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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小寶瘋了

一個地方 倪匡 14994 2018-03-14
他從事探險,在探險世界中非常出色,贏得了一致的尊重。我也多少和探險世界有些聯繫,當然是久仰大名,可是卻無緣見面。 岩石最後在一次探險行動中失踪,這次探險行動的地點是南太平洋一個很大的島嶼,島嶼極大,而所屬的國家並不發達,所以幾乎完全沒有開發。 這個島嶼在我的記述和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中都有提到過,島嶼的原始狀態得到保存的程度,是非但有很多種獵頭族的存在,而且還曾經被探險隊發現過有穴居人。 在這個島嶼的山區,是目前地球上五個最神秘的地區之最,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方,從來沒有外人的足跡,所以也是探險家最主要的目標。 岩石在這個島嶼上探險的歷史相當久,曾經深入山區許多次,甚至於和其中一個獵頭族,關係良好,懂得他們的語言,而且有意學習不可思議的縮小人頭的方法——這一點,曾經引起不只是探險界很大的爭議。

岩石在這個島嶼上失踪,曾在全世界範圍內引起很大的轟動。 當時引起轟動的主要原因就是由於他的大財團主要人物的身份。廣泛和持久的搜索行動立刻展開,據說出動的人次數以萬計。可是不論怎樣搜索,岩石始終沒有被發現。 有曾經參加過岩石領導的探險隊行動的人說,在那個島嶼之上,要找一個失踪者,其困難的程度和要在地中海中撈一根針相比照。也就是說,派出再多的人,也沒有可能找到。 這樣的說法雖然誇張,卻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在那個島嶼的山區,有許多地方,人根本無法到達。當年原振俠醫生身手何等了得,也幾乎被困在其中的一個山峰上,九死一生。雖然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誰都會打如意算盤——賞金再高,若是命喪在荒蠻山區,也就無法享用,所以在深入搜索這件事情上,金錢可以起的作用受到了限制。

後來岩石的家族,甚至於說只要有岩石下落的確切資料,也可以領取高額獎金。 於是出現了許多荒唐的事情,其中最滑稽的是說,岩石因為和那個獵頭族的關係太好了,當他想離開的時候,獵頭族就將他的頭割下來,縮小,從此就可以使岩石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云云。 來報告這個消息者甚至於還帶了一個縮小了的人頭來,說那就是岩石的頭。 據說財團為了想證明這人頭究竟是不是屬於岩石,召集了許多科學家來研究,並且提供大量研究資金,結果促成了DNA檢驗的發展,開始了科學上新的一頁,使得這種對脫氧核糖核酸的檢驗方法普遍化。 如果這種說法屬實,倒是岩石在探險成就之外,另一項對科學的間接貢獻了。 像這種典型黑色幽默的事情還有不少,不必一一列舉了。

搜索行動在三年之後,才算正式結束,結果究竟如何,好像也沒有正式公佈過,不了了之,也居然沒有聽說有什麼人尋根究底,好像已經沒有了這件事一樣。 從事情結束到現在,又過了很多年,依照慣例,岩石在法律上早已成了“死人”,卻又突然出現在陶啟泉的客廳裡,事情之古怪,至於極點。 所以我在乍一想到,眼前老人可能是岩石的時候,無法相信自己的想法,一直搖頭。 而更令我訝異的是,看來陶啟泉和大亨他們,像是和岩石一直有來往——至少他們早就知道岩石沒有死,那麼為什麼岩石尚在人世的消息一點都沒有走露?而這些年來,岩石又在那裡生活,在做些什麼? 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疑問湧上心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問才好。 這時候大亨道:“衛斯理,不必性急,請了你來,一定會將一切情形告訴你。”

大亨更有一個好處——他相信我猜出岩石的身份,完全是我的能力,他一點都不懷疑陶啟泉會在事先告訴我。 我知道一定有非凡的故事在等著我,這故事肯定很長,確然不必性急。 陶啟泉大聲道:“來,先喝酒,我這裡有好酒。” 他親自打開酒瓶,那麼大的廳堂之中,立刻酒香四溢,可知確然是好酒。看那酒時,色如億萬年凝結而成的琥珀,傾入杯中,略微晃動,就從酒杯四壁如同山間小溪一樣,緩緩下流,酒香洌而不濃,卻久久縈繞在周圍,確是好酒! 在座者都是識酒之人,各自發出讚歎聲來。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都自然而然想起我們的女兒紅綾,會心微笑。 水葒十分機靈,向白素道:“令嬡嗜酒,她要是現在在,就好了。” 這時候陶啟泉正在說這酒的來歷,說是在一個舉世矚目的好酒拍賣會中,他如何和人競爭,終於以最高的價錢,買到了這瓶酒的經過。所以白素笑道:“她不在最好,要是她在,這瓶酒不夠她一口喝的!”

除了知道紅綾底細的人之外,其餘人都深以為異,大亨倒是很喜歡紅綾的,他拍胸口道:“以後我如果有了好酒,一定給紅綾姑娘送去。” 難得大亨肯為紅綾的福利著想,我和白素自然道謝不迭。 雖然這時候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性急等著岩石說他的傳奇,而且還要向朱槿問關於王蓮的事情,可是卻不得不將這裡的事情略放一放,先說一些和紅綾有關的事情。 一來是由於紅綾和這個故事後來的發展很有關係。二來是由於紅綾幾天前突然回家,和一樁我一直在關心的事情有關。 這件事情,就是溫寶裕和被困在山腹之中的那位“長老”的關係。這件事情,在我記述的前幾個故事之中,不斷地被提到,其發展的情況,是溫寶裕越來越受長老的影響——我懷疑長老已經很大程度控制了溫寶裕腦部活動能力。

長老認為目前地球上的情形糟透了,非但完全越出了他們原來在地球上發展高級生物的計劃,而且已經瀕臨毀滅的邊緣(關於這一點,我並非完全不同意)。 而自稱為當年地球環境改變者,也就是地球高級生物創造者的長老,認為這種情形必須改變。 他又認為目前地球上之所以情形如此糟糕,是由於人口太多的緣故,所以要解決這問題,必須使地球人口大幅度減少。 (我也很同意,地球上許多問題都源自於人口太多。) 長老提出來地球上應該有多少人的數字,簡直少得不可思議,恐怕除了溫寶裕和一直將長老奉為神明的藍絲之外,沒有任何人會同意接受。 當初我和白素決定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時候,還只是肯定長老如果開關出來,必然會以他的能力,在地球上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變化的結果是好是壞,姑且不論,我們認為變化的過程,已經不是地球所能承受。

我們知道我們所使用的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方法,十分幼稚,而且絕不可靠,長老隨時都可能發覺,溫寶裕也隨時可以知道。可是那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很有些聽天由命的意思——因為還不知道長老就算開關出來之後,準備怎麼樣,所以也並不是十分擔心。 可是在漸漸地知道長老要恢復所謂“原來計劃”的主要行動,竟然如此的可怕,比預言之中“恐怖大王從天而降”,還要恐怖千百倍,我和白素就一直在擔心我們的把戲會被看破,長老的行動會得到展開。 溫寶裕不止一次,暗示長老展開他的計劃之後,“我們這些人”一定適合在地球上生活,也就是說,不在被長老消滅之列。 每次溫寶裕有這樣的暗示,就引起我強烈的反感,兩人在言語之間的不合拍程度,已經到了翻臉的邊緣。

我和白素都感到,長老開關出來,是遲早的事情,可是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據我們所了解,長老的能力,已經超出了我們所能夠想像的範圍,而實際上長老的能力究竟達到什麼地步,是在離我們的想像力太遠了。 我們只是肯定,長老如果開關出來,必然有能力實施他的計劃——這計劃的行動,比當年希特勒消滅猶太人的行動,要瘋狂一萬倍以上,當然方法肯定“科學”很多。 這個隱憂,隨著溫寶裕一次又一次地出現,而一次又一次加深,可是卻完全沒有辦法應付。 我們只是囑咐紅綾,小心留意溫寶裕的行動,可是紅綾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因為溫寶裕和長老之間的溝通,早已經進入思想交流的階段。 也就是說長老和溫寶裕之間。有些什麼交談,長老向溫寶裕傳達了什麼信息,灌輸了什麼思想,除了他們自己知道之外,誰也不可能知道。

而我們知道溫寶裕越來越接受長老的影響,也是溫寶裕自己在言談之間透露出來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變得很怕見到溫寶裕的出現——不知道他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言論,使我們聽了心驚肉跳。 這種逃避的態度,當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既然問題無法解決,也就只好如此——在這件事情上,我和白素都感到,我們(地球人)能力的有限程度,實在可憐,無可奈何之極。 紅綾也在“寶地”,可是她和長老之間的溝通,好像非常生疏,我們猜想長老可能察覺到了紅綾和普通的地球人不同,不會對他盲目崇拜,不會那麼容易接受他的控制,所以長老放棄了控制紅綾的努力。紅綾也察覺到這一點,她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已經無法再起到在“寶地”監察溫寶裕的作用,很不願意在寶地呆下去,是我們要她勉為其難的。

所以我們很希望紅綾能夠經常回來,前兩天,她開門進來的時候,我和白素都很高興,同時也很奇怪,因為她竟然正常地從門口進來——她要是從屋頂撞開一個大洞跳下來,我們反而不會覺得怪異。 而當我們看清楚她的樣子之後,就立刻可以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在她的臉上,雖然還不至於有愁眉苦臉的神情,卻也沒有了一直掛在她臉上的那種喜孜孜。 就算她日趨成熟,也不應該會這樣。 我和白素剛打算問她,她忽然神情大變,霎那之間變得又驚又喜,大叫一聲,直跳了起來,十足恢復了我們女兒原來的神態,然後她一面跳,一面在空中打轉,連我們看了,都會覺得頭髮暈。 她叫道:“不對!不對!不對啊!” 叫了十來下,才總算停了下來,望定了我們,充滿了詢問的神色。這時候我和白素都已經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子,卻故意裝成不知道,反而問她:“什麼不對啊?” 紅綾深深吸了一口氣,四面張望,忽然哈哈大笑,一縱身,已經到了酒櫥面前。 她的動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之間,已經只聽的“咕嘟咕嘟”的喝酒聲。我大聲叫道:“慢點喝,這酒非常珍罕,喝完就沒有了!” 紅綾並不回答,只是空出一隻手,向我連連搖手,並不停止。大約三分鐘左右,她才大大地籲了一口氣,搖著喝空了的酒瓶,伸手拍著肚子,發出“澎澎”的聲響,一副滿足的樣子,儀態之差,天下無雙。 不過我和白素看了卻很高興,因為至少我們感到,我們的女兒又回來了,和剛才她進門的時候不一樣了。 伍路元曾經說過,這酒,如果是識貨的人,在一百公尺的範圍之內,不論如何密封,都可以感到它的存在,看來並沒有誇張,確然如此。 又過了大約一分鐘,紅綾才大叫一聲:“好酒!” 然後她頓了一頓,問道:“沒有了?” 我哼了一聲:“叫你慢慢喝,你偏不聽!” 紅綾卻叫屈:“不是我喝下去,是這酒自己湧進我喉嚨裡去的!” 紅綾的這種歪理甚多,最好不要和她爭辯,所以我立刻轉換了話題,道:“你才進來的時候,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是不是我們花了眼?” 這話一問,紅綾竟然立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和白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自從在苗疆將她找回來後,從來沒有看到過她有嘆氣這種行為。我們常認為她是天地間最沒有心事的快樂人。 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子,作為父母,關心則亂,當年天醫星葉天士不敢給他母親開藥方,也是這個道理。所以這時候非但是我,連白素也是,雖然不至於手足無措,卻也確然不知道應該怎樣。 紅綾卻在嘆了一口氣之後,向我們望來,顯然是她心中有難題,希望聽我們的意見。 可是我們卻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難題是什麼。 白素向紅綾招了招手,等到紅綾去到了她身前,她握住了紅綾的手,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慢慢說。” 紅綾大聲道:“小寶瘋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並不是因為事情不再紅綾身上我們就不關心,而是我們知道,紅綾這樣說法,不會是溫寶裕真正“瘋了”,而一定是溫寶裕有什麼行動,大大超乎常規,使人覺得他瘋狂。 這種情形,在溫寶裕身上,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不足為奇。不過這次令的紅綾如此模樣,可見溫寶裕的“發瘋”程度一定十分之深甚,不知道詳細情形如何。 我們並沒有發問,只是讓紅綾自己說下去——我們知道,越問,紅綾說來就會越亂。 然而就算我們不問,紅綾說來也夠亂了,紅綾說話,往往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以為別人知道,在敘述的時候,就略過了不說,所以要很用一番心思,才能明白。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的敘事方式,所以減少了困難程度。 以下我所記述的,當然是經過了整理。 原來紅綾很不喜歡繼續在“寶地”逗留,主要原因是她越來越感到,長老和她之間的溝通,漸漸變得很不“平等”——她很希望和長老有更多的溝通,然而她發出的去的訊號,卻十次有九次都得不到回應。 紅綾和長老之間的溝通,是一個腦部結構異常特殊的地球人,和一個外星人之間的腦部活動能量的直接交流,其複雜程度,很難用地球上的語言確切、清楚地形容。 而紅綾在形容這種情形的時候,卻用了一句最通俗的話,形容得非常貼切。她道:“和長老溝通,就像是熱臉孔去貼他的冷屁股一樣!” 這種情形,我和白素很可以理解——我們早就知道,由於紅綾和一般地球人不同,腦部活動沒有那麼容易被控制,所以長老對她興趣不大,成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況。 在這種狀況下,紅綾在寶地,當然無趣之極,好幾次她都想離去,她要離開,也不會有什麼人阻止,可是她卻還是勉強自己留下來,因為她看到溫寶裕的情形,越來越不對頭,她出於對溫寶裕的關心,才不離開的。 溫寶裕的情形不對頭,表現在他對長老的崇拜程度,甚至於超過了藍絲。一天二十四小時,至少有二十小時,他和長老在進行溝通,不知長老對他做了什麼手腳,溫寶裕竟然可以不用睡眠,而精神不減。 由於溫寶裕和長老溝通的時候,靜坐著不動,除了經常眉飛色舞,顯示他又從長老那裡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知識,或者是有了新的想法,偶然還會揮動雙手,發出歡呼聲之外,身體基本上沒有動作,體力消耗當然也減到最低,這或許就是他不需要睡眠的原因。 而每天總有些時間,溫寶裕會停止和長老溝通,在那段時間裡,溫寶裕會非常興奮地對藍絲和紅綾,說起他和長老溝通所得的收穫。 溫寶裕更喜歡和紅綾說起這些,因為他對藍絲說,說什麼藍絲都同意,完全沒有爭論,而當他和紅綾說的時候,紅綾會有反對意見,溫寶裕就更可以興致勃勃地和她爭論,在爭論期間,將他和長老溝通所得的荒謬絕倫的理論,大大發揮。 這“荒謬絕倫”的四字評語,是紅綾給他的,我和白素在減少地球人口這一部分,都非常同意紅綾的說法。 溫寶裕從長老那裡獲得的理論,涉及範圍非常之廣,其餘的可以不論,佔最多內容的就是如何能夠使地球的環境,恢復他們“原來的計劃”,而要實行,第一步就是要使地球人口絕大幅度減少,減少到一個完全不能想像的數字。 溫寶裕完全接受了長老的這個觀念,我則認為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這正是我和溫寶裕關係越來越差的原因。 而紅綾卻幾乎每天都要聽溫寶裕說一個新的、如何消滅“剩餘人口”的計劃。紅綾本身對於這件事情,其反感程度和我一樣,每天聽溫寶裕手舞足蹈說如何如何才能使地球人口符合“原來的計劃”,其無趣程度可想而知。 紅綾盡量發表反對意見,她知道,這是一場和長老之間,對溫寶裕腦部活動影響的爭奪戰。 所謂減少現有地球人口云云,根本不是溫寶裕自己的原來認識——沒有一個地球人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是長老通過溝通灌輸給溫寶裕的,紅綾就是想盡一切努力,去消除長老給予溫寶裕的影響。 她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比長老強,也就是說在這場爭奪戰中,她不會勝利。可是她還是堅持下去。 直到那天,她才感到不必再繼續下去了,因為溫寶裕已經徹底瘋狂,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了。 那天溫寶裕在和長老溝通之後,神情異常興奮,甚至於臉色發紅,問道:“你們知道有一種生物,叫做'蟎'嗎?” 紅綾想了一想,她腦部儲藏的知識及其豐富,平時不常用到的,在需要的時候,就要想一想——我常說她的這種情形,就像向電腦搜索資料一樣。 同時紅綾也在想,溫寶裕忽然提起這種卑微的小生物來,是有什麼用意。可是當她和的了有關這種生物的資料之後,她還是無法揣測溫寶裕的意圖。 她早已感到,溫寶裕的思想和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已經遠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深入去探討,她知道溫寶裕一定會繼續說下去的。 她回答道:“這種小生物,在生物學上分類上屬於蛛形網,有許多種類,分佈在地球各處生活,也有的在其他生物的體內外生活,繁殖很快,數量很多……” 溫寶裕對於紅綾的回答表示滿意,打斷了她的話,又問道:“其中最小的一種,叫做什麼?” 紅綾應聲答道:“叫做塵蟎,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程度,在各處生活,甚至在人體皮膚上,一平方公分的人體皮膚上,就可能有數以萬計的這種小生物。” 溫寶裕很活躍,大聲道:“對了,死亡皮膚的碎屑,正是他們主要的食物,他們更多生活在地毯上。你知道嗎,一個接近一千萬人口的大城市,消耗巨量地球資源,製造大量污染地球的廢物,那許多擁擠在一起的人,不但危害地球,而且本身毫無生命應有的尊嚴,生活過得還不如昆蟲。” 紅綾聽到溫寶裕又在老調重彈,不禁皺了皺眉,不耐煩的道:“你究竟想說明什麼?” 溫寶裕興致極高,道:“你知道嗎?如果將一千萬人,化為一千萬隻塵蟎,只需要一張十平方公尺大小的地毯,就可以容納他們,而且使他們生活得很好,在比較上,絕對比一千萬人擠在一個城市中好得多,而且在地毯上,他們可以盡興繁殖,絕對有舒適的生活空間。” 溫寶裕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像是想知道紅綾對他的這一番話有什麼意見。 紅綾這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對於溫寶裕從長老那裡接受過來的“人口必須大量消滅”並不陌生,聽溫寶裕說如何消滅大量人口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方法,也有很多次了,可是她始終不明白何以溫寶裕在說到大量消滅人口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犯罪感,一點都沒有人和人之間同類的感情。 直到這時候,她才算是明白了! 溫寶裕心目中,將人分成了兩種,一種是應該被消滅的,一種是有資格繼續在地球生活的。而在他的認識中,應該被消滅的人,其地位竟然和塵蟎相等,甚至於還要低下。 紅綾不由自主地搖頭,她強烈感到,這決不應該是任何地球人應有的觀念,當然這種觀念,也不是溫寶裕自己產生的,而是受了長老的影響的緣故。 紅綾的想法和我很接近,我們都認為,確然有很多很多地球人,生活得一點也不好,甚至於喪失了生命的尊嚴。 若問著一部分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他們未必知道如何回答,可是這也是旁觀者的看法,他們本身一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人無法了解。 就像在自由環境中生活的人,看到居然有人在極權統治下,連基本的人權都沒有,可是一樣生活的興高采烈、歡欣鼓舞,你覺得不可思議,他覺得活著就是活著。 不管地球人如何生活,不管有的地球人生活如何卑下,可是他們是人,將人和塵蟎之間劃上等號,那是外星人的觀念,在外星人看來,尤其是長老這種地位的外星人看來,人和塵蟎都只不過是他們當年的一場“遊戲”所產生出來的生物而已,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和不同。 紅綾感到溫寶裕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她連和溫寶裕爭辯的興致都沒有,只是不住搖頭。 溫寶裕挑戰似的道:“看來你不是很同意我的說法,可是你必須明白一點:在地毯上生活的塵蟎,其生命方式,絕對比人高級,沒有人的種種惡行,你不要以為生命有高下尊卑之分,佛說:眾生平等,你沒有聽說過嗎?將應該被消滅的人口,全都化為塵蟎,是最好的方法。” 溫寶裕說但後來,甚至於手舞足蹈,為他和長老想到了這個消滅人口的“好方法”,而興奮無比,不斷追問啞口無言的紅綾:“你看怎麼樣?” 他從事探險,在探險世界中非常出色,贏得了一致的尊重。我也多少和探險世界有些聯繫,當然是久仰大名,可是卻無緣見面。 岩石最後在一次探險行動中失踪,這次探險行動的地點是南太平洋一個很大的島嶼,島嶼極大,而所屬的國家並不發達,所以幾乎完全沒有開發。 這個島嶼在我的記述和原振俠醫生的故事中都有提到過,島嶼的原始狀態得到保存的程度,是非但有很多種獵頭族的存在,而且還曾經被探險隊發現過有穴居人。 在這個島嶼的山區,是目前地球上五個最神秘的地區之最,至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方,從來沒有外人的足跡,所以也是探險家最主要的目標。 岩石在這個島嶼上探險的歷史相當久,曾經深入山區許多次,甚至於和其中一個獵頭族,關係良好,懂得他們的語言,而且有意學習不可思議的縮小人頭的方法——這一點,曾經引起不只是探險界很大的爭議。 岩石在這個島嶼上失踪,曾在全世界範圍內引起很大的轟動。 當時引起轟動的主要原因就是由於他的大財團主要人物的身份。廣泛和持久的搜索行動立刻展開,據說出動的人次數以萬計。可是不論怎樣搜索,岩石始終沒有被發現。 有曾經參加過岩石領導的探險隊行動的人說,在那個島嶼之上,要找一個失踪者,其困難的程度和要在地中海中撈一根針相比照。也就是說,派出再多的人,也沒有可能找到。 這樣的說法雖然誇張,卻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在那個島嶼的山區,有許多地方,人根本無法到達。當年原振俠醫生身手何等了得,也幾乎被困在其中的一個山峰上,九死一生。雖然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是誰都會打如意算盤——賞金再高,若是命喪在荒蠻山區,也就無法享用,所以在深入搜索這件事情上,金錢可以起的作用受到了限制。 後來岩石的家族,甚至於說只要有岩石下落的確切資料,也可以領取高額獎金。 於是出現了許多荒唐的事情,其中最滑稽的是說,岩石因為和那個獵頭族的關係太好了,當他想離開的時候,獵頭族就將他的頭割下來,縮小,從此就可以使岩石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云云。 來報告這個消息者甚至於還帶了一個縮小了的人頭來,說那就是岩石的頭。 據說財團為了想證明這人頭究竟是不是屬於岩石,召集了許多科學家來研究,並且提供大量研究資金,結果促成了DNA檢驗的發展,開始了科學上新的一頁,使得這種對脫氧核糖核酸的檢驗方法普遍化。 如果這種說法屬實,倒是岩石在探險成就之外,另一項對科學的間接貢獻了。 像這種典型黑色幽默的事情還有不少,不必一一列舉了。 搜索行動在三年之後,才算正式結束,結果究竟如何,好像也沒有正式公佈過,不了了之,也居然沒有聽說有什麼人尋根究底,好像已經沒有了這件事一樣。 從事情結束到現在,又過了很多年,依照慣例,岩石在法律上早已成了“死人”,卻又突然出現在陶啟泉的客廳裡,事情之古怪,至於極點。 所以我在乍一想到,眼前老人可能是岩石的時候,無法相信自己的想法,一直搖頭。 而更令我訝異的是,看來陶啟泉和大亨他們,像是和岩石一直有來往——至少他們早就知道岩石沒有死,那麼為什麼岩石尚在人世的消息一點都沒有走露?而這些年來,岩石又在那裡生活,在做些什麼? 一時之間不知道有多少疑問湧上心頭,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問才好。 這時候大亨道:“衛斯理,不必性急,請了你來,一定會將一切情形告訴你。” 大亨更有一個好處——他相信我猜出岩石的身份,完全是我的能力,他一點都不懷疑陶啟泉會在事先告訴我。 我知道一定有非凡的故事在等著我,這故事肯定很長,確然不必性急。 陶啟泉大聲道:“來,先喝酒,我這裡有好酒。” 他親自打開酒瓶,那麼大的廳堂之中,立刻酒香四溢,可知確然是好酒。看那酒時,色如億萬年凝結而成的琥珀,傾入杯中,略微晃動,就從酒杯四壁如同山間小溪一樣,緩緩下流,酒香洌而不濃,卻久久縈繞在周圍,確是好酒! 在座者都是識酒之人,各自發出讚歎聲來。 我和白素互相望了一眼,都自然而然想起我們的女兒紅綾,會心微笑。 水葒十分機靈,向白素道:“令嬡嗜酒,她要是現在在,就好了。” 這時候陶啟泉正在說這酒的來歷,說是在一個舉世矚目的好酒拍賣會中,他如何和人競爭,終於以最高的價錢,買到了這瓶酒的經過。所以白素笑道:“她不在最好,要是她在,這瓶酒不夠她一口喝的!” 除了知道紅綾底細的人之外,其餘人都深以為異,大亨倒是很喜歡紅綾的,他拍胸口道:“以後我如果有了好酒,一定給紅綾姑娘送去。” 難得大亨肯為紅綾的福利著想,我和白素自然道謝不迭。 雖然這時候我心中充滿了疑問,性急等著岩石說他的傳奇,而且還要向朱槿問關於王蓮的事情,可是卻不得不將這裡的事情略放一放,先說一些和紅綾有關的事情。 一來是由於紅綾和這個故事後來的發展很有關係。二來是由於紅綾幾天前突然回家,和一樁我一直在關心的事情有關。 這件事情,就是溫寶裕和被困在山腹之中的那位“長老”的關係。這件事情,在我記述的前幾個故事之中,不斷地被提到,其發展的情況,是溫寶裕越來越受長老的影響——我懷疑長老已經很大程度控制了溫寶裕腦部活動能力。 長老認為目前地球上的情形糟透了,非但完全越出了他們原來在地球上發展高級生物的計劃,而且已經瀕臨毀滅的邊緣(關於這一點,我並非完全不同意)。 而自稱為當年地球環境改變者,也就是地球高級生物創造者的長老,認為這種情形必須改變。 他又認為目前地球上之所以情形如此糟糕,是由於人口太多的緣故,所以要解決這問題,必須使地球人口大幅度減少。 (我也很同意,地球上許多問題都源自於人口太多。) 長老提出來地球上應該有多少人的數字,簡直少得不可思議,恐怕除了溫寶裕和一直將長老奉為神明的藍絲之外,沒有任何人會同意接受。 當初我和白素決定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時候,還只是肯定長老如果開關出來,必然會以他的能力,在地球上引起天翻地覆的變化。變化的結果是好是壞,姑且不論,我們認為變化的過程,已經不是地球所能承受。 我們知道我們所使用的不讓長老開關出來的方法,十分幼稚,而且絕不可靠,長老隨時都可能發覺,溫寶裕也隨時可以知道。可是那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很有些聽天由命的意思——因為還不知道長老就算開關出來之後,準備怎麼樣,所以也並不是十分擔心。 可是在漸漸地知道長老要恢復所謂“原來計劃”的主要行動,竟然如此的可怕,比預言之中“恐怖大王從天而降”,還要恐怖千百倍,我和白素就一直在擔心我們的把戲會被看破,長老的行動會得到展開。 溫寶裕不止一次,暗示長老展開他的計劃之後,“我們這些人”一定適合在地球上生活,也就是說,不在被長老消滅之列。 每次溫寶裕有這樣的暗示,就引起我強烈的反感,兩人在言語之間的不合拍程度,已經到了翻臉的邊緣。 我和白素都感到,長老開關出來,是遲早的事情,可是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據我們所了解,長老的能力,已經超出了我們所能夠想像的範圍,而實際上長老的能力究竟達到什麼地步,是在離我們的想像力太遠了。 我們只是肯定,長老如果開關出來,必然有能力實施他的計劃——這計劃的行動,比當年希特勒消滅猶太人的行動,要瘋狂一萬倍以上,當然方法肯定“科學”很多。 這個隱憂,隨著溫寶裕一次又一次地出現,而一次又一次加深,可是卻完全沒有辦法應付。 我們只是囑咐紅綾,小心留意溫寶裕的行動,可是紅綾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因為溫寶裕和長老之間的溝通,早已經進入思想交流的階段。 也就是說長老和溫寶裕之間。有些什麼交談,長老向溫寶裕傳達了什麼信息,灌輸了什麼思想,除了他們自己知道之外,誰也不可能知道。 而我們知道溫寶裕越來越接受長老的影響,也是溫寶裕自己在言談之間透露出來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變得很怕見到溫寶裕的出現——不知道他又會帶來什麼樣的言論,使我們聽了心驚肉跳。 這種逃避的態度,當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既然問題無法解決,也就只好如此——在這件事情上,我和白素都感到,我們(地球人)能力的有限程度,實在可憐,無可奈何之極。 紅綾也在“寶地”,可是她和長老之間的溝通,好像非常生疏,我們猜想長老可能察覺到了紅綾和普通的地球人不同,不會對他盲目崇拜,不會那麼容易接受他的控制,所以長老放棄了控制紅綾的努力。紅綾也察覺到這一點,她認為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已經無法再起到在“寶地”監察溫寶裕的作用,很不願意在寶地呆下去,是我們要她勉為其難的。 所以我們很希望紅綾能夠經常回來,前兩天,她開門進來的時候,我和白素都很高興,同時也很奇怪,因為她竟然正常地從門口進來——她要是從屋頂撞開一個大洞跳下來,我們反而不會覺得怪異。 而當我們看清楚她的樣子之後,就立刻可以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在她的臉上,雖然還不至於有愁眉苦臉的神情,卻也沒有了一直掛在她臉上的那種喜孜孜。 就算她日趨成熟,也不應該會這樣。 我和白素剛打算問她,她忽然神情大變,霎那之間變得又驚又喜,大叫一聲,直跳了起來,十足恢復了我們女兒原來的神態,然後她一面跳,一面在空中打轉,連我們看了,都會覺得頭髮暈。 她叫道:“不對!不對!不對啊!” 叫了十來下,才總算停了下來,望定了我們,充滿了詢問的神色。這時候我和白素都已經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子,卻故意裝成不知道,反而問她:“什麼不對啊?” 紅綾深深吸了一口氣,四面張望,忽然哈哈大笑,一縱身,已經到了酒櫥面前。 她的動作之快,匪夷所思,眨眼之間,已經只聽的“咕嘟咕嘟”的喝酒聲。我大聲叫道:“慢點喝,這酒非常珍罕,喝完就沒有了!” 紅綾並不回答,只是空出一隻手,向我連連搖手,並不停止。大約三分鐘左右,她才大大地籲了一口氣,搖著喝空了的酒瓶,伸手拍著肚子,發出“澎澎”的聲響,一副滿足的樣子,儀態之差,天下無雙。 不過我和白素看了卻很高興,因為至少我們感到,我們的女兒又回來了,和剛才她進門的時候不一樣了。 伍路元曾經說過,這酒,如果是識貨的人,在一百公尺的範圍之內,不論如何密封,都可以感到它的存在,看來並沒有誇張,確然如此。 又過了大約一分鐘,紅綾才大叫一聲:“好酒!” 然後她頓了一頓,問道:“沒有了?” 我哼了一聲:“叫你慢慢喝,你偏不聽!” 紅綾卻叫屈:“不是我喝下去,是這酒自己湧進我喉嚨裡去的!” 紅綾的這種歪理甚多,最好不要和她爭辯,所以我立刻轉換了話題,道:“你才進來的時候,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是不是我們花了眼?” 這話一問,紅綾竟然立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我和白素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自從在苗疆將她找回來後,從來沒有看到過她有嘆氣這種行為。我們常認為她是天地間最沒有心事的快樂人。 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子,作為父母,關心則亂,當年天醫星葉天士不敢給他母親開藥方,也是這個道理。所以這時候非但是我,連白素也是,雖然不至於手足無措,卻也確然不知道應該怎樣。 紅綾卻在嘆了一口氣之後,向我們望來,顯然是她心中有難題,希望聽我們的意見。 可是我們卻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難題是什麼。 白素向紅綾招了招手,等到紅綾去到了她身前,她握住了紅綾的手,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慢慢說。” 紅綾大聲道:“小寶瘋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並不是因為事情不再紅綾身上我們就不關心,而是我們知道,紅綾這樣說法,不會是溫寶裕真正“瘋了”,而一定是溫寶裕有什麼行動,大大超乎常規,使人覺得他瘋狂。 這種情形,在溫寶裕身上,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不足為奇。不過這次令的紅綾如此模樣,可見溫寶裕的“發瘋”程度一定十分之深甚,不知道詳細情形如何。 我們並沒有發問,只是讓紅綾自己說下去——我們知道,越問,紅綾說來就會越亂。 然而就算我們不問,紅綾說來也夠亂了,紅綾說話,往往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以為別人知道,在敘述的時候,就略過了不說,所以要很用一番心思,才能明白。好在我和白素都習慣了她的敘事方式,所以減少了困難程度。 以下我所記述的,當然是經過了整理。 原來紅綾很不喜歡繼續在“寶地”逗留,主要原因是她越來越感到,長老和她之間的溝通,漸漸變得很不“平等”——她很希望和長老有更多的溝通,然而她發出的去的訊號,卻十次有九次都得不到回應。 紅綾和長老之間的溝通,是一個腦部結構異常特殊的地球人,和一個外星人之間的腦部活動能量的直接交流,其複雜程度,很難用地球上的語言確切、清楚地形容。 而紅綾在形容這種情形的時候,卻用了一句最通俗的話,形容得非常貼切。她道:“和長老溝通,就像是熱臉孔去貼他的冷屁股一樣!” 這種情形,我和白素很可以理解——我們早就知道,由於紅綾和一般地球人不同,腦部活動沒有那麼容易被控制,所以長老對她興趣不大,成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狀況。 在這種狀況下,紅綾在寶地,當然無趣之極,好幾次她都想離去,她要離開,也不會有什麼人阻止,可是她卻還是勉強自己留下來,因為她看到溫寶裕的情形,越來越不對頭,她出於對溫寶裕的關心,才不離開的。 溫寶裕的情形不對頭,表現在他對長老的崇拜程度,甚至於超過了藍絲。一天二十四小時,至少有二十小時,他和長老在進行溝通,不知長老對他做了什麼手腳,溫寶裕竟然可以不用睡眠,而精神不減。 由於溫寶裕和長老溝通的時候,靜坐著不動,除了經常眉飛色舞,顯示他又從長老那裡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知識,或者是有了新的想法,偶然還會揮動雙手,發出歡呼聲之外,身體基本上沒有動作,體力消耗當然也減到最低,這或許就是他不需要睡眠的原因。 而每天總有些時間,溫寶裕會停止和長老溝通,在那段時間裡,溫寶裕會非常興奮地對藍絲和紅綾,說起他和長老溝通所得的收穫。 溫寶裕更喜歡和紅綾說起這些,因為他對藍絲說,說什麼藍絲都同意,完全沒有爭論,而當他和紅綾說的時候,紅綾會有反對意見,溫寶裕就更可以興致勃勃地和她爭論,在爭論期間,將他和長老溝通所得的荒謬絕倫的理論,大大發揮。 這“荒謬絕倫”的四字評語,是紅綾給他的,我和白素在減少地球人口這一部分,都非常同意紅綾的說法。 溫寶裕從長老那裡獲得的理論,涉及範圍非常之廣,其餘的可以不論,佔最多內容的就是如何能夠使地球的環境,恢復他們“原來的計劃”,而要實行,第一步就是要使地球人口絕大幅度減少,減少到一個完全不能想像的數字。 溫寶裕完全接受了長老的這個觀念,我則認為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考慮的餘地——這正是我和溫寶裕關係越來越差的原因。 而紅綾卻幾乎每天都要聽溫寶裕說一個新的、如何消滅“剩餘人口”的計劃。紅綾本身對於這件事情,其反感程度和我一樣,每天聽溫寶裕手舞足蹈說如何如何才能使地球人口符合“原來的計劃”,其無趣程度可想而知。 紅綾盡量發表反對意見,她知道,這是一場和長老之間,對溫寶裕腦部活動影響的爭奪戰。 所謂減少現有地球人口云云,根本不是溫寶裕自己的原來認識——沒有一個地球人會有這樣的想法,這種想法,是長老通過溝通灌輸給溫寶裕的,紅綾就是想盡一切努力,去消除長老給予溫寶裕的影響。 她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比長老強,也就是說在這場爭奪戰中,她不會勝利。可是她還是堅持下去。 直到那天,她才感到不必再繼續下去了,因為溫寶裕已經徹底瘋狂,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的了。 那天溫寶裕在和長老溝通之後,神情異常興奮,甚至於臉色發紅,問道:“你們知道有一種生物,叫做'蟎'嗎?” 紅綾想了一想,她腦部儲藏的知識及其豐富,平時不常用到的,在需要的時候,就要想一想——我常說她的這種情形,就像向電腦搜索資料一樣。 同時紅綾也在想,溫寶裕忽然提起這種卑微的小生物來,是有什麼用意。可是當她和的了有關這種生物的資料之後,她還是無法揣測溫寶裕的意圖。 她早已感到,溫寶裕的思想和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已經遠到了完全不可捉摸的程度。所以她只是想了一想,並沒有深入去探討,她知道溫寶裕一定會繼續說下去的。 她回答道:“這種小生物,在生物學上分類上屬於蛛形網,有許多種類,分佈在地球各處生活,也有的在其他生物的體內外生活,繁殖很快,數量很多……” 溫寶裕對於紅綾的回答表示滿意,打斷了她的話,又問道:“其中最小的一種,叫做什麼?” 紅綾應聲答道:“叫做塵蟎,小到肉眼看不到的程度,在各處生活,甚至在人體皮膚上,一平方公分的人體皮膚上,就可能有數以萬計的這種小生物。” 溫寶裕很活躍,大聲道:“對了,死亡皮膚的碎屑,正是他們主要的食物,他們更多生活在地毯上。你知道嗎,一個接近一千萬人口的大城市,消耗巨量地球資源,製造大量污染地球的廢物,那許多擁擠在一起的人,不但危害地球,而且本身毫無生命應有的尊嚴,生活過得還不如昆蟲。” 紅綾聽到溫寶裕又在老調重彈,不禁皺了皺眉,不耐煩的道:“你究竟想說明什麼?” 溫寶裕興致極高,道:“你知道嗎?如果將一千萬人,化為一千萬隻塵蟎,只需要一張十平方公尺大小的地毯,就可以容納他們,而且使他們生活得很好,在比較上,絕對比一千萬人擠在一個城市中好得多,而且在地毯上,他們可以盡興繁殖,絕對有舒適的生活空間。” 溫寶裕說到這裡,停了一停,像是想知道紅綾對他的這一番話有什麼意見。 紅綾這時候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對於溫寶裕從長老那裡接受過來的“人口必須大量消滅”並不陌生,聽溫寶裕說如何消滅大量人口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方法,也有很多次了,可是她始終不明白何以溫寶裕在說到大量消滅人口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犯罪感,一點都沒有人和人之間同類的感情。 直到這時候,她才算是明白了! 溫寶裕心目中,將人分成了兩種,一種是應該被消滅的,一種是有資格繼續在地球生活的。而在他的認識中,應該被消滅的人,其地位竟然和塵蟎相等,甚至於還要低下。 紅綾不由自主地搖頭,她強烈感到,這決不應該是任何地球人應有的觀念,當然這種觀念,也不是溫寶裕自己產生的,而是受了長老的影響的緣故。 紅綾的想法和我很接近,我們都認為,確然有很多很多地球人,生活得一點也不好,甚至於喪失了生命的尊嚴。 若問著一部分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他們未必知道如何回答,可是這也是旁觀者的看法,他們本身一定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人無法了解。 就像在自由環境中生活的人,看到居然有人在極權統治下,連基本的人權都沒有,可是一樣生活的興高采烈、歡欣鼓舞,你覺得不可思議,他覺得活著就是活著。 不管地球人如何生活,不管有的地球人生活如何卑下,可是他們是人,將人和塵蟎之間劃上等號,那是外星人的觀念,在外星人看來,尤其是長老這種地位的外星人看來,人和塵蟎都只不過是他們當年的一場“遊戲”所產生出來的生物而已,並沒有多大的分別和不同。 紅綾感到溫寶裕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她連和溫寶裕爭辯的興致都沒有,只是不住搖頭。 溫寶裕挑戰似的道:“看來你不是很同意我的說法,可是你必須明白一點:在地毯上生活的塵蟎,其生命方式,絕對比人高級,沒有人的種種惡行,你不要以為生命有高下尊卑之分,佛說:眾生平等,你沒有聽說過嗎?將應該被消滅的人口,全都化為塵蟎,是最好的方法。” 溫寶裕說但後來,甚至於手舞足蹈,為他和長老想到了這個消滅人口的“好方法”,而興奮無比,不斷追問啞口無言的紅綾:“你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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