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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似曾相識

異種人生 倪匡 7249 2018-03-14
人和人交往久了,互相熟悉,很多時候不必通過語言,就可以知道對方的心意,就算不能知道百分之百,也可以知道大概。 這種情形當然不屬於“心靈交通”,而只是通過對方的身體語言和表情,而揣測到的結果。當然是雙方越是熟悉就越是見效,陌生人之間就很難有這種現象。 所以當我看到溫寶裕從進門開始就顯露出那種古古怪怪的神情時,我就知道他這次來必然又是有甚麼事情來求我了。而且這事情一定是我不願意做的,所以感到難以開口。 在開談了一會之後,他雖然甚麼也沒有說,可是我已經可以進一步肯定事情必然和他的令堂大人有關,九成是他的令堂大人又有了甚麼異想天開的要求,要他來找我去做,溫寶裕明知道必然會在我這里大碰釘子,可是卻又慈命難違,所以就算尷尬,結果還是會硬著頭皮說出來,在這段將說未說的過程中,他的身體語言清清楚楚在告訴我他心中的無奈和矛盾。

他的這種情形,從最早溫媽媽要他來找我去替一家少年芭蕾舞學校開幕剪彩算起,至少有三次以上。 看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尷尬情形,實在十分有趣──此人平時完全不受任何規範限制,口沒遮攔,說話老氣橫秋,沒有上下大小,上海人打話,叫做“老茄茄”,廣東人說法,叫做“牙擦擦”,也只有在這種情形下,才會使他感到為難,而他又竭力在掩飾,所以格外好看。 我看了一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溫寶裕苦笑:“幸災樂禍是很壞的行為。” 我笑道:“不能一概而論,也要看這災禍發生在甚麼人的身上!” 溫寶裕悻然:“如果我面對的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根本沒有任何困擾!” 他顯然知道我已經看穿了他的心意,而居然還敢口出惡言,其居心當然是在使用“激將法”──古語有云:“請將不如激將”,只要我上當,他就得其所哉了。

我伸了一個懶腰:“說得很對,你應該報到你真正的朋友那裡去,而不應該來我這裡。” 我這一記“悶棍”打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不斷眨眼,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來,表情之生動,使我再度大笑。 溫寶裕連聲音都變了,他終於想到了一句話,叫了出來:“我以為你是我真正的好朋友!” 我笑道:“真正的好朋友是雙向的,我是你真正的好朋友,你也一定是我的真好朋友,明知道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不應該勉強我去做。” 溫寶裕神情苦澀,攤了攤手:“不但你不願意,不但我知道你不願意,連我也不願意,可是吩咐下來不能不聽不能不答應不能不做不能不來試一試啊!” 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句話之中有那麼多“不”字的,而溫寶裕居然一口氣說下來,流利之極,真不容易。

我知道他故意這樣說,有擾亂視聽的作用,我只要接上口,說他確然應該試一試,讓他有機會把他的要求說出來,我再要拒絕就變得困難了。 所以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我很誠懇地道:“小寶,為人兒女,應該孝順,可是令堂花樣實在太多,而且全部既無聊又無趣,你應該在她吩咐你的時候就告訴她,而不是盲目順從她的意思。” 溫寶裕一面聽一面很快的眨眼睛,神情古怪之極──我立刻知道我一定說錯了甚麼,可是一時之間又實在想不出我的話有甚麼說錯了的地方,所以說完之後,我的神情也不免古怪。 我們各以古怪的神情相對,溫寶裕忽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叫道:“事情和我母親無關!” 我一聽,知道自己料錯了,可是卻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要事情和溫媽媽無關,總好辦。

我笑道:“事情和令堂無關,不妨說來聽聽。” 溫寶裕大喜,不過立刻他又裝出小心翼翼的樣子,道:“不過事情和我父親有關──” 他像是怕我聽了和他父親有關之後也立刻拒絕,所以不等我有反應,就接著道:“──他要見你,說是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溫寶裕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時之間卻會不過意來──實在是由於溫寶裕父親這個人在我的印象之中太模糊了,模糊到了接近不存在的程度,所以我自然而然衝口而出,道:“他會有甚麼重要的話要說?” 這句話出口,我不禁很不好意思,我自問毫無看不起溫爸牧的意思,可是這樣說,當然十分欠缺尊敬的成份,當著溫寶裕這樣對待他的父親,很是無禮──朋友之間儘管熟悉,可以開玩笑,可是不能無禮,所以我立刻表示歉意:“請令尊來,我隨時恭候。”

我答應得如此爽快,溫寶裕應該大大高興才是,可是他聽了之後卻更加愁眉苦臉,欲言又止。 我這時候真是無法知道他在想些甚麼了。 過了一會他才嘆了一聲:“就算是我媽媽,我帶她來看你,你也不至於閉門不納吧!” 我剛想說“千萬別試,真有可能”,話還沒有出口,陡然想起:溫寶裕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難道── 我想到這裡,疾聲道:“難道令尊是要我去見他?” 溫寶裕的神情尷尬之極,可是尷尬還尷尬,他還是很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又好氣又好笑,普天下都說我衛斯理架子大,可是比起那位溫先生來,顯然差之遠矣。他有事情要見我,還要我去找他,真是悖於常情。對於溫寶裕有這樣的父母,我不禁寄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溫寶裕雙手掩臉,像是沒有臉面和我說話。

我趁這時候,迅速地在想:溫寶裕的父親,究竟是甚麼樣的一個人? 結果很令人吃驚──我和溫寶裕這樣熟,可是對他父親的印象卻模糊得像一個淡淡的影子。 我當然應該見過他,可是記不起是一次還是兩次。溫寶裕當然介紹過他的名字,可是我忘記了。他的樣貌如何,除了可以肯定有五官之外,其他完全說不上來。 我也只知道他有一家祖傳的中藥店,可是看起來他完全不理業務──管理店務的理所當然是八面玲瓏到了無所不能地步的溫媽媽。 當一個本來就很平凡的男人有了一個出色精明能幹的妻子之後,他自然而然就會漸漸在他人心目中變得模糊,甚至於自然而然不覺得他的存在。 這就是我一聽到溫寶裕說他父親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說,我自然有那種反應的原因──重要的事情都落在溫媽媽身上了,他還會有甚麼重要的事情。

他甚至於甚麼事情都不必做,而事實上溫寶裕對我說過,他父親確然是甚麼事情也不做。 想來想去,印象最深的一點,是溫寶裕曾經告訴過我,他父親自己取了一個號,叫做“伯如”,很是自得。溫寶裕來問我有甚麼特別的意義,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有一次和白老大閒談,說了起來,白老大道:“好!有意思,伯如,溫伯如,倒過來讀就是如伯溫。那意思就是他如同劉伯溫,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知,此君很是自負。” 當時我覺得很難將這位溫伯如先生和“自負”這樣的形容詞聯繫起來,所以一笑置之,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這時候,他要召我去見他,又豈止是自負而已,可見白老大很有知人之明。 在我想那些的時候,溫寶裕慢慢地把雙手放下來,緩緩地道:“我和我父親不算很親近──父親和兒子之間的感情,大多放在心裡,我只知道他從來也沒有不順過我的意思,也從來沒有向我提出過甚麼要求……所以這次他要這樣……我冒死也要替他做到。”

溫寶裕說話之誇張,真是無以復加,我又好氣又好笑:“何致於要冒死!” 溫寶裕長嘆一聲,看起來真有些死到臨頭的樣子。 我道:“令尊一直在做甚麼?” 雖然這樣問也很不禮貌,可是我必須知道這位溫伯如先生究竟在幹甚麼,才能決定是不是去看他。 溫寶裕也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所以他認真地想了一想,才道:“他這些年來,一直隱居在郊區別墅之中,在研究學問。” 溫寶裕回答得很認真,所以我也不便取笑,不過“研究學問”這樣的說法,可大可小,愛因斯坦研究出“相對論”是研究,小孩子研究如何使蟋蟀善於戰鬥也是研究,我當然要進一步弄清楚。 於是我問:“他在研究甚麼?” 溫寶裕想了一想:“他在研讀大量的中醫、中藥的書籍,所看的書,範圍極廣,難以想像──”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說乾脆一些,他究竟在研究甚麼?別對我說你不知道!” 溫寶裕見打不過馬虎眼,只好長嘆一聲,回答了我一個字:“夢。” 我怔了一怔,望著他,等他做進一步的解釋。因為一時之間我實在不是很明白。 當然我明白研究夢是怎麼一回事。 從實用科學的觀點來看,夢是一種生理現象,可是實用科學對夢這種現象的研究膚淺之極,完全無法解釋夢從何而來,也不知道為甚麼要做夢,更不明白夢和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可以說是一片空白,所以有很多科學家正在從事夢的研究,至今還沒有聽說有甚麼結果。 而從玄學的角度來看,夢這種現像變得神秘之極,有各種各樣的說法來闡設。有的說是前生的殘餘記憶,有的說是預感的一種方式,有的說是和靈界溝湧的一種方法(託夢),有的說是人生的另一種境界(夢蝶)……

許多說法之中,文學的、浪漫的、想像的成份居多,紛紛擾擾,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出所以然來。 當然也有很多人從玄學的角度在研究夢,可是想來想去,溫寶裕的爸爸都不像會是一個研究夢的人,所以我很不明白。 溫寶裕在我的注視之下苦笑:“我也不知究竟,只是有一次他告訴我他在研究夢而已。” 我搖頭:“聽到了他這樣說而你不進一步發問,這太不像你了。” 溫寶裕道:“我是問了,可是他說我程度不夠,說了我也不懂,不必對我多費唇舌……或許他認為你的程度夠,所以他才有話要對你說。” 這小子趁機拍馬屁,我笑了一下:“這樣說來,是完全不關你的事情的了?” 溫寶裕舉起手作罰誓狀:“我只是奉父命行事而已。” 我笑道:“看在你這個二十五孝的孝順兒子份上,我就走一遭又有何妨。” 溫寶裕大叫一聲,直跳了起來,他還未曾落地,紅綾一陣風似捲了進來,一把把他凌空抓住。 溫寶裕個子雖然不矮,可是紅綾比他更高,又是高舉著手,所以溫寶裕雙腳離地,手腳一起揮動,樣子滑稽之極。 我正想喝紅綾放溫寶裕下來,忽然看到了紅綾的神情相當古怪,剛才她還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而在突然之間,笑容消失,皺著眉頭,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事情,也不等溫寶裕再叫,就將溫寶裕放了下來。 溫寶裕向她怒目而視,她卻一面側頭想著,一面很正經地問:“小寶,我以前有沒有這樣抓過你?” 溫寶裕苦笑:“當然沒有──要是有的話,我肯定記得!” 紅綾仍然神情疑惑,我和溫寶裕齊聲問:“為甚麼要這樣問?” 紅綾抓頭:“很奇怪,剛才我一伸手抓住了小寶之後,就突然有一種感覺,感到對這種情景非常熟悉,像是以前曾經經歷過一樣,可是感覺卻又很模糊,不能肯定是在甚麼時候有過這樣的情形。” 我和溫寶裕本來看到紅綾神情有異,還以為事情很嚴重,聽得她這樣說,都感到好笑。 像紅綾剛才所說的那種情形,其實並不特別,很是普通,幾乎每個人都曾經有過同樣的經歷:會忽然之間感到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好像曾經發生過,可是卻又完全說不出所以然,這種恍惚的感覺,很是古怪,可是卻又經常發生。 我也當然有過許多次這樣的經驗,究竟為甚麼會這樣,也從來沒有深究過。 這時候紅綾還在疑惑,我就告訴她這種情形很普遍,她立刻問:“為甚麼會有這樣的情形?”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因為這種現象雖然普通,在人人身上都會發生,可是何以會如此,卻從來沒有人說得上來。 當然可以肯定的是這種現象和腦部活動有關,或許人類腦部有一定程度、很微弱的預知能力,在芋種情形下,感到過日後會發生的事情,所以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就會有很熟悉的感覺。 而由於這種預知能力十分薄弱,而且只是偶然發生,並不能掌握,所以甚麼時候發生、發生了甚麼事情也完全無法知道,只不過是一種恍惚的感覺而已。 我把想到的這些說了出來,紅綾雖然一面聽一麵點頭,可是神情顯然不是很滿意。 溫寶裕補充道:“我個人的經驗是:有時候發生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情形,大都是以前不知道甚麼時候做夢做到過的。而對當時的夢境記憶模糊,所以也不能肯定。” 紅綾神情更是疑惑:“這種情形人人都有?” 我知道紅綾追根究柢的態度一向十分認真,所以我也回答得很小心,我道:“不能說人人都有,而是很多人有過這種情形。有的人經常有,有的人有過一次之後,就沒有再發生過,不一而定。” (——我的這一番話,絕對成立,並非小說家言,讀到這一段話的朋友,不妨問一問自己是不是有過這種情形,如果自己沒有,再不妨問一問身邊的人是不是有過這樣的情形,相信必然可以得到肯定的答覆。) 紅綾驚訝之極,大聲道:“這種現象,不論是如何發生的,都證明人有一定的預知能力!” 我道:“如果提高到原則上來說,可以這樣說。” 紅綾怪叫:“這樣重要的事情,難道從來沒有人做過深入的研究?就一直只當那是一種模糊的感覺?” 就我所知,好像真的沒有人對這種現像做過正式的研究,因為這種現象始終只是一種非常模糊的感覺,即使是當事人本身也完全無法捉摸,何從深入研究? 紅綾看到我的神情,就知道真是沒有人專門在進行這方面的研究,並不重神這種普遍存在的現象,她連連嘆氣:“怎麼會這樣!這種感覺證明人有預知能力,怎麼可以不深入研究──這項研究如果有了成就,人類就能夠確切掌握未來的發展,人類的生活將起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在太重要了!” 紅綾的話不能說是沒有道理,可是這種模糊的感覺到底能不能算是“預知能力”,還值得商榷。 我道:“這種只是很模糊的一剎那間的感覺,其實還不能算是預知能力──” 我還沒有說完,溫寶裕已經站到了紅綾這一邊──他一向能夠毫無保留地接受所有新的想法,越是匪夷所思的想法越好,如果他不同意紅綾的說法才是怪事。他提高了聲音道:“這種現象雖然微弱之極,完全無從捉摸,可是有這種現象,就是有這種能力。想當年居里夫婦為了發現鐳這種新元素,化解了超過二十噸的煤,結果只在陶皿的底部有了一些痕跡,他們以為失敗了,甚麼也沒有得到,卻原來那些痕跡就是極微少的新元素!” 溫寶裕侃侃而談,又舉出了這樣的例子,紅綾立刻鼓掌,我笑道:“好,算是全人類都忽略了這個重要的現象,深入研究現在就應該開始──就由你們來開始如何?” 溫寶裕望向紅綾,紅綾很認真的在思索,過了一會,她才道:“我一個人無法進行,不過我會去聯絡有興趣、有能力研究的人,去進行研究。” 溫寶裕興高采烈:“好極,我參加──雖然我沒有能力,可是很有興趣!” 看兩個小傢伙如此興致勃勃,我當然沒有必要去潑他們的冷水,所以並沒有再說甚麼。 這件事雖然我記述得相當詳細,可是事實上和整個故事並沒有關係,只屬於題外話而已。如果硬要說有關的話,那就只有一點:這種感覺有時來自做夢。 而整個故事,和做夢有關,如此而已。 在這裡我要趁機說明一下,這說明倒十分重要。這個故事十分奇特──這樣的說法以前或許說過許多次,可是這次是真正的持別,我的意思是,這個故事和以往記述過的上百個故事絕不相同,並不是故事的情節不同(那是應該的),而是根本上不同,我現在只能這樣說,因為這個故事是不是可以算是故事,我都不能十分肯定,更無法用三言兩語來說清楚。各位看下去自然會明白──不過我也不保證一定明白。 是不是有越說越糊塗的感覺? 確然如此──這也正是這個故事與眾不同的奇特之處。 卻說當下看溫寶裕的情形,像是立刻就要去成立研究所一樣,反而要我提醒他:“還去不去看令尊?” 溫寶裕伸手打自己的頭:“當然去,立刻去!” 紅綾聽說我們要去看溫寶裕的父親,她當然不會有興趣,就一面搖頭,一面上樓,看來還在思索那個問題。 我和溫寶裕上路,由他駕車。 就快和那位溫伯如先生見面,而且他顯然有事情要和我商量,我想對他有多一點了解,於是在途中向溫寶裕問起有關他父親的事情。 卻不料溫寶裕對他的父親,所知道少之又少,大約一小時的路程,甚麼也問不出來。 溫寶裕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嘆道:“我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我會盡量抽時間去陪伴他。” 我道:“如果他像你所說那樣喜歡一個人獨處,必然天性十分好靜,有你這樣鮮蹦活跳、不斷發出各種聲音的人在旁邊,是極大的痛苦,還是少去打擾他的好。” 溫寶裕現出很為難的神情,而說話之間,車子轉進了一條小路,開始還不覺得怎樣,行駛了一陣,小路兩旁,全是蒼翠的竹子,竹子很高,到了上面,向路中心彎曲,使小路成了一條由竹子組成的長廊,看起來非常幽深,像是與世隔絕一樣。 本來我聽說溫寶裕父親“在郊外別墅隱居”,以為那別墅一定是那種千遍一律、俗不可耐的房子,說不定還佈置得金碧輝煌,門口有兩隻石獅子再加上一面大八卦鏡子之類──這正是溫媽媽的口味! 而現在,單是這些竹子,就已經令我大大改觀。 不一會,到了小路盡頭,我先看到了一排用天然荊棘編組而成的圍牆,高約三公尺。 荊棘這種植物,在亞熱帶並不多見。這種植物不但枝幹上長滿了尖銳又堅硬的刺,連它形狀奇特的葉子上,也有許多尖刺,這些尖刺,刺中了人,極其疼痛,所以形容極度困難、無法前進,有“荊棘滿途”這樣的話。 在中國北方用這種植物來做籬笆是很普通的事情,只要種上一排,讓它生長,在生長的過程之中它自然會糾纏在一起,形成圍牆,起到保護作用。 不過像眼前那樣如此高如此厚的情形卻也不多見──這種值物生命力極強、生長速度極慢,估計要長成這樣的圍牆,至少要一百年以上。 我問道:“這別墅有多久歷史了?” 溫寶裕道:“確切的時間不知道,我父親是大約十年前買的,為了買這裡,和我母親大吵一場──這是我所知道他們唯一的一次吵架,當時我站在父親這一邊。” 我由衷地道:“你做得好!” 車子停在看來很舊的木門前,我們下車,溫寶裕取出一柄很大的古老鑰匙,打開了門,就看到了一個相當大的院子,要通過一道月洞門,才能進入另外一個院子,然後才是房子,院子之中,花木扶疏,還有好幾棵大樹,緣蔭蔽日,幽靜無比。 一切全是如此古色古香,彷彿時間倒流,回到了古代。 我真的沒有想到過離城市不遠,會有這樣的好地方,溫寶裕的父親真懂得享清福。 在經過那月洞門的時候,我抬頭看了一下,門上有“大夢草廬”四個字的橫匾,不知道是原來就有的,還是溫伯如先生成了這裡主人之後加上去的。 這自然是取諸葛孔明先生的典故:當年劉備三顧草廬,孔明先生就曾長吟“大夢誰先覺,窗外日遲遲。” 在月洞門兩旁,還有一副對聯,用狂草所書,寫的是:壺中日月長,醉裡乾坤大。 這樣的對聯,加上大夢,主人又專門研究夢,真有意思,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溫寶裕父親會是這樣的人。 我指了指對聯:“不知道令尊喜歡喝酒,不然帶紅綾一起來,他一定高興。” 溫寶裕大搖其頭:“他不喝酒,這樣的對聯,屬於典型的無病呻吟,或許是他覺得醉後的感覺和做夢差不多吧。” 說話之間,跨進了月洞門,只見裡面的院子更大,大樹也多,在其中一棵枝葉婆娑的大樹下,有一張竹榻,榻上躺著一個人,那人躺著一個人,那人躺在樹下可能有很久了,細小的樹葉灑滿了他一身。 這種情景,更不像是現代人的生活,看來這位溫伯如先生還真的有些門道。 溫寶裕搶步走向大樹下,去搖他的父親──那位在樹下睡覺的當然就是他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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