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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4288 2018-03-14
福生躲在一條小巷裡,聽著坦克和軍用卡車從近旁的霍斯里大街隆隆開過。一想到它們會消耗多少燃料,他就渾身顫抖。這些燃料肯定是王國柴油儲備中相當大的一部分,僅僅在一次毫無節制的暴力行動中就燃燒殆盡。坦克踏著叮噹作響的履帶加速前進,釋放出大量煤煙,充斥著街道。福生蹲伏在小巷的垃圾堆旁。危機發展到這一步,他此前的所有謀劃都沒派上用場。他還是不夠謹慎,沒有耐心等待機會向北方轉移。為了今後,他想冒一次險,卻讓全部財產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別抱怨了,你這老傻瓜。如果沒有這麼做,你會和你的紫色鈔票以及黃卡朋友們一塊兒葬身火海。 儘管如此,他仍舊覺得自己應當有一點先見之明,起碼應該把那筆長期積攢下來的財產分出一部分帶在身上。他想,或許自己的因緣真的如此之差,無論做什麼都難以成功。

他再度探頭朝街上窺視。強力彈簧公司的辦公室已經近得能看見了。最妙的是,那裡現在沒有衛兵。福生容許自己露出一個微笑。白襯衫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他推著自行車穿過街道,把自行車當成自己的拐棍。 工廠的院子裡一片混亂,看上去經歷過短暫的戰鬥。三具屍體倒在牆邊,似乎是被處決的。他們原本繫著的黃色臂帶被拽了下來,丟在一旁。又是這些參與政治遊戲的愚蠢小孩……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福生猛地轉身,彈簧手槍頂在偷偷摸摸接近他的人身上。槍口頂住的是阿邁的腹部,她驚慌地喘息著,發出恐懼的啜泣聲,一臉驚恐。 “你在這兒做什麼?”福生低聲問道。 阿邁掙扎著想避開槍口。 “來找你。白襯衫找到了我們的村子,那兒的人生病了,”她抽泣著,“你的房子被燒掉了。”

他這才看到她身上到處是黑灰和割傷。 “你剛才在耀華力區?你到貧民窟去了?”他震驚地問。 她點點頭,“我很幸運。”她強忍住一聲抽噎。 福生搖搖頭,“為什麼到這兒來?” “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有更多的人生病了?” 她恐懼地點點頭,“白襯衫盤問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告訴他們……” “沒關係。”福生伸出手來放在她肩上,撫慰著她,“白襯衫不會再來糾纏我們了。他們有自己的問題。” “你有沒有……”她停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他們燒了我家的村子。所有東西都燒掉了。” 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那麼渺小,那麼脆弱。他想像著她如何逃離被毀滅的家園,尋找唯一一個可以收留她的地方,結果卻發現自己來到了戰場中心。他內心想甩掉這個麻煩,但他周圍已經有太多人死去,而且她的陪伴也讓他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他搖了搖頭。 “傻孩子。”他示意她進入工廠,“跟我來吧。”

兩人走進工廠大廳,立即被濃烈的惡臭包圍了。兩人不約而同地用衣領護住臉部,試圖阻止鼻子聞到臭味。 “是海藻培養槽。”福生喃喃道,“扭結彈簧的能量耗盡,風扇不再轉動,裡面的空氣排不出去。” 他爬上台階,推開辦公室的門。這個房間同樣悶熱,和下面的製造車間一樣散發著惡臭。這麼多天,整個廠房都沒什麼空氣流動。他推開百葉窗,讓夜風和城市燃燒的煙氣吹進來。對面屋頂的上方不時閃爍著火光,火星在夜空中逐漸上升,彷彿向上蒼祈禱。 阿邁也走進來,站在他身邊,不時閃爍的火光把她的臉映得時暗時明。一盞燈罩破碎的甲烷燈在下面的街上肆意燃燒著,全城所有的甲烷燈大概都這麼燒著。讓福生有些驚訝的是,竟然沒有人去切斷甲烷管道。早就該有人這麼做了,可直到現在,這一盞還在燃燒。燃燒發出的綠光照亮了阿邁的臉。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她這麼漂亮:身材苗條,面容嬌好,一個被困在戰爭巨獸之間的精靈。

他轉過身,在保險櫃前蹲下,注視著上面的組合密碼盤、沉重的鎖頭和操作桿。這個怪物用了這麼多鋼鐵,得花大價錢才造得出來。當他還擁有自己公司的時候,當他的公司控制著整個南中國海和印度洋的貿易的時候,他本人的辦公室裡也有這麼一個鐵傢伙,是舊時代的遺物,來自一家破產銀行的金庫,用了兩頭巨像才運送到三榮貿易公司的辦公室裡。現在保險箱就放在那兒,他得摧毀它的鉸鏈,但這很費時間。 “跟我來。”他說。 他領著她回到下面的製造車間。見他準備進入提純室,阿邁害怕地向後退去。他遞給她一個生產線工人用的面罩,“這足夠了。” “你確定嗎?” 他聳聳肩,“那你留在這兒吧。” 但她還是跟了上來,兩人走向存放強酸的地方,那種東西應該能解決問題。他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福生用一塊破布裹著手,把提純室的簾子推到一邊,謹慎地避免碰到任何東西。他越來越不均勻的呼吸聲在面罩裡迴響著。製造車間被弄得亂七八糟,一定是白襯衫在這裡做過什麼調查。海藻培養槽散發出濃烈的腐臭,連面罩都遮擋不住。福生淺淺地呼吸著,強忍住嘔吐的衝動。懸掛著的烘乾簾上面的海藻已經變成了黑色。幾條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垂下來,像萎縮的黑色觸手。

“你要做什麼?”阿邁喘息著問道。 “尋找我的未來。”他朝她笑了笑,不過很快意識到她沒辦法透過面罩看到他的表情。他從一個工具櫃裡找出兩雙手套,遞給她一雙,又給了她一件圍裙。 “幫我拿著這個東西。”他朝一袋粉末點了點頭,“我們現在是在為自己工作。沒有外國人的干擾了,懂嗎?”她朝那個袋子伸出手,他馬上阻止了她。 “別沾到皮膚,”他說,“也別讓你的汗碰到它。”他領著她回到辦公窒。 “這是什麼?” “你馬上就會看到了,孩子。” “是的,可是……” “這是魔法。去外面的水渠弄點水回來。” 等她返回以後,他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割斷袋口的繩子。 “把水給我。”她把水桶推過來。他用小刀蘸了點水,再把小刀插進粉末中。粉末發出嘶嘶的聲音,開始起泡、翻騰。等他再次拔出小刀時,半截金屬刀刃已經不見了,被徹底溶解。

阿邁的眼睛瞪大了。一股黏稠的液體從小刀滴了下來。 “這是什麼?” “一種特製的細菌。是法朗創造出來的東西。” “不是酸液。” “不是,從某種角度來說,它是活的。” 他拿著小刀,把那種液體往保險箱表面上塗。沒過多久,小刀的金屬部分便徹底消融了。福生皺起眉頭,“得換個工具,要足夠長,免得沒等塗完就溶盡了。” “把水倒在保險箱上,”阿邁提了個建議,“之後再把粉末倒上去。” 他笑了起來,“真聰明。” 保險箱很快被澆濕。他用一個紙漏斗把那種粉末倒在保險箱上。粉末一接觸水就變成黏稠、沸騰的液體。福生嚇得退了一步,強忍著才沒有在褲子上擦手。 “千萬別弄到皮膚上。”他低聲說,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套。只要有一點粉末弄到手套上,而手套又打濕了……他起了雞皮疙瘩。阿邁更是早就躲到辦公室的遠端,驚恐地瞧著這邊。

金屬開始溶化、變形,一片一片地從保險箱表面脫落,如同被秋風掃落的葉子。溶化的鐵皮落在柚木地板上,閃閃發亮,嘶嘶作響,範圍不斷擴展。一片片鐵皮持續燒著地板,木頭很快被灼成黑色。 “它沒有停下來。”阿邁有些畏懼。福生注視著這一切,心中愈發不安。他不知道這種像酵母一樣的東西會不會把地板也吞噬掉,讓保險櫃掉到下方的生產線中去。他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這東西是活的。過不了多長時間,它就會失去消化能力。” “這是法朗造的?”阿邁的聲音充滿敬畏。 “我的同胞也能造出這樣的東西。”福生搖搖頭,“別把法朗想得那麼厲害。” 保險箱在不斷消融。要是他足夠勇敢,他早就可以這麼做了,不用等到身邊爆發大戰的時候才鼓起勇氣。他希望自己可以回到從前,湊到那個得了妄想症、擔心被驅逐出境、擔心惹怒洋鬼子、希望保持好名聲的老頭子耳邊,只告訴他一句話:你沒有任何希望,偷了東西就走吧,事情反正不會變得更糟糕的。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真不錯啊,陳福生,在這兒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福生轉過身。是“狗日的”和“老骨頭”,還有另外六個人,站在辦公室門口,所有人都手持彈簧手槍。他們在外面的混戰中受了些傷,身上還有黑灰,但所有人都微笑著,一臉自信。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狗日的”指出。 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天空,讓辦公室裡蒙上了一層橘紅色。轟隆隆的爆炸聲震撼著福生的雙腳。很難判斷爆炸地點離這裡有多遠,砲彈似乎隨機地落在各個地方。就算砲擊有特定的目標,他們也不得而知。又一次爆炸,這一次顯然近得多。目標大概是守衛海堤的白襯衫。福生強壓下逃跑的衝動。能消化鋼鐵的細菌仍在工作,發出噼劈啪啪的聲音,金屬碎屑掉了一地。

福生試探地說:“很高興你們過來這裡。那麼,過來幫幫我吧。” “老骨頭”微笑著,“我可不這麼想。” 這群人從福生身邊走過去。所有人都比他的塊頭大,都有武器。他們將他和阿邁視若無物,把福生擠到一邊。福生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那是我的,”他抗議道,“你們不能拿走!是我告訴你們它在什麼地方的!” 他們對他置之不理。 “你們不能拿走!”福生想掏出自己的手槍。突然間,一支槍頂在他的腦袋上。是“老骨頭”,臉上仍舊掛著笑意。 “狗日的”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多殺一個人對我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別考驗我的耐心。” 福生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很想開槍,狠狠打擊一下此人的囂張氣焰。保險箱上的金屬仍在冒泡,發出嘶嘶聲,慢慢剝落,福生的願望就快實現了。黑幫分子全望著福生和“老骨頭”,輕鬆地笑著,毫不擔心。他們甚至沒有舉起手槍,只是興致勃勃地看著福生,儘管他的手槍指著他們。

“狗日的”咧嘴一笑,“滾開,黃卡人。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阿邁拉了拉福生的手,“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不值得你為它送命。” “她說得沒錯,黃卡人。”“老骨頭”說,“你根本沒有取勝的希望。” 福生放下槍,容許阿邁把他拉走。他們朝辦公室的門走過去。糞肥巨頭的部下笑著看著他們,然後福生和阿邁走下樓梯,離開這座工廠,來到瓦礫遍地的街上。 遠處有一頭巨像發出痛苦的哀鳴聲。風刮得很猛,將灰燼、政治宣傳小冊子和防風雨木材燃燒的氣味吹送過來。福生感到自己真的老了。他已經太老了,無力再和這個顯然想毀滅他的命運繼續搏鬥。一份傳單在空中翻滾,頭版大標題是發條女孩與謀殺事件。雷克先生的發條人竟能造成這麼大的一場動亂,真讓人驚奇。福生是黃卡人,但他覺得就連自己的境遇也比那可憐的東西強得多。他或許應該謝謝她。要不是知道了她導致雷克先生被逮捕的消息,他很可能已經死了,和他所有的翡翠、現金和鑽石一起在貧民窟裡化為灰燼。 我應該感謝上蒼。 儘管如此,他卻感到他的先祖壓迫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接手了他的祖父和父親在馬來亞創下的事業,而在他的手裡,這些事業全都灰飛煙滅了。 他不能承受這種失敗。 另一張傳單從工廠牆上吹了下來。又是那個發條女孩,傳單上還有對普拉查將軍的指責。雷克先生迷上了那個發條女孩。他們倆常做那種骯髒事,雷克先生一有機會就會把她帶到自己的床上過夜。福生撿起那張傳單,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那是什麼?”阿邁問。 我已經太老了。 儘管如此,福生還是感到心跳變快了。 “我有個主意,”他說,“可能是個機會。” 這個希望如此荒唐,如此渺茫。哪怕一無所有,他也要搏下去,這是他無法抑制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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