精神錯亂的“好東西”——蘇美爾人的祭祀面具、羅馬帝國的榮譽雕紋長槍、中世紀的宗教聖物、特斯拉的工作日誌……諸如此類,這些根本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傳頌之物就近在咫尺,卻勾不起冷冰心頭的半點慾念,也沒法將他的視線從眼前的書頁上引開分毫。 這是一本老書——青色封皮,麻線訂裝,黑色的墨跡,在微黃的紙上劃下一列列龍飛鳳舞的漢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的歷史顯然都不會太短——也許是一百年,也許是一千年。

儘管是母語,冷冰卻很難讀懂書上的內容——他知道這是誰寫的書,因此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同時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必要讀通全文,只需要在這晦澀的文言文迷宮中找到一些只言片語——一些能夠讓他接近謎底的只言片語,便已足夠。 他單手捧著書,巧妙地只用兩根手指翻過一頁,然後又是一頁,他翻得很慢很柔,就好像是在對待一件極脆弱珍貴的藝術品,那手法不比任何一個專業的文物鑑賞家遜色。他默默地讀著每一個漢字的音,試圖將它們背後的寓意串聯在一起,找出關於“那個謎”的蛛絲馬跡。 寂靜無聲的密室裡,一切都好像已經停止,只有心跳還在“噗通噗通”地提醒著自己,時間和生命,依然在無情地流逝著。 他總是這樣專注,正如過去在第七特勤處的那些日日夜夜一樣,當冷冰認定了一件事並將注意力集中於此時,上司的命令也好,同事的勸告也好,都無法阻止他的一意孤行——即便是要與全世界對抗,他也會微微一笑,義無反顧。

執拗得,就像是叛逆了天道的修羅。 在剛剛翻過來的這一片書頁上,出現了寥寥數行不甚和諧的藍色漢字,從顏色和字體來看,這顯然是用鋼筆書寫的痕跡,亦即是說,這本書早已被某個同胞研究過,還留下了礙眼的“讀書筆記”。 難掩的失望爬上了冷冰冷峻威嚴而棱角分明的臉,他思索了片刻,最後還是將目光又一次聚焦在書頁之上: “'這不是一心居士的真跡,因此可以斷定,在那之後,“業火”至少又輪迴了一次……'”他用中文小聲讀著:“'最後的出現地點已經不可考證,這本贗品也就沒有了價值,無論是誰在和我一起讀這本書,我只能對若干年後的你說一聲抱歉,重頭再來吧。'” 在這一剎那,原作者、抄寫者、筆錄者和閱讀者超越了千年的阻隔,被一條微妙的線索串聯在了一起,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想要從這本書上得到什麼,也都互有默契似的,讓下一位訪客失望而歸。

“你沒有參加嘉琳和米娜的葬禮,”突然,一個溫弱的女聲打破了“黑屋子”裡的寂靜:“也沒有參加禮拜日早上的彌撒。” “我不信上帝,”冷冰頭也不回地道:“用不著每次都裝得那麼虔誠。” “在這間被三個聖徒祝福過的聖所裡,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穿著華麗銀袍的蒙面女子慢慢踱出陰影,在書架旁停下腳步:“除了上帝本人,恐怕也只有你這等妖魔了。” 冷冰又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不言片語。 “我知道自從加入聖殿騎士團之後,你就一直在利用我們……”女人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古書,隨意翻了兩下之後又輕輕放了回去:“我知道你在利用騎士團的情報網和資源,在指派我們的人去做這做那——而且還都跟任務無關。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一步向前:

“我知道你在找某樣東西——而我也知道你在找什麼。” 冷冰背過身,好像有些抗拒似的遮住手裡的讀物: “你不必遮遮掩掩,大十字軍戰士冷冰……”也不管冷冰有沒有看見,女人伸手朝文件夾指了指:“你手裡的那東西,我已經看過了。雖然我不會中文,但騎士團裡能讀懂它的可大有人在啊。” “嗯,聽起來,你今天來這裡不是要陪我讀書啊。” “一個解釋,冷冰,我想要得到一個解釋……僅此而已。” 冷冰沉默了幾秒,突然“啪”的一聲合上了手裡的古書:“首先,我做事但求問心無愧,沒有必要對誰有個交代,也就談不上什麼遮遮掩掩。”他轉過身,僅僅是用一個凌厲的眼神,便將女人逼得向後退出半步:“其次……阿爾托蕾,我記得你以前可沒這麼招人厭。”

“我必須得搞清楚,在加入了聖殿騎士團之後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有誰命令你這樣做嗎?是總團長本人?還是哪個無聊的老騎士?” “不,只是單純的……個人興趣。” 冷冰嘴角微揚,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得清楚自己的處境,小姑娘,即使我是真的需要被調查,騎士團也絕對不會派你來。” “這我明白。” “不過我還是很好奇,你到底'搞清楚'了什麼?”冷冰稍稍昂起下巴:“你剛才說'你知道我在找某樣東西'?” “我猜,”對方頓了頓:“它叫'業火',對吧?” 不得不承認,冷冰確實是吃了一驚: “你知道什麼是'業火'?”

“你知道什麼是'業火'?”對方立即用原話反問。 冷冰仔細地權衡了幾秒:“不,但是,快了。” 他當然知道“業火”是什麼,他知道在過去四千年的文明史中,“業火”扮演了何種令人驚懼的角色,又帶來了多大的災難與毀滅;但是同時他也明白,即便是在這個以恪守信義為著稱的聖殿騎士團裡,也沒有一個可以分享“業火”秘密的同伴。 “等解開了這個謎,你就會離開聖殿騎士團了吧?” “你希望我走?” “請回答我的問題,冷冰。” 就算是看不到表情,冷冰還是從這個女人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誠懇。 “那就要看我得花多久才能解開這個謎了……”他輕嘆了口氣,將古書塞回書架:“至於到了那個時候,我會不會離開這裡,阿爾托蕾,正好像我會不會背叛騎士團一樣,並不是你所需要擔心的問題。”

“你也必須清楚自己的處境,冷冰,你是一個叛國者,而你在裴吉特島的失敗令人生疑……”女人搖搖頭:“我只是從朋友的角度提醒你,無論總團長有多麼器重你,其他人也不會總是對你的獨斷專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雖然努力保持著克制,冷冰的右眼還是輕輕跳了一下: “我記得我告誡過你,阿爾托蕾,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有資格當著我的面叫我'叛國者',其中一個是林飛羽,而另一個……很遺憾,不是你。” 女人明顯是感覺到了這個話題的敏感性,連聲音都有些微微打顫:“你的祖國在通緝你,你的同胞在唾棄你,你原來的朋友在憎恨你,就這,你還不能算做是一個'叛國者'嗎?” “知曉了真相的我,早有背負著痛苦和罵名苟且偷生的覺悟,”彷彿是被說到了痛處,冷冰露出一抹淡淡的憂傷:“反倒是那些一無所知的普通人,過得怡然自得,在茶餘飯後對默默守護他們的英雄指手畫腳,詛咒、唾棄、憎恨——我本來以為我能夠淡定地接受這些冤屈,但現在發現,這比我想像中要難很多,尤其是面對面的時候,'叛國者'這三個字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刺耳……所以,阿爾托蕾,請你以後注意自己的言辭。”

女人點了點頭: “那你又為什麼特地給'林飛羽'這個人網開一面呢?” “因為我確實背叛了他……”似是苦澀,似是自嘲,冷冰不太自然地笑道:“而且我相信終有一天,當他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之後,當他了解到'業火'的真正意義之後,必定會原諒我所犯下的罪孽,然後繼承我的事業與理想,為了拯救一個十四億人口的國家而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即使身敗名裂也在所不惜——他就是那樣的人,我不會看錯。” 說著說著,冷冰忽然顯得有些激動起來——這讓阿爾托蕾感到頗為迷惑,她不能理解為什麼冷冰會把希望寄託在一個敵人身上,更不能理解他要靠什麼辦法才能把林飛羽拉到自己的立場上——也許是聖殿騎士團這邊。 “他真的就如此重要?值得你付出這麼多?” “他既然通過了最後的測試……”冷冰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嗯,'值得'……現在的我,已經走上了不歸路,除了相信他'值得'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最後的……測試?” “我需要確定他的忠誠在任何時候、在面對任何人的時候都不會動搖……我了解他,畢竟,他的精神並不健全……”冷冰搖搖頭:“如果我當真能靠說幾句話就把他帶回騎士團,那麼等知曉了'業火'的真相,他肯定會更加不堪一擊。” “那麼現在,你要怎樣才能讓他知曉'業火'呢?打電話告訴他?還是寫封匿名的電子郵件?” “用不著……除了他之外,我已經殺光了第七特勤處的所有人,”冷冰平聲靜氣地道:“'業火'開始的時候,自然會找上他。” “所以你就在這里幹等著'業火'的開始?嗯?然後把希望寄託在一個比你小10歲的毛頭小伙身上?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像是被問住了似的,冷冰突然愣了一下,那自始自終高傲冰冷的目光裡,突然有了一點點微弱的“變化”: “不,阿爾托蕾,你錯了,我沒有乾等著'業火'的開始……” 極為罕見的懼色,慢慢爬上了這個無所畏懼者的眉梢: “它已經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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