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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殺機

分歧者 维罗尼卡·罗斯 8413 2018-03-14
通往基地深坑的門在身後關上了,而我只是獨自一人。自從選派大典之後,我再沒走過這條通道。我還清楚記得當時走在這裡的感覺,腳步不穩,摸索著尋找哪怕一絲光亮。可今時今日,我穩穩噹噹地走在這裡,再不需要什麼光亮了。 從跟托莉談話到現在已經四天了。這四天裡,博學派又發布了兩篇關於無私派的文章。第一篇文章指控無私派為把他們信奉的克己奉獻精神強加於其他人,恣意扣押本該屬於其他派別的汽車、新鮮水果等奢侈品。讀到這篇文章,我想起了威爾的姐姐卡拉,她曾指責我母親囤積貨物。 第二篇文章討論按照派別選取政府官員的弊端,質問為什麼只有那些自認為無私的人才可以進政府任要職。它鼓吹恢復過去的民選政治制度。這聽起來很有道理,讓我不得不懷疑那是理性外衣包裹下的革命號召。

我走到通道盡頭,大網還張在洞口,和上次見到的一樣。我順著階梯一路爬上了木製平台——老四就是從那裡把我拉起來的——抓住拴網子的桿。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我還沒有力氣只靠胳膊就把自己拉起來。但現在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這麼做了,然後縱身翻進網裡。 在我上方是矗立在大洞四邊的空蕩建築,還有天空。深藍的天空裡,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那些文章困擾著我,好在還有朋友們逗我開心,這一點很重要。第一篇文章發表的時候,克里斯蒂娜討好無畏派廚房裡的一個廚師,他讓我們嚐了好多蛋糕糊糊。第二篇文章發表後,尤萊亞和馬琳手把手教我撲克牌遊戲,那天我們在餐廳裡玩兒了足足兩小時的牌。 但今晚我想一個人待著。不僅如此,我想靜下心來回憶一下當初為什麼來這裡,為什麼那麼堅決地留下,甚至為了留在這裡從天台上跳下來。想到這兒,我把手指穿過身下的網孔,陷入沉思。

我想變成在學校見到的那種無畏派。我想跟他們一樣喧鬧、大膽又自由。可惜他們還不是真正的成員,只是像無畏派那樣玩鬧。我從天台上跳下來也是如此,根本不知道恐懼是什麼。 在過去短短的四天裡,我歷經了四次“恐懼”。第一次:我被綁在木樁上,皮特在我的腳底點著了火;另一次:我又溺水了,這次是在海裡,肆虐的海水包圍著我;第三次:我眼睜睜地看著家人血盡而亡;第四次:有人用槍指著我,逼我射殺家人。現在,我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風從洞口進來,吹拂著全身,我閉上了眼睛。恍惚中,我再次站上天台邊沿,解開無私派灰色罩袍的鈕扣,勇敢地露出手臂,露出任何人都沒見過的其他部分,然後把衣服揉成一團,狠狠砸到皮特的胸膛上。

睜開眼睛,我覺得豁然開朗:不對,我錯了;我之所以從天台上跳下來不是因為我想成為無畏者,這麼做是因為我已經是一名無畏者,而且我想要向他們證明這一點。我想要認可無私派要求我隱藏的那部分自我。 我把手臂伸過頭頂,手指再次勾住網子,把腳趾盡力抻直,盡可能地讓身體在網子上伸展開來。夜空空蕩而靜謐,這四天以來我的心也第一次覺得如此平靜。 我用雙手抱著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今天的情境模擬和昨天的一樣,有人用槍指著我的頭,逼我射殺家人。當我抬起頭,發現老四正盯著我。 “我知道情境模擬不是真的。” “你不必跟我解釋。”他緩緩說道,“你愛你的家人,不想扣下扳機,這不是什麼不合理的事。” “情境模擬是我唯一能見到他們的機會。”儘管他說不必解釋,可我想我必須解釋為什麼這種恐懼讓我如此難以面對。我扭絞著手指,然後又放下。最近睡覺時我經常咬手指,甲床已經咬破了。每天早晨醒來,雙手都沾了血。 “我想念他們,你曾經……想過你的家人嗎?”我問老四。

他看著地面,最後說了句:“沒,我沒想過。有點不同尋常吧?” 不同尋常。太不同尋常了,以至於我一時忘了拿槍對著迦勒胸膛的記憶。他從不關心家人,那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呢? 我伸手握住門把手,停了一下,轉過頭看著他。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我輕聲問道。 “你是分歧者嗎?” 想想這個詞甚至都覺得危險。他盯著我,沉默了幾秒鐘,嚴肅的表情慢慢消解。我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我望著他太久了,不過,他也在看著我,我想我們倆都想說些對方聽不見的話,儘管我能想到那是什麼。太久了——現在似乎更久了,我的心跳得也更響了,他平靜的眼神將我整個人吞沒。 我推開門,倉皇奔下走廊。 我不該這麼容易就為他分心。除了新生訓練,我不能想其他任何事。情境模擬也不能再擾亂我了,它們會打亂我的心緒,就像對其他大部分新生造成的影響一樣。德魯睡不著覺——身體蜷縮成一團,眼睛直勾勾地望著石牆發呆。艾爾每晚都從噩夢中尖叫著醒來,埋在枕頭里哭泣。相比之下,我所謂的噩夢和咬指甲真是小巫見大巫。

艾爾在夢魘中的驚呼幾乎每次都能把我驚醒,每當這個時候,我就盯著頭頂的彈簧,滿腦子的疑惑不解:我這到底是怎麼了?別人都瀕臨崩潰時,我卻依然堅強,是分歧者的身份讓我心智成熟,還是另有原因呢? 回到宿舍時,我本以為和前一天一樣,幾個新生或茫然地躺在床上或發呆,卻驚奇地發現大家聚集在房間另一頭。艾瑞克手握“黑板”站在他們前面,板面朝著另一個方向,所以我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我走過去,在威爾身旁站定。 “這是怎麼了?”我輕聲問道,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別又是一篇攻擊誹謗無私派的文章,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敵意。 “第二關排名。”他說。 “我以為第二關過後就不會有人出局了。”我噓聲說道。

“沒有人出局,大概是成績報告之類的吧。” 我點點頭。 看到這個“黑板”,我覺得心神不安,就像有什麼東西在翻攪腸胃,抓撓著我的心。艾瑞克把“黑板”舉過頭頂,掛在上面的釘子上,然後閃在旁邊。宿舍陷入一片唬人的沉默,我伸長脖子去看寫的是什麼。 第一位竟然是我! 大家紛紛轉頭來看我。我沒去理會,順著名單往下看:克里斯蒂娜和威爾分別是第七與第九。皮特是第二,我看了看他名字旁邊列出的時間,發現我們的差距比較大。 皮特的平均模擬時間為八分鐘,而我的平均時間是兩分四十五秒。 “翠絲,幹得好。”威爾小聲說。 我點點頭,眼光仍然停在“黑板”上。名列第一,本應該覺得高興,可我沒有,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如果說皮特和他的狐朋狗友原本就討厭我,這樣一來,就變成了痛恨我。現在,我成了“愛德華”,下一回遭殃的就是我的眼睛了,甚至比這還要糟。

我尋找著艾爾的名字,發現他在最後的位置。新生慢慢散去了,只剩我、皮特、威爾、艾爾還站在原地。我很想安慰艾爾,告訴他我表現好的唯一原因是我的大腦構造跟別人有點不同。 皮特慢慢轉過身,渾身繃得緊緊的。他看我的眼神,不只是怒火中燒,而是純粹的憎恨。他走向自己的床鋪,但在最後那一刻,他轉過身猛地把我推到牆上,兩手摁住我的肩膀。 “我不能被一個殭屍人打敗。”他在我耳邊狠狠地嘶嘶道,臉湊得那麼近,我都聞到了他嘴裡的腥臭味,“你怎麼做到的,啊?你到底怎麼做到的,用了什麼巫術?” 他瘋狂地把我向前拽十幾厘米,再用力推撞到牆上。劇痛從我的脊柱往下蔓延,我咬著牙,強忍著不哭出來。威爾抓住皮特的衣領,把他拖開。

“離她遠點兒。”他喊道,“只有懦夫才會欺負一個小女生!” “小女生?”皮特嘲諷著甩開威爾的手。 “你是瞎了嗎,還是傻了?她快把你擠出'十強',踢出無畏派了,到時你什麼都得不到,一無所有,全都是因為她知道怎麼操控人心,而你卻沒這個能耐。所以等你明白是她把我們全都毀了時,別忘了告訴我。” 皮特說著怒氣沖沖地奔出宿舍,莫莉和德魯跟在他身後,一臉不屑和厭惡的表情。 “謝謝。”我衝威爾點點頭。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威爾悄悄地問,“你在操縱我們大家嗎?” “我到底怎麼操縱大家了?”我怒視著他,“我只是盡力而為,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他輕輕聳聳肩,“一開始假裝軟弱讓我們同情你?然後又表現出強悍的一面來嚇退我們?”

“嚇退你們?”我重複了一遍,“我是你的朋友啊,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他沒有再吭聲。可我敢說,他不相信我——不完全相信。 “別傻了,威爾。”克里斯蒂娜從床上跳了下來,冷漠地看著我,補了一句,“她不是裝的。” 克里斯蒂娜轉身走了,連門也沒有關,威爾跟了出去。宿舍裡只剩下我和艾爾兩個人,第一名和最後一名。 以前看艾爾從沒覺得他瘦小過,但現在他看上去顯得那麼弱,肩膀耷拉著,整個身子鬆鬆垮垮,好像一團揉皺了的紙。他一個人坐在床沿上。 “你還好嗎?”我問。 “當然。”他說。 他的臉紅得發亮。我把頭扭開了。問他只不過是一種形式,長眼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一點也不好。 “還沒結束,”我說,“你還可以提高排名,只要……”

當他抬起頭看著我,我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如果要我把話說完的話,我不知道後面該說些什麼。第二關沒有策略可言,它深入人的內心,測試我們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勇氣。 “明白嗎?沒那麼簡單。”他有氣無力地說。 “我知道不簡單。” “我不覺得你真的知道,”他搖著頭,下巴微微顫抖,“對你來說很簡單,所有這些都很簡單。” “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他閉上眼睛,“你假裝事情不簡單對我來說沒什麼幫助,我不……我根本不相信你能幫我。” 就像走進一場瓢潑大雨,所有的衣服都濕透,我覺得自己沉重、尷尬、無用。不知道他是指沒人能幫他,還是特指我幫不了他,但無論哪種解釋我都無法接受。我想幫他,只是無能為力。 “我……”我打算開口說聲抱歉,可為什麼而道歉呢?因為我比他更無畏,還是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我只是……”集聚在眼角的淚水流了下來,打濕他的臉,“……想一個人待會兒。” 我點點頭,轉身走開。留下他一個人不是個好主意,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門在我身後咔嗒一聲關上了,我一直往前走。 我路過自動飲水機,穿過通道。我剛來的那天,這通道似乎長得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可此刻,我卻壓根兒沒把它放在心上。來到這里後,我已不是第一次讓家人失望,但不知什麼原因,它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第一次。其他幾次我讓他們失望,其實我知道該怎麼做,只是選擇不去做。而這次我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是我失去那種洞悉別人需求的能力,還是我失去了部分自我? 我的腳步一時無法停住。 我莫名其妙來到愛德華離開那天獨自來的那條走廊。我不想形單影只,可似乎別無選擇。我閉上眼睛,全心感受著腳下冰冷的大塊石,呼吸著地下發霉的空氣。 “翠絲!”走廊盡頭傳來一個聲音。我抬頭望過去,尤萊亞正朝我小跑著過來,身後是琳恩和馬琳。琳恩手中拿著一個鬆餅。 “我就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你。”他蹲在我腳邊說,“聽說你得了第一名。” “所以你只是想恭喜我?”我堆出一臉假笑,“那謝啦。” “是該有人這麼做,”他說,“但我猜你那些朋友肯定不會恭喜你,因為他們的排名沒你高。別悶悶不樂了,跟我們走吧,我待會兒要把馬琳頭頂上的鬆餅射下來。” 這個主意太荒謬了,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站起身跟尤萊亞走向走廊盡頭,馬琳和琳恩在那裡等著。看到我走過來,琳恩瞇起眼看著我,馬琳則沖我露出一個笑臉。 “為什麼沒出去慶祝下?”馬琳問,“你如果繼續保持這個成績,保證能進前十名了。” “相對於其他新生來說,她太具無畏特性了。”尤萊亞補充了一句。 “而且還太具無私特性了,所以不去慶功。”琳恩奚落道。 我沒理她。 “為什麼要射掉馬琳頭頂上的鬆餅?” “她賭我不能射中三十米開外的小物體,我賭她沒膽量站在那裡讓我試試,然後就變成這樣了。”尤萊亞解釋道。 我第一次開槍射擊的訓練室離我藏身的這條走廊不遠。不到一分鐘我們就走到了,尤萊亞打開電燈開關。這裡跟我上次來的時候看起來一樣,靶子在房間一頭,另一頭擺著桌子,桌子上放了幾把槍。 “他們就把槍這樣亂放嗎?”我問。 “對啊,不過這些槍都沒有子彈。”尤萊亞撩起襯衫,腰帶後面塞了一把手槍,正好在文身下面。我盯著這個文身,想看出是什麼圖案,但接著他就把襯衫放了下來,鎮定地說,“好,你站到靶子前面去。” 馬琳走了過去,走的時候還輕快地跳了一下。 “你不是當真要朝她開槍吧?”我問尤萊亞。 “那不是真槍,”琳恩悄聲說,“子彈也是塑膠的。最多就是臉會覺得刺痛,也可能會留下一個大包,你以為我們傻啊?” 馬琳站到一個靶子前,把鬆餅放在頭頂上。尤萊亞瞇起一隻眼,瞄準目標。 “等等!”馬琳喊道,只見她掰下一塊兒鬆餅塞進嘴裡,“我好了!”因為嘴裡嚼著東西,她說得含糊不清,然後衝著尤萊亞豎起大拇指。 “想必你排名不錯。”我對琳恩說。 她點點頭說:“尤萊亞第二,我第一,馬琳第四。” “你只比我領先一點點。”尤萊亞瞄準目標後說。 他扣下扳機,鬆餅從馬琳頭上飛落,她甚至連眼都沒眨一下。 “我們都贏了。”她大叫起來。 “想念你的舊派別嗎?”琳恩問。 “有時會,那裡的生活平靜如水,不像這裡,讓人筋疲力盡。”我說。 馬琳從地上撿起鬆餅,一口咬了下去。尤萊亞大叫著:“噁心死了!” “新生考驗的目的本來就是磨煉我們的耐性,讓我們表現出真正的自我,反正艾瑞克是這麼說的。”琳恩說著聳起一邊的眉毛。 “老四說考驗是為成為合格的無畏者做準備。” “這個嘛,他們兩個的意見很難一致。” 我點點頭。記得老四說過,艾瑞克對無畏派的看法背離了它原來的樣子,真希望他能告訴我正確的觀點是怎樣的。我偶爾可以感受到一些——當我跳下大樓天台時,大家歡呼雀躍;當我從滑索道上滑下時,他們用胳膊架成一張“肉網”接著我——但這些還不夠。他讀過無畏派的宣言嗎,他所相信的是不是“日常小事見英雄”? 尤萊亞剛朝另一個靶子開火,訓練室的門開了,桑娜、齊克和老四走了進來。塑膠子彈從靶子正中心彈了回來,滾落到地上。 “我就說我聽到這裡有動靜嘛。”老四說。 “原來是我的傻老弟。”齊克說,“訓練之外的時間你們不該私自來這個地方。以後小心點,否則老四會告訴艾瑞克,艾瑞克非扒了你們的皮不可。” 尤萊亞衝齊克皺了皺鼻子,把槍放下。馬琳啃著鬆餅穿過房間,老四從門邊往後退了一步,讓我們先出去。 “你不會告訴艾瑞克吧?”琳恩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老四。 “放心,不會的。”他說。當我經過老四身旁時,他把手搭在我背上,推著我前行,手緊緊貼在我的肩胛骨上。我渾身打戰,希望這窘樣別被他發現。 其他人呼呼啦啦地在走廊裡走著,尤萊亞和齊克互相推搡著,馬琳掰了一塊鬆餅分給桑娜,琳恩走在前面,我跟在他們身後。 “等一等。”老四說。我轉過身看著他,想知道我會面對怎樣的老四——是責罵我的那一個,還是和我一起爬摩天輪的那一個。他微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有笑意,看起來緊張又焦慮。 “你屬於這裡,知道嗎?”他說,“你屬於我們。考驗很快就結束了,所以你要堅持住,好不好?” 他撓了下耳朵後面,目光看向別處,好像對自己說的話感到特別難為情。 我看著他,眼光久久不肯離開,全身上下每一處都能感受到強烈的心跳,連腳趾也不例外。我想要做些大膽的事情,但同時也可以輕鬆走開。我不確定哪種選擇更明智,或者說更好。我甚至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乎這一點。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滑進我的指縫,我們十指緊握。我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我抬起頭凝望他,他低頭看著我,我們就這樣在走廊裡彷彿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我抽回手,跑著追上尤萊亞、琳恩和馬琳,把他一個人丟在原地。或許,他現在覺得我很蠢或很怪,或許,這一切都值了。 那天,我提前回到宿舍,其他人還沒回來,等大家陸陸續續回來時,我就躺在床上假裝睡覺。如果在我表現好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的反應,那我不需要他們任何人。假如我能通過考驗,成為一名無畏者,到時也就不必再見到他們了。 我不需要他們——但我想要他們嗎?我身上的每個文身都是和他們的友情的標記;在這個黑暗的地方,我每次放聲大笑都是因為他們。我不想失去他們,但我覺得已經失去他們了。 大腦飛速運轉了至少半個小時之後,我翻身躺平,睜開眼睛。這會兒宿舍裡漆黑一片——大家都上床睡覺了。他們大概是太恨我所以筋疲力盡了吧,我不由苦笑了下。好像來自一個最令人討厭的無私派還不夠,現在又把他們都比下去了。 我從床上爬起來下去喝點水,也不是渴,就是覺得需要做點什麼。光著的腳走在地面上,發出一種有黏性的聲音,我用手扶著牆生怕走彎路。自動飲水機上方的燈泡發出淡淡的藍光。 我把頭髮撥拉到一邊的肩膀後,彎腰下去。嘴唇剛一碰到水,就听到走廊盡頭傳來模糊的嘀咕聲。我悄悄向他們靠近,確信黑暗可以掩護我。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這是艾瑞克的聲音。什麼“跡象”? “這方面,你見識尚淺。”有人回答。一個女聲,冷淡又熟悉的聲音,這種熟悉就像一場夢,而不是真實的人。 “格鬥看不出任何跡象,如果真有的話,情境模擬能顯示出誰是反叛的分歧者,所以我們要多檢查幾次影像來確定。” “分歧者”這三個字讓我渾身發冷。我背部緊緊貼在石牆上,探身過去,想看清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誰的。 “別忘了當初我讓麥克斯委派你的初衷,”那個聲音說道,“你的首要任務永遠都是給我揪出他們。永遠都是如此。” “我不會忘記。” 我往前挪了一兩米,希望自己還沒暴露。不管這個聲音屬於誰,她都是幕後黑手,是操控艾瑞克首領位置的人,是那個想置我於死地的人。很顯然,她已急不可耐地想置我於死地。我探過頭,竭盡全力想在他們拐彎前看清他們的面孔。 就在這時,有人在後面抓住了我。 我正要尖叫,一隻大手摀住了我的嘴,那手大到足以摀住我大半邊臉,我聞到了肥皂的味道。我奮力掙扎,可抓著我的那胳膊太強壯了,於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哎喲。”一個粗啞的聲音叫了起來。 “閉嘴,快捂緊她的嘴。”那聲音比正常男聲都要高,也更清脆。是皮特。 一條黑布蒙住了我的眼睛,另一雙手在我腦後系上了它。我掙扎著喘著氣,心裡很是忐忑。至少有兩雙手抓著我的胳膊,拖著我往前走,還有一隻手在背後,往同一個方向推著我走,另有一隻手摀著我的嘴,防止我尖叫。他們一共三個人。我突然覺得胸口很疼。我獨自一人對抗不了三個人。 “真想听聽殭屍人求饒是什麼感覺。”皮特咯咯笑著說,“快點。” 我試圖專心辨別摀住我嘴巴的這隻手,它一定有什麼特別之處,可以讓人輕易辨認出他的身份。他的身份是我現在唯一能解開的疑問。我需要解開這個疑問,否則就會亂了陣腳。 這手掌被汗水弄得濕乎乎的,而且很柔軟。我緊咬牙關,用鼻子深深吸氣。這肥皂的氣味很是熟悉,是檸檬草和鼠尾草混雜的味道。艾爾的床鋪也散發著相同的氣味。這是艾爾的味道,想到這兒,我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彷彿沉到了谷底。 我聽見了水流撞擊岩石的咆哮聲,心裡咯噔一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不成我們現在在大峽谷附近——一定是在峽谷上面。我緊閉嘴唇,免得叫出聲來。如果是在峽谷上面,我知道他們接下來打算怎麼對付我。 “把她抬起來,快。” 我奮力掙扎,他們粗糙的皮膚摩擦著我的身體。我知道沒用的,也知道在這裡喊也沒人能聽見,但我還是放聲尖叫。 我會活到明天。一定會。 那些手把我推來舉去,然後我的脊骨不知撞上了什麼又硬又冷的東西,一陣疼痛。這東西有些窄,還有彎度,是金屬欄杆!就是高聳於峽谷之上的那些欄杆。我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水霧噴濺在脖子後面。我的背懸於金屬欄杆之上,雙腳離開地面,那些襲擊我的人成了唯一防止我跌落水中的“救命稻草”。 一隻粗魯的大手在我胸前亂摸。 “你確定你真的是十六歲嗎,殭屍人?你這身材,最多也就十二歲。”另一個聲音大笑著。 一股膽汁衝上我的喉嚨,我吞嚥下苦澀的味道。 “等一下,好像我摸到一點點什麼!”他緊緊地擠著我的胸部奚落道,又爆出一陣狂笑。我憤恨地咬著舌頭,以免大叫出來。 艾爾的手從我嘴上滑了下去,厲聲喊道:“住手!”我認得他低沉、獨特的嗓音。 艾爾鬆開我,我奮力掙扎著,滑到地面上。這次,我對著抓到的第一隻手一口咬了下去。我聽見一聲痛苦的尖叫,於是更加使勁地咬下去,然後嚐到了血的味道。就在這時,臉不知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打了一下,一陣熱浪沖上我的頭,如果不是腎上激素猶如迷幻藥般流遍全身,恐怕我現在已疼暈過去。 那個男生髮狂般地抽走受傷的手,然後把我扔在地上。我雙肘撞在石頭上,抬起手剛想去解頭上的蒙眼布,一隻腳踢中我的體側,迫使肺裡的空氣沖了出來。我大口喘著氣,咳嗽著,抱住後腦勺。有人一把扯住我的頭髮,拉著我的頭撞上什麼堅硬的東西。我不由得一聲慘叫,頭暈目眩起來。 我笨拙地在頭上摸索到蒙眼布的邊緣,抬起沉重的手,扯掉它,眨了眨眼。眼前的景像都是重影,還上下跳動著。我看到有人衝過來,有人逃開——身形龐大,是艾爾。我抓住旁邊的金屬欄杆,強撐著自己站起來。 皮特伸出手扼住我的喉嚨,把我提了起來,大拇指還死死卡著我的下巴。他平日油光順滑的頭髮這會兒蓬亂地粘在前額上,蒼白的臉扭曲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把我拎到大峽谷上方,光點出現在我視線邊緣,一些綠色、粉紅、藍色的光圈圍著他的臉。他一句話也沒說。我抬腳踢他,可腿太短了。呼吸極其困難,我的肺急需空氣。 我聽見一聲大喊,隨後他鬆開了我。 掉下去時,我伸開雙臂,喘著氣,腋窩撞到了金屬欄杆。我雙肘勾在欄杆上,不斷呻吟,水霧噴濺在腳踝上。世界在我眼前傾斜搖晃。有人——德魯在基地深坑尖叫著,我聽到了踢打聲、重擊聲、呻吟聲。 我眨了幾次眼,用力想看清我唯一能看見的這張臉。這臉因為憤怒而扭曲,這眼睛是深邃的藍色。 “老四。”我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我閉上眼睛,雙手抱著肩頭。他把我從金屬欄杆處拽過去靠緊他的胸膛,胳膊環抱著我,另一隻手放在我的腿彎處,把我抱了起來。我把臉貼緊他的肩膀,然後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空洞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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