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鬼界

第5章 第五章

鬼界 倪匡 9446 2018-03-14
原振俠攤了攤手:“你們甚至不知道那是甚麼,為甚麼會對它有興趣?” 海棠不注意地舔了一下口唇——這是一個令人遐思的小動作,然後道:“當我們把經過情形作了報告之後,有專家認為,那些小薄片,有可能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那個教授,就是死在……薄片之下?” 海棠作了一個手勢:“當然,只是一個假設。我們取得了教授的體檢驗報告,結果相當驚人,毫無疑問有強烈的輻射能產生過。而且死者的體內,一切水分子都受到了破壞,這情形,又像是水分子遭受過微波的衝擊,發生過天翻地覆的變化。如果有一種能量,能形成這樣的破壞,而體積又如此嬌小,那麼,那自然是一種十分厲害的武器了!” 原振俠的心中興起了一股厭惡感,他雖然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但對於人類致力於研究殺人方法這一點,自然是反對的。尤其,他的職業是醫生,和殺人武器製造者的目的是截然相反的!

所以,他的語氣也有點冷淡:“你們大可向大祭師要了那一箱薄片去研究。” 海棠蹙了一下眉,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她才低聲嘆了一口氣。 海棠在低嘆了一聲之後,才道:“你知道,如果事情牽涉到新式的、具有極大殺傷力的密武器,情報、間諜工作的鬥爭就會進行得十分激烈,而且……不擇手段……” 原振俠一怔:“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海棠道:“連大祭師也不知道,我們已經買通了他的一個手下,早已把那箱薄片偷到手了。大祭師那個箱子中所有的,如今只是一些經過壓制的黑雲母片。” 原振俠“哦”地一聲,一時之間,不知道說甚麼才好。這真是他未曾想到的事,從這裡,又產生出不少新的問題來。 他還未曾問,海棠已先解釋了問題:“這些薄片一到手,我們的專家就集中力量去研究,可是一直沒有結果。我們甚至也預料,發生在那個教授身上的事會重演,但也沒有。看起來,那些薄片只是不知用途的,不知是甚麼的東西。”

原振俠笑了一下又道:“既然研究不出結果來,自然應該放棄了。” 海棠緩緩地搖著頭,當她搖頭的時候,有一綹凌亂了的頭髮隨之輕輕晃動,她又將之撩了上去:“事情本身如此奇特,我們討論的結果是,要知道那些薄片的密,源頭是在傳說中,那個叫作'缺口的天哨'的地方——” 海棠才講到這裡,原振俠已失聲道:“你是指傳說中的'鬼界'?魔鬼的世界?” 海棠略垂下了眼瞼,隨即又睜大了眼睛。在她的雙眼之中,有著異樣的光采在閃耀:“是的,一切奇異的事的根源,都自'鬼界'而來。所以,一定要到那裡去,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海棠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有一種異樣的興奮,這使她臉頰上的紅暈,在迅速擴大,使她看起來更美麗動人。原振俠轉過臉去,他並不是不想看,而只是怕自己又被她所吸引。

他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來平淡:“祝你成功!” 海棠的回答來得極快:“原,我要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到傳說中的'鬼界'去!” 原振俠感到了真正的震動——他早就料到海棠來找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他也未曾料到海棠的目的會是這樣,而且更料不到的是,海棠會用那麼直截了當的方式,提出了她的要求來。 原振俠在感到了極度的震動之際,身邊一陣幽香飄過,海棠已來到了他的身前,半蹲著,抬著頭,用灼熱的眼光望定了他。由於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原振俠實在不知道如何反應才好。 而就在這時,半蹲在他身前的海棠,已握住了他的雙手。海棠把他的手握得很緊,以致令原振俠想不到,那麼纖細柔腴的手,竟然會這樣強有力!原振俠也想不到,在她美麗的嬌軀之中,究竟蘊藏著多大的力量?似乎她想要做甚麼,就一定非達到目的不可!

“鬼界”只存在於虛無的傳說之中,即使“聖墓”是真實的存在,在聖墓之中,又發現了不可思議的奇妙的東西,但是那也絕不能證明,確切有“鬼界”的存在。 可是,海棠就下定了決心,要到那個不知在哪一座深山之中的蠻荒去! 一時之間,原振俠想到的,根本不是拒絕或接受的問題,因為他根本未曾考慮到接受一個這樣的邀請。這時他的思緒相當混亂,他面對著那麼嬌豔動人的海棠,心中有強烈的好奇,想弄明白這個美麗如仙女的女郎的內心世界,至少,要對她有多一點的了解。 原振俠在緊迫的氣氛和紊亂的思緒中沒有出聲,海棠的氣息有點急促:“原,和我一起去,我一個人的力量達不到,必須有你這樣的人同行,才能到達目的地。你絕不會後悔的,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後悔的!”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定過神來。他知道自己剛才一剎那的沉默,只怕已在海棠的心中,造成了他已經答應了的誤解,這是必須立即澄清的! 所以,他一定過神來之後,立時大聲道:“不!” 海棠陡地一怔,凝視著原振俠,原振俠再次堅決而有力地道:“不!” 海棠臉上的紅暈迅速消失,緊握著原振俠的雙手也迅速變得無力,而且,立刻鬆了開來。 她慢慢站了起來,她的行動,她的姿態,雖然還是那麼優美,可是她那種失望的神色,看了實在令人心碎。原振俠不忍和她目光相對,因為他怕自己若是和她對望著的話,只怕不超過一分鐘,他自己就會心軟,就會不顧一切地答應下來! 當他有這樣感覺的時候,他又想到,就算答應了又有甚麼關係呢?不就是和她一起,去作一次蠻荒山嶺的探險嗎?有這樣美麗的女郎相伴,就算是沙漠,也會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地方了……原振俠一面偏過頭去,一面嘆了一聲:“海棠,就算是有鬼界存在,你到那裡去,有甚麼目的?”

海棠的聲音,聽來十分傷感:“你已經拒絕和我一起去了,還問這做甚麼?” 原振俠不由自主向她望去,看到她已經轉過身去。即使從她的背影上,也可以感覺得出來,她是如何地失望。原振俠站了起來,來到了她身後,伸手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 原振俠的原意,只不過是想勸她幾句,勸她也放棄到“缺口的天哨”去的主意。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卻來得那麼突然,那麼迅疾,完全沒有任何徵兆,也使人無法預防。 原振俠的手,才一放到了海棠的肩上,海棠就轉過身來,她那種幽怨而又熱情的眼光,簡直能令任何人融化。原振俠怔呆了一下,還未曾開口,海棠已經把她動人而在輕輕顫動著的唇,向原振俠湊了過來。 這簡直是無可抗拒的誘惑!原振俠自然而然地向她的紅唇印了下去,接著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原振俠只感到自己像跌進一個無可比擬的美妙境地之中,可是那境地是甚麼樣的,他卻絕對無法詳細描述出來,只知道一切都是那麼美妙。

自然,一切的美妙全是從那個熱吻開始的。他們不但四片唇緊印在一起,身子的擁抱,也是越來越緊密,直到雙方相互之間,可以感覺到對方心跳。 然後,他們感到兩個人之間,不應該再有任何東西阻隔著——雖然身上的衣服只是薄薄的幾層,但是在他們感覺上,也成了不可容忍的隔閡。隔閡是怎麼消除的,真是無法詳細記憶了,誰會在這種美妙時刻,去記著這些瑣事?全副心神,早已沉浸在奇妙無比的感受之中了! 當他寬厚的胸膛,緊貼了她柔軟滑膩的胸脯之後,他們之間已沒有任何束縛。他們不再去想別的,雙方的喘息聲,在他們的耳際交織成為最最動人的音樂,他們自然而然倒下去,先是在沙發上,又從沙發倒向地毯。 然後小小的空間,成了他們兩人的天地,除了他們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存在。他只感到,即使是在應該最狂野的時候,她還是那麼輕鬆,甚至有著不該有的生澀。

當如同宇宙霹靂爆炸一樣的灼熱過去之後,他們的目光再度凝視對方。 原振俠發現,海棠的眼神更澄澈,那是由於在她眼中,有著流動的淚花的緣故。當原振俠投以詢問的眼光時,她輕輕地閉上了眼,淚珠晶瑩地自長睫毛之間滾跌了出來。但是她整個俏麗的臉龐上,卻又充滿了異樣的喜悅。 原振俠立即明白了,明白了她生澀的由來。他感到了震動,然後輕吻著她臉上的淚珠,她也在那一剎間,把他摟得更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又開始想說話,他們幾乎同時在對方的耳際,輕喚著對方的名字。他們還是緊擁在一起,擁得如此之緊,彷彿一個人體內的血,可以通過緊擁而流進另一個人的體內,而他們也真正有著生命正在做著交流的感覺。 又過了不知多久,原振俠抬了抬身子,海棠立時把她的臉埋進了他的懷中。他用手輕撫著她的頭髮、臉頰、肩頭和背部,感到手上傳過來的感受,是在經歷著人生最奇妙的歷程。

在愛撫之下,她用聽來如夢幻一樣的聲音說著:“我……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了!” 在夢幻一般聲音之中,又有著無比的喜悅。原振俠用親吻代替了愛撫,然後,抱著她慢慢站了起來,兩人的目光一直糾纏在一起,像是再也不願分開。 在那段時間之中,他們渾忘了其他的一切——至少,原振俠渾忘了其他的一切。 但是,不論主觀上多麼不願意,還是會回到現實中來的。當他們攜手進了浴室,一起浸在浴缸中,仍然互相對望著的時候,原振俠回到了現實之中,一剎那間,不知多少念頭湧了上來。 但是他還未曾說甚麼,海棠已經低嘆了一聲:“你仍然可以拒絕我的請求……我只是……”她輕咬著下唇:“我是想給你……想和你……” 原振俠有點激動地叫了起來:“海棠,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你是為了——”

他陡然停了下來,直視著海棠:“可是,我改變了主意,我要和你一起去!” 海棠閉上了眼睛,長睫毛閃動著。睫毛上全是水珠,也不知道是汗珠,還是浴室中的蒸氣所凝成的。 襲向山崖的風似乎更勁了,即使用皮帶縛著,身子也因強風而輕輕擺動。 身在峭壁之上,面臨不可測的旅程的原振俠,並沒有對自己當日在浴缸之中所做的決定而後悔,他不是做了事會後悔的那種人。 在過去六天,那樣驚心動魄,幾乎每一秒鐘都在和死神握手的旅程中,他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和死神握手是十分恰當的比喻,死神只要略一起意,就可以把和它握手的人,拉進死亡的深淵之中去! 而在那六天之中,他們居然還活著,誰又知道那是不是死神在玩弄他們,在沒有玩弄夠之前,不想出手? 本來,以他們兩人這樣的情形,又在這樣的境地之中,應該有著講不完的話才是。可是進入山區之後,他們講的話少之又少。 原振俠沒有後悔,可是那不等於他沒有想。 直到第二天早上,海棠才離去。然後,接下來的三天,海棠只和他電話聯絡,告訴他,她正在準備蠻荒山嶺間行進所需的最佳裝備。 原振俠在院長極難看的臉色之下請準了假,第四天,他們一起登上了一架小型噴射機,到了新幾內亞。他們並不去見大祭師,因為海棠已經利用了她假冒的身分,在大祭師處得到了“缺口的天哨”的一切資料——其實也少得可憐,而且還全是傳說中的資料:一直向深山去,要翻過好多山,還有幾個山嶺的形狀是相當特別的,容易辨認。最後,就會看到四面山峰合攏的“天哨”,會聽到刺耳的風聲,會找到“天哨”的缺口。然後,就可以從缺口中找到通道,進入“鬼界”了! 聽起來,是這樣兒戲,可就是憑著這些兒戲一樣的“資料”,他們已在蠻荒的山區中行進了六天。原振俠從頭到尾,沒有問過海棠,就算給你找到了鬼界,有甚麼用呢?能在鬼界之中得到力量?又不准備搶奪大祭師的職位,要來自鬼界的力量幹甚麼? 他不斷地想著,有時,會發現一點問題,是以前忽略過去的。原振俠也想到,海棠說早已把大祭師的那些“薄片”弄到了手,他們的專家還曾研究過,“一點結果都沒有”。這是不是真的呢?如果真是一點結果也沒有,似乎很難達到必須到“鬼界”去探索的結論。 那麼,是不是海棠瞞著他甚麼?又是不是為了要他和她一起來涉險,所以才……原振俠不敢想下去,也不想想下去。雖然他一直在想著,海棠曾說過“不擇手段”這話,而事實也證明,他是涉險的最佳伴侶,或者說,是她能找到的最佳伴侶! 海棠是這次詭異莫名的旅程的提出者,可是在好幾次,環境實在太過凶險之際,原振俠也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驚懼。要是她選擇的伴侶不能堅持,整個旅程自然也早已不存在了! 原振俠心中暗嘆了一聲,海棠已閉上了眼睛,可能睡著了。原振俠無論如何也無法設想,探索鬼界會重要得使海棠犧牲她自己,來換取他的參加。當然不是這樣,他想,當然不是。 極不可解釋的是,從那天晚上的熱吻起,一直到今天晚上,在風聲呼號之中,他才突然想起了黃絹。或許是由於這時緊密的、刺耳的風聲,和那次他和黃絹在一起時的大風雪十分相近。 他絕無意把黃絹和海棠相比,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他卻隱隱覺得,兩個美麗的女人,在外型上和處事的方式上儘管大不相同,但是她們內心深處的願望,卻大有相似之處。這兩個美人兒,都有著同樣的願望——向上攀爬!她們心目中的最高目的地,似乎是沒有止境的,高了還要再高,高了還要再高。 這或許是許多人的共同心態,可是那麼美麗能幹的美女,為甚麼也一樣呢?而且,為甚麼兩個人,都成為他生命之中這麼重要的人? 原振俠苦笑著,他的問題,當然不會有任何答案。他又想到了黃絹和海棠之間,另一個共同的地方——儘管他們已突破了男女之間最後的界限,可是他們相互之間,誰也沒有提及一個“愛”字。 那又是為甚麼?他們之間,只是異性身體上的吸引,一種原始的吸引?還是海棠真的是為了要他踏上這個神的旅程,才這樣做的? 強風掠過頭罩,發出一種奇異的“嗡嗡”聲。夜已深了,剛才有一大群飛蛾,撲撲地飛了過去,這時除了風聲之外,甚麼別的聲音也沒有。 原振俠的心中的確有著許多疑問,可是這些疑問,除非他肯定海棠和他的關係,只是利用的關係,不然,疑問全是不成立的。他不願意承認那些,但是那些疑問,卻又隱隱約約,橫亙在他的心中,這真是一個難以令人打破的悶局。 空氣仍是那樣潮濕厚重,尤其身上厚厚的棉布衣,使得一身的汗無從蒸發,更是出奇地不舒服。原振俠嘆了一聲——已經過去六天了,至多再有四天,非要回程不可,不然,就將永遠葬身在這個蠻荒的崇嶺之中,沒有人能找到他! 原振俠雖然思潮起伏,但由於日間的行動,幾乎每一秒鐘都係生死於一線,在體力上和精神上,都形成極大的負擔,所以想著想著,他也就沉沉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來,眼前又是一片灰濛蒙的混沌。在他睡著的時候,可能下過細雨,這時,也分不清眼前的一片渾蒙是細雨還是濃霧。在頭罩眼睛部分處,有一些東西緊貼著玻璃在蠕動著——這種情形,他也已經習慣了,雖然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的時候,他和海棠都不由自主,發出尖銳的、充滿了恐懼的尖叫聲。 那是兩天前的事,他們早上醒來,都覺得眼罩上有東西在蠕動,自然伸手將蠕動的東西抹去。那種東西似乎有著相當大的吸力,要很用力才能將之抹去。然後,他們看到他們身上的厚棉衣,突然變了顏色,變成了五彩絢麗,在愕然之中,再一細看,他們便不由自主,同時驚叫了起來。 他們的身上爬滿了旱螞蝗——一種專吸動物鮮血的環節綱蛭類生物,無頭無臉,整個身子就是滑潺潺的一條軟體。在它的腹際,有著無數的吸盤,只要一貼上動物的皮膚,就會用自己的身體,盡量吮吸動物的血液,直到身體膨脹到十倍以上為止。 那時,在他們身上的山蛭,每條至少有十公分長。當然,由於厚棉衣的阻隔,未曾使它們吸到血,可是身上爬滿了那麼醜惡的生物,那種令人遍體生寒而起疙瘩的感覺,也是難受之極。 那種旱螞蝗扭動的軟體,有著極絢麗的色彩。人體的氣味將它們引來,而它們又吸不到血,所以扭動得特別可怕。原振俠當時估計過,如果他們不是由頭到腳,都有著嚴密的保護的話,那麼多山蛭,在一小時之內,就可以把他們的血吸乾,使他們變成兩具人乾! 這時,因為已經有了上次的經驗,原振俠並不害怕,只是用力撥去了玻璃上的山蛭——那又是另外一種,身體更大,而且是有著黑白花紋的,身上當然也全爬滿了。 他看到海棠也醒了,正在解開固定他們身子的皮帶,然後,身子在崖上擦著,盡可能將身上的旱螞蝗擦掉。原振俠向海棠作了一個手勢,兩人一起緩緩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們吸進去的,絕不是甚麼山間清新的空氣,而是悶熱的、帶著難以形容的腥味的空氣,像是置身於無數腐爛了的魚中一樣。然後,他們又各自進食——把有著長尖嘴的牙膏管的尖嘴含在口中,擠一點“牙膏”進口。 在“進食”完畢之後,海棠的身子向原振俠靠了一靠,表示了她女性的溫柔和關懷。原振俠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錶,時間是早上七時。他手腕上也戴著指南針,他們要一直向西北方向行進。 當他再吸了一口氣,準備離開他們存身了一夜的地方之際,他說道:“希望今天可以看到……傳說之中,到'缺口的天哨'去必須經過的山峰。” 六天了,他們只是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大祭師提及的,在傳說中說是必經的一些山峰,形狀都十分特出,他們一座也未曾見到。 海棠輕輕“嗯”了一聲,原振俠也用頭罩靠近了她的頭罩一下——他們只好用這種怪異的動作,來替代正常的擁抱和親吻。 然後,原振俠抓起了一股山藤,用力地拉了一下。在他用力拉動那股山藤之際,把附在山藤上的幾條蛇,震得向下跌了下來。原振俠看準了前面一個稍可立足處,湯了出去。 三小時之後,他們到了這個山峰的頂上,峰頂上的空氣似乎清新些。當他們在一片灰濛蒙之中向前望去之際,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就在前面不遠處,他們看到了一座十分奇特的山峰。他們所能看到的,事實上只是那個山峰的上半部,以致整個山峰看起來,像是浮在灰色的海洋之上一樣——“灰色的海洋”,就是厚厚的雲層。 而他們也立即知道,能夠看到這座山峰的上半部,也需要好運氣才行,因為若是山峰上的雲層再壓低一些,他們就只能看到山峰的一截,也就看不出它的奇特之處了。又或者,雲層更濃一點,將整個山峰遮住了,他們自然更是甚麼也看不到了。 是的,那山峰最奇特之處,就是它的頂部。看它的下面,和其他的山峰並沒有不同之處,但是它的頂部卻可以看到,有一個明顯的、由許多小山峰以向中心傾斜的形態所形成的一個缺口——所有的小山峰,看來都有著十分尖峭的頂尖,所以那情形和一般火山的火山口又不同。真要形容的話,似乎沒有一座山峰可以比擬,那形狀,就像是一隻放大了億萬倍的一種海洋生物“藤壺”一樣。 不過這樣舉例也沒有用,“藤壺”並不常見,有很多人不知那是甚麼形狀。總之,這時他們可以看到的,就是一個由許多小山峰圍拱著的一個大山峰,情形正和傳說中“缺口的天哨”一樣! 原振俠和海棠在驚呼了一聲之後,伸手指向前面,不約而同一起叫了起來:“缺口的天哨!” 然後,他們兩人一起急速地喘著氣,透過玻璃罩互望著,互相用眼色詢問著。兩人心中所想到的問題是同樣的:真是“缺口的天哨”? 原振俠首先開口:“這……是我們要去的地方?為甚麼我們一直沒有見到指路的那些山峰?” 海棠並沒有用言語回答,只是伸手向前一指,原振俠向前看去,呆了一呆。就這兩句話工夫,剛才就在眼前的那座山峰不見了,深灰色的濃霧,已經將它完全遮住了。 原振俠“啊”地一聲——剛才能看到那座山峰,真是一個十分難得的機會。那些指路的山峰,當然他們全都已經經過,只不過因為雲霧的濃密,所以看不到而已。 這使得他們更確定,前面的那座山峰,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看起來,至多兩天,他們就可以到達了!當他們同時想到這一點時,他們笨拙地擁在一起。 山頂上有足夠的平地,可供他們相擁著轉動身子,甚至跳躍著,可是他們仍然不敢除下頭罩,來作一陣短暫的親熱。雖然山頂上看來甚麼也沒有,可是誰知道,在這種不可測的環境之中會發生甚麼事,在他們身邊的那一個草叢之中,就可能隱藏著不知多少死亡的危機。只要被來去如電的不知名毒蟲咬上一口,他們就可能永遠也離不開這個山頂了。原振俠一直感到,甚麼“鬼界”,這種蠻荒的蟲蟻世界,根本就是鬼界! 眼看傳說中的目的地已不再虛無飄渺,而是不久之後就可以到達,他們心境自然也極度愉快,精神更為之大振。原振俠又校定了一下方向,和海棠手拉著手,在不大的山頂上,來回走動了幾步。在這種地方,能有一小幅平地,可以走上幾步,也是十分難得的享受了。 海棠一直望著西北方,道:“'缺口的天哨'在,鬼界也一定是有的!” 原振俠皺了皺眉(當然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一個地名,和一個幾乎連設想也不能的……名稱,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海棠的聲音有點激動:“有人曾在那裡獲得過超特的力量!” 原振俠自然無意潑冷水,可是他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這時自然而然便提了出來:“超異的力量,也只存在於傳說之中!” 原振俠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像是感到海棠的身子略微震動了一下。但是由於身上的保護衣太臃腫,他不能太肯定,不過海棠卻並沒有回答。 原振俠又道:“若是真能從一個被稱為'鬼界'的地方得到特異的力量,大祭師應該有信心,他自己為甚麼不來?” 即使透過頭罩,海棠的笑聲聽來仍是十分迷人動聽:“他膽子小,到了一次聖墓,已是他的能力所能負擔的極限了。你以為我為甚麼一定要邀請你一起來,因為,我知道這不是普通人能經歷的旅程。” 原振俠也笑著:“謝謝你的恭維,不過,這個理由似乎並不充分。” 海棠道:“其次,他不能肯定鬼界的力量,是不是真實的存在。” 原振俠聽了,陡地一震,一句話已經要問出口了。可是海棠這句話才一出口,像是知道自己說錯了甚麼而急於掩飾,不給原振俠有再說話的機會,立時又道:“別耽擱時間了,該要下山了!” 她說著,已經身子向下一斜,抓住了一股山藤,向下滑了下去。 原振俠也跟著做,但是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極點。海棠說大祭師不能肯定“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所以不會涉險,那麼她呢?她堅持要來涉險,難道她肯定了,來自鬼界的力量是真實的? 照邏輯來說,應該這樣! 但是,她又如何肯定呢?原振俠立刻又想到了來自聖墓的那些薄片——難道她和她代表的勢力,在研究那些薄片之後,已有所發現,並不是像她說過的那樣“甚麼結果也沒有”? 原振俠也隱隱感到,海棠有許多事瞞著他。他陪著她到這種地方來,向死神挑戰,把生死當作是遊戲,而她卻有許多事瞞著他! 這是原振俠極不願意想及的事,可是卻又不容得他不想! 下山的攀緣比較快速,由於他們都佩戴著特製的手套,所以有很多時候可以循著山藤直滑下去,節省不少體力。到了半山腰,他們發現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連結著對面的山峰,石梁大約有一百多公尺,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若是由這道石梁走過去,可以節省至少十小時的攀緣。 到了石梁面前,他們又互相用眼光徵詢著對方的意見。原振俠向石梁看去,那是大自然在山嶺形成之際留下的奇蹟,全然像是一座架空的天橋,石樑下面仍然是雲霧繚繞的山谷。石梁最寬處超過十公尺,而且上面十分平坦,足可供人步行,但是有將近十公尺的一段,卻只有一公尺寬,而且看來相當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只要那狹窄的一段,可以負擔起我們的體重,就可以過去。” 海棠點了點頭:“看起來不成問題,但是為了妥當,還是一個一個過去的好!” 原振俠同意海棠的主意,他先向石樑上攀上去。 開始的一段全是嶙峋怪石,而且在怪石的隙縫中,全是身子十分細小、通體碧藍色的一種毒蛇。當原振俠的身子,在那些毒蛇之間慢慢移動之際,他有幾乎以為自己也成了一條蛇的錯覺。 他幾次回頭,海棠都跟在他的後面。經過了那一程之後,前面一段又寬又平坦,他們直起身子來向前走著。可是走了不過幾步,一大團濃黑色的雲霧,也不知從甚麼地方冒出來的,陡然籠罩了過來,不但是雲霧,而且還捲起了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強風! 那股強風,不但令得他們身子搖擺,而且站立不穩,他們立時一起伏了下來。幸好這股強風不是在他們處於石梁最窄處襲來,不然,他們之中的一個,就有可能被吹得跌下石梁去。 當他們伏下身之後,又濃又重的雲霧,在他們的身邊流動著。他們雖然是手拉著手伏在地上,可是在濃霧團襲來之際,他們相互之間,竟然無法看到對方。 強風把石樑上粗大的野藤,吹得如同妖魔的手臂一樣亂揮亂舞,打在石樑上,發出可怕的“啪啪”的聲響。有幾股藤打到了他們的身上,雖然隔著保護衣,仍然使他們感到疼痛。看出去,在濃灰色的雲霧中,無數野藤飛舞,那使他們有伏在一個怒髮如狂的大妖魔頭頂的感覺。 由於風勢實在太強勁,他們都緊伏著不敢動。而且,很快就發覺一隻手難以固定身子不動,所以他們分開了互握著的手,雙手盡量地抓緊可以固定身子的東西。 原振俠左手把一股粗大的野藤,在手腕上打了三個轉,右手手臂緊抱住一塊凸出的岩石,至於海棠用甚麼法子固定身子,他已經無法看得見了。人枉稱萬物之靈,在這時候,真還不如兩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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