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諸神戰場Ⅱ·舊時的遺骸

第11章 第十章末世的神明

啪啦,啪啦…… 從崖下刮上來的風,吹得兩扇窗戶不停地開開合合,窗後的簾子也隨風舞動。這情形持續有半個時辰了,明昧卻一點也沒有起身關窗的意思。 她背靠著門盤膝而坐,面朝窗戶。陽光從腳下的地板,慢慢到她身上,繼續爬繼續爬,一直爬到房頂。光從刺目的白色,變成火一般的紅,到最後悄然無聲地淡去,大地陷入暮色,她一動也沒動。 她平穩而緩慢地吸氣,平穩而緩慢地呼氣,周圍一切動靜都逃不出她的耳朵。有人進來,房門開啟;有人出去,房間內開始傳出哭泣聲;侍女們來了,她們跟在腳步特別沉重的內侍官的身後;門開啟,門關上,哭泣聲停止了。 又過了一會兒,侍女們往外走,其中兩個人的腳步明顯承擔著三個人的重量。選秀者陷入昏迷,或者已經死了。一個被淘汰者……

另一扇門開啟,內侍官進入,房門關上;再一次開啟之前,房間裡就傳出絕望的尖叫;侍女們不顧禮節地跑來跑去,內侍官嚴詞呵斥;沉重的倒地聲,一切重新歸於平靜。 明昧的聽覺延展到更遠的地方,聽到了另外幾個房間裡沉重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聲。噔噔噔,噔噔噔,侍女們腳踩地板的聲音幾乎就沒中斷,她們可真忙。 如果內侍官有權決定選秀資格的話,就有兩種可能:凰王的權力被架空;凰王根本就不在意誰被選上。 從他控制這個島一千多年來看,只可能是第二種情況。既然如此,為何要不遠千里的選擇異族女子?為何必須延續這種傳統?內侍官決定最終人選的判斷標準又是什麼? 有一段時間,明昧陷入沉思。等她再一次聆聽,侍女們的腳步聲已消失不見了。確切的說,院子裡再無任何人,不過院門口多了幾名侍衛。對面廂房內,一概再無呼吸聲音;這邊廂房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那傢伙呼吸時快時慢,顯然心緒不寧。

審視完畢? 依據是什麼? 為何我已經通過? 明昧摸到手臂上。上午第一次見到內侍官時,這裡刺痛了一下——是了,有個小小的針眼。 明昧剎那間明白判斷標準是什麼了。她的心怦怦亂跳,再也坐不住,便站起身走到窗前。 天已徹底黑了下來。月亮還沒出現,如霜的星光照亮大地,森林在幾百米下毫不掩飾地呼吸、生長。她盡可能把身體探出窗台,舉起雙手,做出一切順利的手勢。她把這個手勢保持了幾十秒,又做出準備行動的指示。 有實踐三號、四號衛星的雙重保證,最遲幾分鐘內,執玉司就能收到她傳遞出的這第一份信息。她關上窗,重新回到門前。 咚咚、咚咚咚。另一間屋子裡的傢伙更加煩躁了,這裡敲敲,那裡敲敲,偶爾還在地上滾幾圈。可是明昧的心緒也好不到哪裡去。阿特拉斯呢?那傢伙整整一天沒動靜了。矢茵是否還安全?帝啟呢?

今天晚上,將是極困難的一晚呢……她閉上眼睛。咕嚕嚕、咕嚕嚕,隔壁廂房的丫頭又在滿地翻滾了,就讓她焦躁去吧。自己必須養精蓄銳。再過兩個鐘頭,才真正是折騰的時候呢。 咕嚕……汩汩…… 矢茵睜開眼。兩三米的上方,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碧色。數不清的氣泡掠過她的身體,碰到那片碧色,稍稍頓了片刻,而後紛紛碎開,將熱氣散發出去。碧色由此而不停地蕩漾、晃動,卻仍然沒有一絲消散的跡象。 她蹲著不動,看那碧色搖晃看入了迷。多麼漂亮的顏色呀,看得久了,發現也並非完全是翠綠的顏色,還融入了一絲幾乎難以分辨的紅,一點點兒紫藍色,一抹橘黃……她看得越久,顏色便愈加豐富而分明。 看出來了,那是水面背後,熔岩洞穴的顏色。

她憋不住氣了,雙腳輕輕一點,向上飄去,悄無聲息地冒出水面。水氾起一圈渾圓的漣漪,以她的頭為圓心向外擴展。這個渾圓一直保持到漣漪撞上不規則的岩石,才轟然破裂,紛紛彈回。於是平靜的潭水終於變得混亂,那原本凝固的顏色也驟然破碎,似漸漸消融於水。 矢茵長長吐了口氣,將濕髮抹到腦後。她往後退,直到後背靠上溫潤光滑的乳石才停下。她閉上眼睛仰頭,感受水一顆一顆從髮根流下,流過眼眶,流過臉頰,又一顆顆滴落在胸口,慢慢往下流淌…… 圍繞在潭周圍的幾十隻蠟燭靜靜燃燒,將這個並不大的洞窟照亮。頭頂的岩石離矢茵不過四五米高,它們千萬年前誕生在熔岩里,而後被富含硫磺和礦物的水侵潤、沖刷、打磨。水留下鮮紅、青紫和橘黃的顏色,帶走它們的棱角,變成形態各異、色澤分明而又極其光潤的模樣。

雖然隨著火山陷入沉睡,硫磺等物早已被沖刷乾淨,不過仍然有水從岩石上滴落,叮咚叮咚,滴在潭周圍的水窪裡,再慢慢流入潭中。潭上方幾根乳石垂落到幾乎與水面相接的地方,與正在休憩的人兒一道,被四周的光照得透明一般。 並非沒有人看到這美得讓人窒息的畫面。有個人,躲在陰暗的角落偷偷打量,偷偷發著抖。 真是可怕。他活了千百年,見過了無數的人,卻從未像今天這般背脊發冷。他探頭看看矢茵,就立即縮回,似乎要等膽氣凝聚到某種程度,才能再偷看她一眼。 她太完美了。哦,天吶,太完美。那人縮回來喘息時,就怔怔地看自己手心裡那根矢茵的頭髮。天神在上,這根頭髮的DNA完美到了這樣一種境界——他,必須忠誠於她。 那人每次想到這裡,就抖得更加厲害。他腦子裡不停冒出要殺了矢茵的念頭,可卻連這根頭髮都沒勇氣扯斷。

多少年了?亞特蘭蒂斯沉沒多少年了?卡拉特克隕落多少年了?不可能。不可能!這個世界再沒有神了!再沒有神了!她憑什麼,憑什麼擁有這些……這些他追求了一生而不可得的。他抱緊了頭,陷入更深更大的茫然、憤怒和恐懼之中。 要殺她麼?還是老老實實俯首稱臣?她幾乎擁有神一樣的DNA,但她知道自己是神麼?她手下的那個代理體級別為何如此高?為什麼? 昨天晚上,那次可怕的信息,是警告,還是發布命令?它仍然存在,它仍然牢牢控制著一切。但這個人,這個完美的女人意欲何為?難道打算重新啟動……打算再一次掀起血雨腥風嗎? 太多的問題,太多的恐懼,他痛苦得拼命咬自己殘缺的左手,咬得鮮血淋漓,他也感覺不到。噢,這該死的身體!噢,這該死的被詛咒了的命運!

他正在苦苦掙扎,忽然聽見嘩啦啦的水聲,矢茵順著傾斜的石階一步步走出水面。那人蜷縮成一團,向黑暗深處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踪。 矢茵走出水潭,一群侍女魚貫而出,替她擦拭身體,換上衣服。絲質的衣服特別貼身,乳白顏色,用金線繡著只鳳凰,從後背繞到胸前,翅膀則在兩隻寬大的袖子上,只要舉起手,鳳凰就如同要展翅飛去一般栩栩如生。 侍女們弄好衣服,又要為矢茵盤起髮髻。矢茵不耐煩,自己用跟金色的帶子把頭髮紮好,問道:“他呢?” 侍女們一起搖頭。 “你們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侍女們跪倒在地,紛紛磕頭,並不說話。矢茵嘆口氣,往洞口走去。侍女們不敢阻攔,排成行不近不遠地跟著。 她們穿過一個又一個溶洞。溶洞大小各異,顏色也大不相同。幾乎每個洞內都有一潭水,也許有一條地下暗河將它們串起來。無數玲瓏秀美的乳石倒映在潭水里,美輪美奐,彷彿天堂。

矢茵可沒有心思欣賞。她悶著頭走,所幸這裡並沒有太多的岔路,她只管選最大最寬闊的路走,不久來到一扇石門前。矢茵上前推門,她身後的侍女發出一陣驚呼,但仍然沒人敢上前攔她。矢茵回頭看她們一眼,她們大大地眼睛裡流露出恐懼。 “凰王在裡面?” 一些侍女搖頭,一些拼命點頭。 矢茵想起帝啟說:“他們不是人,絕對不能以人的角度去看。”便不再理她們,毅然推開大門。眼前赫然大亮。 她屏住呼吸,慢慢走進一座巨大的洞穴。 洞穴高逾六十米,最下方是個直徑超過一百米的圓形,往上逐漸收縮,最終的頂點大概只有下方的十分之一大小,如一口倒扣的碗。與之前純粹天然的洞穴不同,這裡的地面被精心平整,打磨得極光滑。人影印在略呈墨綠色的地板上,清晰得如同鏡面反射。

矢茵抬起頭,立即被光源刺得閉上眼。島上所有一切遵循著幾百年前的生活,可是這裡,卻懸掛著數十盞亮晃晃的高功率照射燈! 燈光把這巨大的洞穴照得纖毫畢現,矢茵發現沿著洞壁一圈有二十幾個石門。石門緊閉,不知門後鎖著什麼秘密。洞穴裡有一種淡淡的腐敗的氣息,空氣也冰冷乾燥,與之前濕潤溫暖的氣氛大相徑庭。矢茵心中害怕,隱隱覺得這似乎是個墳墓。 她一面警惕地四處看,一面向大廳中央走去。腳踩在地面,一開始覺得冰冷,走著走著,覺得地面越來越熱了。 她走到離正中心還有二十米左右,發現中心有一個圓形洞口。嘎吱、嘎吱,單調刺耳的聲音從洞里傳來。腳下的地面越來越熱了,矢茵心開始怦怦亂跳,加快步伐走到洞口,往下看去。

她頓了片刻,慢慢蹲下。她不敢說話,生怕氣出大了,帝啟也會掉下去。 在她下方十米左右,一隻鐵籠裡,帝啟蜷縮成一團,正在沉睡。懸掛鐵籠的只是一根拇指粗細的鐵鍊,而在帝啟的下方幾十米,是無聲無息流動著的熔岩。偶爾一塊熔岩破裂,炙熱岩漿飛濺,似乎離帝啟近在咫尺了。騰騰熱氣沖出洞口,只一會兒矢茵的臉就被吹得又乾又熱。 一根鐵十字四頭嵌入洞壁,鐵鍊就隨意地鎖在鐵十字中央。不知是帝啟在動,還是被熱氣吹的,鐵籠不停微微擺動,鐵鍊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鐵十字一定是精心設計,是豎著的一面寬,橫著的一面窄,單憑人的腳根本無法在上面立足。中心離洞壁又超過手臂長度,若沒有工具幫忙,根本無法將鐵籠拉上來。矢茵試著趴在鐵十字上,不行,向上的一面窄得像刀,根本無法近身。 她正打算跳到鐵十字中央,兩腳分開踩,忽聽有人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犯傻——再超過二十斤重量,他就會直接掉入熔岩里。” 矢茵回過頭。她的臉被熱氣熏得緋紅,頭髮被汗水打濕了,亂七八糟的貼在臉上——偏偏更增添了幾分艷麗。但她的眼光卻讓那人背心一陣發緊。 “你就是凰王?” “只有島上的人稱我為凰王,你可以叫我,六十一。” “六十一?” “嘿嘿嘿,跟魯濱遜收留的星期五一樣滑稽,是不是?”六十一笑笑,伸出右手。 “請,到這邊吃點東西,我相信你早餓了。” “我不,他不上來,我就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六十一似乎早料到矢茵會如此,手微微一招。矢茵剛才進來的那扇門開了,內侍官當先,侍女們抬著桌子、椅子、各式菜餚果酒出來,就在他倆面前擺開。須臾,一桌豐盛的酒菜就準備停當。桌旁還擺了個精緻的爐子,放著壺燒水。 六十一擺手道:“出去,任何人都不許進來打攪。” “是。”內侍官帶著眾人叩首行禮,倒退著出去了。 “請坐,呃……” “我叫矢茵。” “請坐。”六十一目視矢茵坐下。她不習慣這樣長而寬的袖子,一直攏在肩頭,手臂上那道傷痕很是刺眼。怎麼會呢?她擁有那樣完美的DNA,身體卻似乎並不能如神祗一樣自動癒合。 他小心地把卑微和膽怯隱藏起來,坐下端起酒壺。 “要喝酒嗎?” “不。我只是坐坐。”矢茵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我的朋友在下面忍受煎熬,在他上來之前,我不會吃任何東西。” “煎熬?呵呵。”六十一笑笑。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今天是怎麼了?幹嘛不停傻笑?這可不好,不能自亂陣腳。要記住,他對自己說,要謹記,神,早在一萬三千年前就隕落了。 “放心吧,我敢保證他很好,絕對沒有生命危險。你還記得他是如何陷入深度昏迷狀態的麼?” “不記得了。” 她在裝傻?她下達了一個高級別的休眠命令,不記得了?啊,是了,她在懷疑我的身份。 “我是……”六十一憋了半天,咬咬牙說,“我是第三季中期出生的,你呢?” “什麼第三季中期?我不知道,我剛滿十八歲。” 她的眼神閃爍,但是血壓和脈搏沒有絲毫變化。看來她真不知道——她,也許只是個高級別的觸發體吧。 六十一心放下大半,同時生起一種心心相惜的感情。雖然自己的DNA比她低級得多,但好歹成功地躲過了第三季末殘酷地低層清理,保留了些許記憶。而絕大多數觸發體從出生到死,都不會被觸發,永遠不真正知道自己的使命。 他為她倒了酒,說:“請。” “我不喝酒。”矢茵疲憊地搖頭。 “請吃點什麼。我不知道你要幹嘛,不過很顯然,餓著是沒有力氣的。” 矢茵聽了,當即拿起筷子就吃。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餓了兩天了,只是因為事情發展得太快太怪異,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完全忘了飢餓。此刻聞到飯菜香味,肚子立即咕嚕嚕慘叫起來。她也不管六十一是不是正注視著自己,撒開了架子猛吃。 不到十分鐘,矢茵把桌上的菜一掃而光。吃完最後一隻牡蠣,她才忽然一頓,隔了片刻,尷尬地抬頭。 “不……不好意思,我太餓了……” “哦,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吃。”一旁的水燒開了,六十一從桌子下拿出一隻茶壺,泡了茶,又取出兩隻薄胎青瓷茶杯,為矢茵倒茶。 “為什麼?” “嗯?” “為什麼不餓?”矢茵問,“聽說你活了上千年,難道已經成精了?” 六十一笑笑——這是在套話麼?他不回答。 “你要怎樣才肯放了他?” “這得看情況。” “視我的合作態度而定?可是我並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合作的。” 六十一又笑:“顯然不是,可以合作的方面有很多,比如……” 矢茵回頭看那洞口。 “他真沒事嗎?那麼熱,會脫水的。” “幾個小時之內還不會,只要你跟我合作,他就是安全的。” 矢茵似乎沒聽見。她看著茶杯,茶水顯出嫩黃的顏色,茶氣蒸騰,她的眼睛似蒙上一層煙雲。六十一正看得發呆,矢茵問:“那些蠻荒之人,是這個島的原住民麼?” “不是。”六十一反問矢茵,“你真是來選秀的人?” “當然不是啦,別傻了,哈哈哈哈!” “……” “你為何請我吃飯,而不是丟進熔岩里?” “待客之道,該當如此。” “這可怪了啊,如果我是客,為何他不是?”矢茵指著熔岩洞口問。 “他跟你不同。”六十一努力把被矢茵弄得散亂的精神集中起來。 “你只需要知道他不同就行了。” “你不肯說,我們換個話題吧。為什麼那些人要把嬰兒拿去獻祭?是他們的習俗?” 六十一皺起眉頭。小姑娘不好對付呢,語氣客氣,言語間卻咄咄逼人,念頭跳躍得太快了。必須要給予威懾才行!真相,才是真正的威懾。他說:“不。是我下的命令,他們必須每個月向大海之神獻祭一名嬰孩。” “為什麼要做這麼殘酷的事?” “你不如問,上帝為何要求亞伯拉罕獻祭自己的孩子?是殘酷,還是仁慈?”六十一驟然提高腔調,厲聲道:“為什麼獻祭孩子的亞伯拉罕,成為地上之王?是愚昧,還是睿智?你,懂得些什麼!” 矢茵不說話了。六十一昂著腦袋,下巴凸出,嚴厲地盯著她,他卻不知道,矢茵沉默是因為在傾聽另一個人說話: “第三季出生的人,等級已經低得沒譜了。第三季末期開始底層清理,規模龐大,覆蓋整個安蒂基西拉系統。他卻還能保持記憶,肯定是一名僥倖逃脫的低級外圍人員,或乾脆就是一名連繫統身份都未獲取的回收品。叫什麼來著?呃,植肢者。” “植肢者?”矢茵嘴唇微微動彈,也只有腳鍊能通過她咽喉的振動聽見。 “對。他們或許是失敗的生成品,或許是受創過重,重構成本太高,因此直接予以回收。有用的肢體截取下來備用。暫時沒有死的人,負責用身體培養截肢,等待取用,所以被稱作植肢者。他們對此深感自卑,所以必須小心,絕對不要當面提及此事。” “經過了一個春天又一個夏天,我想與花鳥草木在一起。”突然,那名掉下山崖的侍衛的話閃過腦海。原來,他拒絕回收是這個意思! 六十一忽然莫名地汗毛倒豎。他警惕的看看四周,沒有動靜啊?對面年輕的女子似乎也沒有動。他挪動身體,換個更加舒適的姿勢坐。真是讓人不自在的一天啊……不行!一定要查明白!他使勁給自己打氣。 “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你要請我吃飯了。” “哦?我倒要洗耳恭聽。” 矢茵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因為你命令那些人殺死自己的嬰孩。” “嗯?這有聯繫嗎?” “當然有!”矢茵驚異地說:“你不明白?他們獻祭的對象,並不是海神。” 這丫頭不像在搞怪,但這話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六十一看著矢茵眼睛,想要找尋她的真正意圖,卻很快就轉開。該死,她的眼睛可真亮。 “那麼你說,他們獻祭的對像是誰?天神?鯊魚神?還是章魚?” “是你自己。你就是他們的神。” 六十一坐直了身體,坦然受之。 “或者說,裝作是他們神,”矢茵笑嘻嘻地補一句。她搶在尷尬的六十一開口前又說:“不過我打賭,你其實並不清楚上帝為何要亞伯拉罕獻祭自己的孩子。” “哼,那你可輸定了,小姑娘。以前我也不明白,上帝不是仁慈的父麼?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後,我才弄明白——因為上帝不僅僅是'父',更是'主'。獻祭自己的孩子,的確不是為人父應做的事,對人主來說,卻是必須的。唯以最為珍愛之物獻祭,才能真正忠實於主,這就是亞伯拉罕成為人中之王者的原因!你現在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你果然完全不懂。” “哈——”六十一剛想嘲笑,轉念又強行忍住。小姑娘在耍花樣呢。他問:“願聞其詳。” “你不懂得這樣一個道理:上帝可以要亞伯拉罕獻祭他的孩子,可以要任何人獻祭孩子,因為上帝是能同時創造與毀滅之神。人便是上帝創造,所以獻祭給上帝,只是一個簡單的輪迴而已。”矢茵傾身向前,兩眼亮幽幽地盯著六十一。 “你這個凡人,不能創造人,又有什麼資格要求獻祭?” 過來老半天,六十一才冷笑出來。 “不。”他雖然在笑,臉色卻好像死人一般,咬著牙說,“你錯了。” 矢茵眉毛一挑。 “證明給我看。” “嘿嘿嘿,”六十一越笑越歡暢,“小姑娘,我活得太久了,真是太久了,你想像不到的久遠,久得我都忘了什麼是生氣,忘了什麼是衝動,忘了……” “對。”矢茵打斷他。 “也假裝忘了你是個植肢者?” 砰——嘩啦啦! 桌子飛上天之前,矢茵早已閃身避開。杯碗瓢盤和剩菜殘湯漫天亂飛,矢茵抱著腦袋噔噔噔跑出老遠,腦門上還是劈裡啪啦砸了一堆碎片,幸運的是沒有受傷。她回頭看,桌子、椅子、火爐……這麼一忽兒,所有的事物都炸得粉碎,散得滿地都是。 那人站在殘渣間,歪著頭,聳著肩,形容愈發猥瑣。麻布垂下,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清晰的看見他在劇烈顫抖。 “我建議你不要僥倖等待,現在跑也許還有一絲希望!”腳鍊在矢茵耳朵里大叫。 矢茵用大踏步走向六十一作為回答。 “天吶!”腳鍊生平第一遭發起抖來。 “證明給我看,植肢者!”砰!矢茵一腳踢飛了擋在面前的一張椅子。 “哎呀!” 咕嚕嚕……咕嚕嚕……撲通! 汩汩……汩汩…… 嘩啦! “噗!咳咳!咳咳咳!哎……喲喲……” 矢茵從冰冷的水里冒出來,拼命抓住身旁的石壁,大口嗆水。咣!頭頂上的門關上了,頓時一片漆黑。 她呸呸呸地吐出水,叫道:“呸!好臭的水!不知道憐香惜玉的混蛋!” 罵了半天,眼睛漸漸適應了,發現這裡也並非完全漆黑。這間水牢是在火山石間開鑿出來,呈圓柱狀,直徑約兩米。石壁的表面非常粗糙,卻也沒有足夠立腳的地方。木製的牢門離矢茵有三米,一些縫隙投下些許光線。 她剛才被幾名侍衛蒙著眼帶到這裡,一屁股踢下來,幸虧水深,否則非摔死不可。這水也不知是自然滲透進來,還是人為倒進來的,一股子腐敗味道。矢茵想到水里或許真有死人,拼死貼在石壁上,但由於無法爬高,兩條腿始終泡在水中。她又氣又怕,可除了高聲大叫大嚷,也著實沒有什麼好法子。 “好了。”半天,腳鐐終於開口,“算了吧。” “算?憑什麼?我腦袋都撞腫了!你瞧瞧我身上這些傷口!嘶——”矢茵倒抽幾口冷氣,接著又罵,“王八蛋!不要叫姐再看見你!” “我倒是覺得……唉,他受地傷害遠比你重……”腳鍊為六十一由衷嘆息兩聲。 “而且我猜,這結果根本就是你自己想要的。” 矢茵一怔,果然不再大喊。她仔細聆聽,沒聽到任何人聲,才低聲問:“你咋看出來的?” “你喊歸喊,但有第三個人在,'植肢者'這幾個字提都沒提,可見也知道厲害輕重。” 矢茵貼著石壁轉了一圈,總算找到一個略可踏腳之處,但也只是不再沾到水而已,離牢門還是遠得很。筆直的石壁,加上兩米的直徑,這是算準了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爬不出去。她靠著石壁喘氣,漸漸的呼吸恢復了平靜。 “我還是不明白,”腳鍊說,“為什麼你一定要激怒他?剛才他別說拍暈,拍死你也綽綽有餘。或者乾脆一腳踢下熔岩洞,化成一道煙,眼不見心不煩。” “嘿嘿,他不是沒下狠手麼。” “你拿準了他不會?” “當然。”矢茵摸到手臂上的傷口,沾了髒水,傷口開始抽痛。該死,必須盡快消毒才行。不過她一點也不慌,六十一那王八蛋不會忍太久的。 “我對於人類的情緒化,始終還是不能明白。” “你不懂,是因為你沒混過江湖。”矢茵老道地說,“手下沒幾十號弟兄,沒人叫你一聲茵姐,沒有頂著明晃晃的刀片,還喊對方回去換尿片,你當然不能明白。” “你混黑道?” “嚇死你了吧,哈哈!”矢茵一邊笑一邊掰起指頭算,跑酷聯盟和強哥的十幾個小弟加起來——嗯,夠了夠了,都夠格當大幫會了! “我只能說幾千年時間,人類進化得真快。” “那我告訴你吧,如果一個老大第一時間能卻並沒有乾掉對手,他再一次下手將變得更難。所謂殺氣可聚不可散,就是這個道理。他不殺我,說明他指望著我這裡有對他有利的東西,之後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往他心眼深處去了。” “所以你不停地跟他插科打諢?” “是啊,哈哈哈!讓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去吧!老不死的妖怪!”矢茵得意洋洋地踢踢腳,讓腳鍊淅瀝瀝地響。 “咱們這麼熟了,既然你那麼那麼想听,叫我三聲茵姐,我就告訴你。你要繼續耍酷,就活活憋死。” “一個根本沒有人格編碼的機器稱你茵姐,也會給你帶來某種感官上的快感?”腳鍊覺得不可思議。 “我管你是什麼!叫不叫吧?叫不叫,叫不叫,叫不叫!”矢茵使勁踢、踢、踢,腳鍊就拼命亂響。 “茵姐,茵姐,茵姐!” “嗯,乖,百萬分之一。” “我的編號遠在六十一之上!”腳鍊陡然拔高聲音,“根本沒有'六十一'這個編碼,數字編碼最大隻到六!之後的編碼都非常複雜,除了代表其生成地區的名稱外,通常還有其任務編成、歸屬系統、預計執行時間,甚至還有中止信號代碼!那狗娘養的王八蛋隱瞞了真實姓名!” “我管他呢?那你說你自己叫什麼吧?” “我……該死!我沒有權限提取記憶……嗚……”腳鍊悲憤的抽泣。 “嗯,正好,就用百萬分之一這個名字好了。你到底聽不聽?別吵!”矢茵說,“我問你,在外面石柱那兒,我說了句話,你聽見了麼?那是什麼意思?” 百萬分之一罕見地喘息幾聲——雖然只是機械模擬,倒也像模像樣——才說:“聽見了,不過完全不能解碼。這句話等級異乎尋常的高,照我看幾乎算是最高等級的命令了。你怎麼會說?” “你是說——這句話是個命令,並且讓帝啟陷入昏迷?” “是的。” 矢茵怔怔地說:“那他真是跟黑玉有關的人了。” “拜託,你到現在還不肯相信?”百萬分之一要是有手,就要抹額頭的汗了,“清醒點!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肯定是重要關鍵的一環!” 矢茵心中一片冰涼。她知道帝啟很奇怪,阿特拉斯也奇怪,可是小心眼裡,一直期望著他們只是裝神弄鬼,其實也只是普通人。可是現在,連一個腳鍊也認為他非同尋常。 “你怎麼了?” “沒有,這事我自己也煩嘀咕,算了,以後再說吧。老妖怪一定也聽見,一定更加震驚。這就是他沒有第一時間殺我的原因——他沒弄懂我是什麼人。事實上,我自己都不明白,何況他?” “所以他來套你的話。” “對!”矢茵暫時把帝啟的事拋開,重振精神。 “他自報家門,就是想取得我的信任。我哪裡聽得懂!可是越說不懂,他就越不能確定,越不確定,他就更不能殺我。” “有點道理,但我還是不明白,你說他不殺你,跟那些人用嬰孩祭祀又有什麼關係?” “那是在激他。你下午說那些不是真正的人,我就在想,老妖怪一定用了某種技術,造出那些似人非人的東西。那技術很可能就來自黑玉,是不是?所以我一定要激他給我看。” “邏輯倒是合理,但這麼激他真的有用?我怎麼覺得你是在使氣?” “嗤!我才不會跟他這種妖怪使氣。你仔細想想,他做夢要當神呢!身為神,絕對不能容許受到質疑,然而我卻做出了令他害怕的事。他肯定還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能力,但卻渴望得到。你沒看見他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你瞧著吧,他一定會憋不住來求我的,到時候也必定會恭請我去看他的造人技術。為什麼?哈!還能為什麼,他想藉此壓倒我,而後才能促成大家平等交易。” 百萬分之一微微發熱,盡最大的能力計算了一會兒,說:“若他真想當神,他立即殺死你,阻止秘密洩露的機率高達99.9999997%!” “你沒算對,”矢茵輕蔑地說,“漏了一個關鍵——他的身體。” “這……我的角度不夠,看不大清楚。” “他佝僂著,並且永遠只用右手,左半邊身體一直籠在衣服裡。這是有嚴重的殘疾呢。我第一眼看見,不知為何就立即想到了之前看見的一尊雕像,你猜怎麼著?雕像左邊有兩隻手!如果那東西是他做的,恐怕就是他自身的寫照。想想看,也許在遙遠的過去,他作為植肢者被植上一隻手,因為某種原因永遠無法自我消除,該是多麼痛苦?神是完美的,他始終差了那麼一點而不能成為真正的神。他一定無比渴望得到史前的技術來彌補。千百年來,只有我出現了,只有這麼一個可能的希望出現了,他會捨得殺我?哈!哈哈!可謂算無遺策!” “不是還有帝啟麼?” “呃?”稍稍亢奮過頭的矢茵一怔,過了半天才一拍腦門。 “把他給忘了!” “單從外表看,帝啟的能力怎麼也比你強一點吧?” 矢茵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問道:“那你說,這是為什麼?” “哼,”輪到百萬分之一不急不慢地說,“你考慮得很周詳,只有一個地方錯了,六十一善待你,並不是想知道你的能力——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你的能力,或者說,他已經從你身上看到了可以利用的能力。” 那光亮起來,跟一顆閃爍的星星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頻率——頻率非常穩定,並且完全忽略了氣流影響。一連串的閃爍完畢後,隔了一會兒,又是同樣的一串信號。 這是“北極光”光敏信號傳播衛星,它在170公里高的近地面軌道掠過,16組光感器指向預定角度,連續閃爍。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只會把它當作國際空間站的反光。 該系統的設計理念基於全球範圍內低烈度核攻擊,電磁暴導致中、低軌道導航和通訊衛星失靈後,單方面大規模信息發布。閃爍信號在編碼上避開了大氣擾流乾擾,能夠在最大範圍內向分散的部隊傳遞信息,並且不會被任何敵方電磁干擾破壞,唯一的障礙只有天氣。 一直盯著夜空觀察的明昧舒了口氣——命令傳達下去了,先頭部隊距離東島不超過20公里,一切準備就緒,等待進一步指示。 她縮回頭,把衣服紮緊。現在是拼命的時候了,沒有武器,沒有後援,更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這對自己來說可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她還沒裝束停當,忽聽不遠處嚓的一聲響。聲音雖然輕,她卻立即聽出是從屋頂上傳來。明昧在地上一滾,滾到窗後靜靜等待。 嚓、嚓,聲音漸漸向內院方向而去。 明昧跳上窗戶,反身吊在屋簷下。她爬上屋頂,正見到一條單薄的身影一晃,跳到內院去了。如果猜得不錯,她就是跟自己一樣,被遴選通過的人。 矢茵?單從背影上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她。明昧搔搔額頭——果然,不是是非人,不進是非門,對方很可能也跟自己的目標一致呢。 明昧迅速下了一個決心:跟著她。 她貓著腰往前跑。剛接近屋頂邊緣,忽然頭頂上隱隱有風聲。明昧極快極輕地埋下身,抬頭看,卻只看見一條蒼灰色的影子掠過。從它寬大的體型看,應該是信天翁一類的大鳥。它的影子在夜色裡飄飄浮浮,時隱時現,向著腳下的森林降落。 不知為何,明昧的心莫名地亂跳了一陣,一直等到大鳥徹底消失不見,她才定下神。她轉頭看,“北極光”衛星已經消失不見——或者停止閃爍,與廣漠無垠的星空背景融為一體了。潮濕的海風嗚嗚地刮過,山崖下方的樹木紛紛俯低,又依次抬起,在星光下,活像八月間的麥浪,只是稍嫌紛亂瑣碎了一點。 明昧深深呼吸,覺得心肺一片冰涼。她喜歡這感覺。 她喜歡戰鬥的感覺。 距離她不到兩公里,絕壁下方,森林邊緣的一片開闊地上,列普辛柯放下瞭望遠鏡,問另外一名正用望遠鏡觀察的人:“怎麼樣?” “的確是光敏信號。雖然不能解碼,但目的性很明確,應該是指揮島上的人開始行動。” “奇怪,他們為何不使用無線電通訊?” “大概是怕島上有別的信號源。我們對這個島所知太少了。” “嗯。”列普辛柯點點頭,又問,“是'飛馳者'系統?” “不太像。光敏信號非常強,抗高空氣流層干擾也很獨特。我有個同期同學在遠東事務所工作,他說飛馳者係統是中國軍方構成天基防務中段的通訊核心單元,主要任務是作為結點,鏈接三個不同軌道和不同事務的衛星系統。附帶的光敏器尚在試驗階段,應該達不到這種強度。” 列普辛柯嘆了口氣:“僅僅二十年,他們的系統成熟度已經遠超過我們了。我聽說成飛公司研製的五代機,隱身性就比T50還要好,世道變化了呢。” 普留申科堅定地說:“如果我們能成功喚醒它,就一定能再次站在世界之巔!偉大的共和國萬歲!” “你說得對,普留申科同志!” “你們的眼光真是小得可怕。” 突然,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普留申科猛地轉身,但列普辛柯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已經上膛的手槍,說:“別動!” 他們身後茂密的叢林里傳來嘩嘩的聲音,普羅提斯慢慢走了出來。他裹著一襲灰色的布,頭髮蓬亂,眼睛發出逼人的光,活像一頭蒼狼鑽出老窩。列普辛柯厭憎地看了看他,轉頭對普留申科說:“你去吧,普留申科同志,等待我的命令。” “是!”普留申科警惕地看了普羅提斯幾眼,轉身匆匆跑開。 “你們來得很晚呢,差點就要錯過好事了。” “是你的消息來得太晚了,”列普辛柯寸步不讓,“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普羅提斯嘿嘿地笑,先抬頭望天,嘴裡發出咕咕、咕咕的低吼。不久,頭頂上風聲大作,一隻巨大的信天翁突然從夜色裡鑽出,向兩人俯衝而來。列普辛柯本能地抓槍,手背普羅提斯按住了。 “嘿,對我的小朋友客氣點,你們能到這裡來,可全靠它帶的信呢。” 列普辛柯一怔。普羅提斯嘴裡咕咕幾聲,像在跟它說話。信天翁雙翅扇動,捲起的風吹得列普辛柯瞇了眼。它在離地不到十米的空中懸停著,聽普羅提斯說完,立即矯捷地轉動身體,猛扇幾下翅膀,向天空躥去,片刻便重新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見了。 普羅提斯一屁股坐下,望著對面高聳的山壁。 “還能有什麼事?那山里頭有塊黑玉。” 列普辛柯掏出望遠鏡看了半天,才說:“你確定?” “嘿嘿,世界上有什麼事是確定的呢?不過執玉司的四號已經進去了,執玉司其他單位也把這島圍了起來,你想不想去瞧瞧吧?” “我們飛了一萬多公里,到這裡來可不是渡假的。” “好。”普羅提斯站起來。 “我長話短說,山背後有一條通道,入口就在這片山崖上方最大的一棟建築內。你的人多,從正面進去,我呢,就瞧瞧還有什麼後門沒有。我奉勸你一句,得了手最好別看,密封起來,立即送回你們基地是正經。” 他走了兩步,突然脖子上一涼,一柄軍用匕首抵在他後頸要害處。列普辛柯冷冷地說:“牧首答應跟你合作,但不代表我就相信你。” “你要怎麼樣吧?”普羅提斯無奈地攤開手。 “我不知道你與達成的是什麼協議,但是現在,必須以我為主。即使你拿到黑玉,也必須和我一道帶回西伯利亞!” “你太年輕了,根本不知道我根本對黑玉沒興趣。” “這可是你說的!”列普辛柯低吼道,“我也並不看好,不過一切可能性都必須嘗……” 他“試”字還沒出口,突然間天地顛倒,腦門重重撞在地上,頓時眼前金星亂飛,只聽普羅提斯輕蔑地說:“做你的事去,別他媽廢話!拉魯能不能重啟動,就看黑玉了!” 列普辛柯只眩暈了幾秒鐘,就一下翻身跳起,可是普羅提斯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踪。他摸著腦門,想著普羅提斯最後那句話。他是怎麼知道拉魯大神的?真該死! 身邊的灌木又一陣嘩啦啦的響,普留申科端著槍撲了出來,先四下看了片刻,才跑到列普辛柯面前,掏出紗布給他裹頭上的傷。 “怎麼了?” “沒事……” 在山城市的戰鬥中,神聖光輝軍團精英損失殆盡,最後在普羅提斯的幫助下才僥倖逃脫執玉司設下的陷阱。普羅提斯憑此交情,外加某個秘而不宣的條件,與牧首達成同盟協議,雙方共同分享關於黑玉的信息。這件事,神聖光輝軍團的中下層人員皆不看好,認為跟這種來路不清的傢伙合作,簡直是侮辱神聖兩個字。不過命令就是命令。普留申科恨恨地呸了一口,不再多問。 列普辛柯等包紮完畢,戴好頭盔遮住紗布,吩咐道:“來吧,把大夥召集起來吧。” 兩人鑽過灌木,走到一處林間空地。普留申科咕咕咕地叫了幾聲。茂密的叢林裡突然冒出十九雙亮幽幽的眼睛,他們背著各式裝備、衝鋒槍、自動步槍、班用迫擊砲,甚至有個傢伙扛了一架從直升機上拆下來的12.7毫米加特林重型機槍,一起聚攏過來。 “德克年和伊拉弗洛斯基仍然聯繫不上嗎?” “是的。卡拉讚說他在空中時,曾經看見德克年的傘包沒有能及時打開,很可能高速沖擊水面失去意識。至於伊拉弗洛斯基就完全沒有人看到了。” 列普辛柯看了看表。 “不能等了,必須立即行動。親愛的同志們,現在聽我命令——我們所得情報極其有限,只知道黑玉就隱藏在這座山的某處,執玉司已經有人滲透了進去,外圍也有他們的支援部隊。同志們,必須立即行動!根據一般性判斷,這座島山勢較高,隱藏黑玉的可能性更大,因此由我帶領十六人負責搜索。普留申科同志帶領剩下的四名同志,前往西邊島嶼搜索,確認目標。” “是!” “同志們,必須謹記,從現在開始黑玉將是我們的第一目標。茲列斯科夫同誌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太過信賴我們的安蒂基西拉編碼破譯技術,而忽略了其他事物。不!同志們,血淋淋的教訓告訴我們,黑玉同樣重要!也許正因為黑玉的散失,才導致墮神者無法重啟拉魯。必須聚齊黑玉!” “執玉司已經走在我們前面了,所以必須狠狠打擊他們!所有的行動都要快速果斷,一旦與對方接觸,要毫不猶豫地開火、開火、開火!懂嗎?要注意協防作戰,要成系統的推進,不能給對方任何妥協或後撤的機會!” “是!”所有人一起低聲而熱切地回答。 “為了神聖光輝軍團!為了拉魯!為了偉大的創世神!” “烏拉!烏拉!”所有一起飽含熱淚地輕聲呼喊。 “行動!” 水牢裡,亮起了一片光芒。 光芒一開始是紫藍色,像亮起的一盞抬腳燈,但瞬間就擴大到整個水牢,並且變成了更加莊重的銀灰色。一個巨大人形在光芒中站立起來。他身著長袍,長袍的紋路極其深刻凝重,使他看上去如同一尊古希臘的雕塑作品。他雙眼被與長袍同色的布蒙著,雙手躲在長袍內,活像一枚楔子。然而與當初那個在地道裡出現的,彷彿托天踏地的神靈一般的影像相比,百萬分之一的氣場顯然差得太遠了。 “八千年了!八千年了!”聲音在矢茵的耳蝸裡轟然震響,他厲聲宣布:“發抖吧,凡人!” “……” “跪下,凡人!服從我,侍奉我,你將得到三個願望!” “……” “唉,”百萬分之一由衷嘆息,“我曾經幻想了幾千年,幾千年!幻想當自己重新站立起來時,凡人們瑟瑟發抖,誠惶誠恐拜服在面前的場景——那將是多麼壯美的畫面!沒想到遇人不淑。” “白痴!”矢茵沒好氣地說:“我才遇人不淑,遇到個發瘋的機器!” “有夢想總是好的……”百萬分之一尷尬地說,愈加為自己的幼稚感到羞愧難當。 “好了好了,”矢茵惱火地揉揉太陽穴,“我頭正痛呢,你別跟我攪合——你剛才說六十一知道我的能力,是怎麼猜到的?” “經過嚴密的計算得來,並非猜測。”百萬分之一糾正她,“六十一如果不認同你的能力,事情就解釋不通。在我看來,帝啟顯然具有高階代碼,重要性不言而喻。倒是你,除了莫名其妙喊出那句話,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能耐。” “可為什麼他要囚禁帝啟?而不是好好利用他呢?” “這哪裡說得清楚。也許是對這種高階代碼有種骨子裡的仇恨吧。” “仇恨?高階代碼?” “唉。”百萬分之一嘆口氣,“第三、第四季太過混亂,低層清理又太殘酷,倖存下來的人都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對舊時有種刻骨銘心的仇恨。我就曾經見過有人……唉,不說了,太慘烈了。” “等等,你把我攪糊塗了!讓我想想……”矢茵緊閉雙眼,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冥思苦想。百萬分之一在她周圍轉來轉去,銀灰色的光芒晃得像風中的燭火,矢茵的臉就跟著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晦暗。 “聽著,我計算過了,”良久,百萬分之一鄭重其事地說,“如果六十一再接見你,你委曲求全獲得生存的機會非常高。縱容他,誇耀他,讓他感覺像神——這樣你才會安全,明白嗎?” “我明白了,”矢茵睜開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關鍵在於背景。” “什麼?” “背景,黑玉的背景,帝啟的背景,你的背景,整個這一切的背景!我不知道,所以才陷入一片混亂,什麼事都亂七八糟。這個癥結,只有你才能解開,”矢茵眼睛好像超市收銀機的掃描槍,把百萬分之一上下掃描了一遍。 “我想你懂的。” “我什麼都不懂。”百萬分之一傲然轉過頭。 “我的職責之一,就是保守秘密。” 矢茵抬起腳。她韌帶極好,單腳站在岩石上,右腳幾乎舉到眼前,又立即放下——活見鬼,這次洗澡後沒有內衣了!六十一那混蛋真是變態! 幸虧百萬分之一沒看見。她蹲下身飛快解開腳鍊,手平直伸出去,腳鍊懸在半空晃悠。百萬分之一的光芒劇烈顫抖起來。 “你要做什麼?”他不知所措地問。由於不再能透過矢茵的骨骼和肌肉傳遞聲波,他不得不耗費更多能量,生成比原來刺耳得多的電子擬音。他蒙在布後的眼珠急速轉動,雙手亂抓,光穿透矢茵的身體,她彷彿也發出了一層淡淡的輝光。 “我要聽到關於這個背景的一切,一切!” “這絕對不可能。” “也許吧。不過有件事絕對可能。我數到三,你就會在這水牢裡待一輩子,什麼時候爛完,得視你的保質期而定。” “等等……” “一。” “我不會爛掉。”百萬分之一惡狠狠地叫道,“而你,不停我勸誡的你,才會爛得骨頭都不剩下!” “二。” 唰!腳鍊急速收縮,想緊纏住矢茵的手指,不料矢茵手一鬆,縮成一團的腳鍊向下墜落,百萬分之一的電子擬音幾乎失控,卻被矢茵腳尖一勾,踢得它在空中亂轉。那個幻象隨著投影設備的轉動而飛旋,雙手揮動——真是個有職業尊嚴的傢伙,如此緊急的時候,居然也不忘模擬出失重和離心效果!隨即被矢茵一把抓在手心。 這可真真叫作小命捏在別人手裡! 腳鍊再度擴張,想要撐開矢茵的手。矢茵冷冷地說:“想清楚哦。”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百萬分之一收縮回去,悲憤地叫道。 “當然不是。誰知道你是不是來監視我的?三!” “讓我想想!”腳鍊在空中悲壯地開開合合,劈啪啪亂響,似乎想藉此延緩下墜速度,幻像也雙手胡亂抓扯。矢茵再次踢飛了它。等它在頭頂牢門上撞得昏天黑地,落下來才一把抓住。 “我希望你的速度很快,已經想完了。” “對、對!”大概是把所有運算能力都用在了提取檔案上,百萬分之一的幻象無力維持而消失,水牢裡重新暗下來。矢茵說:“這樣好,下一次你飛起來,我就眼不見心不煩了。” “我是個觸發體,”百萬分之一放棄了抵抗,低聲說,“也就是雖然存有大量信息,自身卻沒權調用,必須接收來自高級別的授權,才能按要求逐一解開。” “真是高檔貨。” “你是不能理解的。創造我的世界,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帝國。所有的機器、人被創造出來時,都有明確的任務目的,都有嚴格的身份地位,都必須遵循最先及最後的、不可逆轉、不可複制的創造神本體的命令。” 它停住了。過來好久都沒開口。矢茵忍不住說:“好了,緬懷過去別太久了,繼續說。” “呃,”又沉默了片刻,百萬分之一才尷尬地說,“完了。我沒有權限調用太多……不、不要丟!真他媽的!” “你還敢罵我?” “不、不、不是!我、我一時情急說錯了我只是想說真的真的真的、的、的!” “那你剛才還認出他是植肢者?” “觸發啊,那是觸發!沒有觸發點,我一個屁都憋不出來!”百萬分之一說了這話後,羞憤難當。原本莊重威嚴的本性,就被這丫頭活生生逼成這德行了! “根據觸發出的東西,你總該還能聯想一些別的吧?反正我把你當朋友,就當人似的。從這個角度推斷,我認為你應該說出完整的背景,如果說不出,那就是在耍我,你就自己在下面的臭水里去耍個夠吧。一。” “你怎麼能這樣?你剛剛還說不是朋友來著!” “二。” “我、我……” “三。” “我有個私有存儲……哇啊啊啊!” 矢茵一腳踢飛了腳鍊,但它落下來時,黑暗中矢茵卻沒能抓住。她雙腳飛速連踢,終於再一次踢中腳鍊。又落下,又沒抓住,又踢飛…… “哇啊啊啊啊!抓住我!” “光!” “我、我、我……”百萬分之一想放出幻象,卻因為驚恐而無法成型,但總算發出了一層淡淡的輝光,被矢茵抓住。這一次矢茵把它套在手腕上,它啪地張開,一邊略緊,一邊鬆開,交替輪換,像長了腳似的咔嚓咔嚓一口氣爬到矢茵手臂最上方,死抱住再不肯放開。 矢茵也偷偷拍心口,壓下狂跳的心。她說:“好了,別抖了。你說私有存儲,意思是雖然沒有授權,還是夾帶了私貨的,是不是?” “是,”百萬分之一虛弱地說:“非法存儲單元,也不是我一個人有,大家都偷偷藏著……都是我以前跟朋友們私下分享的。不太多,這可是重罪。不過雖然零碎,也大致能看出一些輪廓……” “快點說,否則那老妖怪來了,我可應付不了了!” 百萬分之一整理頭緒,開始說: “一開始,只有最先及最後的、不可逆轉、不可複制的創造神本體。它從何而來,何種狀態,面目如何,統統屬於最高級別機密。整個帝國,只有六名執行者知道,這六個執行者,是創造神本體唯一親自創造的產物。 “根據某個高端原子震盪計數器一次能量過剩時漏出來的口風,六名執行者的製造時間前後相差近十萬年。創造神本體對他們逐一改進,到第六誕生時,已經非常接近創造神本體。 “之後,創造神前往月球基地。六名執行者奉命繼續完善了整個系統。這是一個遍布太陽系的龐大系統,代碼分別為安蒂基西拉、歐爾菲斯、達倫波爾。 “它們的存在,無疑是為著一個特定的、不可更改、不可複制、不可逆轉、不可刪除的任務。三個系統都是為完成該任務而構造,最遠的深空單元越過了土星,部分切入天王星軌道。基於上面提到的原因,該任務同樣只有創造神本體及六名執行者知道。 “歲月流逝了幾萬年,完全沒有該任務的一丁點消息。創造神開始變得寂寞。它花了超過六千三百年的漫長歲月,終於創造出了一個完美的本體。創造神對該本體視若珍寶,第一次不僅僅授予她神格,更賦予其獨特的人格,甚至為她取了名字。所以系統裡沒有照慣例生成'第七'這個關鍵執行者代碼,取而代之的是'莉莉絲本體'。” “莉莉絲?”矢茵好奇的問,“是女的?” “當然。哼,也只有你們人類對性別如此在意,”百萬分之一繼續說。 “創造神如此喜愛莉莉絲本體,為了她甚至決定離開隱居的月球,重返大地。創造神本體命令六名執行者為莉莉絲建造宮殿,禍根就這樣種下了。 “為了使具備人格的莉莉絲滿意,也為了平息六名執行者的不滿,創造神不得不賦予所有執行者人格。經過多年營造,距今約一萬五千年前,亞特蘭蒂斯終於建造完成。它是如此宏大壯美,如此精妙絕倫,如此奢華靡費,如此光輝燦爛,人類歷史上所有宮殿加起來,也及不上它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 “創造神決定親自到亞特蘭蒂斯,慶賀它的建成。為此執行者們又花費了兩千年左右,創造出無數侍奉的機器和人。真正意義上現代人類的歷史由此開始。 “如果我的記錄沒有被修改的話,確切時間為一萬三千兩百七十七年前,準備工作一切就緒。莉莉絲本體先一步進入亞特蘭蒂斯,而後是長達二十七萬秒的創造神下載過程。然而下載剛剛過半,就爆發了七日之火。” “七日之火?” “簡而言之,就是叛亂。第一、第三、第四聯手攻擊了尚未成型的創造神,將其重創。不過創造神即使落入陷阱,其力量也大得驚人。從月球基地發射的死亡之光投射到地球,大地崩毀、海洋沸騰,亞特蘭蒂斯陷入滔天大火之中,燃燒了整整七天七夜——哎呀,想起那段歷史就覺得口乾。” “你哪兒來的口?下來點,別拽這麼緊,你弄痛我了!” “哦。”百萬分之一老老實實滑到她手腕處,啪地彈出兩排尖尖的針腳,問:“我們兩個都會小心地不傷害對方,是不是?” “好的,好的。快點說吧!” 亞特蘭蒂斯被徹底摧毀,沉入大海。第三被打得魂神俱滅,第四也失去肉體,消失在不知名的數據通道裡。但創造神創造第一的時候,使用了自己的一小段代碼,就是這段代碼被第一找到破綻,最終戰勝了創造神,將它……呃……呃……那個什麼起來。 “那個是什麼?” “我不知道!這一段記錄是第三季底層清理的重中之重,所有一切全然抹去,甚至為此廢棄了位於土星光環內的十七個基礎備份節點!不過話說回來,第四季結束時,基本上啥都不剩了。”百萬分之一嘆息一聲。 “繼續繼續!” “第一季結束了,第一成了新的統治者,在距離亞特蘭蒂斯不遠的拉魯基地宣告第二季的到來。然而第二季並不穩定。第一雖然控制了安蒂基西拉系統,但以火星為中心的歐爾菲斯、以土星為中心的達倫波爾系統並不忠於他,只是迫於力量而暫時屈服。 “小道消息是,第一吞噬了創造神的一部分代碼,進入深層次的自我代謝,希望儘早進化到完整形態。第二、第五、第六於是有樣學樣,在他沉睡期間發動反叛。拉魯基地也化為灰燼——又一次摧毀山脈、煮沸海洋的毀滅,並引發幾乎席捲整個地球沿岸的超級海嘯。由於歐爾菲斯系統的執行者第二離開火星,前往地球作戰,後方的歐爾菲斯系統也隕落了。這些傢伙是真浪費,唉。 “第二成功控制了局勢後,認為正是因為莉莉絲的存在,才誘惑創造神違反與六名執行者發下的誓言,並導致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應予以處死。我聽說有十三個地位僅次於執行者的獨立代碼堅決反對,組成十三使團,隨時準備展開新的內戰。第五、第六和大部分高階代碼也不願違背創造神意志。 “第二不得不妥協,雙方媾和的結果,莉莉絲僅被剝奪了人格,保留神格,被軟禁在位於地球軌道的克拉特克。第二季就這樣匆匆結束了,時間是距今一萬兩千一百一十二年。” 銀光閃動,覺得安全了的百萬分之一又鑽了出來,攤開兩手:“多麼慘烈悲壯的故事。” “慘烈是慘烈,我看不出哪兒悲壯了。” “悲壯的是我!”百萬分之一說,“我就是在第二季結束時,被封存起來,從此顛沛流離。” “啊!” “你怪叫什麼?” “啊——”矢茵大大地張開嘴,盯著手腕上的腳鍊看了片刻,驚訝地說,“我明白了!你是莉莉絲的飾物!” “曾經,而且時間不長。”百萬分之一痛苦地抱住腦袋。 “第二把我送給她的第三天,就宣布了剝奪人格計劃。我甚至連與莉莉絲大人的個性匹配都未能完成,就被強行封存!” “難怪你這麼沒用呢,只是一件飾物。”矢茵失望地說。 “開玩笑!莉莉絲本體使用的飾物,你以為簡單了嗎?我的權限比拉魯基地的中央存儲分配器還高!與我同批次生產的傢伙們大多被裝上深空探測器,進入土星軌道,執行傳說中的終極任務去了!” “哦,好了好了,這些我不知道,不過你如果真有一萬多年的歷史,那可是件值錢的飾物,哈哈!”矢茵洋洋得意地仔仔細細看了它幾遍,又問,“之後呢?” “之後,我被封存起來了啊。” “那你怎麼知道第三、第四季末有大規模的什麼底層清理?” 百萬分之一想了半天。 “這件事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如果被封存起來,我應該已被處理了。可我居然搖身一變成為觸發體,而且不知被誰加諸了一連串觸發條件,同時加上等級高得嚇死人的權限,封閉所以資料。只有通過一連串的觸發,才能調用一部分得到授權的資料。哦,這真噁心!” 矢茵同情地說:“我知道我知道,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被條件驅使的感覺肯定噁心。” “你知道個屁,”百萬分之一自從被矢茵逼得撒潑打諢之後,也逐漸忘了保持寶相莊嚴。 “別拿你們人類的想法來揣測我們!我們被創造出來就是有目的的,而觸發條件更是我們生存的基礎!我說噁心只是因為再也沒法得到更高權限了!說起來,我當年也是為了,為了,為了什麼才被送給莉莉絲的?真見鬼!明明還在給這部分記憶單元降溫,卻偏偏沒權限調用!” “好吧,有尊嚴的被觸發先生,繼續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想跟我一起死在這裡,咱們可得通力合作才行。” “記錄顯示,我大概在九千年前曾被觸發,那時應該是第三季末期,也就是上面那個老妖怪出生的時代。一定發生過什麼重大事件,非常重大,非常非常重大,即使我被封閉了這段記錄,回想時仍然會毛骨悚然。五千年前我被觸發時,遇到過一個離子發生器。那哥們本來是乾燥器的一部分,被人類撿去給剛剛裹上亞麻布的木乃伊除濕,真是活見鬼。我記得它曾激動的告訴了我許多第三季末期那件大事,我現在都還記得它哆哆嗦嗦語無倫次的樣子。可是我的私有存儲單元卻完全沒有這事的記錄,你說怪不?” “被人抹去了?你說過還有第四季清理。清理,是一種抹去記憶的過程?” “嗬,比那高檔得多——完全毀滅,所有硬件體、記憶體、人格模擬器、系統聯線裝置……所有的一切盡數銷毀,一點兒渣都不留。有個觸發體曾經說過,第四季根本就是為了繼續徹底的抹除一切痕跡而宣布開啟。相信我,即使能僥倖躲過,存留下來的也絕對會發瘋——瞧,上面就有個瘋瘋癲癲的。” 矢茵疑惑地問:“原來如此,難怪有關黑玉,有關你們這樣超級文明的事物,並沒有在歷史上留下多少痕跡。我就更不明白了。能執行清理的,一定是能控制系統、級別在你們之上的人。但如果他能夠控制並合理利用,那一定能建立了不得的國家。為什麼要銷毀,而且如此徹底?” “我也不明白。我能活下來就證明沒有被清理,卻又被重新編碼,封鎖一切相關數據信息,到現在連我是何時陷入沉睡都不知道——你瞧這事鬧得!”百萬分之一攤攤手。他那俊朗的面孔、被布包住的不停轉動的眼球、光溜溜的頭顱、銀灰的膚色,都讓人看了說不出的彆扭。矢茵在山城市的地道裡看見那個形象時嚇得魂不附體,現在看百萬分之一隻覺得可笑。她說:“還有呢?” “你要我提細節?我勸你算了吧!細節多得我可以無休無止地講上一年,只怕你沒那個命聽。” “好吧,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說。那你知道帝啟麼?” 百萬分之一搖搖頭,“一丁點兒存儲跡像都沒有。他大概也是某個觸發體吧,只是能量非常大,這很奇怪。說起來,在海邊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居然要阻止他?當時讓他一路打下去,哪有如今這檔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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