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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7543 2018-03-14
安德森發現惠美子在他的門外蜷縮成一團。一瞬間,美好的夜晚變得充滿疑慮,讓人提心吊膽。 最近幾天,他發瘋一般工作,為侵入行動作準備。要命的是,他跟自己的工廠斷了聯繫,只得把大量時間花在探索可以安全返回強力彈簧工廠的路徑上,不至於被游弋於工廠區的眾多白襯衫發現。要不是有福生逃亡時走的那條路,他現在可能還躲在黑乎乎的陋巷裡,連辦公室的門都進不了。 順著那條小路,安德森溜進強力彈簧工廠的辦公室。他把臉塗黑了,肩上還扛著竹籃,心裡不住感謝那個幾天前偷走公司所有現金的老瘋子。 整個工廠散發著一股臭味,海藻培養槽裡面的液體肯定腐爛了。但在陰暗的光線下,可以看出辦公室裡面的東西都沒動過,這讓他相當安心。如果白襯衫在裡面部署了衛兵的話……安德森一隻手摀住鼻子,悄悄沿著樓梯下到車間,進入生產線。腐爛的海藻和巨像糞便的味道越來越濃重了。

他躲在海藻切割機的陰影下,仔細檢查地板。這裡距離海藻培養槽很近,臭味極其濃烈,就像一頭牛死在這裡然後腐爛。耶茨那個未來新能源計劃殘留的只有這股死亡氣息了。 安德森跪在地上,把一綹綹變乾的海藻從一道排水溝中推開。他在排水溝的邊緣摸索著,抬起鐵製的井蓋。金屬與金屬的摩擦發出長長的尖叫。安德森盡可能安靜地把沉重的井蓋放到一旁的水泥地上。他在地上躺下,把胳膊伸進洞裡摸索,同時祈禱自己不會驚起一條毒蛇或蝎子。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探尋,向更深和更潮濕的黑暗伸去。 有那麼一會兒工夫,他覺得那東西恐怕已經脫落了,順著拉瑪陛下設計的下水道系統漂進了抽吸地下水的水泵——但在這時,他的手碰到一塊塗了油的帆布。他取出嵌在下水道壁上的那東西,心中暗喜。這是一個代碼本,僅用於那些他從沒想到的緊急情況。

在黑乎乎的辦公室裡,他撥打了一些號碼,啟動在緬甸和印度的別動隊隊員,讓各地的秘書手忙腳亂地翻查那些自芬蘭事件後再沒用過的加密字符串。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天,他站在被稱為安格里特島的浮島上,與農基公司總部派來的攻擊小隊負責人確認最後的細節。武器裝備幾天之內就會運達,攻擊小隊正在緊張編組。大量資金已經到位,這些黃金和翡翠將幫助陸軍將領們改變效忠對象,將矛頭指向他們的老朋友普拉查將軍。 現在,完成這一切準備工作之後,他回到城裡,發現惠美子蜷縮在他公寓的門口,渾身是血。一看到他,她立刻跳起來,鑽進他的懷抱,不停地抽泣著。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低聲說,一隻手抱住她,另一隻手拿出鑰匙把門打開,催促她趕快進去。她的皮膚熱得發燙,凝結的血跡到處都是,臉上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割傷。他很快關上房門,“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放下她,想好好看看她。她就像剛從血海裡走出來一樣,身上到處是黏糊糊的血,不住往下滴落。臉上和手臂上的傷口顯然不會淌出這麼多血。 “是誰的血?”

她搖著頭,繼續抽泣。 “先把身上的血洗乾淨。” 他拉著她進了浴室,扭開冷水噴頭,把她推到噴頭下面。她開始發抖,眼光狂亂,朝四周亂看,恐慌到了極點。她看起來簡直快瘋了。他想拉開她身上披著的短袖夾克衫,丟掉這件被血弄髒的衣服。 “不!”她一巴掌朝他揮來,他趕緊後退,臉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究竟怎麼了?”他震驚而憤怒地瞪著她。天啊,她的速度太快了。真疼。他摸了摸臉,手上有血,“你他媽的出什麼毛病了?” 動物似的恐慌光芒從她眼中消失。她呆呆地盯著他,然後,她又尋回自己,重新變成人類。 “我很抱歉,”她低聲說,“很抱歉。”她倒了下來,在冷水噴頭下蜷成一團,“抱歉,抱歉。”她說起了日語。

安德森在她身邊蹲下,他自己的衣服也被噴頭淋濕。 “別擔心,”他溫柔地說,“把這些衣服脫下來好嗎?換身衣服,好嗎?你可以脫下來嗎?” 她呆呆地點了下頭,然後扯掉夾克衫,脫掉方裙,赤裸著身子蹲在涼爽的水流下。他把她單獨留在浴室裡,拿起她沾滿血蹟的衣服,用一塊乾淨的布包起來,背著這個布包走下樓梯,來到陰暗的街道上。周圍到處都是人。他沒有理會,在陰影中快步行走,帶著這包衣服來到一條水渠邊上。他把沾血的衣服丟進水里,裡面的蛇頭魚和菩提鯉很快就將所有的證據徹底消滅。河水翻滾起來,那是它們在爭奪散發血腥氣味的食物。 返回公寓的時候,惠美子已經從浴室出來了。她黑色的頭髮粘在臉上,像一個被嚇壞了的小動物。他拿出日常急救箱,往她的傷口上塗了酒精,再擦上抗病毒藥。她沒有哭喊出聲。她的指甲全都折斷了,身上到處都是淤傷。雖然來的時候全身是些血,但她幾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出什麼事了?”他柔聲問道。 她蜷縮在他的身邊。 “我很孤獨。”她低聲說,“沒有哪個地方容得下新人類。”她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把她拉進懷裡,感受著她滾燙的肌膚,“沒事了。很快,一切都會變化。一切都會和現在不同。” 她搖搖頭,“不。我不這麼想。” 過了幾分鐘,她睡著了,呼吸變得平穩,身體終於放鬆,沉入深邃的無知無覺之中。 安德森一下子驚醒了。吊扇耗盡了儲備的焦耳,停止了轉動。他渾身是汗。在他身邊,惠美子嬌喘著翻了個身。她就像個火爐。安德森翻身坐起。 一陣清風從海面吹過來,在這間公寓裡轉了個圈,略微緩解了暑氣。他隔著紗窗望著外面黑暗的城市。現在是深夜,街上的沼氣燈都熄滅了。遠方可以看到幾處微微的燈火,那是吞武里附近漂浮在海上的漁村,人們在那裡捕撈經過基因破解的海魚,掙扎求生。

有人敲門。如狂風驟雨一般砸門。 惠美子的眼睛猛地睜開。她坐了起來,“是什麼聲音?” “有人在敲門。”他想從床上爬起來,但她緊緊拽住他的胳膊,破碎的指甲扎進他的皮膚。 “別開門!”她低聲說。她的皮膚被月光映得異常蒼白。眼睛裡寫滿了恐懼,“求你了。”砸門的聲音更加響亮了,像雷鳴一般,比雷鳴更加急促。 “為什麼不呢?” “我……”她停頓了一下,“一定是白襯衫。” “什麼?”安德森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們跟踪你到這裡了?為什麼?你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可憐兮兮地搖著頭。他緊緊盯著她,想像不出這個突然闖進他生活的人究竟有著怎樣的秘密,“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有回答,眼睛仍舊盯著不斷發出巨響的門。安德森爬起來,奔向門口,嘴裡喊著:“等一下!我正穿衣服呢!”

“安德森!”門外傳來喊聲,是卡萊爾,“快開門!出大事了!” 安德森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惠美子,“不是白襯衫。快,趕快躲起來。” “不是?”那一瞬間,惠美子明顯鬆了一口氣。但恐懼又重新佔據了她的心頭,她搖著頭,“你弄錯了。” 安德森怒氣沖沖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招惹了白襯衫?你身上的傷口是不是他們弄的?” 她可憐兮兮地搖著頭,什麼都沒說,只是將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團。 “耶穌和諾亞在上。”安德森來到衣櫃前,把裡面的衣服全都拿出來,丟在她身上,還有那些他迷上她的時候買下的小禮物,“你或許打算公開露面,可我還不准備被你毀掉。穿上衣服,躲在衣櫃裡。” 她只是不斷搖頭。安德森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為她講清道理。他感覺自己彷彿在對一塊木頭說話。他單膝跪地,雙手捧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過來對著自己。

“外面的人是我的一個生意夥伴。這事與你沒有關係,但你還是得躲起來,直到他離開。你明白了嗎?只需要躲一小會兒。我需要你躲起來,直到他離開。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不想讓他抓住這個把柄。” 慢慢地,她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那種恍惚的神情也漸漸消失。卡萊爾仍在用力砸門。她的眼睛飛快地朝門口瞟了一眼,然後注視著安德森。 “是白襯衫。”她低聲說,“外面有很多他們的人,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突然間,她似乎又恢復了剛才那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一定是白襯衫。躲起來也沒用。” 安德森努力壓下朝她吼叫的衝動,“不是白襯衫。” 房門發出巨響,“他媽的趕快開門,安德森!” 他回身吼道:“再等一下!”他慌忙穿上褲子,惱火地看著她,“不是什麼該死的白襯衫。卡萊爾寧肯割斷自己的喉嚨也不會跟白襯衫混在一起。”

卡萊爾的叫聲再次響起:“快點!真他媽見鬼!” “來了!”他轉過身來,開始對她發號施令,“躲起來。馬上。”不再是請求,而是命令。他在利用深藏在她基因深處的奴性和她所接受的訓練。 她的軀體變得僵硬了,突然間,她活動起來。她點著頭,“是。我會按照您說的做。”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開始穿衣服。雖然仍舊是那種一動一停的動作,卻非常快,快得讓他看不清楚。她穿上一件套頭衫和一條寬鬆褲子,動作猛然間再次加快,快得讓人震驚。那麼流暢,那麼古怪,同時又那麼優雅。 “躲起來也沒用。”她說。她轉過身,奔向陽台。 “你在幹什麼?” 她轉過臉來,朝他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她從陽台邊緣一躍而下,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惠美子!”安德森沖向陽台。 下面什麼都沒有。沒有人,沒有尖叫,沒有肉體撞在地面上的響動,沒有她的身體散成碎片時引來的驚呼。什麼都沒有,彷彿黑夜將她整個吞噬了。敲門聲再次重重地響起來。 安德森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她到哪裡去了?她是怎麼做到的?真是神奇。她是那麼堅決,動作是那麼迅速。這一瞬間她還在陽台上,下一時刻已經跨出陽台,消失不見。安德森朝黑暗中窺視著。她絕沒有可能跳到另外一座陽台上。但儘管如此……她真的摔下去了?她死了嗎? 木製的房門整個裂開。安德森猛地轉過身。卡萊爾跌跌撞撞地栽進公寓套房。 “怎麼了……” 黑豹部隊跟在卡萊爾身後衝了進來,把他推倒在一邊。昏暗的燈光下,軍人身上的戰鬥裝甲閃爍著微光。一名士兵一把將安德森抓起來,轉了個圈,把他狠狠撞在牆上。一雙雙手搜索他的全身。他掙紮起來,但他們用力把他的臉按在牆上。更多的人衝進來。每個房間的門都被踹開,有些甚至被直接踢碎。四周都是軍靴踏地的聲音,軍人淹沒了這個套房。玻璃破碎,廚房的盤子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安德森極力扭動脖子,想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可有一隻手抓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臉狠狠撞在牆上。他的嘴裡滿是鮮血,他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你們他媽的在這兒乾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卡萊爾被拖到他身邊,然後扔在他旁邊的地面上。安德森幾乎窒息,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看到卡萊爾被捆了起來,一隻眼睛腫得睜不開,眉骨上有好幾道流著血的口子,棕色的頭髮上到處是凝結的血塊。 “天啊!” 士兵們把安德森的手扭到背後,然後捆起來。他們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頭扭過來又扭過去。一名士兵朝他高聲喊叫著什麼,但語速飛快,他完全聽不清。對方變得更加生氣,眼睛瞪大,唾沫星子飛到他的臉上。終於,安德森聽明白了一個詞:發條怪物。 “那個發條怪物在哪兒?快說,它在哪兒?” 黑豹士兵把他公寓裡的每一樣東西都砸得粉碎,鎖和門被步槍槍托砸碎。巨大的黑犬走進來,它們吠叫著,流著口水,到處嗅著,捕捉到目標的氣味時便發出長嚎。一個人對他高聲吼叫,似乎是名上尉。 “你們究竟在做什麼?”安德森再次質問,“我有一些朋友……” “已經沒有了。” 阿卡拉特大步從門外走進來。 “阿卡拉特!”安德森拼命轉身,黑豹們再一次狠狠地將他的臉撞向牆壁,“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正準備向你詢問同樣的問題。” 阿卡拉特用泰語朝四處翻找的士兵們下了個命令。安德森閉上眼睛。幸好那個發條女孩沒有聽他的建議躲在衣櫃裡。如果她在他這裡被抓住,那後果…… 一名黑豹士兵走過來,拿著安德森的彈簧手槍。 阿卡拉特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你有持槍許可證嗎?” “我們正準備發動政變,你卻問我有沒有持槍許可證?” 阿卡拉特朝他的手下點點頭。安德森再一次被撞在牆壁上,疼得腦子都快炸開了。房間裡的光線似乎更暗了,他的雙腿開始發軟,快站不住了,“到底他媽的怎麼了?” 阿卡拉特伸手拿過那把手槍,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沉甸甸的槍在他的手掌上來迴轉動,“那個發條女孩在哪裡?” 安德森吐掉嘴裡的血,“你問這個乾嗎?你又不是白襯衫,也不是素食教徒。” 黑豹部隊的士兵再次將安德森的頭撞到牆壁上。安德森眼冒金星。 “那個發條人是從哪兒來的?”阿卡拉特問。 “日本!我想是從京都來的!” 阿卡拉特用手槍的槍口指著安德森的腦袋,“你是怎麼把她帶進這個國家的?” “你說什麼?” 手槍槍柄重重地打在他的頭上。整個世界黑暗了。 ……一盆涼水潑在他臉上。安德森喘息著,吐掉嘴裡的水,坐在地上。阿卡拉特用彈簧手槍頂著安德森的喉嚨,逼著他再次站起來,伸腳碾著他的腳尖。安德森痛得直吸氣。 “你是怎麼把那個發條人帶進這個國家的?”阿卡拉特重複道。 汗和血刺得安德森的眼睛生疼。他眨了幾下眼睛,搖搖頭。 “不是我把她帶進來的。”他又吐出一口血,“她是被日本人拋棄的。我怎麼會和一個發條人有關係?” 阿卡拉特微笑起來,對他的手下們說了句什麼。 “日本人會拋棄一個軍用型發條人?”他搖搖頭,“我可不這麼認為。”他用手槍槍柄砸向安德森的肋部。一次,兩次,一邊一下,動作飛快。安德森痛號起來,彎下腰咳嗽著,極力躲避。阿卡拉特拽著他的頭髮,把他的身子拉直,“一個軍用型發條人進了我們的天使之城,這是為什麼?” “她不是軍用型,”安德森反駁道,“只是秘書型的……她只是……” 阿卡拉特不為所動。他扭著安德森轉了半圈,用力把他的臉按在牆壁上,讓他的臉骨和牆壁摩擦。安德森覺得自己的顎骨碎了。他感到阿卡拉特的手正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安德森驚恐萬狀,極力握緊手指,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阿卡拉特的手非常有力,他的手指還是被掰開了。 手指在阿卡拉特掌中彎折,啪的一聲。 安德森慘叫起來,阿卡拉特撐著他,不讓他倒下。 當安德森終於不再顫抖的時候,阿卡拉特抓住他的頭髮,又把他的身子轉了回來,讓他們可以對視。阿卡拉特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 “她是軍用型的,是一個殺手。而把她介紹給頌德·昭披耶殿下的人就是你。她現在在哪裡?” “殺手?”安德森搖著頭,努力清醒過來,“不可能!她不過是日本造的一件垃圾,被三下機械公司拋棄的……” “環境部至少有一個觀點是正確的:你們這些農基公司的畜生完全不值得信任。你把這個發條人當做一件單純的取樂用的玩具,就這樣把你們派出的殺手介紹給攝政王認識。”他傾身靠過來,眼中滿是怒火,“你竟連王室的成員都敢殺。” “但是,那不可能啊!”安德森歇斯底里了,他甚至沒想過掩飾這種情緒。被折斷的手指陣陣劇痛,嘴裡又流出不少血,“她只是一件垃圾,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殺死了三個要人,還有他們的保鏢。八個人,每一個都接受過完整的軍事訓練。這是無可辯駁的證據。” 突然間,他記起了惠美子在門外蜷成一團、渾身是血的樣子。八個人?他記得她從陽台上方縱身躍下,像是某種靈體消失在黑暗裡。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會怎樣呢? “一定有別的解釋。她只是個該死的發條人。它們除了遵循命令什麼都不會。” 惠美子在床上蜷縮著,抽泣著。她身上滿是淤痕和割傷。 安德森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求你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們絕不會冒這樣的風險,頌德·昭披耶殿下的死對於農基公司沒有絲毫益處,對任何人都沒有益處。我們之間的關係破裂的話,那正中環境部的下懷。通過良好的關係,我們能夠獲取的利益實在太多了。” “但你卻把殺手介紹給他!” “我完全沒有道理這麼做。一個軍用型的發條人怎麼可能隱藏這麼久?那個發條人好多年前就在這裡了。你去打聽打听就知道。她的爸爸桑為她賄賂白襯衫,換取他們的容忍。這種表演已經有好幾年了……” 他語無倫次,但他看得出阿卡拉特在認真聽他的話。這個人雙眼中那種冷酷的怒火已經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思考。安德森吐掉嘴裡的血,直視阿卡拉特的眼睛,“是的,是我把那個生物介紹給頌德·昭披耶殿下,但那隻是由於她是一種新奇的玩物。他的愛好盡人皆知。”新的憤怒讓阿卡拉特的臉開始扭曲,安德森不禁哆嗦了一下。 “聽我說,你可以派人去調查,只要你調查了,你就會知道那不是我們做的。肯定有別的解釋。我們不知道……”他停了下來,感到萬分疲倦,“只要調查就好了。” “我們不能調查。環境部取得了案件的調查權。” “什麼?”安德森掩飾不住驚訝,“他們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發條人的出現讓他們在爭奪中更加有利。她是一個外來生物。” “那些雜種得到了調查權,而你們竟還以為我是這起陰謀的幕後黑手?” 安德森努力思考著這一切,搜索可能用得上的理由、藉口,只要能為他換來時間就好。 “你不能相信他們。普拉查和他手下的那些人……”他停頓了一下,“普拉查會收拾我們的,他很快就會動手。也許他通過某種渠道得知了我們的計劃,說不定這會兒他已經在佈置針對我們的行動了。利用這件事作為幌子。如果他知道頌德·昭披耶殿下試圖對他不利……” “我們的計劃十分機密。”阿卡拉特說。 “沒有任何事情能做到絕對保密,特別是我們謀劃的這種大事。某位將軍可能會向他的老朋友透出風聲。現在,他只暗殺了其中的三個人,我們就開始內訌了。” 阿卡拉特思索著。安德森等待著。他屏住了呼吸。 過了很久,阿卡拉特搖了搖頭,“不,普拉查絕對不會殺害王室成員。他是個垃圾,但畢竟,他是泰國人。” “但做這件事情的也不是我呀!”安德森望著卡萊爾,“不是我們做的!一定有別的解釋。”他開始恐慌地咳嗽起來,很快就演變成無法控制的痙攣。終於,這陣痙攣停了下來。他的兩肋異常疼痛,他吐了一口血。他覺得自己的肺很可能已經被斷裂的肋骨刺穿了。 他抬頭看著阿卡拉特,努力控制自己說出的話,讓它們聽起來有理有節,“肯定能發現針對頌德·昭披耶殿下的陰謀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定有某些聯繫。” 一名黑豹士兵走過來,湊在阿卡拉特耳邊說了些什麼。安德森覺得他在那次駁船上的聚會中見過這個人。這是頌德·昭披耶的直屬衛兵之一,因為他有一張野蠻的面孔和一雙平靜的眼睛。他又說了些話。阿卡拉特迅速點頭,“Khap。”然後示意手下把安德森和卡萊爾拖到旁邊的一個房間去。 “好吧,安德森。我們會看看我們能發現些什麼。”他們把他摔在地上,他倒在卡萊爾旁邊。 “請不要客氣,盡量自在些。”阿卡拉特說,“我給了我的手下十二個小時的時間來調查。你最好向你信仰的什麼素食教派的神靈祈禱,求他們幫你證實你的說法。” 安德森感覺希望在心中油然而生。 “儘管尋找吧,你們會發現絕對不是我們做的,你們會知道的。”他舔了一下破裂的嘴唇,“那個發條人甚麼都不是,只是一件日本造的玩具。為此事負責的肯定另有他人,白襯衫只是想挑起我們之間的內訌。我敢說,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白襯衫自己策劃的,他們想離間我們。” “我們會調查的。” 安德森把頭靠在牆壁上,腎上腺素在他的皮膚下面燃燒著。他的手還在抽痛,那根被折斷的手指毫無用處地垂了下來。時間,他爭取到了時間。現在只剩下等待了。他必須用這段時間來找到下一個可以讓他生存下去的抓手。他再次咳嗽,肋骨的疼痛讓他渾身顫抖。 在他身邊,卡萊爾開始呻吟,但沒有醒來。安德森仍在咳嗽,同時,他的雙眼緊盯著牆壁,竭力讓自己做好與阿卡拉特交鋒的準備。但就在努力思考分析情況怎麼會發生如此劇變的時候,另一幕圖景卻持續不斷地侵擾著他。發條女孩奔向陽台,縱身躍入黑暗,比他看到過的任何東西都更快,像一個幽靈,充滿了致命的優雅。如此迅捷、流暢,讓她體現出了一種令人生畏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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