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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七章格格不入

記憶傳授人 洛伊丝·劳里 3484 2018-03-14
今天全體破例放假一天。聽到廣播員的宣布,喬納思、爸爸、媽媽和莉莉都不敢置信地盯著牆上的擴音器。這種事很少發生,像是額外的犒賞。大人不用去工作,孩子不用去上學、受訓或當義工,由代班的勞工負責養育孩子、運送食物、照顧老人等必須的工作。整個社區的人都自由了。 正準備出門上學的喬納思,興奮地放下手上的作業夾。 現在學校對他已經不那麼重要,再過不久他的學校生涯就要結束,開始單純接受成人的訓練,他得記誦數不盡的規則和學習操控最新的技術。 他希望爸爸媽媽、妹妹和加波都能度過快樂的一天。他跨上自行車,沿著車道,出發去找亞瑟。 他已經有四個禮拜沒有吃藥,內心的激情再度出現。愉快的夢境讓他有點罪惡感,不好意思,但他知道他無法再回到過去那種麻木的生活。

強烈的感覺慢慢超越夢境,擴散到他的日常生活中來。 他知道這固然跟沒有服用藥丸有關,但主要是來自於他所接收的記憶。現在他眼裡的世界是繽紛的:樹林、草地和樹叢碧綠蒼翠,加波的小臉蛋如玫瑰般粉紅,而蘋果也始終紅艷欲滴。 經由記憶,他看見了海洋、山里的湖泊以及在山林間潺潺流動的溪水。現在他眼前熟悉的景色,也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模樣:在緩慢的流水中,他看見了粼粼波光、色彩和過去的歷史。他知道河流來自遠方,也將流向遠方。 每逢假日,他都十分快活,今天意外放假一天比以往更快樂。喬納思了解,自己正向深沉的感覺邁進。其實,每位居民每天晚上在家進行的談話分享,就已說明大家的情緒是不盡相同的。 “我很生氣,因為有人破壞了遊戲區的規則。”莉莉有—次這麼說,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她的家人——包括喬納思——耐心地分析別人破壞規則的可能原因,直到莉莉放鬆拳頭,氣消為止。

喬納思現在明了:莉莉的感受不是憤怒,而是輕微的不耐煩和惱怒。他很確定,因為他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憤怒。 透過記憶,他體驗到不公和殘忍,他的憤怒如火山爆發般澎湃,但這些是不可能在平靜的晚餐時提出來討論的。 “今天我很傷心。”媽媽表達了她的情緒,大家就會趕緊安慰她。 而今喬納思經歷過真正的傷心和悲痛,他知道幾句安撫的話不可能撫平這樣的情緒。 那是一種深層的不能用言語傳達的情緒,只能意會。 今天,他覺得好快樂。 “亞瑟!”他瞥見朋友的自行車斜倚著遊戲場邊的一棵樹,附近則滿地都是自行車。一放假,規則也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他煞住車,隨意把它停在別人的車旁。 “嗨,亞瑟!”他大叫,一邊四處張望。但遊戲區裡連個人影也沒有。 “你在哪裡?”

“啪!啪!”附近草叢傳來小孩的聲音。 “砰!砰!砰!” 十一歲的曇雅從藏身的地方踉踉蹌蹌走出來。她誇張地捧著肚子,一邊歪歪扭扭地站不穩,一邊呻吟,“我中彈了!”她大叫一聲,摔倒在地,嘴角卻帶著微笑。 “砰!” 喬納思站在遊戲場旁邊,認出亞瑟的聲音。他看見亞瑟手持假想的武器,迅速從一棵大樹後面隱身到另一棵後面。 “砰!你已經中了我的埋伏,喬納思!小心!” 喬納思往後退,蹲在亞瑟的自行車後,以免被人看見。 以前他常玩這個遊戲,遊戲裡雖然也分好人和壞人,不過只是無害的消遣,可以消耗孩子過多的精力,最後大家往往精疲力竭,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 他以前從沒想到這就是戰爭遊戲。 “攻擊!”從存放遊戲器材的小儲藏室後頭傳出一聲大叫,三名小孩往前衝,手上的假想武器已經上膛了。

遊戲場的另一邊也傳來大叫:“回擊!” 一大群孩子冒出來——費歐娜也在其中。他們半蹲著跑步,邊跑邊開火。 有幾位停下來,誇張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和胸膛,假裝被擊中。他們臥倒在地,強忍住咯咯的笑聲。 喬納思的內心如波濤般洶湧,不知不覺地朝遊戲場走去。 “你被打中了,喬納思!”亞瑟在躲藏的樹後喊叫。 “砰!你又中了一槍!” 喬納思獨自站在遊戲場中央。幾個小孩紛紛探出頭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攻擊的隊伍也慢慢停了下來,從蹲伏的地方站起來,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喬納思彷彿又看見那位垂死戰場、跟他要水喝的男孩兒。他突然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幾乎喘不過氣來。 有個小孩舉起假想的來复槍,發出放槍的聲音,想要摧毀他,“啪!啪!”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尷尬地站著,現場只聽見喬納思顫抖的呼吸聲。他強忍住不哭出來。

什麼也沒發生,什麼都沒改變,孩子們緊張地面面相覷一會兒,然後相繼走開。他聽見大家扶正自行車,騎上車道,慢慢遠離遊戲場。 只有亞瑟和費歐娜留下來。 “怎麼啦,喬納思?只是遊戲嘛。”費歐娜說。 “都被你搞砸了。”亞瑟懊惱地說。 “別再玩這種遊戲了。”喬納思懇求。 “接受娛樂中心主任助理訓練的人是我,”亞瑟生氣地指出,“遊戲不是你的專項。” 專長。 ”喬納思提出更正。 “不管怎樣,你都不應該批評我們玩的遊戲,就算你是未來的記憶傳授人也不可以。”說完,亞瑟警覺地看著他,“很抱歉,我沒有對你表現應有的尊敬。”他嘟嚷著。 “亞瑟,”喬納思帶著溫和、小心翼翼的語氣措詞,試圖表達自己的想法,“你沒有機會了解這些事,我自己也是最近才明白。這種遊戲很殘酷,在過去,曾經……”

“我道歉了,喬納思。” 喬納思嘆了一口氣,多說無益,亞瑟不可能了解的:“我接受你的道歉,亞瑟。”他沮喪地說。 “你要騎自行車沿著河岸兜風嗎?”費歐娜咬著嘴唇,緊張地問。 喬納思看著她,她實在很可愛。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只想陪著她,悠閒自在地騎著自行車,沿路邊談、邊笑。 但他知道這樣的時光已經被剝奪了。他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他的兩個朋友轉過身,走向自行車,他一直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身影。 喬納思在儲藏室旁邊的板凳上坐下來,內心有股強烈的失落感。他的童年,他的友誼,他那無憂無慮的生活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踪了。他那嶄新的、敏銳的感覺,讓他無法忍受其他孩子大叫、嬉笑地玩著戰爭遊戲。不過,他也明白,因為缺少記憶,他們不會懂得他的心情。他很愛他的朋友亞瑟和費歐娜,但是沒有那些記憶,他們無法理解他的感覺。

偏偏他又不能提供那些記憶給他們。喬納思很清楚,他什麼也無法改變。 那天晚上回到家,莉莉雀躍地嘰嘰喳喳,說這個假日有多美好,她跟朋友玩遊戲,又在戶外吃午餐,然後(她承認)她偷偷騎了一下爸爸的自行車。 “下個月才能得到自行車,我實在等不及了。但是爸爸的自行車太大了,害得我摔了一跤!”她及時說明當時的狀況,“幸好加波沒有坐在兒童座椅上。” “真的是幸好。”媽媽對她的行動皺了皺眉頭。加波聽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搖搖手。他在上週學會走路。爸爸說,寶寶邁出第一步是值得慶祝的大事,同時也是接受戒尺教訓的開始。現在爸爸每天晚上都帶著這根細細的道具回家,以防加波調皮搗蛋。 他現在是一個快樂、自在的學步兒,正在搖搖晃晃地邁著腳步,笑嘻嘻地走過房間。 “加!”他興高采烈地說,“加!”

這是他叫自己名字的方法。 喬納思的心情又開朗了起來。壓抑了一整天,他決定把鬱悶拋到一旁。他想他得教莉莉騎自行車了,這樣她在九歲典禮後,就可以得意地騎著自行車回家。很難相信十二月又快到了,他成為十二歲快滿一年了。 他看著小寶寶努力地邁出步伐,每完成一步,就咧著嘴笑。 “今晚我得早點睡,”爸爸說,“明天會很忙。雙胞胎明天出生,測試結果顯示他們是同卵雙胞胎。” “一個留在這兒,一個送走。”莉莉歌唱似的,“一個留在這兒,一個送走……” “您真的要把其中一個帶到別的地方嗎,爸爸?”喬納思問。 “不是,我只是做個選擇,幫他們量體重,把比較重的那個交給在一旁的助理養育師,然後幫比較輕的那個清洗、打理,再辦理解放儀式,然後……”他往下看,對加波露齒一笑,“然後我就跟他揮手說拜拜……”他的語氣就像平常跟小寶寶說話一樣甜美,同時揮動雙手,做出平常說再見的姿勢。

加波咯咯笑,也對他揮手說再見。 “然後就有人來接他嗎?從別的地方來的人?” “沒錯,喬納思寶貝兒。” 聽見爸爸用小時候的暱稱叫他,喬納思難為情地白了爸爸一眼。 莉莉陷入沉思中:“如果別的地方的人幫雙胞胎弟弟取名為,哦,比方說是強納生好了。而我們社區的這個雙胞胎哥哥,在命名典禮上也被取名為強納生。那就會有兩個名字相同、長相也完全一樣的小寶寶。有一天,也許就在他們六歲的時候,其中一班的孩子坐著巴士去拜訪另一個社區,遇見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強納生,結果大家不小心搞混了,把另一個強納生接回家,就連他們的父母也分辨不出來,然後……” 她停下來喘口氣。 “莉莉,”媽媽說,“我突然有個奇妙的點子,也許等你十二歲的時候,他們會指定你去當說故事的人!我們社區已經好久沒有出現說故事的人了。如果我是委員會的一員,一定推薦你擔任這項工作!”

莉莉露齒一笑:“我想到另一個更棒的故事,也許我們都是雙胞胎,只不過我們自己不知道而已。所以在別的地方,還會有另一個莉莉,另一個喬納思,另一個爸爸,另一個亞瑟,另一個首席長老,另一個……” 爸爸不耐煩地打斷她:“莉莉,睡覺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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