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巫艷

第4章 第四章

巫艷 倪匡 8481 2018-03-14
桑雅挺直了身子,不由自主,縮了一縮,遲疑地道:“不……不是你?” 原振俠一連冷笑了七八下,來表示心中的怒意,桑雅的敵意神態已經完全消失,換上了滿身的歉意,而且不知道如何道歉才好,原振俠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和你一樣,一個莫名其妙,可能是一輩子沒見過女人的人,不過他比你還好一點,你是知道那女孩子的長相的!” 桑雅陡然漲紅了臉,掙扎著道:“你應該知道,愛情是……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這個登啟事的人,你可以告訴他,不會有希望!” 桑雅在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略帶焦切,可是又充滿了自信。 原振俠想起了他剛才所說的話,心中一動:“你已經知道了這女孩子的身份?和她見過面?”

桑雅用力點了點頭。 原振俠道:“先把你這方面的情形告訴我,我另外有一些話要告訴你。” 桑雅一聽,容光煥發,現出十分自得的神情來。 在離開了原振俠的辦公室之際,桑雅還是十分沮喪的,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他竟然會對那個少女,有了這樣不可遏止的愛意。 他曾經自己極其理智地分析過:那少女鬼怪一樣的臉,實在是無可補求的,雖然她的體態是如此誘人,但是他相信自己並非一個肉慾主義者,那麼,愛意自何而生呢? 而且,就算是那少女的胴體如此美麗,一想起她那可怕的臉容,也應該全身冒汗才是,如何會有愛意? 可是,理智的分析是一回事,澎湃洶湧,幾乎發自他全身每一個細胞的愛意,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一生中,從來也沒有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極難受的感覺,難受的程度,可以把人折磨至死。

但是,那同時也是一種奇妙之極的感覺,奇妙的程度,可以使人快樂如昇仙。 他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會被這種感覺折磨至死,還是被這種感覺帶到仙境,全然決定於他這絲毫沒有來由的愛情能否實現! 一方面,他的理智保持著極度的清醒——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事業人員,並不是一個沒有知識的人,可是同時他卻又感到了極度的迷惑,像進入了一團漆黑的迷霧之中,雖然視力正常,可是卻無法辨別方向,他問自己:“是不是每一個在戀愛中的人都這樣呢?” 世上的確有許多愛情,在旁觀者看來,是不可思議的荒謬,是不可理喻的怪誕,是令人噁心的肉麻,但是那些感覺,都是旁觀者的感覺,當事人是一點也不會有這種感覺的,當事人只是熱烈地愛著,愛情的滋味如何,也自然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知道!

桑雅在分析了整晚之後,得不出什麼結果,也只好自己對自己說,愛情是理性範圍以外的事,是全然不受人的理智所控制的,是一種感情上的爆發,是完全沒有道理可論的。 當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後,他自然心安理得,所以才有第二天中午和原振俠的那番談話,原振俠是他來到了此地後的唯一朋友,可是他在原振俠那裡,卻沒有得到什麼支持,這是令他沮喪的原因之一。 令他沮喪的原因之二,他怎樣才能找到那少女呢?再加上原振俠曾提到了什麼巫術,這使他迷惑,也使他有點心慌意亂,巫術真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令得那麼可怕的臉容變為正常?但是,誰又能否認真的有巫術力量的存在? 他甚至想到,突然自自己心中湧出來的愛意,是不是就是巫術的力量?他想到這裡,乾笑了兩下,傳說之中,巫術可以使人化為青蛙?

如果真有這樣的巫術力量,他倒願意坦然接受,使自己愛她! 然而,他又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僅僅是那樣,當然不夠,如果那少女根本不愛他,那麼他豈不是一生都要受失戀的折磨? 桑雅的思緒實在紊亂之極,好在下午的工作比較輕閑,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新來的有關整形外科的醫學雜誌。 這一類雜誌有一個特點,就是在介紹病例的時候,照例把病人接受治療之前的醜陋形狀記錄下來,再和手術之後的形狀相比較。 桑雅隨手翻看,人的畸形臉容一幅一幅在他的眼前掠過,每一幅都使他想起那個少女來,也都使他發出一陣輕嘆,要是這樣那就好了,可施手術補救。 當他翻完了手頭的那本雜誌後,一個念頭,突然閃電一樣襲上了他的心頭,使他陡然振奮起來。

接著他想起了一個可能追尋那女下落的方法,一想到這一點,他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劇。 那少女,不管她的樣子多怪,行為多怪,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教育,好怕衣著看來隨便,但卻全是精品,那件襯衫,當她拉開鈕扣的時候,就可以看出那是真絲的質地。 這說明了什麼呢?這說明這少女的家庭環境可能不會太差。 就算不是一個富裕的家庭,在有了這樣一個畸形的孩子之後,也一定會傾其所能,希望對孩子的畸形有點幫助,那也就是說,這少女,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大有可能會不止地去向整形外科醫生求助過——她自己去或是由她的家長陪著去。 本地的整形外科醫生不是很先進,那少女若是曾經求醫,最大的可能,是曾向外地的整形外科醫生求助。

日本、法國、德國、瑞士、美國和英國,都有十分先進的整形外科醫院,若是那少女曾去求醫過,醫院方面,一定有登記可以追尋的,只要和各大醫院聯繫一下,就可以有那個少女的資料了。 一想到這裡,他不但心中狂跳,簡直連身子也在微微發顫。 不過這個辦法雖然可以,實行起來,也頗費手腳,要不是他曾在各地的整形外科醫院實習過或是工作過,在那些醫院裡都的熟人的話,還是難以做到,因為這一類醫院,對於病人的資料都是嚴格保密的。 他一個一個長途電話打出去,講述著那個少女的樣子,要求得到詳細的資料,這花了他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然後,夜晚開始,他等待著各方面的回复。 在接連幾個打回來的電話,都說從來也沒未曾有這樣一個病人來求醫之際,他幾乎失望了,然後,在午夜時分,日本方面的一家醫院來了回電:“八年之前,曾有這樣的一個病人求診,並且拍攝了頭部的X光照片,當時病人的年齡是十歲,但是由於頭骨的嚴重畸形,所以無法矯正為理由,沒有替病人施任何手術,病人是女性,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位!”

桑雅在聽了這樣的描述之後,已經心跳加劇,他立即要求:“請約略形容一下這個病人的頭骨畸形的情形!” 對方以專業知識回答了他這個問題之後,桑雅可以肯定,八年前到日本去求醫的那個小女孩,就是他要找的那個少女! 他心跳更甚:“請把這個病人當日在日本登記的一切資料告訴我!”桑雅的聲音甚至在不由自主的發顫。 和他通電話的也是一位外科醫生,而且和桑雅很熟,但是也不禁遲疑了一下,又問了一句:“你要病人的資料作什麼?” 桑雅聲音焦切:“她曾來求醫,當時我拒絕,但現在想到有可行的方法,所以要和她聯絡。” 對方沒有再問什麼:“病人的名字是……這名字很怪,她叫瑪仙高德。” (這個名字譯成中文,寫出來,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什麼特別,但當時在電話中,桑雅聽到這個少女的名字,對方是用法文念出來的,如果意譯的話,她的名字就是“多謝上帝”

任何人的名字,叫“多謝上帝”,那自然是夠古怪的了。 ) 桑雅聽了之後,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反問:“她姓什麼呢?” 對方的回答是:“不知道,登記的就是這個名字,她的監護人,資料上說,當時是和她一起來的,這個監護人十分出名,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陶啟泉。” 桑雅本來是坐著通電話的,可是他一聽到了陶啟泉這個名字,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也發出了“啊”的一下低呼聲。 當桑雅向原振俠敘述如何找到這個少女的時候,一聽到“陶啟泉”這個名字,也發出了一聲驚呼,當時,他和桑雅有以下的對話。 原振俠的神情驚訝之極:“陶啟泉,就是那個被稱為亞洲首富的陶啟泉?” 桑雅點頭:“就是他,這個超級大富豪。”

原振俠又“啊”了一聲:“這位陶先生……我有一個一生充滿神秘經歷的朋友——不能算是朋友,我只不過見過他幾次,他和陶啟泉是至交,而且,陶啟泉本身有一段相當神秘的經歷,這位先生曾經約略地記述過那是有關細胞無胚繁殖,培殖成為一個複制的事。” 桑雅訝異地道:“是嗎?” 原振俠揮著手:“瑪仙是陶啟泉的女兒?” 桑雅道:“不知道,那家醫院只說他是監護人,沒說明兩者之間有親屬關係。”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原振俠才說:“如果陶啟泉是她的監護人,你還為她的手術去籌募,超過五百萬美元!” 桑雅也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原振俠作了一個請他繼續下去的手勢。 桑雅對於那少女有這樣的一個古怪的名字,又對於那少女有這樣聲名顯赫的大富豪做監護人這一點,實在沒有法子覺得奇怪,他免強自己鎮定了下來,才道:“請告訴我她的聯絡地址。”

對方說出了一個地址,桑雅聽了之後,不禁苦笑,地址是在本市,很簡單。 “陶氏大廈頂樓” 陶氏大廈頂樓,當然不是普通人能隨便上去的,通向頂樓的電梯,據說就有可以同時容納五十人舒服坐著的大面積,桑雅自然也沒有去過。 桑雅在呆了半晌之後,想想陶啟泉的地址是陶氏大廈頂樓,倒也不足為怪,陶啟泉在世界各地都有聯絡地址,本市是他事業的大本營——陶氏大廈頂樓。 桑雅想的是自己如何才能和這個龐大企業王國的中心聯絡得上! 正在他發愁時,電話那邊的日本醫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有一個聯繫電話留了下來,特別聲明二十四小時有人接聽,尤其是有關求診的事,一定會有答复!” 桑雅大喜過望:“快告訴我!” 對方講了這個電話號碼,又道:“如果你能使這個病人的情形有所改善,這是整個外科史上的奇蹟!” 桑雅說了一聲“我會努力”就急急放下電話,看看時間,是凌晨零時五十二分。 他連忙撥了那個電話號碼,電話一響就有人接聽,是一把十分甜蜜、但是職業化了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陶啟泉先生秘書處。” 桑雅吸了一口氣:“我是外整形科醫生桑雅,要和瑪仙高德小姐聯絡。” 那甜蜜的聲音道:“先生,你打錯電話了,這裡是陶啟泉先生秘書處。” 桑雅道:“那就請陶啟泉先生聽電話。” 甜蜜的聲音聽來更平板。 “好的,請你把要和陶先生通話的目的告訴我,再告訴我你的聯絡電話,然後儘可能不要離開,陶先生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隨時可能親自或再通過秘書處和你聯絡。” 桑雅苦笑:“我不能直接和他通話?” 聲音傳了過來:“恐怕不能,陶先生正在巴西,和巴西政府討論開發亞馬遜河流域資源的事。” 桑雅只好投降:“請告訴他我的職業,事情和瑪仙小姐有關,我相信他也會認為事情相當重要。” 然後,他放下電話來等,電話鈴響了好幾次,卻全是各地醫院打來的,回答他並沒有他查詢的資料。 出乎桑雅的意料之外,一小時之後,又是那個甜蜜的聲音打電話來:“桑雅醫生?陶先生的電話。” 接著,就是一個聽來相當穩重的聲音:“桑雅醫生,瑪仙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桑雅怔了一怔,並不明白陶啟泉這樣問是什麼意思,他據實回答:“是她來找我的,而且讓我看到了她……畸形的頭臉!” 陶啟泉的聲音,聽來有點懊喪:“全世界的醫生都告訴過她,她的情形是沒有希望的,她為什麼不肯聽?” 桑雅道:“不必絕望,雖然希望不大,我必須和她聯絡,好決定如何改造的步驟。” 陶啟泉的聲音聽來有點疲倦:“好,不論多少費用,絕無問題。” 桑雅問:“請問瑪仙小姐和你的關係是——” 桑雅這樣問,是因為他知道,他和瑪仙之間在的關係發展下去,絕不會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關係那麼簡單,他對瑪仙的迷戀程度,幾乎每一分鐘都在增加,才不過知道了她的名字,他就感到了莫名的興奮! 可是,他這個問題,別說沒有得到回答,根本問題都沒有問完,陶啟泉顯然放下了電話,接著,又是那個甜蜜的聲音:“瑪仙小姐的地址是夕陽大道三十三號,她準備見你。” 桑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在劇烈的心跳中,一秒鐘也不擔隔,就離開了辦公室,興奮令得他全然不知道什麼叫疲倦,他駕車直駛向夕陽大道夕陽大道在市區的西郊,路程相當遠,整條道上,全是相隔有相當距離的、式樣各有不同,爭奇鬥巧的洋房,那是一個只屬於富人的區域,當他的車子在三十三號門口停下,他先定了定神才下車。 三十三號是幢十分精緻的小洋房,有一個種植了太多花木、看起來有點像樹林一樣的一個花園,花園中的樹木之多、之密,叫人聯想起屋子的主人,一定是有意想要隱藏或是掩飾一些什麼,在黑暗中看來,神秘感也更濃。 桑雅才一下車,一陣猛烈的犬聲從圍牆後傳了過來,兩條極大的獒犬撲向花園的鐵門,人立起來,比桑雅還要高。 他們撲上來的時候,鐵門都為之震動,可知力量是何等之大。 那兩頭正宗的西藏獒犬,是犬類之中體型最大,也是最兇惡的一種,純種極其名貴,看著它們白森森的利齒,都會令人不寒而怵,更別提他們那種駭人的吠叫聲了。 明知有鐵門相隔著,桑雅也要遲疑一下,才敢走近門去按鈴——其實這個動作是多餘的,犬隻在發出那麼猛烈的吠叫聲,屋裡的人除非是聾子,不然早就該知道有客人來訪了。 隱在太多林木後面的屋子並沒有亮起燈光,但桑雅卻可以感到,已經有人向鐵門走來,兩頭獒犬已經返身撲了回去。 出乎桑雅意料之外,來開門的,竟然就是那個少女! 她的頭上仍然包裹著白布,已經是秋天,尤其在凌晨時分,很有點涼意,可是她的身上穿著一件薄如嬋翼的絲袍,秋風吹拂,絲袍時而緊貼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和裸體也沒有什麼分別,而她的胴體是那樣地玲瓏浮凸,令得桑雅不由自主屏住了氣息。 那兩條獒犬來到了少女身邊,樣子看來十分馴順,一直緊貼著她,跟著她向前走來,少女來到鐵門後,和桑雅只隔著鐵門。 在黑暗之中,她的眼中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她用十分冷漠的聲音道:“我以為你會給我嚇得大病一場的!” 桑雅感到有點唇乾舌燥,中午時候,他曾對原振俠說起過,如果那少女再向他投怀送抱一次,他會無法拒絕,而且事實上,那天要不是在辦公室中,他只怕已經不起這樣的誘惑。 他的那番話,在原振俠聽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但對桑雅來說,卻是真心誠意的。 而這時,他又面對著那麼誘人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在進行一場一生之中最大的冒險。 那少女冷笑道:“見過鬼怪的,通常都會大病一場的,是不是?” 桑雅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那少女的智慧程度相當高,出言也十分尖利,桑雅只好舐了舐唇:“我沒有見過鬼,你不是鬼怪。” 那少女聽了,陡然尖聲笑了起來,在她這樣的笑的時候,她身邊的兩條獒犬,發出了一種異樣的吠叫聲,兩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簡直是淒厲之極,令人怵然生寒。 她一面笑,一面作勢要去解裹在頭上的白布:“不是鬼怪?要不要再看一看?看看你在黑暗裡,能不能接受這樣的刺激?” 桑雅用近乎哀求的聲音道:“不要這樣,瑪仙,不要這樣!” 瑪仙陡然停止了笑聲,剎那之間,四周圍變得靜到了極點。 桑雅點頭:“你不知道,你離去之後,我為你做了多少事,可以有希望的,可以的!” 瑪仙低了下頭,桑雅剛才那句話,聲音之中,充滿了男性的誠意,這種誠意,是任何女性都十分容易覺察得到的。 瑪仙沒有再說什麼,拉開了門鎖,她自己轉過了身,緩緩向前走去。 桑雅連忙推開了門,跟在她的後面,那兩頭獒犬,跟在她的身邊,可是又不時回過頭來望向桑雅,喉際發出低沉可怕的嗚嗚聲。 桑雅知道,瑪仙的畸形,可能影響她的心理也形成畸形,這時,只要她一聲令下,那兩頭大狗一定會把他在片刻之間撕成碎片!但桑雅向前走去的步子卻一點也沒有猶豫。 由於花園中的林木如此茂密,自然更顯陰森,瑪仙的一身白絲衣,在陰影之中,也有著異樣的反光,以致她苗條的背影,看來有一種虛無的感覺,好像她整個人,不是一種真實的存在一樣。 桑雅盯著她的背影,看得有點發痴,尤其當風吹過,掠起她絲袍的下擺,裸露出潔白晶瑩的粉腿之際,桑雅更有不知身在何處之感,所以,當來到屋子之前,有著幾級石階,瑪仙已上了石階之際,桑雅渾然不覺,只以為瑪仙忽然間升高了,會隨時飄然而去;而當他自己也來到了石階前面時,險些絆跌了一跤! 進了屋子,屋中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對大眼,發出可怕的綠幽幽的光芒。 瑪仙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幽靈一樣。 看來,瑪仙一點也沒有著燈的打算。她道:“我不喜歡光亮,進屋子,甚至白天也是漆黑的,像我這樣的人,不喜歡光亮,應該可以理解,那不算是變態,對不對?” 桑雅嘆了一聲:“當然不是!” 瑪仙又道:“請坐,請問,你千方百計找我,目的是什麼,不是已經徹底拒絕了我嗎?” 桑雅的眼睛,對黑暗已習慣了一些,他可以依稀看到幾張舒服的椅子在,可是他卻並沒有坐下來的打算,他向瑪仙走近去,但是他只走了兩步,就听到那兩條大狗的氣息明顯地粗起來,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停步,他吸了一口氣:“我起先不知道陶啟泉是你的……監護人,我先為你奔走,籌集一筆基金,那是準備邀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醫生,替你動手術之用的。” 瑪仙一直背對著桑雅,她的聲音很冷:“其實,我是早知道這情形沒有希望的!” 桑雅又嘆了一聲:“總應該試一試!” 瑪仙的聲音又變得尖銳起來:“怎麼試,切下每一雙腳趾,用腳趾骨當我的鼻骨?再在我臀部切下一大塊肉下來做我的面肉?然後,又在我肚子上割下一大幅皮膚下來,鋪在我的臉上?” 桑雅只是苦笑,說不出話來。 瑪仙發出淒苦的笑聲:“現在,我總算還有一個完好的身體,十次八次手術之後,我連身體都變得像鬼一樣了,是不是?” 桑雅低聲道:“那……那你為什麼要到醫院來?” 瑪仙“哼”的一聲:“對不起,打擾你了,我雖然明知絕望,但總還存著億萬分之一的奢望,我想在你這裡實現這億萬分之一的希望,謝謝你,你連我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滅了!謝謝你,謝謝上帝——這是我的名字,你當然那是什麼意思的了!” 瑪仙愈說愈是激動,她語言之中所表現的那股恨意,令得桑雅感到有點寒意。 瑪仙又尖聲笑了兩下:“而且,看來我的身體也沒有什麼,你就連碰都不碰我!” 桑雅又道:“不!不!,你迷人之極,事實上……我真不如何說才好,事實上,你……如果肯讓我抱一抱,我會認為是我一生之是最大的幸福!” 他這幾句話,幾乎是掙扎著講出來的,講完之後,心頭狂跳。頭也不敢抬高,只是等待到瑪仙的答复。 黑暗之中,十分寂靜,只有兩條大獒犬發出的咻咻聲,過了也一會,瑪仙才道:“我是被關在瓶子裡的妖魔,而且耐心極差,不要說過兩千年,一次失敗,已足以使我恨之入骨,你是我最恨的人!” 桑雅長大了口,他感到了窒息,那是真正連氣也透不過來的感覺,他用力使自己發出聲音來,才能講話:“我……我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瑪仙……我……愛你!” 瑪仙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來,隨著她的笑聲,那兩頭大物又發出淒厲莫名的吠叫聲來,只怕古今中外,當一個男人向一個女人說出“我愛你”這句話之後,得到反應如此特別的,再也無出其右了。 桑雅會然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才好,瑪仙的尖笑聲,和著犬隻異樣的吠叫聲,令得他震怵不已,他張大了口,可是發不出聲來。 瑪仙的厲笑未斷,她已經尖聲叫了出來:“謝謝!謝謝上帝,你愛我!我看不必了!” 桑雅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勇氣,陡然叫了出來:“真的!真的!” 他一面叫著,一面向著瑪仙,直逼了過去。 一切,都是在剎那之間發生的,桑雅向瑪仙逼過去,瑪仙身邊的兩頭大狗就突然向前扑出,雙方的勢子都如此之快,而且桑雅向前逼去之際,根本忘記了那兩頭兇惡的獒犬的存在,而獒犬的動作,又無聲無息,疾如鬼魅。 瑪仙的呼喝聲雖然幾乎是同時發出的,但還是慢了十分之一秒! 就在這十分之一秒之中,事情已經發生了,事情發生得那麼快,桑雅甚至來不及發出一下呼聲,兩隻獒犬的利爪,已經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肩頭。 桑雅本能向後一退,在他向後退的同時,瑪仙的呼喝聲,也令得兩頭久經訓練的獒犬一起向後退了出去,可是他們的爪,是那樣銳利,簡直就像是最鋒利的利刃一樣,已在桑雅的肩頭之上,割開了幾道相當深,至少有十公分長的口子。 鮮血,自他受傷的肩頭上急不及待地疾湧出來!雖然是在黑暗之中,可是濃稠的鮮紅的血,還是可以強烈地感覺得出來。 桑雅直到鮮血令得他肩頭感到生命在外洩之際,才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在桑雅發出驚呼聲的同時,瑪仙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急急來到桑雅的身前,雙手去按向桑雅的傷口,手足無措地想憑自己雙手的力量把湧出來的鮮血阻住,不讓它們離開桑雅的身體,但是,她這樣做,當然一點用處也沒有,鮮血很快自她的指縫中迸出來,她陡然哭了起來。 這時,不管她有魔鬼一樣的臉容,也不管有著天仙一般的身材,不管她頭部如何畸形,不管她心理是否正常,她的反應,全然是一個驚惶失措的少女應有的反應。 她陡然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把臉靠向桑雅的肩頭,緊緊在靠在桑雅的肩頭上。 桑雅也開始感覺到了兩邊肩頭皮肉被撕襲的痛楚了,可是當瑪仙這樣緊緊靠著他,飽滿的胸脯幾乎在擠壓著他的胸膛時,他全然忘卻了痛楚,雙臂輕輕地環抱著瑪仙的腰肢,甚至有點希望,這樣的情形,永遠可以延續下去! 但,只過了短暫的時間,大約不到一分鐘,瑪仙的身子,陡然劇烈動了一下,發出了“啊”的一下驚呼聲,迅速向後退去。 若是桑雅的肩頭沒有受傷,他動作敏捷得足可能一把將後退的瑪仙拉住的,可是他雙臂才一起,肩頭的創痛,使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而瑪仙在後退幾步之後,行動十分怪異,使他只顧著瑪仙,沒有移動身子。 瑪仙在後退之後,伸手按住了她的口部,包住她頭臉的白布,由於剛才曾緊靠著桑雅的肩頭之故,已經滿身是鮮血,鮮血看來已經浸透了整幅白布,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口部,不知是什麼意思,而她的手上,也滿是鮮血,她就這樣站著不動。 在黑暗之中,她雙眼中冒出一種十分異樣的光輝來。 桑雅畢竟是醫生,他知道自己的傷口十分深,而大量失血的情形,如果沒有迅速的改善,會危及生命的,所以,當他從剛才和瑪仙的身體如此緊密相依的夢幻般的感覺中醒過來時,他就立即道:“給我一布條,幫我……把血止住。” 瑪仙一聽之下,立即轉過身去,迅速把包在她頭臉上的白布條解下來,然後,並不轉身,就把布條拋向桑雅,布條真的浸透了鮮血,桑雅一伸手接過,自己胡亂在肩頭上緊緊包紮了一下,當然,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必須到最近的一家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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