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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鬼界 倪匡 8344 2018-03-14
他擠了進來之後不久,海棠也擠了進來。石縫雖然狹窄,而且也沒有人知道在石縫深處隱伏著甚麼毒物,可是不必再靠雙臂來支持體重,可以喘一口氣,那實在是十分令人高興的事。 他們擠得如此之緊,互相透過玻璃罩,可以看到對方的眼睛。當一條不算是很粗的蟒蛇,自石縫深處鑽出來,硬在他們兩人之間擠過去,游向山崖之後,海棠嘆了一聲:“這裡雖然一點也不好,可是我倒願意一直逗留下去……這裡……這裡……” 她本來不知道想說甚麼的,顯然是說到了一半,不知如何說下去才好,所以停了下來。 原振俠接了上去:“你想說甚麼?想說在這裡,至少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紛爭?” 海棠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原振俠道:“我們當然不能在這個石縫中長留的!”

海棠的身子動了一動:“對,對!當然,我們還要繼續向上攀。” 原振俠苦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任務是到'鬼界'去找尋一種神的力量,如果'鬼界'只是一個地名,那裡根本沒有甚麼神的力量,你準備怎樣?” 海棠的聲音茫然:“我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不容許讓我去想!” 原振俠的聲音十分鎮定:“你應該想,因為這可能是在一兩天內,就會出現的問題。” 海棠眨眨眼,沒有出聲。她在無論哪一方面的表現,都是這樣出色,可是在這個問題上,她卻表現得如此茫然無主…… 原振俠直視著她:“辦法其實只有一個,你那時,就必須脫離你的組織!” 海棠陡然震動了一下——她不單是震動,而是用力向外一掙。要不是原振俠立即把她用力抓住,她這一掙,就有可能使她向峭壁之下直跌下去!

接著,她並沒有說話,只是大口地喘著氣。原振俠的心中,在這時興起了對這個美麗少女的極度憐憫。 原振俠剛才的話,自然使得海棠的心中,產生了極度的恐懼感。她已經了解到,自己只不過是“人形工具”,但是要她對抗使用這工具的力量,對她來說,仍然是不能想像的事! 這是她唯一的出路——原振俠直到此時,還不認為真能找到甚麼神的力量,那麼,背叛組織,就是唯一的出路了!可是對海棠來說,仍然是不可想像的——從頭到尾,她沒有勇氣和她所屬的組織作任何的對抗,這不能怪她,這是她這樣身分的人的悲劇! 儘管世界上多的是背叛的特務,可是像她那樣,自小就接受了那麼嚴格訓練的特務,徹頭徹尾只是工具,一切以組織為依歸,只會盡一切力量去討好組織,而絕不敢想到違背組織!

在喘氣之後,海棠用近乎哭泣的聲音道:“求求你……再也別……說這樣的話了!” 原振俠在這時,看到了在她雙眼之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近乎絕望的神色,那使他的心頭又感到了一陣絞痛。這種感覺,令得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對海棠的感情又深了一層。 他在心中對自己說:不,不!那不單是憐憫,還有別的感情在! 然而,他卻沒有勇氣進一步問自己:是不是愛情? 他非但不問,而且故意避了開去。只不過他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幫助海棠從組織的陰影之下掙脫,雖然這個陰影,可以說是盤踞了她整個靈魂! 原振俠沒有再說甚麼,海棠也沒有再說甚麼。他們擠在那石縫中休息了半小時,在這半小時之中,他們幾乎每一秒鐘都互望著,雙方都各自在對方的眼神之中,捕捉對方心靈中發出的聲音。

然後,他們一起籲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地一起伸手向上指了一指,他們又要開始他們艱難的旅程了。 原振俠從石縫中擠了出去,海棠跟在後面。當他們艱難地又攀上了幾十公尺之後,峭壁變得不再那麼平滑,而是有很多凸出的岩石,可供借力。這是他們進入山區之後未曾遇到過的幸運,不必單靠雙臂的力量使身體上升,攀緣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在他們上面,是厚厚的、濃灰色的雲層。雲層乍一看是凝止不動的,像是巨大無比的一個頂一樣,幾乎給人以無法穿過去的實質感。但是仔細看去,卻可以見到厚厚的雲層正在翻滾著,像是大海中的暗潮一樣。 只不過雲層不論怎麼變化,都脫不了那一層的範圍。範圍的界限,自然由看不見的氣流來決定。 風聲聽來更是凌厲。由於雲層的阻隔,他們無法看到峰頂的情形,只是從風聲和他們已經攀緣的高度來推測,那雲層上面,多半就是向內拱去的峰頂了。

越是快接近目的地,他們的心情越是興奮。雖然他們不知道那所謂“通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們終於來到了“缺口的天哨”——亙古以來,只有一個人到過的神山區的腹地。 不多久,他們已明顯地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雲層。大團大團棉絮一樣的雲,向他們撲面而來,在他們的身邊翻滾舞躍,而且根據著呼嘯的風聲的節奏。雲團厚得像實質一樣,使人在心理上,產生一種行動受阻滯的感覺。 那一層厚厚的雲層,昨天,當他們還在對面的山峰時曾看到過,估計有三百公尺。所以當他們進入雲層之後,並沒有十分急於衝出它,而仍然是盡量揀著可以踏足的岩石,來節省體力。 他們盡量使互相之間的距離接近,每攀上一些,就互相注視對方一下。似乎可以在那一剎間的注視之中,重又獲得無比的力量。

終於,他們穿出了那厚達幾百公尺的厚雲層。穿出了厚雲層之後,並不能看到湛藍色的天空,在頭頂上仍然是暗灰色的天。而風聲的尖銳和強烈,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才一出雲層,抬頭向上看去,他們兩人都不禁呆住了!向上看,已經可以看到峰頂——由於他們是附身在山峰之上,不是遠眺,可以看到的峰頂自然只是極小部分。可是那種嵯峨的怪石,都有著像刃口一樣的石角,簡直是鋒利無比的,像是巨大無比的利刃一樣,光滑而無可攀附。而且,在到達峰頂,至少有一百公尺的高度,上面竟寸草不生,一根藤也看不到! 那當然是由於風勢實在太強烈的緣故。強風經年累月無情地吹襲著,連岩石也被吹得風化,還有甚麼植物可以附生在上面?即使生命力頑強如魔怪一樣的野山藤,也無法在上面生長。

岩石上沒有了野山藤可供攀緣,如何攀上峰頂去呢?當然,可以採用傳統的攀山方法,在岩石釘上釘子,系上繩子,再一步一步向上攀去。但是,那上面的岩石,全是近乎深黑色的,看起來不像是石頭,簡直和鐵一樣,釘子釘得進去嗎? 接近峰頂的那一百公尺左右的岩石,全是幾百萬年來,和強烈如刀刮一樣的烈風搏鬥之後,剩下來的石中之石。如果石質不是那麼堅硬,早已被強風吹化了,哪裡還能留下來?留下來的岩石,看起來像鐵一樣,當然是有道理的。 而且,就算釘子能釘進去,在那麼猛烈的強風之下,人怎與之對抗?有甚麼辦法可以保持平衡?單憑系在釘子上的繩索,能使人向上攀? 當他們開始行程的時候,他們已經知道,在“天哨”的缺口上,風勢十分猛烈,所以才使得“天哨”會發出驚人的呼嘯聲,可是他們還是來了——那是因為直到這時,他們真正接近了狂風之後,才知道狂風是多麼可怕!

狂風是由於特殊的地形而形成的,和剛才他們穿過的那個厚雲層一樣,有它的勢力範圍,大約也是一百公尺高下的地帶,恰好籠罩了山峰的頂部。 這時,他們離狂風帶還有大約一百公尺距離,可是已經可以感到了狂風的震撼。 別說那震耳欲聾的轟轟隆隆的聲響了——單是這種聲響,就可以在一分鐘之內,令意志力不夠堅強的人昏過去。他們並沒有測音量的儀器,但是可以肯定,那種聲響,一定遠遠超過人能忍受的噪音音量。隨著不斷的轟然巨響之中,還夾雜著更難以忍受的尖銳的聲音。 轟然巨響是狂風本身發出來的,是空氣在極高度速度流動之際發出來的——被詩人形容得如此溫柔的空氣,在某種情形之下,竟會如此狂暴可怕!而尖利的聲音,是狂風刮過岩石時所發出來的,那種尖利的呼哨聲,簡直要把聽的人的五臟六腑,一起翻轉過來一樣。

然而,那還可以忍受,最難忍的是,他們感到呼吸困難了!在狂風帶之下的那一段,所有的空氣,似乎全被狂風帶走了,變成了真空地帶。他們才一冒出了雲層,只向上看了一看,看出了危機,又互望了一眼,就在那麼短的時間中,他們已經窒息得眼前有金星亂迸! 原振俠忙向海棠作了一個手勢,身子順著抓住的一根野藤縋了下去。直到又沒入雲層之中,才在一塊大石上停下,海棠也立即跟了下來。 在雲層之中,風聲被阻隔了不少,至少,他們都知道,只要提高聲音,互相就可以聽到對方的話。不像剛才那樣,只怕喊破喉嚨,近在咫尺也無法聽到對方的聲音,所有一切的聲音,全歸迸在狂風的咆哮之中了。但是他們兩人佇立在那塊大石上之後,誰都不想開口。

過了好一會,他們兩人才不約而同地嘆了一聲,互望著,都知道對方心中想的是甚麼。還是原振俠先開口:“我們的行程,到此為止了。” 海棠沉默了一會:“缺氧的問題,可以解決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那容易解決,他們的背囊之中有著壓縮空氣,可以供呼吸之需。他沉著聲:“其餘的困難呢?” 海棠抬頭向上看了一眼。這時他們在厚雲層中,上面狂風所造成的震撼,在厚雲層的掩蔽之下,沒有那樣驚心動魄。 她在看了一眼之後,道:“估計距離一百公尺,我們預算的時間是十天,現在只用了七天半,應該可以夠時間到峰頂。” 原振俠嘆了一聲:“那種狂風,若是進入狂風帶,你認為我們支持得住?” 海棠垂下了頭,隔著玻璃罩,可以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在顫動。她聲音有點激動:“已經到了這裡,我無論如何也要向上攀去!”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要能上得去才上去,我看登上月球,也比登上這個天哨還容易!” 海棠低嘆了一聲:“你不去,我不勉強。” 原振俠感到了一股血脈賁張的激動,他並不以為海棠這樣說是在刺激他,而是他感到,海棠這樣說,是她心中真的這樣想! 怎麼可以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分手呢?當然不可以!就算要冒再大的險,只要海棠向上去,他就沒有法子後退了!海棠在這樣說了之後,直視著他,原振俠也回望著海棠。兩人都已經不必再說甚麼,雙方想說的話,都可以從眼神中看出來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兩人的動作都幾乎是一致的。自背囊之中,拉出了壓縮空氣的管子來,連接在面罩之上,同時,把頭罩本來用以呼吸的開口密封。壓縮空氣流進頭罩之中,他們可以通過頭罩上的活門,比較自在地進行呼吸。 在做好這些準備之後,原振俠向海棠作了一個手勢,伸出了六隻手指。 海棠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原振俠的意思:壓縮空氣只能供給六小時呼吸之用。那麼,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進入強風帶之後,他們可以不再需要壓縮空氣。不然,無論如何無法在六小時之內,攀上山峰最後那一百公尺的。原振俠放下手,抓住山藤向上攀去。 當原振俠再度向上攀之際,他有一種極度的壯烈感,感到自己是被一種不知是甚麼的狂熱力量驅使著,躍身跳進火山口去的祭品一樣。 他也沒有再去問自己,如果自己像是祭品,那麼他是為了甚麼而去犧牲的? 再度穿出雲層,進入“真空帶”。那一段距離自然不是真的真空,只是空氣稀薄到人無法忍受的地步而已,照樣有著生命力頑強的山藤生長著,只不過也疏落了許多。 原振俠咬緊牙關,向上攀登著,甚至不再去看海棠是不是跟了上來。海棠是一定會跟上來的,他可以肯定。他一面要用力向上攀緣,一面還要運用堅強的意志力,來對抗風聲,實在也無法再有精力向下面望了。 有了壓縮空氣,那一段距離倒並沒有用多少時間,大約只有兩小時。當他抬頭向上看去,再也看不到有山藤生長著,上面的岩石,像被用刀刮過一樣的乾淨之際,他知道自己已快進入強風帶了! 他利用最後的一股山藤,把自己的身子固定下來,然後取出了射釘槍,努力舉高手。在強風帶和“真空帶”之間,似乎有著極其清楚的界限,他雙手向上一舉,突破了這個界限,他的小臂和雙手進入了強風之中。剎那之間,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怖之極的驚呼聲來! 他驚怖,不單是他發現雙手一進入強風帶,風勢的猛烈,幾乎將他的手臂一下子吹斷,他若不是立即縮回手來,根本連工具也會把握不住而被吹走。而更令他驚恐莫名的是強風——無形的狂風,竟然一下子就穿透了厚厚的保護衣,像是無數枚利針一樣,無形的利針一下子刺進了他的手臂之中。剎那間,他甚至不感到痛,只感到驚怖! 當他立即縮回手之後,海棠也來到了他的身邊。原振俠的驚悸還未曾過去,以致他只是木然地望著海棠,連搖頭的動作,都忘了是怎樣做的。 海棠向他投以詢問的眼色,原振俠這才緩過一口氣來,同時,也感到了剛才伸進了強風帶的手和小臂劇烈地疼痛。那無形的利針,雖然是無形的,可是有著極強的破壞力! 他喘息著,盡量想叫海棠明白,人,或是任何生物,根本無法進入強風帶的。可是海棠顯然不明白,她也先固定了自己的身子,然後,取出了射釘槍,高舉雙臂,把手和小臂伸進了強風帶之中。 結果是完全一樣的! 海棠比原振俠更糟,她雙手一伸進強風帶之中,手中的射釘槍一下子就被風捲走,撞向一個岩角,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碎裂成無數碎片!自然,射釘槍碎裂之時,是有聲音發出來的,但是一切都被狂風聲掩沒了,所以看起來像是默片一樣。 海棠也立時縮回手來,在那一剎間,原振俠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絕望。甚至隔著頭罩和厚厚的衣服,也可以感到她在劇烈地喘著氣。原振俠真怕她突然之間,會鬆開身上的山藤,縱身向下面跳下去,穿過雲層,墜向不可測的深淵之中! 原振俠連忙向下指了一指,示意先下去再說。雖然他雙臂由疼痛而麻木,但是他是那麼急於離強風帶越遠越好,所以以超乎尋常的速度,落到了雲層之中,他們剛才存身的那塊大石之上。 海棠也跟著下來,在除去了連接壓縮空氣的管子之後,海棠的聲音,聽來簡直是淒厲的:“上不去,根本沒有法子上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她總算明白這一點了,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和上面的狂風對抗!力量相差實在太遠了,就像是一隻蟻無法和人對抗一樣! 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沒有回答。海棠的聲音迅速地變得正常,這證明她對自己的情緒,有著超人的控制力,她道:“為甚麼第一代大祭師能夠上去呢?” 在她問了這個問題之後的五分鐘之內,原振俠一直保持沉默,而海棠一直在重複著這個問題。在海棠至少問了五十遍以上時,原振俠才回答:“我認為根本沒有第一位大祭師到過鬼界這回事,那隻不過是一個傳說!” 海棠只沉默了極短的時間:“如果沒有來自聖墓中那些東西,我也會這樣認為!” 原振俠搖了搖頭:“那些東西也證明不了甚麼,它們極可能只是黑雲母片,只不過湊巧和兩件意外連在一起而已。” 海棠搖著頭:“我不信,一定另外有一個方法,可以攀上峰頂去!” 原振俠道:“當然有,把人全裹在鋼鐵製成的盔甲之中,然後再花上三年時間爬上去!我不認為第一代大祭師有這樣的裝備,他一定連我們現在的裝備也沒有,所以我不相信有人曾爬上去過。那狂風……的強度,可以把一個人輕易扯碎!” 海棠緩緩地吸著氣,又緩緩地呼著氣,原振俠嘆了一聲。這時,天色已迅速暗了下來,在厚雲層之中,黑暗一下子就掩了過來。而且,那是真正的黑暗,暗得一點光也沒有,黑暗像是黑色的固體一樣,一下子就包圍住了他們。 原振俠沉聲問:“怎麼樣?” 海棠長嘆一聲,沒有說甚麼,只是身子緊靠在原振俠的身上,原振俠動作有點笨拙地把她摟著。大石上足可存身,當然,他們如果要在大石上過夜的話,還得用繩索固定自己。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原振俠有了決定:“明天天一亮,就下山!” 海棠發出了一陣如同抽噎一樣的聲音:“最後一百公尺!在經歷了那麼艱難、九死一生的歷程之後,最後一百公尺,變成了絕望!” 原振俠苦笑:“這或許是造化弄人!” 海棠仍在繼續著:“這最後一百公尺,甚至是最容易攀上去的,傾斜度大,山峰像是荷花瓣一樣傾向中心,給我十分鐘,我就可以攀到頂!可是大自然卻在這裡肆虐,阻止了我們的去路!” 海棠說話的聲音並不算高,每一個自她口中吐出來的字,都充滿了悲哀,這真是無可奈何之極的事。極度的懊喪,甚至使他們忘了“進食”。又不知過了多久,原振俠才反手探向背囊。 而就在那一剎間,他和海棠兩人都陡然震動了一下——有甚麼變化發生了! 究竟是甚麼變化呢?他們兩人在一時之間甚至說不上來,只知道是有極巨大的變化發生了。他們不約而同叫著對方,等到他們一開口,聽到對方的聲音是如此響亮,他們才明確地知道發生了甚麼變化——震耳的風聲,就在剛才一剎那之間消失了!四周圍變得那麼靜,簡直是一片死寂。 風停止了!非但沒有強風,甚至連一絲微風也沒有了! 正由於變故是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議,所以當一靜下來之際,他們錯愕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變故。 又黑,又靜,他們可以聽到互相之間的呼吸聲。 海棠要行動,原振俠忙按住了她:“照明!” 頭罩上,有著一隻同礦工一樣設備的照明燈。原振俠話才一出口,兩盞燈就亮了起來。 在雲層中,燈光射不出多遠,但至少已可以使他們雙方,互相看到對方充滿了疑問的眼神。 海棠急遽地道:“快攀上去!” 原振俠的行動比她的話更快,已經攀上去了,海棠在他的身邊一起向上攀著。他們急速地交談著——在風靜止了之後,“真空帶”的空氣流量也回復了正常,可以供他們自由呼吸。 海棠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異樣的興奮:“風停了!風會停的,原來風會停止的!” 原振俠因為身體的急速運動而喘著氣:“海棠,只是間歇性的停止!我們不知道風隔多久停一次,也不知道每次停止多久!” 這實在是十分重要的——他們只知道風停了,卻不知道隔多久停一下,每次停多久?如果風停的時間十分短暫,當他們還未曾攀到峰頂之際,強風陡然再起,他們連一點生存的機會也沒有! 而且,就算攀到了峰頂,那又怎麼樣呢?他們還需要尋找那個通到“鬼界”的通道,要是找不到的話,他們也不能長久留在峰頂。強風終會又陡然吹刮起來,就像它陡然停止了一樣! 可是海棠卻全然不理會這些問題,她以異乎尋常的速度向上攀去,一面幾乎是在叫嚷:“不去管那些問題,這是唯一到達目的地的機會,我無論如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當年,第一代大祭師,一定是趁風停止了的機會到達鬼界的!” 原振俠幾乎有點追不上在異常亢奮狀態中的海棠,他也加速攀緣:“還有回程呢?海棠,還有回程呢?” 海棠叫嚷得更大聲:“我不管回程,不管,先上去了再說!” 他們攀得如此之快,只用了上次的一半時間,就攀過了“真空帶”,進入了“強風帶”。這時,剛才如此可怕,幾乎可將人連皮帶骨一起吹化的強風,消失得無影無踪,幾乎連一絲微風也沒有! 原振俠不知道強風何以會忽然消失,大自然中的變化,有許多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蹟。 自然,那和氣流、氣壓等等有關。可是一下子連一絲微風都沒有,變得如此平靜,真是難以想像。 和他們剛才的估計一樣,由於近峰頂的那一段,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有著相當的傾斜度的,所以,雖然沒有山藤可供攀緣,他們要向上去,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 他們手腳並用向上爬著,眼看離山峰的頂端,已經越來越近了! 海棠一面向上爬著,一面大口喘著氣,一面還不時叫著:“快到了!我們快到了!” 她這時候語調之興奮,和剛才退回濃雲中時的沮喪和絕望比較起來,根本像是兩個人! 天色依然濃黑,他們只靠著頭罩上的燈光照明,雖然說有傾斜度,但向上攀緣仍然十分危險。如果忽然之間,強風再生……原振俠根本無法去設想,而且,海棠的動作是如此異乎尋常地快捷,為了要追上她,他也根本沒有時間去想甚麼了。 海棠的叫聲越來越是興奮,當她終於高叫出:“到了!到了!”的時候,原振俠還是比她遲了一分鐘左右。而當他也攀到了峰頂時,他呆住了! 眼前的景象,正是詭異之極,在燈光的照耀之下,他們可以看到自己身在甚麼樣的境地之中——他們半伏在一根尖銳的、向前俯伸出去的石梁之上,而在他們的四周圍燈光可及之處,全是這樣一股股俯伸向前的石梁。他們甚至可以看到,他們存身之所的對面,山形也是一樣的——數十道石梁一齊伸向前,在中間是一個缺口,那缺口呈不規則的圓形,其直徑不會超過三公尺。 海棠還沒有緩過氣來,她一面喘息,一面指著那個缺口:“'缺口的天哨',原,一點沒有錯,這裡就是'缺口的天哨',我們終於來到了!” 原振俠道:“我們該怎麼辦?” 海棠毫不猶豫地向那缺口一指:“下去,我們從這裡下去!” 其實,當原振俠在問她“怎麼辦”之際,也早知道這是唯一的去路。可是他又實在不願意想及,進入那個缺口之後會有甚麼結果。 他向前俯身,好使頭罩上的燈光,向下面照射下去。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沉,燈光投入了缺口之後,只不過照亮了幾公尺,根本無法知道缺口下面是甚麼。看起來,那缺口下面像是其深無比的一個洞穴,不知通到甚麼地方去,或許正如傳說一樣,是直通到地獄鬼界去的。 海棠道:“還等甚麼?” 她已經從背囊之中取出繩子來,把繩子的一端,固定在石樑上。 當原振俠也要那樣做的時候,她道:“我們不知道要下去多深,繩子可以負擔兩個人的體重,把你的繩子省下來,在還需要向下去的時候,可以接上去。” 原振俠沒有表示異議,只是深深吸一口氣。 海棠雙手用力一揮,把那盤繩子向缺口之中揮了出去,繩子自然立時向下落去,不一會,繩子已經放盡了。海棠回頭向原振俠望來,眼中閃耀著狂熱的光輝。 原振俠心中暗嘆了一聲,他知道事情已到了這一地步,不會再有甚麼力量可以阻止海棠。而他也看不出,自己除了跟著海棠一起行動之外,還會有甚麼別的途徑,可供他選擇。 海棠不但目光是灼熱的,連帶聲音也是灼熱的:“來,我們一起縋下去!” 原振俠和她一起抓住了繩子,跨進了缺口。先令得自己的身子,迅速地向下滑下了至少三十公尺,才止住了滑輪。 這時,他們兩人幾乎是面對面的。繩子晃動著,令得他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轉動著,所以頭罩上的燈光也在移動,可以使他們看清,他們是在一個直徑大約三公尺,直上直下的一個“井”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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