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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六、奇蹟

紅蝕 墨熊 9155 2018-03-14
林飛羽呆立在原地,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懣,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嗯,”他陰下臉,用右手摸了摸長出了些胡楂的下巴:“我記得你是叫嘉琳吧?” “是,那確實是我的名字,是用來將我同其他兄弟姐妹區分開來的符號,”嘉琳頓了頓,不緊不慢地回道:“只是一面之交,你就記住了它,我深表榮幸。” “對,只是一面之交,你也記住了我的名字,”林飛羽針鋒相對地道:“看來咱倆挺投緣,不如這週末一起去看個電影吧?” “不,林飛羽先生,我知道你的名字已經很久了……”確實,從發音上來判斷,“林飛羽”這個名字並不容易念,不是每個說英語的小姑娘都能把它讀得這麼標準:“在傳授白手的時候,主人一直用你的水準來要求我,這讓我對你很是崇拜,因此也牢牢記住了你的名字。”

林飛羽立即意識到嘉琳嘴裡的“主人”是在指誰——一個陰魂不散的傢伙: “唔,這麼說來,我什麼事都沒做,就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小師妹啊。” “也正因此,我希望你能丟掉不切實際的幻想,”嘉琳晃了晃手中的沙漠之鷹:“你會的那些招術,我全都了若指掌。” 確實,對一個會使用、至少是見識過“白手”的人來說,要想把他手裡的武器奪下並非易事。 “呵,你在怕什麼啊?”林飛羽不屑地一聲哼笑:“攥著槍的那個人是你,而我呢?手無寸鐵。” “我只是討厭不必要的暴力,而且坦誠地說,我對你們中國人還真有那麼一點點不解——”嘉琳歪了歪頭,用握槍的右手撩了一下秀發:“你們就是不肯放棄,像幽靈一樣陰魂不散……”她輕輕點了點左肩上的槍傷:“以為你們已經被拍死了,卻還是能跳出來咬人。”

這年輕女孩雖然是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卻難掩語氣中的怨怒,就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而這些小小的細節,顯然沒能逃出林飛羽的法眼,他一下子就想像出了之前在裴吉特鎮發生的場景——海軍陸戰隊的伏擊,僱傭兵的慘敗,以及眼前這位白衣騎士的負傷。 “啊,看來你對我們有點誤解——”林飛羽眉頭微彎:“中國人講究先禮後兵,一定是你用錯了交流方式才會遭這份罪。”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並沒有被激怒,反而甜甜地笑了起來:“好個先禮後兵,那我也來個'以牙還牙'吧……” “喲!”林飛羽故作吃驚地道:“你還會說中文?” 嘉琳故意把沙漠之鷹高高舉起,然後又緩緩地放在兩腿之間的地上,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輕聲令道:“如果你肯交出'原石'的樣本,我就答應讓你們死得有尊嚴。”

五秒左右的沉默之後,林飛羽“哈哈哈哈”地仰面大笑,頗有我自橫刀的氣魄: “第一次見到你時,我還以為你是個低調寡言的淑女……”他搖搖頭:“沒想到冷冰把你調教得還挺風趣。” 少女“嗯”地深深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起身,顯出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那麼,先禮後兵,我只有選擇不那麼友好的交流方式了……” 她做了一個令林飛羽完全無法理解的動作——用腳尖輕輕捅了一下丟在地上的沙漠之鷹,將手槍踢到兩人之間,又抬起右手沖他比了比。 這是何其熟悉的場景啊——就在今天,就在幾個小時前,冷冰做過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事情。 感覺像是受到了侮辱,林飛羽連著乾笑了兩聲: “嘿嘿!這是個什麼意思!人人都來這一套?嗯?還是說,這就是你們騎士團的見面禮?”

“既然我們師出同門,那就讓我們用'白手'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嘉琳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左臂:“很公平的決鬥,不是嗎?” 用“白手”的方式——林飛羽微微瞇了一下眼,如果眼前這位小姑娘果真是冷冰的學徒,那她絕對和自己一樣,理解“白手”的真諦—— “不惜代價,不擇手段。” 至於什麼“公平精神”,什麼“紳士風度”,壓根就不在“白手”的信條之內,也正因為此,女孩的話語才顯得格外詭異。 畢竟,她不是冷冰,她不可能有冷冰那樣絕對無敵的自信與實力,“放下武器”這種行為不僅沒有意義,反而讓人覺得是別有用心。 對,別有用心。 所以槍裡一定沒有子彈!如果有,嘉琳應該早就把它給射了出來——這是基於“同門”的簡單推理,也讓林飛羽猜出了對方的意圖:用一把空槍做誘餌,伺機發動足以致命的偷襲,在兩三秒內用“白手”的方式結束戰鬥。

卑鄙,卻完美的戰術。 看著神情冰冷的女騎士,林飛羽決定將計就計。他有意把視線朝地面移了移,掃了一眼那把觸手可及的沙漠之鷹,然後忽然發力—— 他不知道冷冰傳授了嘉琳多少“白手”的技巧,但他能感覺得出,這女孩很有天賦——自己的右手離沙漠之鷹還有足足二十公分,她的正踹便已經提前壓到了槍把處,如果不是半空中的林飛羽故意縮回胳膊,這一下肯定會踩中手腕,繼而整個上半身都會被對手控制在地面。 剎那的四目交投之中,兩人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絲猙獰的殺氣,也就在同時,林飛羽的右拳與嘉琳的左膝相撞,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兩人向後小跳,迅速拉開了距離,退到之前對峙的位置,而那把沙漠之鷹卻還留在地上,紋絲未動。

詭計被識破的嘉琳,彷彿惱羞成怒了似的,猛然從腰間拔出佩劍。 這柄武器裝飾精美、鋒銳刃利,閃著耀眼的銀光,就好像是陳列在盧浮宮裡的中世紀藝術品,與冷冰使用的佩劍相比,似乎還要再華麗一些。 如果是平時,面對一把亮在面前的冷武器,林飛羽最多只是微微一笑,毫無懼色。但現在他畢竟廢了一臂,要想發動“白手”去奪下對手的劍還真不是易事——更何況面前的這個嘉琳也會使用“白手”。 一場近乎絕望的搏鬥——到了這一步,林飛羽是多麼希望阿斯朗能突然修好她身上的那個什麼“CATS”,然後從地上一躍而起,兩巴掌將嘉琳給秒殺掉。 阿斯朗依然癱在地上,嘉琳卻揮劍砍了過來,林飛羽側身閃避,連續躲過了兩次斬擊。也許是因為同樣左臂帶傷,女孩的動作顯得有些不甚協調,但她卻每次都能夠巧妙地調整姿態,把失去平衡的身體化作武器,用腳、膝、肘、肩甚至是背後的斗篷發動連續打擊,一步一步將林飛羽逼進船艙的角落。

他依稀記得冷冰教過自己這個被稱為“龍轉身”的技巧,只是之前一直沒什麼機會運用,不曾想到此時此地,竟然還會冒出個“師妹”給自己好好上了一堂複習課。 漸佔上風的嘉琳眼見已將對手趕入死角,雖然也是氣喘吁籲,但還是強迫自己舉劍過肩,揮臂力劈,林飛羽倉促之中坐地躲閃,卻也不忘蹬腿踹向女騎士的右踝。 沒有絲毫的預判,嘉琳完全憑藉超人般的反應原地小跳,避開了對手的反擊。她在空中蜷縮上身,單膝下叩,直奔林飛羽的小腿而去,這一招動作極其隱蔽迅猛,卻還是被林飛羽看破,他乘嘉琳還未落地,單掌平推,將女騎士擊出半米開外。 嘉琳左肩著地,打了個側翻後單膝跪起,手摀胸口輕輕地喘著。原本遮住半張面孔的兜帽也順著長發滑落,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這恐怕是林飛羽到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完美的女人,她皮膚白皙,金發碧眼,五官標致,神色柔美,無論是以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標準來判斷,都可算是一個大美人兒。可就是這樣一個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少女,卻渾身散發著烈烈的煞氣,兇惡得簡直要將人生吞活剝。

有時候,林飛羽覺得老天爺挺黑色幽默:自己起了個言情小說男主角似的名字,卻從沒遇到過一個溫柔賢淑的女孩子,倒是阿斯朗、嘉琳這類“怪胎”在一次次的任務裡層出不窮。 “回去得換個名字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換個粗野點兒的。” 嘉琳啐了一口,抹了抹嘴角,支著佩劍挺身而起。林飛羽也跟著擺開架勢,他四下尋找可以用來“反擊”的武器,到最後卻只是隨手抓起一隻水桶。 “我看好你!羽!”像條死魚般癱在地上的阿斯朗突然扯著嗓子叫道:“砸這賤人的臉!砸死她!” 這一聲怒吼讓令人窒息的戰鬥突然停頓了下來,對峙的兩人互相凝視著,像石雕般一動不動,似乎誰也不願意再率先出手。 “白手”的精髓並不僅僅是敏捷的身法,更在於冷靜沉著的頭腦,同樣深知這點的兩人,也正好都需要時間來調整一下節奏。

“尋找敵人身上的每一個破綻,如果沒有,就主動去創造一個。”——冷冰的“教誨”又在林飛羽耳畔響起,他知道嘉琳多半也聽過這句話,但還是決定試一試,“創造”一個破綻出來: “她叫我砸你的臉呢,”林飛羽一邊笑著,一邊用下巴朝阿斯朗比了比:“我在想這會不會是出於女人對容貌的嫉妒?” 當然,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說這話時用的是中文。 嘉琳依舊是面無表情,但不知為何,她卻用英語回話道:“在我眼裡,她早已死去,一個死人的意見,與我又有何相干?” “嘿!”一怒之下,阿斯朗竟昂起頭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做到的:“記住自己說的話!賤人!你將會為它付出代價!”隨後她的腦袋又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噗通”一聲悶響,繼而是“哎喲”的一聲呻吟。

女騎士絲毫不為所動,她仗劍而立,目光始終停在林飛羽的臉上: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林飛羽,把'原石'樣本交出來,我便給你個痛快。”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一口咬定那個'什麼樣本'會在我身上?” 片刻的沉默。 “主人告訴我,你絕對不會空手離開……絕對不會。” “所以就安排你在這唯一的一條船上守株待兔……”林飛羽點點頭:“他還對我挺有信心嘛。” “你一直是主人最喜愛的學徒,”嘉琳頓了頓:“今天之前,主人總是對我說'如果林飛羽在這裡就好了'。” “更正一下,我是他的搭檔,”林飛羽眉頭緊蹙,好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似的:“另外,在失去了一個侍妾和一條胳膊之後,我相信他對我現在的看法一定有所改變了。” “那不是侍妾……”嘉琳平靜如水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微微的漣漪:“她是我的妹妹。” 原來還有“個人恩怨”——林飛羽終於找到了對手心理上的缺口。 對“白手”的使用者來說,心理上的細微變化是戰局逆轉的決定性因素,就好像礦井中林飛羽和冷冰對決時的情形一樣,心頭的堤壩只要有一點點縫隙,就會被對手毫不留情地擊潰。 而現在,林飛羽覺得這個機會來了,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再施加一點點壓力—— 他鬆開那隻本來就沒有什麼用的水桶,從口袋裡掏出裝著紅色水晶碎片的試管——全部的兩根試管,在自己面前搖了搖: “哦,你的妹妹,”林飛羽點點頭:“你知道我是怎麼弄死她的嗎?我猜你一定不想知道。” “如果你是想要激怒我,那我必須得說——”嘉琳張開嘴,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發出聲音:“等一下……你手裡的就是……原石樣本?” “不是你要我交出來的嗎?呢!我這就給你。” 林飛羽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拋,將兩根試管扔向前方。但這又是一次經過精心算計的投擲——就在對手恨怨交加、心生狐疑的一剎那。 女孩只有一條胳膊能動,而且還提著劍,從常理和經驗來說,她一定會出於本能的想要鬆開劍柄,抓住其中至少一支試管,這念頭或許只會出現半秒鐘,但這猶豫的半秒鐘,對林飛羽來說已經足夠——他在扔出試管的同時調整身姿,如離弦之箭般向前撲躍,眨眼間就衝到了嘉琳的跟前,伴著佩劍墜落地面發出的清脆聲響,他揮起唯一能動的右拳,用盡全身力量砸向對方的面門。 登上裴吉特島以來的第一次,林飛羽覺得自己輕敵了——嘉琳並沒有用因鬆開佩劍而騰出的手去抓握試管,反而輕巧地扣住了襲來的右腕,這個女孩任由那兩根裝著紅色水晶的容器貼著腮幫劃過,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那輕蔑的神情,彷彿是在得意地高聲吶喊——“你也不怎麼樣嘛。” 在林飛羽猶豫不決的瞬間,女孩移轉腳步,騰空躍起,反身蹬出一個“雙飛”,正中對方的胸口,繼而鬆開手掌,在空中側轉半週,如體操般飛撲落地,將身高體重都佔優勢的林飛羽壓在身下,並用雙膝固住了他的雙臂。 “既然你給出了原石樣本,”嘉琳“刷”地從腰間抽出一柄五寸長的短匕:“那麼我只好兌現承諾了!” 眼見匕首迎面劈下,自己卻被死死控制在地面動彈不得,林飛羽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完全出於情急之下的求生本能,他滑動舌頭,將那枚藏在上顎的萬能鑰匙推到雙唇之間。 這不是簡單的吐口水洩憤,而是決定了生死的絕地反擊,林飛羽把全部的注意力和希望都集中到了這一“噴”之上。瓜子狀的小鑰匙脫口而出,陰差陽錯,剛好貼著嘉琳的眼角劃過,擦出一道血痕,這讓她本能地歪了一下身子。 在阿斯朗“羽!”的尖叫聲中,匕首重重地紮在了地板上,離林飛羽的左耳根只有不到半厘米。 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再也不會!林飛羽偏過頭,一口咬住嘉琳握著匕首的皓腕,鮮血立即順著唇角流了下來。女孩“啊”地慘叫了一聲,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倒,想要把右手抽回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林飛羽的右臂掙脫了禁錮,他反手一拳叩中嘉琳精巧細緻的臉,把她從自己身上給打了下去。 林飛羽不等起身便從地上拔起匕首,連滾帶爬地撲向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扎中女孩柔軟的胸膛。 “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回想著冷冰的這句教誨,他吐掉口中的濁血,將匕首絞動半圈之後又狠狠拔了出來,用力丟到一邊。 看著地上血如泉湧的女孩,林飛羽知道她命數已盡——這絕對不是一場光彩的勝利,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無恥。他使盡了渾身解數,依然被自己的“師妹”痛扁,無奈之下,竟不得不用缺乏武德的卑鄙手段拿下了戰鬥,然後,今天第二次,將一個荳蔻年華的美貌少女置於死地。 但畢竟,林飛羽不是一個武師,他是一個戰士——是一個無論如何也必須贏得勝利的戰士,他所肩負的命運早已超越了自己的生死,因此也絕不允許有任何閃失,至於良心和道義,在完成任務之前也都是無暇顧及的奢侈品。 至少,冷冰就是這樣教他的。 “羽,過來幫我一下,”眼見塵埃落定,阿斯朗艱難地舉起左手:“我好像能動了……” “哦天哪!還真是時候!”林飛羽轉過身來,彷彿已經虛脫了的他還不忘調侃:“日軍剛剛才在密蘇里號上簽署無條件投降,你就剛好能動了喲。” “首先感謝你一個人打敗了大日本帝國,英雄,”在林飛羽的幫助下,阿斯朗翻了個身,仰面朝上:“要是……要是你能再幫我把這個破爛系統修好,我一定會回國給你申請個榮譽勳章。” “什麼?”林飛羽扶住她的後背:“系統沒修好?那你又是怎麼能動的?” “不知道,也許有什麼備用的系……餵!羽!”阿斯朗突然一聲尖叫:“那賤人還活著!” 林飛羽倒一點也不緊張,他畢竟不是第一次殺人的新手,知道那樣的傷口已經足以置人於死地,掙扎只能讓死亡的過程來得更加痛苦—— 退一步說,一個行將就木、手無寸鐵的女孩子,又能造成多大的威脅呢? 但林飛羽錯了。 氣息奄奄的嘉琳,彷彿用盡了全身氣力似的,一把抓緊了掉在地上的試管,然後慢慢舉過頭頂,“啵”的一聲用大拇指推掉了瓶口的封蓋。 這個行動遠遠超出了林飛羽的預料,他不是沒有想過對方會作困獸之鬥——畢竟幾個小時前才與這女孩的妹妹交過手。只是林飛羽不敢相信,那個裝著原石樣本的試管封口竟然會那麼脆弱,連垂死之人用手輕輕一撥也能抹掉。 “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獲得安寧,讓在世者獲得解脫……”嘉琳喃喃地祈禱著,把試管傾斜了過來。林飛羽知道她要做什麼,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上前,紅色水晶滑出試管口,落進了女孩的喉嚨。 她突然瞪圓了雙眼,摀住胸口,發出像是垂死呻吟般的厲聲嘶吼。 林飛羽大驚失色,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多年使用“白手”的經驗告訴他,接下來的兩三秒鐘就是分出生死的關鍵——戰,還是逃?攻,還是守?作出了決定,結局便可以預料。 小船已經漂離碼頭,離最近的陸地至少有五十米遠,在當前海面的這種風浪之下,以林飛羽那僅僅是不會淹死的水性來說,要馱著阿斯朗游上岸根本就不現實。 現在所剩的選擇,無非是拼死一搏。既然不能全身而退,便只有全力以赴,林飛羽決定趁嘉琳還在帶著滾掙扎,把她一口氣解決掉。 他順手抄起掛在牆上的小型滅火器,迎頭朝嘉琳砸去,就在即將命中的剎那,忽然被嘉琳單手嵌住,無論林飛羽再怎麼用力也無法再前進分毫。在顫抖著的僵持中,女孩別過半張臉——半張血肉模糊、浸著膿液的臉,隱約可見的水晶簇在皮下泛著微微紅光,就像在草原上燃起的野火般迅速蔓延。 如此近距離,如此可怖的場面,即便是自認為心理承受能力極強的林飛羽也不禁有些膽寒——他不知道為什麼侵蝕在嘉琳身上會如此之快,與王清儀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 女孩帶著滿身異響,張開了鬼爪般的右手,猛地摁在消防器底部,幾乎把林飛羽推了個趔趄。她顯然已經喪失了意識,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執著的殺意卻沒有絲毫減弱。 由於只能使用單臂,兩人的力量相差懸殊,林飛羽感覺自己就快要招架不住,他當機立斷,扭過消防器的噴口,用手掌重重一叩,朝嘉琳那已經難以辨認的臉上射出一股濃烈的白霧。 他不知道泡沫滅火器能否對水晶造成傷害,只是抱著賭博的心態放手一試,但馬上就有了答案——怪物絲毫不見退縮,反而是像受到了什麼刺激似的突然發力,將林飛羽狠狠推開,還順手奪下了滅火器。 大大小小的紫紅色水晶刺從嘉琳身上破皮而出,濃重的紅煙彷彿火焰般,轉瞬間就燃遍了全身,她發出的恐怖嘯叫震耳欲聾,充塞著船艙的每個角落。 林飛羽被重重撞到了牆上,發出一聲咬牙切齒的低吟—— “該死的蠻妞……”他用右手背抹了一下唇角:“還挺給力。” 話音未落,滅火器便照臉丟了過來,林飛羽閃避不及,倉促之下單臂格擋,卻還是被砸中了面門,頓時覺得頭暈目眩,眼前泛出一片重影。 嘉琳突然仰起上身,腹部劇烈地向前凸起,整個人都彎成了弓形。 確切地說,這女孩已經完全沒了人樣,形狀各異的水晶刺將白色長袍撕扯得支離破碎,無論是肢體還是面容,也都是極度扭曲,變得根本無從辨認。 只是短短的幾十秒,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便“長成”了一大坨“榴蓮”,這怪物就像是衝破了牢籠的猛獸,迫切地想要驗證自己的爪牙。 它需要獵物——而且馬上就要。 林飛羽單手扶牆,掙扎著半跪在地。他看到怪物亮出了長長的銳爪,他看到怪物正朝自己撲來,他看到怪物已經掄起了長臂——他想要反抗,卻無能為力,綿軟的身體不聽使喚,昏沉沉的大腦想不出對策,意識深處的聲音告訴林飛羽,這次他是真的回天乏術了。 他記得曾幾何時,自己不止一次問過冷冰,“在發現必死無疑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回答異常簡單:“只要保持微笑就好了。” 林飛羽發現這並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幾乎辦不到。 就在這個既不甘心又想要表現出“大義凜然”的糾結時刻,一個窈窕的背影突然橫在眼前——是阿斯朗。她那嬌小纖細的身體,此時卻像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山,如此巍峨勇武,如此巋然不動,橫亙在人類與怪物之間,橫亙在生與死之間,擋住了本該落在林飛羽腦門上的致命重擊。 阿斯朗抖動腰肢,力從地起,用一個極漂亮的側摔將怪物帶倒在地。怪物發出一聲詭異低沉的悶哼,既像是受傷的哀鳴,又像是淒厲的怒號。 作為回應,阿斯朗雙爪齊出,對準怪物的背心,狠命地向下紮去,一股濁血伴著濃烈的紅霧破膛而出,在天花板上濺出一道新月形的紅勾。 如若在平時,這套簡單的動作對阿斯朗來說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但現在她卻氣喘吁籲,汗流浹背,彷彿已經用盡了一生的氣力。 “我都差點尿褲子了!”林飛羽又驚又喜:“你還非要等到最後一秒才肯出手做英雄?”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阿斯朗別過半個身子:“我這兒的系統還死著呢,一點響應都沒有了。” “那你不是還應該躺在地上嗎?” “不清楚……”既是困惑,也帶著難掩的興奮,阿斯朗伸出右手,來回地翻看了幾下:“但我確實能感覺到……身體在動……” 對普通人來說,這句話聽起來多少有些怪異,但對一個已經癱瘓多年的人來說,卻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修辭來形容現在的感受了——奇蹟,一定是奇蹟,讓她在情急之下站起身來;一定是奇蹟,讓她在生死之戰中恢復了知覺;一定是奇蹟,讓她這個已經認定自己餘生將在名為“CATS”的囚籠中度過的少女重獲了自由。 “好吧,那不重要,”林飛羽指著地上還在抽動的怪物:“快點把這傢伙給處理掉!看著礙眼。” “沒關係,這賤人打不過我,”阿斯朗轉過身,用腳尖捅了一下怪物的利爪:“對了,剛才我一直想問,她好像認識你?” “說來話長,我……” 話音未落,怪物突然像爆開了似的騰出一大股紅煙,將阿斯朗驚得連步後退。它用那扭曲變形的肢體撐住地面,又一次緩緩地爬了起來。那殘破的身子就好像是一朵綻開的玫瑰,水晶刺組成的花瓣上下翻動,伴隨著刺耳而淒厲的嚎叫,似乎要把所有靠近的活物都撕成碎片。 它張牙舞爪地抖動了一會兒,然後停頓了幾秒,突然朝兩人撲了過來。阿斯朗稍撤半步,反身避過後打出一記迴旋踢,硬生生地將怪物踹在門上,又摔出艙外。 曾經保護了自己的CATS裝甲現在卻變成了束縛自己的累贅,在身體恢復知覺之後,難以名狀的酸楚和沈重逐漸壓倒了最初的狂喜。看來這世界上確實沒有免費的“奇蹟”——吃下了毒蛇賜予的禁果,就得付出離開伊甸園的代價。 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必須速戰速決——阿斯朗咬了咬牙,大步跨出船艙,踏上甲板,立在怪物身前。 濛濛密雨細碎地灑在女孩肩頭,為她的身體勾勒出一圈曼妙的輪廓。 多麼久違的甘露啊——阿斯朗仰面朝天,雙目微閉,任由雨水滴落在臉頰上。烈烈狂風中,一陣帶著涼意的愉悅順著脖頸湧進身體,她能感覺到這一切,如此真實又如此陌生,就好像剛剛從墓地裡復活的吸血鬼,邁著久違的步子,拖著沉重的身體,既體會到新生的快感,又充滿了現世的無奈。 雨愈發大了,水珠用力拍打著甲板,清脆地劈啪作響,和著呼嘯的風鳴,在阿斯朗身邊刮起一曲預示勝利的交響樂。 在雨水凌遲下的怪物,變成了一堆熊熊燃燒的火團,在這堆火團背後,是飄著縷縷紅煙的裴吉特島——大自然的懲戒之劍已經降下,這裡發生的一切災難也即將迎來終局。 怪物掙扎著,發出“嗚嗚啊啊”的悲鳴,眼見阿斯朗踩著堅定的步子緩緩靠近,卻沒有一點反抗之力,它能感覺到生命的力量正從身上迅速消逝——隨著雨珠的一滴滴墜落,這個巨大的身體越來越接近崩潰和毀滅,再有個十來秒,它就會變成一堆黑糊糊的膠狀肉團。 阿斯朗彎下腰,單手將怪物提了起來——與展現出來的瘋狂與力量相比,它意料之外的輕,也許大部分的體重都已經被雨水所溶化,變成消散在空氣中的點點塵埃。 “我說了,賤人,”阿斯朗走到船舷邊,伸直胳膊:“你將為自己說過的話付出代價。” 她鬆開左手,怪物落在洶湧起伏的波濤之間,只是稍微地掙扎了一下,便消逝在深邃的汪洋中,片刻之後,就只剩下一小段白色的碎布漂在海面上,隨著風動浪湧而上下浮沉。 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阿斯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此時此刻,遠方的裴吉特島竟是如此耀眼絢美,就像憑空出現的巨大紅月,在漆黑的世界中散發著如夢似幻的烈焰,看得阿斯朗分外出神。 突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她猛地轉過身來,與站在船艙口、扶著門框的林飛羽四目交投。一股莫名的凝重在空氣中游移,從僵硬的表情和銳利的眼神可以看出,兩人都有話要說,卻又誰都不願意率先開口。 林飛羽拎著嘉琳留下的沙漠之鷹,輕輕喘息著——並不是真的累,而是眼前的僵局讓他感到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阿斯朗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裡攥著的那根小試管,嘴角浮出一絲微微的苦笑,然後用冰冷的目光掃過林飛羽同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你是來找它的吧?” 什麼時候拿到的?怎麼拿到的?頭腦混沌的林飛羽回憶不起剛才的情景,但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這最後一根裝著紅色水晶的小試管,是整個故事的終點,是裴吉特島上數不清的悲劇的凝結,也是林飛羽作為第七特勤處探員的職責所在。 但是現在,它卻被阿斯朗緊緊攥在手裡——這種複雜而糾結的心情,就好像是已經交往了10年的青梅竹馬,最後卻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娶走當了老婆。 “唔,該死……” 林飛羽舔了舔上嘴唇,結論已經不言自明——眼前的阿斯朗,就是今天最後的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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