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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波路達·尼古萊殲滅戰

七都市物語 田中芳树 20395 2018-03-14
要說西曆二一九零年在歷史上的意義,其實並非是舊北極與舊南極兩派間發生的大規模軍事衝突,而是雙方軍事衝突的結果造成地球上的七都市脫離過去的惰性、迎來了變革的時代,並且象徵這變革的眾人各自成為了其都市所渴求的脊梁。 位於聯結亞馬遜海與太平洋間的人類七都市之一布伊諾斯·松迪,直到二一八八年都處於艾貢·勞德路普的統治之下。 勞德路普在就任之時曾是該市創建以來最為年輕的執政官。並且經歷了兩年時光後依然據守著他的地位。二一九零年,他剛滿三十三歲。與愛克爾羅尼亞元首尼柯拉斯·布魯姆同齡,但卻遠比這位競爭者要強大得多。他的前任比起尼柯拉斯·布魯姆的前任查爾茲·柯林·莫布里奇·玖尼亞來說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弱者。但相對於布魯姆在愛克爾羅尼亞立法議會百分之五十五的支持率,勞德路普的政黨在布伊諾斯·松迪立法議會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八十四。也許,與其說他是布魯姆的競爭者,還不如該說是隔著四分之一世紀的時間差出現的,能與查爾茲·柯林·莫布里奇·玖尼亞相抗衡的候補者。

(插圖5) 勞德路普在任何方面都要布魯姆更大膽且無恥。他的行動力大大超過其羞恥心,行事明目張膽,還反唇相譏那些批評者們鼠目寸光。勞德路普集眾多地位和權力於一身,他錄用其家族人員,卻依然獲得民眾的支持。 只有一個人對此感到不安。他就是勞德路普一族中艾貢的表兄安凱盧。和表弟不同,與政治野心無緣的他,只因血緣關係而被硬塞了一個市立法議會的席位。也還是只因血緣關係在艾貢就職典禮時被安排到上座。看著結束盛大宴席回家的丈夫帶著一臉愁容深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年輕的夫人問起理由。丈夫邊往玻璃杯中註入威士忌邊回答道。 “今天有數十萬的市民來祝賀艾貢就任。可是,在他死時大概會有更多的市民狂歡慶賀吧。一想到將來,我就心灰意冷。”

妻子無法理解丈夫的悲觀論調。 “可是,你的表弟不是很受歡迎嗎?文武雙全,無論是領導力還是決斷力都被評為布伊諾斯·松迪市有史以來最為英明的執政官……” 安凱盧半分義務地點頭同意道。 “是的,艾貢是個風評很好的男人。並擁有與之相符的優點。要說缺點的話,據我所知只有一個。可那是一個足以掩蓋他所有優點的致命缺陷。” “那到底是什麼?” “獨占欲。” 簡單的回答後,安凱盧倒置了威士忌酒杯,輕拍著噎得厲害的丈夫後背,妻子斜著小腦袋問道。 “可是,獨占慾不是誰都有的東西嗎?” “確實誰都會有。可是普通沼澤與無底沼澤的存在意義有天襄之別。而且壞就壞在人往往直到脖子都埋入其中時,才會區別不同。”

……之後兩年間,勞德路普的權勢呈幾何級數膨脹。在用公費舉行的奢華的就任二週年紀念席會上,勞德路普暗示將用軍事力量擴張都市勢力。 “主動自衛權”這個新詞便正式發表於在這個席會。本市基本法不是嚴禁運用軍事力量解決外交問題嗎? ——對於反對派的追究,勞德路普執政官以讓人聯想到男高音歌手的音量與抑揚來回答。 “將來的國家危機是從身邊特定方向而來的,並且在明白其存在之時,確立主動自衛權並排除它才是當政者的重大責任,也是市民的神聖義務。確保更安全、更自由的未來,不正是留給我們子孫萬代的最好遺產嗎?” “執政官所說的從身邊特定方向而來的國家危機具體指什麼?” “對提問者想像力的欠缺,我不由感到心寒。如果其他六都市被獸慾所驅使結成同盟意圖侵犯布伊諾斯·松迪的獨立與權益的話,該如何應對?難道不是唯有依靠最小限度的必要的軍事實力嗎?”

應該說這是在玩弄理論吧。推導這個理論的話,那麼除布伊諾斯·松迪以外其他都市的存在本身都可以視作對布伊諾斯·松迪的威脅,為了排除威脅其他所有都市都必須置於艾貢·勞德路普的支配之下。這當然是以和平手段所無法實現的,就如勞德路普所言只有依靠軍事實力才行。也就是說,他正在賣力鼓吹所謂的“軍事實力才是創造歷史的手段”。 “軍事實力才是創造歷史的手段嗎……” “執政官真是雄辯啊。特別在鼓動年青市民這點上,恐怕沒人能更勝一籌了吧。” “可是,這種雄辯歸根到底難道不是精神麻藥嗎?效果只有錯覺與妄想,剩下的唯有身心交瘁,那種事回顧過去的歷史看得還不夠清楚嗎?” 與艾貢·勞德路普處反對立場的立法議會議員們這樣交談著。但他們的數量太少,聲音太低。就好像眾多獨裁者初期時那樣,勞德路普被民眾壓倒性的支持所保護。

就算能合併另一個都市獲得一時的強盛繁榮,但如招致其他五個都市的不安與反感,結成對布伊諾斯·松迪大同盟,結果也只會加速布伊諾斯·松迪的滅亡。即使七都市間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從分裂走向統一,但那也絕不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在並不具備統一條件的這個時代,不顧一切地進行軍事冒險等同於為了獲得馬拉鬆的勝利而選擇違規抄近道。 “以劍為傲的艾貢·勞德路普終會毀於劍,這是他的自作自受。我們根本沒有捲入其中的必要。應該阻止他危險的野心。” 對少數派的不安置若罔聞,民眾沉醉於勞德路普軍事冒險的美味誘惑之中。 不過,誠然完成了疑似理論的武裝,但為了向其他都市發動武力侵略,還需要相應大義名分的投石器。艾貢·勞德路普好似剛剛甦醒的吸血鬼,在渴求名為大義名分的美女鮮血中度日如年。

艾貢·勞德路普的華麗獨占欲首先盯上的獵物就是南極大陸。這塊富饒的大陸與其他大陸不同,在大倒轉後非常適宜資源開發,而其他大陸的開發都不得不在前面加入一個“再”字。比較現在地球上的人口規模,天然資源可以說是無窮無盡。至少在七都市的時代可以算是,但普遍認為目前極為細小的各都市間經濟規模差距,總有擴大的一天。 主權國家與主權國家間不會完全和睦。就算沒達到起火的溫度,但摩擦還是時有發生。更何況如果最初就打著引風點火的主意,即使是塊冰也能燃燒起來。 這年二月,北極海方面發生的軍事衝突沒有給勞德路普介入的餘地就偃旗息鼓了。他只好專注於圖謀支配南極大陸的普林斯·哈拉魯特。五月,在兩市勢力圈邊緣的德雷克海峽發生漁船相撞事件,並造成布伊諾斯·松迪市民六人溺水身亡。

開戰的大義名分終於有了。 五月二十九日,沒有立即得到賠償答复的布伊諾斯·松迪市政府,向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政府正式宣戰。 非武裝者不可能進行軍事冒險。艾貢·勞德路普自信能以武力壓制普林斯·哈拉魯特的信心之源,是能進行低空攻擊的武裝直升機軍團。 布伊諾斯·松迪市引以為傲的“空中裝甲師”。 雖然因“奧林帕斯系統”的干涉,無法進行超過海拔五百米的活動。但從追求低空·超低空的軍事價值一事中,便足以證明艾貢·勞德路普有著非凡的軍事素質。一方面,最初就圖謀南極大陸的他,長期思索在大陸內部的平原地帶,如何對抗普林斯·哈拉魯特擁有的眾多坦克部隊。當對坦克的破壞比率優勢達到十比一的攻擊直升機軍團誕生之時,勞德路普的野心就隨之突破自製力的硬殼孵化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坦克六千輛,與其對抗的“空中裝甲師”攻擊直升機有二千四百架。根據藍徹斯特法則(C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英國人藍徹斯特調查了戰鬥機的損失情況後總結的法則),6000 2=(2400 2-X 2)×10的公式成立,在消滅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後,“空中裝甲師”應該還剩一千四百七十架直升機。當然了這僅僅是無視其他因素得出的單純計算結果。

空中裝甲師跳過國防委員會直屬於執政黨,也就是說帶有私兵的性質。 “作戰指揮由我自己來擔當。為了都市未來,我願是揮刀伐木的樵夫,劈波斬浪的舵手,對此我懷著至高無上的驕傲。我的生存意義就在於站在時代的浪尖。” 這麼慷慨陳詞的勞德路普,本意當然在於獨占軍事英雄的名譽。表兄安凱盧的不安正急速從可能性的領域跨越通向現實的邊境線。勞德路普在轉為政治家以前曾是職業軍人,在小黨林立的動盪政治格局中,兩次阻止了軍事激進派發動的軍事政變從而名聲大振後,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選擇以製止非法行為來合法地掌握權力,他成功了。可他一旦獲得權力,同時控制了法律制定權與解釋權,就再也沒什麼東西能讓他束手束腳的了。現在的他是聯合二十個以上小黨的國家民主黨黨首。

當然了,否定他的少數派也依然存在。 “艾貢·勞德路普似乎是打算成為拿破崙呢。” “拿破崙?是在莫斯科慘敗的一世嗎?還是在色當被捕俘的三世?” 這也可以算是對安凱盧的誹謗。拿破崙一世安排自己的親人進入權力中樞,其親人被辛辣地評價為是群吞噬權力的白蟻。而勞德路普一族在所有政府機關及外圍團體中也成群結夥地貪圖權力,作為所要付出的小小代價,他們只須為勞德路普的演講拍手鼓掌,為他的法案投贊成票既可。 “勞德路普是鏡頭快放的莫布里奇。” 也曾有過這種評論。愛克爾羅尼亞前元首查爾茲·柯林·莫布里奇花費長達二十五年才完成的“王朝”,勞德路普僅用兩年便實現了。他把自己等同與母都市,把自己的野心偷天換日成全體市民的目標,使新聞機構變身為宣傳機關為自己服務。即使如此,市民們依舊支持著年輕的獨裁者。反對者、批判者們在市民——也就是有權選民——中逐漸喪失根基。

雖然身為獨裁者的表兄,但卻反對其政策的安凱盧·勞德路普,處境日趨艱難。在他看來現在反對艾貢·勞德路普軍事冒險主義之人的存在,對於泰多梅卡的將來是不可欠缺的。而且對於勞德路普一族自身來說應該也是必要的。 安凱盧的鬥爭只能是孤獨的。因為是獨裁者一族之人,得不到反勞德路普派的協助,而在一族中則被視為異端孤立起來。對於勞德路普一族來說,安凱盧是個忘記表弟一手提拔自己的恩情,吃裡爬外的叛徒。他們實在無法理解,除了會寫幾本賣不出去的美術史之外就別無才能的安凱盧,為何會“愚蠢”地攻擊一族最大英雄。最後他們定下結論,這是安凱盧對於表弟的嫉妒在作祟。在一族會議席上集體圍攻他,迫使其辭去議員職務。雖然安凱盧氣得臉色發青但依舊頑抗著來自族人的壓力。 “艾貢不但打算把自己,還要把勞德路普一族,和整個布伊諾斯·松迪市都當作投機的籌碼。作為議員提出反對意見是我最低的義務。你們這些人差不多也該醒醒了吧。長此以往絕非長久之計。” 安凱盧得到了頑抗的報酬,被議會除名,以叛亂罪、國家元首侮辱罪、違反情報管理法等罪名被送入監獄。反勞德路普派將這視為勞德路普一族的內鬥,冷眼旁觀對安凱盧的迫害。已成為政府宣傳機構的電視台,報紙雜誌則對安凱盧如此評價: “勞德路普家之恥。” 布伊諾斯·松迪市的慾望之獸所饞涎欲滴的獵物——南極大陸,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統治範圍內。從月面都市支配世界的時代起,無論是在製度上還是現實上都是如此。因大倒轉的兩極變動,從千里冰封的壓力中解放出來的處女地,以七色的光芒將自己的名字烙印於人類的視網膜之中。 似乎七都市中最為璀璨的未來,便是為普林斯·哈拉魯特所預備的。在二一五零年的世界年鑑中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這樣評價: “七都市中潛力最大者。” 並且二一八五年的世界年鑑也評價道: “七都市中潛力最大者!” 但歸根結底,明天的世界終是明天之物,無法為今日所用。 普林斯·哈拉魯特沒有像鄰市那樣的獨裁者,但那並非是民主主義成熟的結果,而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群猴亂鬥。到處是議會的小老闆與企業的小老闆串通一氣圖謀小利,政府的人事任命盡是大小政治交易的結果。因此,對於布伊諾斯·松迪的侵略,任命卡萊爾·修泰米茲為總司令的人事變動,日後被視為既不屬於政治也不屬軍事而是屬於奇蹟的功績。 對於這件人事安排的緣由,軍部宣傳課始終三緘其口。在戰後“六月人事”的原委終於逐漸明了化,而事情的真相可笑到令人無法相信的程度。 五月三十一日夜晚,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切薩雷·瑪苓次奧為了與總司令部幕僚們一同慶祝自己晉升為大將,在自己家中召開了聚會。將官六名,佐官十五名,尉官九名,總計三十名的幕僚中,共有二十九人出席。唯一的缺席者是所屬作戰參謀班的卡萊爾·修泰米茲大佐。因為妻子第一胎的預產期快到了所以想留守在醫院,這種缺席理由被上司和同僚們詆毀為軟弱。 (插圖6) 這份缺席理由雖然並非虛構,卻也並非網羅了所有事實。修泰米茲討厭瑪苓次奧總司令的夫人。總司令夫人出身政界名門,公私混同的傾向十分嚴重。在修泰米茲剛升任少尉時曾被她命令負責瑪苓次奧大宅的除草任務,那時正值盛夏,他因此患上了日射病。據說,自那以後,他就打從心底厭惡瑪苓次奧夫人。 正當修泰米茲苦等著妻子的分娩,從醫院的小賣部裡弄了點咖啡、土豆片、煮雞蛋草草吃上一頓晚餐之時;在擺滿山珍海味的瑪苓次奧大宅,發生了一場騷亂。瑪苓次奧夫人親手製作的果凍沙拉成為命運的使者在聚會沙龍上漫步了一圈,結果導致總司令以下的所有出席者全部食物中毒。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部,就那樣從瑪苓次奧的宅邸直接移駕市立中央病院。 這的確是偶發事件。然而卻同時重創了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政府與軍部。總司令夫人親手製作的料理使得構成總司令部的士官們,全體食物中毒入院!與其用這種理由去說服大眾,還不如說是敵軍陣營的陰謀或是破壞工作之類的結果,才更容易讓民眾接受吧。 政府與軍部不得不驚慌失措地尋找解決方案。會招致敵方嘲笑和我方恐慌的一連串事實,以情報管製完全隱藏。將病院中發著高燒呻吟的大胃王們完全隔離。不過,最要命的關鍵事情卻無法隱蔽也無法隔離。目前布伊諾斯·松迪軍的侵略正迫在眉睫,負責迎擊他們的軍隊中,總司令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現在健康的士官當中,軍銜最高的人是誰?翻開士官名冊手指到某個名字。 就這樣,五月三十一日深夜,準確來說是在六月一日的黎明還在搖籃中不肯醒來的時候,卡萊爾·修泰米茲大佐在醫院的接待室中迎來了國防部長的拜訪。 一看見國防部長,修泰米茲維持著左手捏爆第六杯咖啡紙杯的模樣,迅速從沙發上躥起立正敬禮。個子有些高、手足細長、身材偏瘦的士官不知所措地看著部長。這時的修泰米茲,聽覺早已進入臨時休眠狀態,在他腦中反反复復回響著五分鐘前女醫生對他說過的話,“恭喜你,修泰米茲先生,您夫人和三個孩子都平安無事喲”。 不知實情的長官,帶著不由分說的熱情準備將責任推卸給他,只見他緊握年青士官的雙手連聲祝賀道。 “恭喜你,修泰米茲大佐。將要到來的光榮勝利是屬於你的啦。” 就這樣在卡萊爾·修泰米茲三十一歲時,公事上他成了普林斯·哈拉魯特國防軍總司令代理,私事上他成了三個孩子的父親。 因為前任者挑選的幕僚成了一個分隊的食物中毒患者,修泰米茲不得不重新挑選輔佐自己的士官。要像瑪苓次奧將軍那樣聚集足夠數量的人員,無論是時間還是人才資源都不夠用。修泰米茲雖然決定奉行小家庭主義,但那至少也需要五個人。參謀長、作戰主任參謀、情報主任參謀、後方主任參謀、還有就是副官。 然而就連挑選五個人的事,修泰米茲也還覺得麻煩。他自己僅僅選定了參謀長與副官,其他的幕僚人選盡數交由參謀長負責。就這樣,總司令代理卡萊爾·修泰米茲啟用由利·庫路岡中佐作為自己的心腹。 被任命為參謀長的由利·庫路岡與有著“蜘蛛男爵”別名的總司令官不同,是個擁有平均水準的體格和平均水準以上容貌的二十九歲青年。與勒拿河水上戰役中獲得華麗威名的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OF愛克爾羅尼亞)同齡,並且同樣作為擁有犀利軍事頭腦的所有者廣為人知。不過,在軍隊上層中推薦庫路岡而並非修泰米茲的聲音卻微乎其微。這些極少數派之所以受阻,並不僅僅因為庫路岡的中佐軍銜要在修泰米茲之下。雖然他在上司和同僚中完全不受歡迎這點上與AAA很相似,但與勒拿河水上戰役的英雄不同,庫路岡連部下們也不喜歡他。 無論對誰都一幅冷淡、刻薄的態度。就算是對自己也一樣。總是苦著張臉,深信自己是“懷才不遇的天才”,把不識千里馬的上司們視為蠢豬和傻猴。當聽到這個男人被定為參謀長時,熟知修泰米茲的人們瞬間瞠目結舌,接著紛紛遊說他改變主意,可是修泰米茲仍然堅持己見。 在那之後,卡萊爾·修泰米茲總司令代理將自己的職務定位於只要在由利·庫路岡參謀長制訂的作戰方案上簽個同意既可。為“懷才不遇的天才”準備一個可以完全發揮其才能的環境——這就是自己的責任,三個孩子的年青爸爸如此認為。 庫路岡這邊雖然明知這是總司令代理的特別關照。可卻未說過半句表示感謝的話。如果他是那種會說謝謝的性格,那現在庫路岡的敵人與友人的比率大概就會倒轉了吧。 “以前,有個叫托馬斯·阿爾法·愛迪生的男人……” 庫路岡曾對熟人講過一個故事。 “那是個向監獄推銷電椅的男人,他曾這麼說過。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百分之一的靈感。那些低能的教育者於是向學生們說教,告訴學生做人必須努力才行。這真是只有低能兒才會產生的誤解。愛迪生的本意是想說——就算再怎麼努力沒有靈感的傢伙始終是塊廢材。” 他表現的強烈,主張的激進,遠遠超出普通人可接受的範圍。因此這個自稱的天才就不由得被孤立了。 總司令代理卡萊爾·修泰米茲成為這個非社會性才能的擁有者得以連接社會的細長鋼索。對於這位難得的恩人,庫路岡用半分教師的態度披露了自己靈感的產物:一環套一環的戰略部署。 第一階段。不在海岸線迎擊布伊諾斯·松迪軍,將其引入內陸,使其達到補給線的極限。 第二階段。在布伊諾斯·松迪軍的無死傷前進就將到達臨界點的前一刻,或是後一刻,從正面發起戰鬥,故意敗北。 “故意敗北!?” 修泰米茲不禁發出驚嘆。帶著強忍牙痛的表情,庫路岡點了點頭。他鎮壓著牙痛,表情不悅地呻吟了一下。 “牙很痛,左邊第三顆牙。” 修泰米茲投以好奇的眼光。 “吉兆?” “天知道,要是不痛的話應該是吉兆,但也有可能是痛到想感覺也感覺不到的地步。” 那是什麼狀態?這種提問修泰米茲沒有提出。他問了另一個問題——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更加難以回答的問題。 “怎麼樣?贏得了嗎?” “大概能吧。不過,輸的話就直通地獄,贏的話還得被趕著去下一場戰爭。哪邊比較幸福,真是難以判斷。” “那自然是贏比較好呢。” “為什麼?” “就算終點相同,但沿途的風景卻大不一樣呀。” 嗯~~參謀長帶著並非敬意的表情沉吟著,指尖直指鋪在桌上的軍用地圖一角。 “就是這裡。波路達·尼古萊,在這裡設下陷阱。” 黑之柱“波路達·尼古萊”距普林斯·哈拉魯特市西北三十四公里遠,是一處被冰河侵蝕而成的U字型山谷。蜿蜒曲折延伸一百二十公里,谷深三百餘米,因有無數朝天聳立的巨大非人工製黑色石柱而得名。據說最初發現這裡的地理學家,被穿過石柱群縫隙,從峽谷間刮來風之咆哮弄得耳鳴不已。在地形與氣象間可以稱為無原則的交友關係下,誕生了吹過峽谷的猛烈狂暴氣流,有時風速甚至能達到每秒七十米。 “在這裡設下陷阱。” 牙痛的天才這麼說道。 “這是第三階段?” “設置陷阱是第三階段,將不知天高地厚的獨裁者引入陷阱是第四階段,殲滅敵人是第五階段。” 停頓片刻後,參謀長大言不慚道。 “……打贏後舉行慶祝是第六階段。” 將布伊諾斯·松迪軍引入波路達·尼古萊峽谷。當從總司令代理處聽到這個基本戰略後,幕僚們彼此面面相覷。 “可是,那個峽谷沒有任何戰略價值。敵軍要是無視通過的話,不就完了嗎?” “戰略價值,現在開始創造。” 修泰米茲若無其事地說道。現在如用比較極端的比喻,可以說他不過是在扮演庫路岡的人形麥克風,雖然是個史無前例性能卓越的麥克風。 “為了讓猛獸吞下毒餌,就必須先讓它飢餓。拉長敵方的補給線,破壞敵中繼據點。如果餓著肚皮頭暈眼花,那麼就算是塊臭肉,也會忍不住要出手。” 將波路達·尼古萊峽谷建成為最大規模補給物資據點的同時,破壞從海岸通往前線的補給線路——只要這個雙向命題沒有達成,布伊諾斯·松迪就會給普林斯·哈拉魯特市套上脖圈,以支配之鎖連接南美大陸。雖然並非永遠,但也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 “工兵部隊的責任重大。讓他們加油幹,好好期待勝利後的獎金吧。” 當總司令代理向部下說明作戰、給予激勵時。作戰方案的製定者正帶著神經質的態度重複著把手帕折起攤開攤開折起的過程。不時有人投來混雜著不快與畏懼的視線,但庫路岡始終一幅佯裝不知的表情。無論是發言也好;回答也罷他都不喜歡。這樣一來便沒人敢搭理他。 早在五月三十日,以雷德克海峽之名為世人所知的南美·南極兩大陸間海面,就已被布伊諾斯·松迪軍的登陸艦及氣墊運輸船的金屬反光所覆蓋。他們行動的迅速、準備的充分,將這場戰爭是由布伊諾斯·松迪單方面主導發動的事實,完完全全呈現在世人甚至於月面都市的面前。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沒能阻止敵軍的登陸。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阻止的意圖。根據修泰米茲的命令,裝甲師的一部馳向海岸,完成了對敵橋頭堡的偵察後,一炮末發便回到了母都市。 戰略是持久戰。任誰看了都會這麼想。並且所謂的持久戰在所有戰略戰術中是最普通且最不受歡迎的東西。 無責任感與浮華氣質只要關係到軍事就幾乎是成正比的。只會大嗓門的議員們和軍需產業者之間迅速噴發出怒火。 “科茨地平原對我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引以為傲的裝甲兵團來說不正是絕好的戰場嗎?為什麼不戰而退?到底是為什麼才投入最新武器的?” 簡單來說這些傢伙任命總司令代理是為了推卸責任的同時,還想要一個能讓自己找碴的對象。修泰米茲終於悟了。 苦惱於蛀牙的參謀長對於議員們的妄言嗤之以鼻。 “那麼,就依想找死的商人們所願使用坦克。在科茨地平原一次性讓六千輛坦克通通完蛋吧。” 討厭牙醫的參謀長,帶著靡菲斯特(C注:與浮士德交易的惡魔)弟子般的笑容咧開了嘴。 “反正也是助長敵人氣焰的陷阱。就當成軍事史上規模最大最奢侈的廢物處理吧。把預算用得一分也不剩,這不正中大人物們的下懷嗎,只是希望之後他們別歇斯底里發作……” “六千輛戰車和乘坐的士兵……!” 卡萊爾·修泰米茲悲嘆了一聲。在捨棄坦克與彈藥這點上,作為軍事家的見識和個人的良心或者說類似品方面,都沒什麼值得感傷的。可是,在六千輛坦克上搭乘著二萬四千名士兵。為布伊諾斯·松迪軍設置的陷阱將不得不是一個由血肉組成的陷阱。對於修泰米茲的嘆息,庫路岡冷淡地回應道。 “沒有戰死者,就算再自戀的獨裁者也肯定會注意到陷阱的存在。” “……果然光憑持久戰無法獲勝嗎?” “也許能贏,但我想不出取勝的方法。也就是說其他人也想不出。” 後半部分是開玩笑的吧,修泰米茲猜想。但似乎得不出什麼結論所以放棄了。現在也不是拘泥於那種事的時候。 如果和布伊諾斯·松迪軍正面作戰能有勝算的話,就不用這麼操勞了。兵員不足、裝備完全處於劣勢,所以戰術上的選擇才變得舉步艱難。 修泰米茲並不這麼認為這是軍費不足所造成的。他在軍隊後勤部當了兩年監察官,對於巨額公費的濫用深有感觸。 “我市沒有能成為獨裁者的傢伙。盡是一些貪圖小利的特權分子。” 就如這種有些反動傾向的批語所言,大半的議員們與特定的業務和業界相勾結,安逸於維護他們的利益。牽涉國防的相關議員中,有些人讓軍隊採用自己家族公司經營的製品以收取回扣。虛報數字、以次充好、工程偷工減料等屢見不鮮。普林斯·哈拉魯特的政界不過是“政治商業界”,顯而易見形成持久戰便毫無勝算。 並且兩市間形成長期對抗後,其他五個都市大概會帶著親切的微笑要求召開會議進行停戰調解吧。當然了,在微笑的深處,貪婪的消化器官正蠢蠢欲動;之後就等著分享量多質優的美味鮮肉了。 “連死者的骨頭都會啃得一干二淨的傢伙們。” 七都市中的任何一個都市對其他六都市都存有如此偏見,而且這種人性本惡的疑心,幾乎完全正確。要說唯一的缺點,大概只在於缺少其他都市也是同樣看待自己的自覺吧。 猜疑心與被加害意識是地球上現存七個都市之間彼此相連的毒性紐帶。七都市中的任何一員都做著其他六個都市結夥前來群毆的異床同夢。只因不想成為被害者,所以對於能成為加害者的機會始終垂涎三尺。 對布伊諾斯·松迪與普林斯·哈拉魯特的無益對抗表示該乘機採取積極態度的是聖德拉市軍務長官楊科·高盧德溫中將。對於兩市對決異常關注的他將這視為天賜良機正對自己暗送秋波,其中當然也充滿了虛榮心的調料味。不過,他的上司並沒有感應到他的這份熱情。 “這事不值得關心,中將,不是為了母都市的防禦,很難對孩子們解釋的喲。” 聖德拉市長王修是從市立大學教育系教授兼附屬幼兒園園長轉入政界的人物。友方包含著好意,政敵帶著惡意都稱呼他為“園長老師”。 “不必做那種有害無益的事,試想一下,就算我們支持布伊諾斯·松迪軍,如果勝了只會招致布伊諾斯·松迪軍無法獨占獵物的不快感。如果輸了當然是醜態百出。所以嘛~~不去插手便最好不過了。” “那麼如果把普林斯·哈拉魯特作為友方呢?” “輸的話就會給布伊諾斯·松迪軍一個找碴的好藉口,然後被當成下一個獵物吧。贏的話沒任何補償會讓市民們感到不滿,如果要求對方給予補償的話,普林斯·哈拉魯特也會不樂意吧。好了好了~~中將,我們還是不要做出有如孩子般吃了太多而食物中毒的舉動吧。” 中將退下了。野心並沒有被封印,只是被暫時轉移罷了。 六月二十日,泰多梅卡市政府當局發表了一份聲明。內容稱,如果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難民或是逃亡者前往本市,將秉承著人道主義精神進行收容。這份聲明受到普林斯·哈拉魯特放心的歡迎,另一方面,也末損傷到布伊諾斯·松迪的面子,因為這份聲明也可以解釋為承認布伊諾斯·松迪對確立“新秩序”後的南極大陸所擁有的支配權。 並且在這份聲明背後,還流傳著一些小小的傳言。據說這個巧妙的外交策略是泰多梅卡市政府之外某個移民想出來的主意,那個移民是最近剛從愛克爾羅尼亞市移居過來的園藝研究家。 在上半年,為了爭奪北極海沿岸地區的霸權,最後卻沒能做個了斷的愛克爾羅尼亞與新·卡米洛特兩市,雖然慾望野心依然不減,但卻沒有與之相配的體力。武力干涉什麼的就不用想了。不過,明確公佈“心有餘而力不足”便等同於將外交上的弱點袒露給其他都市,所以必須言明“在必要之時採取必要軍事手段”的意思。 愛克爾羅尼亞防禦局次長“AAA”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雖然有能征服半個世界的實力,但現階段也不做任何妄動的打算。 “布伊諾斯·松迪引以為傲的空中裝甲師擁有多少實戰能力,就請讓我好好拜見一下吧。然後便可以考慮對策了。” 聽到次長的話,高級副官鮑茲威魯中佐謹慎地尋問道:從空中裝甲師的對地戰鬥能力來看,勝敗走向很明顯,普林斯·哈拉魯特的命運不是已經註定了嗎? “我並不覺得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比起南極大陸的廣漠,直升機的移動能力極為有限。布伊諾斯·松迪軍越是向前高歌猛進補給線就越會拉長。與征服戰爭如影隨形的這對矛盾,勞德路普能否調和呢?”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將敵人拖入內陸展開持久戰,戰爭自然便可結束嗎?” AAA交叉翹在次長室桌上的雙腿交換了下位置。 “不,大概還會有一、兩齣戲吧。勞德路普如果是個白痴的話姑且不論,但他好像是個伶牙俐齒到能上娛樂節目的傢伙呢。” 讓鮑茲威魯中佐離開後,AAA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一本書。那是勞德路普寫的自傳。 “你為何不能做到最好。” 朗聲讀出書名,AAA辛辣的笑容裝飾著淺黑色臉頰的下半部,他朝從角落挖出的書本哼唱起來。 “勞德路普先生,勞德路普先生,你就算能做到最好也還是不行嗎……” 另一方面,身懷“環北極海帝國”野心的新·卡米洛特市,任命前次大敗之戰中率領孤軍奮戰的勝利之師返航的凱涅滋·基爾伏特准準將為全軍總司令代理。雖然任命者態度明顯不爽,但被任命者的態度也平淡到冷然的程度。據說在軍部一角甚至流傳出“這不是一致反對的人事任命嗎?”的聲音。不過被普遍認為為人冷酷的凱涅滋·基爾伏特准似乎對南極大陸的勝負趨勢稍許有些關注,當被某個士官問起見解時,他沒有回答“不知道”。 “勞德路普雖然是個野心比理智更優先的人,但也並非完全無能。在補給線到達極限的前後之時,應該會玩弄些詭計吧。” “什麼樣的詭計?” 凱涅滋·基爾伏特准鋼玉色的瞳孔中反射出銳利的光芒,露出有些炫目的表情。 “所謂的詭計常常以如敵所願的形式來設計。可是,那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來說也一樣。哪一邊能更大膽更徹底地讓對手陷於美夢,哪一邊便能以此來定勝負吧……” 就這樣,全世界……雖然比起舊時代來說要遠遠狹小得多,總之全世界都注視著艾貢·勞德路普的霸業。全人類的目光,現在都是他一人的豪華獨占物。 六月二十二日,登陸完成約三週後,開始朝內陸進軍約兩週後。艾貢·勞德路普在科茨地平原召開了遠征軍最高幹部會議。他們的前進距離已經達到了二千五百公里,在攻擊直升機移動基地裡召開的這次會議,出席者們看起來帶著微量的不安與倦怠,勞德路普如此認為。 “雖然普林斯·哈拉魯特軍至今仍然不戰而退,但他們所圖明確。那就是想讓我軍的補給線拉伸到極限,當我軍停止前進打算撤退時便會從後方開始追擊。” 獨裁者笑了,在零點五秒的時差後,幕僚們也笑了。 “雖然是個簡單易懂的作戰,但作為戰略來說並沒有錯,對於普林斯·哈拉魯特那群消極主義者來說還算幹的不賴。不過,我們沒有必須對他們的苦心和努力做出回報的道理。” “打算將計就計嗎?執政官閣下。” 幕僚的一員說出了披著疑問外衣的奉承。除此以外的東西,比如忠告或是擔心的話,艾貢·勞德路普一概聽不進。他大度地頷首示意後,向他面前排列的這些可愛南瓜頭們說明了作戰方案。他的幕僚們需要做的不是指出他作戰方案中的不足與過激之處,他們要做只是實施他作戰方案的能力。最後他以自己風格獨特的演講,總結了作戰說明。 “奧林帕斯系統的無理支配,還有一個半世紀就要結束。到了那天,支配地球者會是誰?統一全球與宇宙對話者又是誰?那是我們的子孫,是布伊諾斯·松迪未來的市民。他們會成為新的且是永久的神明。” 與此同時,卡萊爾·修泰米茲也正通過麥克風平靜地開始向部下們演講。 “把蒼穹視為自己的後盾吧,把傲慢不遜的奧林帕斯眾神當作人類可用的道具來看待吧,是的,不要為自己的前途感到悲觀。” 雖然是有些抽象的發言,但對於士兵來說神情超然物外的修泰米茲作為精神安定劑已充分發揮了作用。修泰米茲在人格統率力方面,毫無疑問地遠遠凌駕於庫路岡。雖然他缺乏大將之才,或者說正因如此,他才有著非常自然的大將之風。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開始追擊了。正從距離我軍最後部一百五十公里處不斷前進。” 開始佯裝後退的布伊諾斯·松迪軍等來了回報,艾貢·勞德路普很滿足。這個男人絕不會存有:是他人刻意讓自己滿足之類的念頭。他原本就不認為除了自己以外還存在能夠主動思考的人類。 日曆翻到了六月二十五日。凌晨零點三十分,布伊諾斯·松迪軍後衛部隊與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先頭部隊的距離正接近三十公里。從表面上來看,就宛如狡猾的肉食獸包圍住了歸途的羊群吧。 雷達被干擾,與前二個世紀一樣無法使用偵察衛星。集音器與紅外線夜視系統雖然不令人滿意但卻是索敵的主力。有些都市甚至還在軍犬的脖子上掛攝像頭。所謂軍事性的實用,常常與滑稽有著些緣分。 就像AAA他們混雜著諷刺的評價一樣,艾貢·勞德路普並非無能者。他以藝術家的細緻,將追踪而來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引入科茨地平原的一角,使對方形成半包圍的態勢。隨後在同日五時四十五分,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某個下級士官在黎明前的黑暗深處,看見了敵軍坦克。 “敵——” 僅叫出了主語,對他來說這是一生中最後的語言活動。從無砲塔坦克的一角迸射出好似破碎紅寶石般的赤紅炮火,高速子彈擊飛了二級士官的頭顱。科茨地會戰最初的戰死者誕生了。 布伊諾斯·松迪軍自稱“無敵”空中裝甲師的數千螺旋槳撕裂了大氣,剎那間佔據了敵兵視野的上半部。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指揮官荷尼中佐,當初是帶著半分美化的義務感,半分功名心,主動接下這個任務的。六千輛坦克在戰略層面上不過是個奢侈的陷阱。但在此戰術層面上卻可成為強大的戰鬥集團。不過那也得要性能和實際相符才行。而且這場戰鬥,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已被敵搶占了先機。 在被半包圍的情況下,幾乎完美地成功從背後展開反包圍的布伊諾斯·松迪軍開始全面開火;在砲聲與怒炎的盛宴中追擊普林斯·哈拉魯特軍。黎明前黃沙與颶風昏沉籠罩的天空和大地的帷幕,被橙色炮火無情地撕碎。 隨著爆炸聲響起,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坦克被炸飛、破碎、燃燒。裝甲板上數厘米厚的鋼板,被政治家和軍火商們挪來中飽私囊,使得計算上原本無法擊穿的敵軍砲彈貫通車身,將搭乘士兵們的肉體絞得七零八落。 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也在反擊。可是,對重複一擊就走的空中裝甲師,他們的砲彈只能徒勞地在空氣中開洞。雖然對空榴彈相對來說製造了很大戰果,但還不至於能扭轉乾坤。艾貢·勞德路普只要控制了主導權便是個大膽的戰術家。故意破壞己方坦克,妨礙敵軍行動,集中火力從上方及左右方向攻擊被封鎖行動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 六月二十五日上午六時四十分,在拂曉曙光都變得暗淡無力的黑煙之下,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機械師化成一堆醜陋的廢棄物。 “不久自己將溺死於熱淚盈眶之中吧”如此自我評價的勞德路普,當天便舉行了戰勝紀念典禮。他的秘書就是在那時下台的。在獨裁者演說之前,雖然是眾所周知但秘書還是必須一一介紹獨裁者的頭銜。 “布伊諾斯·松迪的第一市民、市政評議會議長、國防委員長、公安委員長、國防軍最高司令、國家民主黨黨首,艾貢·勞德路普元帥閣下——” 秘書在撞上了獨裁者包含著惡意與侮蔑的笑臉後,舌頭凍結了。他注意到主人的頭銜,自己遺漏了不止一個。 “市立大學名譽哲學博士、勳一等十字章授予者,科茨地的勝利者。” 也就是說他完全漏讀了整整一行的內容,這是他最後的失誤。當天便解除了他的秘書職務,令其返回布伊諾斯·松迪。雖然微不足道,但也算是一個未來就此改變。 勞德路普將無能者分為兩類,對他有益者,和無益者。對於前者他給予關懷和寬大對待。然而一旦被列入後者,便和對待害蟲的態度沒有什麼區別。 在科茨地平原會戰中,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戰死者一萬五千七百零七名,被破壞的坦克五千一百一十九輛。相對於此,布伊諾斯·松迪軍僅戰死一千八百四十名,被破壞的攻擊直升機一百五十六架,戰車五百十八輛,而且其中的半數還都是因戰術上的需要被自己人破壞的。 “這是可以留名青史的壓倒性勝利,執政官閣下。” 布伊諾斯·松迪軍的幕僚們興奮得連聲音也走樣了。因為這完全是事實,艾貢·勞德路普也並不謙虛。他發揮了自己作為表演者的手腕,當天,他就在已經不必擔心敵襲的平原上,在士兵們的面前展開了莊重的演講。 “士兵們,英雄們,你們將成為歷史的創造者;同時也是對自己豐功偉績的見證者。你們回到母都市後,講述自己經歷時,只要報出科茨地之名既可。那樣,大概就連幼兒也會明白講述者是個英雄,並用崇拜的目光來仰望各位吧。” 雖然勞德路普的演講是剽竊前人之物,但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會站出來。 然而,完胜的喜悅不會永遠持續。海岸與科茨地的前線司令部間依靠著超過兩千公里的漫長補給線得以連接。可是最近,五個補給基地中的兩個被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游擊隊給破壞焚毀。被破壞的兩處是離前線最近的基地,遠比勞德路普所認為得更重要。前線與補給基地的最短距離一下子從四百公里擴大到一千兩百公里。 “真是懦弱的戰法。就算把補給基地都給破壞,如果輸了會戰還不是徒勞無功嗎?” 勞德路普將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戰略視為捨本逐末,發出了豪快的笑聲。修泰米茲自然不可能聽見這笑聲,如果他能聽見的話,大概也會笑吧,不過是默不作聲的笑。很明顯年青英雄與自己的戰略思想正好處於點對稱的位置。 然而,實際上修泰米茲並沒有笑。他聽到的只有在科茨地大敗的報告。雖說那是計算中的結果,但超過一萬五千名的戰死者,給他帶來了無法裝作若無其事的衝擊。 由利·庫路岡這邊則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要不是奉行完全無抵抗主義,出現戰死者就是理所應當的事。這個男人對後悔自己沒能成為誘餌部隊前線指揮的修泰米茲直言不諱道“這是偽善”,修泰米茲沒有反駁,卻不由地哀容滿面。 隨後,沒有讓他繼續哀傷的閒暇。因將六千輛坦克捨棄在科茨地廣闊的可燃垃圾處理場,修泰米茲遭到了由政治家和軍火商組成的聯軍發起的責難雙重唱。 發出最大音量的是身兼議員和國防產業聯盟理事,名為瑪路柯姆·維魯夏的男人。他特地主動找到修泰米茲的司令部,引用愛克爾羅尼亞市的阿路馬利克·阿斯巴魯為例,怒罵修泰米茲的無能。 “是嗎?那麼小官也模仿點AAA的事蹟吧。” 被狗血淋頭地罵了個夠後,修泰米茲轉入反擊。 “馬克法松大尉!” 叫來副官,修泰米茲命令道。 “將義勇兵維魯夏立即作為二等兵錄用,派往最前線。在他企圖陣前逃跑時,可根據軍規立即予以槍斃。” 這的確是AAA式的手段。讓身處議員與理事雙重立場,同時刨刮坦克裝甲板正反兩面的權力者,好好嚐嚐自食惡果的味道。 “所謂的商人,應該有證明自己銷售商品安全性的義務。閣下長久以來在坦克生產方面所接受的賄賂是否妥當,就請用自己的身體來證明吧。” 雖然實行了長官的命令,但馬克法松還是有些擔憂日後針對長官的報復。 “今後會不會成為隱患?市政府的大人物們要是成了敵人……” “不,不用擔心。” 修泰米茲擺出一個壞人的笑容。如果他的作戰能奏效,把普林斯·哈拉魯特從外敵兇惡之口中解救出來。那麼,修泰米茲將作為耀眼的軍事英雄被讚揚,所有的言行都會被視為勝利的要因而正當化。將市政府的要員同時也是兵器產業支柱的瑪路柯姆·維魯夏強行下放軍隊這件事,不會被當作胡來而會被視為勇氣與正義感的體現吧。另一方面,如果失敗了——修泰米茲會戰死沙場,普林斯·哈拉魯特市將被劫火化為滿地灰燼。小小的胡來會被巨大蠢行的陰影所吞沒,在名為大敗的日全食盛行期,有如黑點存在的維魯夏一事,自然成不了什麼大問題。 未來的預測,修泰米茲也多少作過一些。就這樣維魯夏作為一介士兵被送往最前線,在波路達·尼古萊的戰場上東奔西走。 在科茨地平原的會戰中,勝方當然也相應地付出了大量消耗。要下個極端點的評價,可以說在消滅敵軍後,布伊諾斯·松迪軍的補給倉庫中已經連一滴汽油也不剩了。在戰勝後的翌日,一份報告被帶到不願操心補給的勞德路普面前。 “波路達·尼古萊峽谷中有普林斯·哈拉魯特軍的補給物資集中基地。剛剛建立不久,而且規模極其龐大。” 雖然偵察兵的說明還在繼續,但勞德路普已被腦中閃爍的妙計光芒所吸引。無論何時勞德路普都是這樣,首先關心的永遠是自己。 “……我軍先擺出直接進軍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的態勢;隨後乘著夜色,突然急行軍轉向攻擊波路達·尼古萊補給基地,控制它之後就以敵人的燃料和彈藥,去佔領他們自己的母都市吧。” 這的確是個妙計。不過,並非作為軍事家的妙計,而是作為掠奪者的妙計。日後的學者是這麼評價的。 本來,這麼粗糙且天真的計劃,應該被軍事部門的人員及時糾正。但科茨地的大勝利使全軍都對獨裁者的無謬性產生了錯覺。一方面,普林斯·哈拉魯特軍慘敗於攻擊達到補給極限後開始撤退的侵略軍這一賭博行為,推測其全軍兵力的七成在一日之間喪失殆盡,應該已無抵抗餘力了。另一方面,就如地理位置所示,波路達·尼古萊補給基地正位於憑布伊諾斯·松迪軍捉襟見肘的燃料也足以到達的距離。 六月二十九日,偉大的勝利者艾貢·勞德路普在全軍面前,再次發表了演說。 “成功取決於天時、地利、人和。說到天時,新·卡米洛特與愛克爾羅尼亞兩市忙於戰後處理,其他都市態度消極缺乏進取心。說到地利,其他任何一個都市離南極大陸都過於遙遠,無法以實力進行干涉。說到人和,我市的人民深知向集體作出奉獻的重要性和自我犧牲的美德。最後的勝利將歸於誰,已再清楚不過了。” 日後,這段演說受到辛辣評價,世人稱其為“獨裁者裝飾無意義勝利美圖的鏡框”。 “布伊諾斯·松迪軍改變方向,向波路達·尼古萊方面移動。” 在戰後是如此流傳的:當接到偵察部隊的報告時,卡萊爾·修泰米茲正將一觸即發的決戰放在一旁,苦思冥想著三個孩子的名字。這真的只是單純的流言嗎,如果是事實的話,當事人是認真的嗎?還是為了安撫部下而裝作泰然自若的樣子?沒有人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由利·庫路岡正默讀著類似通知書之類的東西,他面無表情但似乎是為了確認解讀的正確與否,又重新默讀了一遍。隨後視線轉向司令官問道: “山賊們終於要大駕光臨了嗎?” “是的,和我們期待的一樣。對不起,我似乎比你還要快樂。” “沒關係,我還有他人無法模仿的快樂。” “是什麼呢?” “先讓人滿懷期待然後大失所望。” “不過,快樂的後遺症是個問題呢。” 修泰米茲苦笑,庫路岡卻沒有苦笑,他將視線投到波路達·尼古萊的地形圖上。修泰米茲的副官馬克法松用不懷好意的視線盯著參謀長。雖然他討厭庫路岡,但並非是因為個性的原因。他認為,雖然同樣都是怪人,但修泰米茲大佐是無害的,而庫路岡中佐則極為有害。 向各部分下達了數個指令後,修泰米茲突然回過頭看著參謀長。 “話說,你好像收到了什麼重要的通知呀。” “不是什麼大事,一件私事。要是打勝揀了條命的話,就必須出席法庭。” “為什麼?” “為了離婚調庭。” 馬克法鬆的視野猝然一抖。庫路岡竟然已經結婚了! ?這真是難以置信的事實。世上還真有品味奇特的女人啊,而且這類女人往往還是美女;這世界真是充滿驚異與荒唐。 修泰米茲壓低嗓門道。 “對夫人有什麼不滿?” “對她沒什麼不滿,只是對結婚不滿。” 修泰米茲眨了眨眼,庫路岡一邊把通知書折好放入軍服口袋,一邊開始自我分析。 “我覺得自己的精神與社會秩序的某一部分合不來。就像是做工極爛的七巧板中的某一塊,與其他部分怎麼也拼不上……” 注意到了修泰米茲的視線,自稱天才的參謀長好像猝不及防地被不快感擊中般閉起了嘴。他似乎現在才發現,這次談話的對像不是無機物而是人類。 緊急聯絡刮跑了不愉快的天使。 “布伊諾斯·松迪軍,距離我軍三十公里!空中裝甲師將在十分鐘後到達紅色區域。” 那是超乎意料的速度。 移動的活火山,雖然這是誇張的形容。然而看著鋪天蓋地氣勢洶洶的大群黑色金屬物體,大概誰也不能無動於衷吧。 帶著科茨地平原完胜的自負,布伊諾斯·松迪軍朝著目的地一路直線地突飛猛進。目前情況非常嚴重,恐怕連採取迂迴路線的多餘燃料也已經一滴不剩了,更不用說是對普林斯·哈拉魯特市發起攻擊了。而要是暫時撤退,進行軍隊再編成和補充物資的話,指揮官的性格和其他地市干涉的不安都不允許這樣做。 年輕的獨裁者雙手插入軍用大衣的口袋,傲然地在強風中,從指揮坦克里探出上半身。在他頭頂上方,不斷降下新的風壓與黑影,空中裝甲師的黑色迴旋翼正奔向轟鳴的天空。 相信普林斯·哈拉魯特軍已經沒有多少戰力了——準確來說應該是深信不疑——艾貢·勞德路普之所以仍將空中裝甲師的全部兵力通通投入波路達·尼古萊殲峽谷,並非單純是因為兒童的虛榮心在作祟,讓對手見識到己方戰力的強大,不戰而勝地佔領補給基地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並且這也合乎在敵軍領地不可分散兵力的軍事學基本原則。 粉碎微弱的抵抗,突入峽谷三十公里以上的布伊諾斯·松迪軍士兵,看見了堆積如山的軍需物資後放聲歡呼,從戰車中跳出來,跑向物資的士兵不計其數。 “那麼想要軍需物資嗎?布伊諾斯·松迪的強盜們!儘管拿去好了,不過得讓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隨著這聲宣言的響起,在堆積如山的物資陰影處數支槍口開火了。大口徑的高速彈擊穿了凱芙拉縴維的軍服,布伊諾斯·松迪的數名士兵馬上倒地不起。剩餘士兵的半數開始反擊,另有一半跑向自己的坦克。 勞德路普的命令極為簡潔,只有一句“摧毀他們”。這時他扮演的是善於強攻和速戰速決的猛將角色。 “艾貢·勞德路普這個人的本質,看起來就像是個為迎合觀眾的口味而扮演各種角色的演員。而且對他這個演員來說最重要的觀眾就是自己。他大概是鏡之國渡的名角吧。” 日後,卡萊爾·修泰米茲是如此追述的。勞德路普確信安全後從坦克上探出上半身,下達突進命令的勇姿確實很具觀賞性。從隨同的裝甲車上,專屬攝像師正拼命轉動VTR相機鏡頭,拍下其身姿。 攻擊直升機宛如在草原上發現獵物的猛禽般俯衝而下。己方士兵緊緊跟隨在向前突進的無砲塔坦克車身的後方,衝破了由沙袋堆積而成的防禦壁。出乎意料的是,在那裡沒有一個敵兵的身影。只有被坦克履帶絞在一起壓爛的自動發射裝置和話筒。 坦克勇猛地從粉碎的障礙物上越過。刮起的沙塵籠罩了勞德路普的臉,獨裁者的專屬攝像師狼狽地怒罵他們。在重要場面中看不清獨裁者的臉,可是他的責任。 勞德路普惱火地用手遮住臉,他注意到軍服的布料被奇怪的黑色所弄髒,不禁皺起眉頭。從被坦克扯破的袋子中,飄灑出許多黑色粉末,士兵們開始劇烈咳嗽。 “炭塵……?” 自言自語的勞德路普,剎那間明白了自己話中的含義,表情驟然無色。 “回來!後退!” 再也沒有演戲閒心的他大叫起來。可這裡是細長的通道。無法輕易調頭轉向。而且後續部隊正不斷侵入峽谷。 獨裁者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撕裂鼓膜的爆炸聲遲了片刻後隨即響起。 爆炸光與爆炸聲連鎖產生,埋入的導火線與可燃物同時燃燒。士兵們放聲悲鳴。 火生風,風送火,波路達·尼古萊頓時化為曲折漫長的火焰隧道。一切都發生在片刻間。進入峽谷的布伊諾斯·松迪軍地面部隊,眨眼便被吞進了巨大火龍的肚子,隨後被高溫一一消化。 坦克上的艾貢·勞德路普張大嘴巴,表情凝固了。就算是絕世演員的他,似乎也被劇本沒有記載的突發事件給凍結了聲帶和神經。 人形的火焰,慘叫著滿地打滾。從燃燒的坦克中伸出一隻半炭化的手臂,一秒後既崩潰落地。坦克大的火球盲目地撞上崖壁,紅色的碎片四處飛散。這景像被烈炎與黑煙交替覆蓋,紅與黑的條紋在視野中亂舞。 獨裁者的製止已經失去了效果。後方的布伊諾斯·松迪軍士兵們被烈火煙霧熱浪追趕著,逃向峽谷入口。捨棄坦克,推倒戰友,無視被當作半神來崇拜的獨裁者,奔向生之國度的門戶。 在峽谷入口處並無敵軍的身影。本已準備拼死一戰的士兵們拍滅軍服上的火焰,如雪崩般歡聲朝峽谷外湧去。就在這時,隱匿在峽谷中的普林斯·哈拉魯特軍自動機槍和對人火箭炮開始了咆哮。 布伊諾斯·松迪軍的士兵們紛紛背後中彈倒地。要是前方被擋,也許還能一戰。可是在逃跑時被人從背後射擊的話又該如何呢?沒有人會特地轉頭回來戰鬥。恐慌開始蔓延,只有一味地向前逃命。這已不是戰鬥,而是標準的殺戮景象。 另一方面,直升機群被高高噴起的烈炎和上升氣流顛簸翻弄。 (插圖7) “蠢貨,不准上升!不能上升!” 與其說是在拼命下令,還不如說是在悲鳴。想要迴避下方湧來的地獄劫火,就會被天界降臨的神之權杖所擊毀。多麼狡猾啊,普林斯·哈拉魯特軍不但讓大地還讓天空也站在自己這邊,上下同時夾擊布伊諾斯·松迪軍。 被烈火與氣流推搡著,某架非其所願卻不得不攀升的直升機,被一道好似雷電的閃光擊中,在空中爆炸四散。 奧林帕斯系統開始起動了。 那就是突破海拔500米不可視邊界線的物體命運。 這架直升機的命運,從他所在的位置向周圍涉及。從天空中不斷降下光之槍,在空中誕生出點點光團和成片黑煙。為了迴避而下降的話,就會被長長伸出的炎之舌給吞噬。試著水平移動便會被亂氣流弄翻撞上崖壁。終於飛出了峽谷,卻又落入對空砲火網之中。從如此周到且充滿惡意的陷阱中逃離,幾乎是不可能的。 並且指揮系統也完全失靈。著名演員艾貢·勞德路普不得不以最認真的態度去扮演最不喜歡的角色,他現在的角色是對部下見死不救的司令官。在他犧牲了數打為單位的親信部下後,終於到達了安全地帶,在他後方遙遠的黑雲之下,正有無數的士兵們被烈火所埋葬。 西曆二一九零年七月一日。 “波路達·尼古萊殲滅戰”在太陽還未升上天空中央之時迎來了最終章。布伊諾斯·松迪軍所信仰的無敵空中裝甲師,最後一架也沒能返回母都市。從烈炎與砲擊中逃出的直升機共有一百零四架,可是卻因用盡燃料不得不在戰場周圍迫降,剩下只有從被遺棄走向被捕獲的一條路,大部飛行員都成了俘虜。雖然有極少一部分人成功地徒步逃離,但也只是作為個人層度的勇氣與耐力而被記錄在歷史一頁的角落,並同時作為有力的證言,向後世證明:對敗軍士兵見死不救、置最高指揮官的責任於不顧、獨自逃亡的獨裁者的脆弱。 火中的戰鬥已經結束。不過,被其餘熱所燒死之人現在才正要出現。 波路達·尼古萊的敗訊,使布伊諾斯·松迪政界蔓延的偶然崇拜之風產生了龜裂。拋棄市政公僕的意識,蛻皮為獨裁者個人家臣的政治家們狼狽不堪,不知何去何從。作為小小混亂的餘蔭,艾貢·勞德路普的表兄安凱盧,在名為政治改造學校的牢獄中,迎來了與妻子的見面會。 隔著夫妻間三厘米厚的防彈玻璃,妻子對丈夫說道。 艾貢回國後會承認自己的過錯,釋放你的!再忍忍吧——不過丈夫無聲地笑著否定了樂觀論。 “不,我會被殺的。” 向著錯愕的妻子,安凱盧說明道。 “如果艾貢勝利的話,就會誕生想證明自己寬宏大量的閒心吧。可是現在事與願違。艾貢一回國,馬上會開始肅清反對派。敗者如要維持自身的權力,就只有用暴力和恐怖為工具給市民套上枷鎖。好好記住吧,我說過的,艾貢獨占欲過強。” “可是,那應該是權力末期的病狀,不會長久的呀。” “你說得沒錯,泰蕾潔亞。勞德路普的獨裁統治正開始迎來黃昏。可是,直到迎接黎明,還得通過漫長的黑夜不可,同時也會伴隨著黑暗與寒冷。就算艾貢會毀滅,在他之前也不知會倒下多少人。我不過是在那最前列的一員罷了。” “親愛的……” “不要哭。我不僅沒能阻止艾貢的獨斷專行,就連為本市未來著想,果斷地逃亡他市都沒能做到。勇氣與謀略都不夠,事到如今已不值得為我可惜了。” 七月四日墮落的偶像艾貢·勞德路普回到了母都市,當天解散立法議會並發布戒嚴令。五日,將總計一千兩百名的議員、記者、市民運動者作為“妨礙本市安定與團結的危險分子”逮捕入獄。六日,戒嚴司令官艾貢·勞德路普下令處決以前入獄的政治犯及思想犯中的六十人。在處刑名單中赫然出現了戒嚴司令官表兄安凱盧的名字,看著猶豫不決的副官,艾貢大義凜然地說道。 “正因他是我家族之人,所以更不能偏袒。必須讓全市都知道我的大公無私。” 七日凌晨零點三十分,開始執行第一批安凱盧·勞德路普等十二人的處刑。安凱盧年僅三十六歲,從走出單獨牢房,直到處刑的瞬間,在這長達二十八分鐘的時間內,他完全保持沉默。 擊退侵略軍的普林斯·哈拉魯特市正陷於狂喜亂舞的漩渦中。科茨地平原會戰後,對修泰米茲譴責非難的事,已經沒人再記得了。把戰死者的遺孀推到身後,自稱他稱名士的人們,無視只有兩隻手的修泰米茲困惑的表情,從前後左右各個方面要求握手。 “我市誕生了毫不遜色於愛克爾羅尼亞AAA的名將。已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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