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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一、阿斯朗

紅蝕 墨熊 11349 2018-03-14
在林飛羽面前的這個所謂的“警察局”黑燈瞎火,好像已經荒廢多日。如果放在國內,許多公用廁所的規模都能跟它相提並論——而且兩者之間還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都沒有上鎖。 與林飛羽的小心翼翼相比,阿斯朗進門的動作明顯要粗暴得多。她知道屋裡沒人——確切地說,是沒有“心跳”。在靠近正門的牆壁上嵌有電源開關,林飛羽挨個按過去之後,房間裡依然沒有出現光明,只有依稀的月色透過窗戶,把地面的一角照亮。 阿斯朗拉下的頭盔中裝備有夜視儀,對她來說,黑暗反倒是一種掩護。起先還有些躡手躡腳,在確認了整個警局都空無一人後,阿斯朗的動作便大膽了起來,開始翻箱倒櫃,搜索起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伸手不見五指的林飛羽自然沒法開展調查,他決定先找出支可以照明的東西——電筒、手機、打火機或者是半截蠟燭——隨便什麼能夠發光的東西都可以。

在這個簡陋的警察局裡,一共只有五六張辦公桌,林飛羽摸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張桌前,用力拉了一下抽屜,不僅沒有打開,反而碰倒了什麼東西。他警覺地低頭查看,發現地上接線板的指示燈還微微泛著亮。 有電! 林飛羽馬上起身,摸索著打開辦公桌上的檯燈,久違的光明終於在黑暗中撕出一個缺口,剛好照亮了大半張桌子。 “這是?” 桌上攤著一本很厚的筆記本,密密匝匝的小字遍布其上,顏色有黑有藍,筆跡也不統一,顯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林飛羽斜了一眼正在房間另一側忙得不亦樂乎的阿斯朗,然後壓低檯燈的燈罩,把目光悄悄移到筆記本的書頁上。 這是一本類似於“工作日誌”的東西,每一小段文字前面都標記著日期,有的還註明了記錄者和編號。很難想像,在這樣一個信息時代,竟還有人如此熱衷於這種原始的工作方式——更何況在這間屋子的每張桌上,分明還都擺放著一部台式電腦。

不過這對林飛羽來說倒是個利好消息,筆記本只要打開就可以閱讀,而電腦打開了可能還需要輸入密碼或者回答安全提問——有時它們還不一定能打得開。 “7月25日晨6時14分,莫利亞礦井報告發生塌陷事故,昆拉德礦業公司於七時派人組織搶修,阿隆被派遣去勘察現場及調查事故起因。”林飛羽一目十行地看著,心中默念道:“下午4時35分,阿隆帶回了兩具屍體,據說是在塌陷事故中不幸遇難的值班礦工。晚8時整,遇難者家屬來警局認屍,接待者為莫拉克警長,確認其中一位遇難礦工的身份為艾瑪。” 眼見阿斯朗鑽進了另一個房間,林飛羽稍稍抬起頭,迅速翻過一頁——頁眉那一段的字跡風格非常之潦草,塗改多到幾乎要影響辨認的程度。

“7月26日,下午2點,那幫無聊的暴民又在度假村門口抗議了,阿隆被派去和他們的代表談判,並允許隨身攜帶手槍一支——但願這一次他不要再被揍斷鼻樑了。” 7月26日,也就是八天前——林飛羽稍加思索,繼續看了下去,下一篇的記錄字跡工整,筆鋒考究,甚至可以說有那麼點“藝術感”。 “7月30日,上午10時35分,港務局報告說與遊客發生糾紛,希望警局出面協調。塔克攜手槍一支前往北碼頭處理,並於一小時後返回,糾紛得到順利解決。下午3時27分,國家氣象局發布4A級颱風預警,莫拉克警長宣布啟動《裴吉特島颱風危機處理預案》。” 接下來的字跡又有了變化,似乎是換了一個年紀頗大、行事沉穩的人: “7月31日凌晨1時3分,港口報告發現可疑的偷渡者靠岸,數量在50左右,港務局的保安已經著手開始調查。上午7時15分,莫利亞礦井報告說發現不明武裝人員活動,並有數名礦工和一名中國遊客被扣押,電話通訊在五分鐘後中斷。莫拉克警長宣布進入緊急治安狀態,塔克和安迪各帶一支AK47步槍前往調查。9時,港口傳來有雜音的無線電訊號,似乎是說船隻無法出港,外國遊客被滯留在碼頭。阿隆攜帶AK47一支驅車前往調查——這個可憐的孩子,昨天值了一夜班,一早又被拖出來執行公務……真該死!我手下的人實在太少了!10時25分,無線電通訊完全中斷,電訊部門稱正在調查事故原因,不排除人為破壞的可能。”

又翻過一頁,偌大的筆記本上,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段話: “中午12時25分,一個自稱'納達少校'的傢伙要求我去'林間仙居'度假中心向他投降,這幫狗日的暴民!以為請來幾個打手就能夠控制整個裴吉特島嗎?不!絕不!只要我還活著!絕不!” 無論寫下這段話的人是誰,他都大錯特錯了!結合了之前的遭遇和筆記本上的文字,此刻的林飛羽才恍然大悟——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暴亂”!島上發生的一切也與暴民毫無關係,扣押人質、佔領港口、襲擊礦山、干擾無線電通訊——從一開始,就完全是那些僱傭兵搞的鬼!而失去聯繫的外界卻誤以為裴吉特島發生了武裝騷動,誤以為是暴亂分子扣押了所有的遊客——這其中也包括了中國政府。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林飛羽翻到了之前的一頁,把目光聚焦在“並有數名礦工和一名中國遊客被扣押”這句話上。 裴吉特的礦山本來就不是旅遊景點,一般的遊客絕不可能沒事去那裡瞎轉悠,更別說一向以跟團扎堆而聞名的中國遊客了,那麼根據之前王清儀的描述,這個所謂的“一名中國遊客”,很有可能就是—— “羽!” 阿斯朗的一聲呼喚打斷了林飛羽的思緒,他有些惱怒地抬起頭,又被那厲鬼般醜陋詭異的頭盔給嚇了一跳: “你別戴那該死的頭盔好不好,看著瘆人。” “但'那該死的頭盔'上有夜視儀。” “好吧,隨便你……有找到武器嗎?” 阿斯朗將一支鏽跡斑斑的短管左輪手槍拍向桌面——就砸在林飛羽雙掌之間的筆記本上。

“只找到這個連型號都沒有的山寨貨,我猜八成是你們國家造的。” “餵!你這算是歧視吧?” “AK47的槍架都是空的,”阿斯朗單手叉腰道:“可能是什麼人把它們取走了,只留下了半箱子彈,大概有300發的樣子。” 當然是空的——按照林飛羽面前這本工作日誌的記錄,警局內僅有的4支AK47都被人拿去“調查”這裡、“調查”那裡了。 “你呢?羽?”阿斯朗歪著頭問道:“在這兒發現什麼了嗎?” “納達少校……”他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工作日誌的頁面:“僱傭兵的首領很可能是叫這個名字。” 阿斯朗心領神會地捧起筆記本,粗粗地翻看起來。 “如果我們能夠找到他……”林飛羽拿起桌上的左輪手槍,一邊把玩一邊道:“也許就能夠理清裴吉特上一切怪事之間的邏輯,解開所有的謎題。”

“值得一試!”阿斯朗輕輕拍了一下筆記本:“抓住他說不准還能逼迫僱傭兵們投降呢。” “這我可不抱希望。但可以肯定,如果納達真是指揮官,那麼拿下他,對島上僱傭兵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林飛羽頓了頓:“中國有句俗話,擒賊先擒王,現在至少我們已經知道了有'王'的存在,剩下的問題就是該去哪裡擒住他了。” 阿斯朗指著筆記本上的一段話,突然有些激動地道:“'林間仙居'!嘿!我知道這個地方!”她又用力地在書頁上戳了幾下:“那是一個度假中心,建在島子的東部,被叢林環繞,有一個網球場、一個露天游泳池和可以容納20人同時住宿的土風旅館。我和隊友原本就是預訂在空降後到'林間仙居'與線人接頭,沒想到這個納達少校也看上它了。”

“線人”——林飛羽本能地對這個單詞非常敏感,看來中央情報局直接參與了阿斯朗的任務,這也就表示,僱傭兵的出現,同樣也徹底打亂了美國人的計劃。 “那麼,門和鑰匙都已經找到了……”林飛羽微笑著點點頭:“要去拜訪一下這位'納達少校'嗎?” “現在?” “嗯,現在,我們孤男寡女,乘著夜色好辦事。” 林飛羽並不是全然在開玩笑,等到天一亮,他們兩人當前所具備的最大優勢——“隱蔽性”,就會被雇傭兵的數量和火力所抵消。 阿斯朗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猶豫著什麼,然後退了兩步,用手解開頭盔,擼到腦後。 她甩了甩頭髮,深深吸了一口氣: “今天不行了,羽,這個身體消耗太大,我必須讓它休息一下。”

憑心而論,在經歷了一整夜的心驚肉跳之後,林飛羽自己也相當疲憊,更別說是在屋頂上躥下跳的阿斯朗了。 只是她古怪的用詞,讓林飛羽著實有些費解: “你剛才說……'這個身體'?難道這不是你的身體?” “它曾經是,”阿斯朗有些苦澀地淡淡一笑:“但現在已經不是了……”她丟下手裡的筆記本,側過身子,面向警察局的正門:“……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吧,我有點累了。” 不說還好,阿斯朗輕描淡寫的“有點累”,讓林飛羽也突然有了腰酸腿疼的感覺。回想起來,今天還真是個讓人精疲力竭的日子——早上零點潛入“慶陽號”,下午兩點便被炸進了海裡,半小時後被槍手在叢林中追殺,晚飯吃完沒多久——如果那該死的魚乾也算是晚飯的話,大群窮凶極惡的歹徒便急吼吼地將他趕出了港口。

然後呢?然後便遇上了穿著CATS作戰服、妖精般的阿斯朗,而她才是災難的開始——這個美國小妞的出現讓局面更加撲朔迷離,還引出了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怪物——當然,這也不能算是她的錯。 “我倒是還好,”林飛羽逞強似地活動了一下脖子:“不過如果你堅持要休息,在下樂意奉陪。” “抱歉,羽,'奉陪'就不必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阿斯朗扭頭笑道:“你要是真的還有勁兒,呢!”她指了指牆角,月色在地上泛出一片白花花的光:“那裡正好還有一把鐵鍬,你大可以拿出去再找個怪物玩玩。” 林飛羽瞅了一眼牆角的鐵鍬,又看了看歪著腦袋的阿斯朗: “還是算了,有位前輩教導過我,晚上約會結束之後,千萬不要讓女孩子一個人回家……那樣會錯過許多有趣的事。” “說得好!”阿斯朗點點手指:“聽起來是個情聖呢,你那位朋友現在怎麼樣了?結婚了嗎?” 林飛羽的眼角輕輕一挑: “結婚?”他嘆了口氣:“自從小學畢業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了。” 看著被逗得“咯咯”直笑的阿斯朗,林飛羽的心頭反而泛起一陣酸楚——他當然沒有說實話,關於那個“前輩”的事,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提起,又很快轉移話題,避免想起更多過去的回憶——一些不那麼“美好”的回憶。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那張因為痛苦和憤怒而扭曲變形的臉,那雙因為憎恨和積怨而凶光畢露的眼。 “我們走吧,”林飛羽走到警局的大門口:“到南洋旅社那兒搞點東西來吃,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再去找拜訪納達少校……嗯?你?” 林飛羽詫異地盯著阿斯朗的左手,那黑色纖細的手指,慢慢搭住了自己的右肩,他明顯能感覺到女孩的重心在朝自己這邊靠,很快幾乎整個身子都倚了過來。 “喂喂餵,美人兒,”林飛羽有些尷尬地笑道:“你不覺得我們發展得太快了點兒嗎?”看到阿斯朗那蒼白凝重的臉色,突然又讓他有些緊張:“你沒事吧?” “幫個忙,羽,”比之剛才,阿斯朗的呼吸明顯有點凌亂:“我關掉了幾個輔助運動的程序,半個身子都癱瘓了……” “怎麼回事?”林飛羽連忙收起笑容,像攙扶病號那樣用臂彎攬住了阿斯朗的後背:“哪裡受傷了嗎?” 第一次看到林飛羽如此真誠而關切的模樣,阿斯朗一時之間還有些不適應: “沒……沒什麼,可能是身體負荷到達了上限而已,以前在訓練時也遇到過。” “你瞧你們美國人……”林飛羽攙著阿斯朗一步一步地向前挪著,走出了警察局:“用高科技把人整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阿斯朗偏過頭看了看林飛羽: “不,你錯了,羽,”她苦笑道:“離開了CATS系統,我根本就連路都沒法走。” “為什麼?嘿!”林飛羽皺了皺眉頭,身體突然顛了一下:“你不輕啊……” “頸部以下終生癱瘓……”阿斯朗輕聲輕氣地道:“除了頭,這個身體根本不屬於我。” “頸部以下什麼?癱瘓?”林飛羽吃力地調整了一下姿態,把阿斯朗的整條胳膊都搭在肩上——他明顯感覺到這條左臂綿軟無力,就像根煮熟了的爛麵條。 “我十四歲的時候遭遇了一場小小的意外……”阿斯朗一邊說著,一邊配合起林飛羽的動作,一步一崴地向前移動:“我從家裡的陽台上摔了下去,跌斷了脖子。醫生搶救了一晝夜,雖然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殘疾。” 林飛羽點點頭:“頸部以下癱瘓?” “是終生癱瘓,”阿斯朗更正道:“那對我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我可以想像……” “不,你不能。”阿斯朗笑著搖搖頭,“我從小就是個好動的野丫頭,而且喜歡自由自在,我喜歡跑,喜歡跳,喜歡唱歌……十二歲時,我是州少年組體操隊的主力,接受過電視專訪,和阿諾州長握過手,還上過運動雜誌的封面……哦,那張照片真是棒極了,纖細柔美的曲線,婀娜多姿的身形,從表情到姿態,美得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看著阿斯朗陶醉的模樣,林飛羽也不禁笑了起來:“你現在也很美。” “當然!”阿斯朗斜了他一眼,“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從八歲開始就為時尚周刊做平面模特!即使是癱瘓在床的時候,追求我的那個男孩子還是隔三差五地到家裡來陪我。” “唔!聽起來是個情聖呢!”林飛羽學著阿斯朗的語氣道:“你那位朋友現在怎麼樣了?結婚了嗎?” “不知道,當時我把他趕走了……”阿斯朗喉頭輕動:“反正也沒有結果,我那個樣子……不會有結果的……” 林飛羽點點頭:“傷感的故事。” “傷感?”阿斯朗苦笑著“哼”了一聲,“你體會過那種感覺嗎?那種連死都做不到的無力感?就像被束縛在囚籠中的金絲雀,日復一日,永無止盡,命中註定,自己的後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度過……只能在夢境中奔跑跳躍,然後在現實中哭泣著醒來?你能體會到這種痛苦嗎?上帝啊,我那時才十四歲!” 看著阿斯朗激動的眼神,林飛羽明白這女孩的情緒有些失控——是換個話題的時候了: “讓我們跳過這一段,”他頗嚴肅地道:“現在的你可是比一般人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我不明白,一個幾近全身癱瘓的人怎麼可能恢復得這麼好?” “恢復?哼,是啊,”阿斯朗憂傷地嘆了口氣:“真是諷刺,現在這身體根本不屬於我,從法律上,它是美國政府的所有物,從技術上,它被CATS牢牢控制住,我根本就感覺不到它的存在——沒有痛楚,沒有疲勞,連是否需要上廁所,都必須依靠嗡嗡作響的電腦系統來告訴我……CATS不是一件作戰服,而是一副枷鎖,它確實給了我自由,但沒有帶給我享受自由的樂趣。” “你的意思是……”林飛羽似乎找到了問題的關鍵:“CATS控制了你的身體?幫你恢復了運動機能?” “嗯……”阿斯朗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這似乎涉及了國家機密呢。” “哦,不好意思,如果我的問題有所冒犯,我收回。” “沒關係,既然要合作,互相之間自然應該坦誠相待,”阿斯朗頓了頓:“在允許的範圍內,我可以向你透露一些CATS的原理……我想你一定知道,人之所以能夠運動,完全是拜'電'所賜吧?” “電?”林飛羽思考了幾秒,“……我還真不知道。” “大腦發出的指令,以生物電的形式穿過神經束,傳導到肌肉組織的神經末梢上,肌肉收縮或者鬆弛,人體便隨之產生運動。” “高中生物,”林飛羽用力點點頭:“我學得不好,但還記得一點。” “全身癱瘓的我,並不是因為肌肉萎縮而無法運動,而是因為神經束遭到了破壞,作為指令的生物電流沒有辦法通過,大腦發出的信號和身體的感知回饋,都被阻隔在了半路上。” “這些常識我懂……哎!”林飛羽咬了咬牙:“……美人兒,你勒到我了。” 阿斯朗臉上泛起一陣緋紅,連忙將手臂向外挪了些許:“抱歉……那個……我很重嗎?” 說實話,以她的體型來說,阿斯朗確實不輕——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姿勢的關係,或者CATS作戰服的分量比較沉。 “至少你不是我抱過的最重的女人。”林飛羽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CATS是不是幫你接上了斷掉的神經束?” “要是那樣就好了!”阿斯朗“呵呵”一笑:“那樣我和正常人還有什麼區別呢?如果CATS能接上斷掉的神經,它就不可能只是軍工產品,而會掀起一股醫療界的革命,這世界上也就再沒有'癱瘓'這個單詞了。” “讓我再猜猜,答案是'電'對嗎?” “完全正確,是電。”阿斯朗點了點頭:“CATS系統可以模擬人體神經的電信號,從而控制肌肉和肢體的運動。”她用左手點了點自己的後頸根:“我這裡接有神經控制栓,它就是讓我重新站立起來的奧秘:我的大腦信號會通過它傳遞到CATS的作戰服中,然後作戰服就會對相應的肢體放電,我就動起來了——實際上的情況比這複雜得多,但原理大概就是這樣,而且……”阿斯朗露出有些歉意的微笑:“我能給你透露的,也就是這麼多了。這雖然是我的身體,我的作戰服,但我的保密等級僅僅限於'使用它們'上,至於'它們為什麼能用'根本就不是我要考慮的問題,因此我也無權得知。” 林飛羽對最後的兩句話深有感觸——就這一點而言,全世界的保密手段都差不多,至少在國家安全保衛局裡,林飛羽就遇到過兩次“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任務,而這個時候也只有硬著頭皮去完成,不多問一句閒話。 “我大概理解了,”他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說,你通過脖子上的控制栓來下達指令,再由CATS模擬出電信號,刺激肌體運動,是這樣嗎?” “聽上去很正確,”阿斯朗眉頭一皺:“不過你只是重複了我的話而已。” “別這麼苛刻,我英語學得不好……”林飛羽笑道:“按照你這說法,你的行動難道不會有些彆扭嗎?比如說……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十分“恰當”的比喻:“有延遲什麼的?” “一開始很不適應,習慣就好了,”阿斯朗頓了頓:“怎麼形容呢?那感覺就和玩電子遊戲一樣,有時候會非常方便——我想要它做出來的動作,只要在身體承受的極限之內,它就一定能完成,比如說我知道自己能跳五米遠,那麼無論任何時候,我都可以跳五米遠,無論腳下是條臭水溝還是一道萬丈深淵。” “說到底,靠的還是你自己啊!”林飛羽恍然大悟似地道:“我原本還以為是CATS系統讓你獲得了超人的運動能力呢。” “就是這樣,”阿斯朗現出略帶得意的微笑:“你要是從五歲開始學習體操,並且每天堅持大強度訓練,你也可以像我一樣上躥下跳……”她突然話鋒一轉,“不過這個系統也有點問題,由於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疲倦和疼痛,就會一直保持在極限狀態下運動,這樣不僅會損傷肌肉,還有可能會因為負荷過大而休克,甚至猝死。” “就像你現在這樣?”林飛羽有意把對方的腰向上抬了兩下:“嗯?” “嘿!你很沒有禮貌哦!”阿斯朗“咯咯”地笑了兩聲:“……談了女朋友嗎?” “你問我?” “難道是問我?” 林飛羽抬頭望了一眼清澈如水的星空,“我有一點不明白,阿斯朗,為什麼CATS這樣的高科技軍用裝備會穿到一個全身癱瘓的小丫頭身上呢?” “喂喂!不要迴避問題啊!” “好好,還是一人一個,對吧?國際慣例……”林飛羽頗不耐煩地道:“我目前單身,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先從交換電話號碼和MSN開始。” “嗯——”阿斯朗不懷好意地打量了林飛羽一番:“不像是假話嘛……”她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和我一起與軍方簽約的那批少女總共有5人,全部都是癱瘓者,最好的也是半身不遂,在我們之前還有另外兩批。全部15個人都以志願試驗者的身份加入了CATS項目,經過6個月的手術、調試和訓練,11個人被淘汰回家,1個變成了植物人,只有3個能夠適應CATS系統,而我……我是其中的首席。” 看著阿斯朗頗為自豪的神情,林飛羽依舊是一頭霧水:“為什麼選上了你們?為什麼不找些正常人?為什麼不去找史泰龍……或者州長那樣的猛男?” “管他呢?”阿斯朗不屑地道:“我只知道我和我的父母同意加入這個項目的原因——軍方許諾給我一個重新站立起來的機會,他們確實辦到了。而我也必須兌現合約,為軍方服務,直到他們採集到足夠的數據樣本為止……估計還得再有個兩三年吧?” 憑著以往審訊嫌犯的經驗,林飛羽覺得阿斯朗有所隱瞞。其實有些問題已經可以從之前的線索中推理出答案——選擇癱瘓者是為了讓CATS系統完全控制他們的身體;專挑女孩子可能是因為她們的發育已經成型,體格不會再變化,也就便於量身訂做CATS的裝備——當然,也許還有男孩子加入了試驗,只是阿斯朗不知道而已。另外,使用同樣的“布料”,為身高一米八的男性製造衣服,終歸比為一米六的女孩子製造衣服要貴一些。 至於軍方選中阿斯朗的理由,多半是看中了她在癱瘓之前的經歷——身形矯捷,體格健碩,而且還練過體操,小腦可謂是相當發達。 林飛羽並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畢竟,他今天來裴吉特島不是為了調查CATS系統——這自然有國家安全保衛局的其他部門負責,而且功利地說,阿斯朗比島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更有利用價值,現在可不是惹毛她的時候。 看著臉色逐漸憔悴的阿斯朗,林飛羽多少也有那麼點心生惻隱,如果此時再說些讓女孩子不高興的話,未免也太不紳士了。 於是兩人保持著沉默,在璀璨的星空下悠然漫步起來。綺麗的月輪泛著象牙般完美的白光,將大地蒙上一層淡淡的琥珀色面紗。石塊鋪就的路面不知經歷了多少個春夏秋冬,邊角已經被磨圓,只留下光滑的脊背,似乎每一腳都能踩出點歷史來。 一陣晚風掠過古舊的街巷,林飛羽打心底升起一股涼爽而愜意的快感。沒有喧囂的人聲,更不見可憎的怪物,星光下的小鎮,就像熟睡的嬰兒般靜謐怡然,只是單純的漫步其間,便讓人身心舒暢,有種說不出口的溫馨。 這才是裴吉特啊——林飛羽心想,也許那些導遊手冊並沒有忽悠人,平日的裴吉特,應該就是這樣一個令人神往的度假天堂。 “你知道嗎?”不知走了多久,阿斯朗突然道:“小時候的我,特別喜歡在星空下散步,那時我家還住在羅切斯特,就緊挨著安大略湖……每當像今天這樣晴朗的夜晚,月色就會把水面照得透亮……波光粼粼的一片,伴著風聲微微顫動。” 林飛羽稍微想像了一下:“那一定很美。” “可不是嘛!”阿斯朗雙眼放光,似乎是興奮了起來:“夏天的時候,到處都能聽到蛙鳴,從黃昏一直鬧到午夜,我就在湖岸和淺灘邊徘徊,指望能在草叢裡捉到一隻屬於自己的青蛙——當然是要能變成王子的那種。” “結果呢?找到了嗎?” “你指哪個?”阿斯朗故作嚴肅:“王子還是青蛙?” 兩人對視了兩三秒,同時笑了出來。老實說,自從林飛羽上了裴吉特島,這還是第一次笑得如此開心。與平時經過刻意偽裝或是誇張的笑顏不同,林飛羽真心想笑的時候,反而只是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哼哼”地低吟兩聲。 阿斯朗癱軟的身子彷彿也跟著笑聲輕盈了起來,剛才還顯得凌亂的腳步,突然變得有了默契,兩人像是已經配合過多年的舞伴,互相攙扶、踩著優美協調的步子,不多時便來到了南洋旅社所在的那條巷口。 突然,黑暗的街巷裡響起一聲引擎轟鳴,它撕破了夜空的安寧與寂靜,顯得異常噪耳。林飛羽本能地緊張了一下——這是摩托車的聲音,而且還是一輛馬力頗大、維護頗糟的老車。 正在兩人疑惑之際,這輛破車剛好從南洋旅社的正門前一晃而過。而相對於坐騎,林飛羽更驚訝於上面騎手的身姿—— 這披著夾克的女孩莫非是王清儀?莫非是那個自己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要離開房間的王清儀? “這野丫頭!”林飛羽暗罵著鬆開了阿斯朗的胳膊,飛也似地沖向了摩托車,在距離車尾五六米時大喝了起來: “餵!王清儀!停下!你去哪兒?” 摩托車上的女孩回頭斜了他一眼——該死!果然是王清儀! “我去找爸爸了!” 在微微作響的夜風中,女孩只給林飛羽留下了這一句莫名其妙的道別,和令人忍不住要咳嗽的難聞尾氣。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林飛羽原先準備說的那些話——“外面危險!”“有拿著槍的壞人!”“有怪獸!”“你的車從哪裡搞來的!”都被拋在了腦後,轉而凝聚成了一句精練而直白的咒罵: “我操!” 林飛羽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用手來回揮舞,試圖撣開面前嗆人的尾氣。直到引擎的轟鳴變成低沉的呢喃,他才忽然想起來,身後還有一個難纏的女孩——而且還被自己給丟在地上了! “阿斯朗!”林飛羽回過頭來,看見撲在街上的阿斯朗,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多麼失禮,於是趕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對方攙扶起來:“你還好吧?摔著了沒?” 氣色雖然不大好看,但阿斯朗還是勉強擠出笑容:“現在,你知道腳踩兩隻船的難度了吧?” 打心眼裡,林飛羽佩服那些在任何時候都不忘開玩笑的人——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孩子。 “是啊,”他裝出一副惱怒的樣子:“關鍵在於兩人都還不肯聽話。” “她就是你要找的那人的女兒吧?躲在房門後面襲擊你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不重要了。” “你不去追她嗎?” “我不能丟下你不管,”林飛羽嘆了口氣:“再說你叫我用什麼去追?叫輛出租車嗎?” “說得好聽,”阿斯朗笑道:“剛剛是誰只顧著追女孩子,把我往地上一扔的?” “好好,是我錯,這就補償你。” 林飛羽突然彎下腰,伸出手臂,把阿斯朗翻了過來,仰面朝上,然後托住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橫著抱了起來: “哎!餵!你!”阿斯朗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渾身癱軟,兩條胳膊無力地耷拉在身側,連象徵性的掙扎都做不到,“你幹什麼呢?” 林飛羽無視女孩的抗議,一腳踹開南洋旅社殘破的正門,大搖大擺地走上樓梯。他突然發覺,也許是因為重心的關係,這種抱法反而更省力氣。 而阿斯朗也不再說話,像只溫順的小貓般安靜。在她記憶裡,用這種“公主抱”招待過自己的人只有兩個——還有一個是自己的父親。 303室的房門大開,林飛羽側過身子稍微觀察了幾秒,才謹慎地摸進室內,又用後腳跟輕輕將門踢上。 在看到桌上閃閃發亮的筆記本電腦屏幕時,林飛羽的思維幾乎停滯了。他急忙把阿斯朗放到床上——或者說是用“丟”的,自己則拉過椅子,一屁股坐到了桌前。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有些糊塗了,身為專業特工、並且知道密碼的自己都沒法破解的筆記本電腦,為什麼會毫不設防地躺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難道說是這裡另有高人? “不可能啊……”他咬了咬自己的食指,上下左右地仔細檢查起這臺本屬於王朝星的設備來,很快便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電子密鑰?”他撥撩了一下插在屏幕後方USB接口上的黑色U盤,用手順著連接著它的銀絲鏈條來回摩挲——沒錯,這正是之前王清儀戴在襯衣裡面的那條項鍊,沒想到底下的墜飾就是電子密鑰。 原來如此——自己記著密碼,電子鎖留在女兒身上,電腦本身則丟在房間,即便這三者中被敵人掌握了兩個,也無法得到電腦上的資料,雖說有些冒險,卻也不失為保密的手法之一。 於是,一切推論都順理成章了——王清儀雖然沒有密碼,但林飛羽卻幫她完成了這一道關,女孩也就可以使用自己身上的電子密鑰打開她父親的電腦。她一定是在裡面發現了什麼,所以才會急吼吼地衝出去找人——應該說,她一定是發現了和父親行踪有關的信息,才會冒險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單獨夜行。 而這,也正是林飛羽當前最需要掌握的情報。 王朝星將重要的資料隱藏得很好,無論從桌面還是文件名上,都看不出他在為國家安全保衛局工作,相反,鋪滿了大半個屏幕的WORD文檔和表格,讓他看上去還真像是一個審計公司的普通職員。但一個容量頗驚人的名為“工作日誌”的文件夾還是引起了林飛羽的注意,打開之後,他立刻知道自己找到想要的東西了。 “7日31日,我動身前往莫利亞礦井。” 這是日誌上的最後一句話。單獨地看,除了太過簡短以外,它實在沒有任何不尋常,但如果旁邊再配上一張高分辨率的衛星圖片,就顯得有那麼點意思了。在這張印滿細小地名的裴吉特島地圖上,被王朝星用紅線標出了好幾個圓圈,還分別加上了註釋,而那個名為莫利亞礦井的圓圈,旁邊就只有一個簡單的阿拉伯數字——“1”。 林飛羽扭過頭,警覺地看了一眼阿斯朗,她顯然是累壞了,已經打起了輕輕的鼾,一縷棕栗色的髮絲搭在她俊俏的臉上,顯得格外撩人。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如果不是因為加入了美軍,這個漂亮女孩現在多半睡在男朋友的身邊吧——這樣想著的林飛羽,走到阿斯朗跟前,抱起被單,為她小心地蓋上: “這就是命,”他情不自禁地嘆道:“每人都只有一次。” 現在,他可以從容不迫地銷毀王朝星的資料了。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辦法、很多人可以將硬盤中已經刪除的資料完全復原,因此要確定電腦上的東西永遠消失,最保險的辦法,就是徹底的“物理毀滅”。 在密碼框裡輸入了幾個特定的數字之後,屏幕立即暗淡了下去。林飛羽斜靠在木椅上,直到繚繚青煙從鍵盤的縫隙中滲透出來,才算是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晚餐的魚乾讓他腸胃痙攣,難耐的飢餓感提醒著林飛羽,現在是該找點像樣食物的時候了。 桌角放著一個正方形的塑料包裝袋,袋口印著一頭可愛的棕色卡通胖熊,還配以草莓、香蕉、菠蘿組成的可愛背景——林飛羽記得這個袋子,在他第一次進入303房間時就注意到了它。 應該是水果餅乾之類的東西吧?起碼可以填飽肚子,也許味道還不錯——至少不會比那什麼'特產魚乾'差。 吞了一下口水之後,林飛羽撕開了包裝,把手伸到裡面掏了半天,卻只摸一片包裝精美、印著妖嬈草裙女郎的避孕套,不禁燃起一股無名火來: “商標還是頭胖熊……”他眉頭緊鎖,來回翻看著這個花哨的小東西,剛好看到包裝背面的一行小字——“裴吉特製造”:“不會吧……” 就在林飛羽感嘆這個彈丸小島“工業發達”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阿斯朗“唔唔嗯嗯”的囈語,她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剛好看到手裡捏著避孕套、一臉愁容的林飛羽。 “你……”她頓了頓,大為困惑地道:“你拿的那是……” “這個?” 林飛羽看了看手中的避孕套,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我說是特產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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