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發條女孩

第20章 第十九章

發條女孩 保罗·巴奇加鲁皮 7551 2018-03-14
“你有沒有跟阿卡拉特強調這個提議是有時效性的?”安德森問。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卡萊爾舉起裝滿溫熱米酒的酒杯朝安德森示意,“起碼他沒把你送給巨像分屍。” “我可以給他提供資源。而我們所需要的回報並不多,特別是與過去相比。” “事情正朝著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他可能認為自己已經不再需要你了。如果白襯衫朝他卑躬屈膝,他當然不再需要你了。哪怕是在12月12日失敗之前,他也從未有過這麼大的影響力。” 安德森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他伸手去拿酒杯,但又立刻放下。他再也不想喝這些熱乎乎的酒了。在炎熱的天氣與溫熱的米酒夾攻之下,他的思維開始變得呆笨而迷糊。他開始懷疑弗蘭西斯爵士準備趕走所有法朗,方法就是用空虛的承諾和溫熱的威士忌來招待他們——今天沒有冰,非常抱歉。吧台周圍的其餘幾個顧客看起來也和他一樣熱昏了頭。

“我最初向你提議的時候你就該加入我們這一方。”卡萊爾說,“那樣的話,你現在就不用發愁了。” “你最初提議的時候,你是個剛丟了整整一艘飛艇的吹牛大王。” 卡萊爾大笑起來,“你瞧,你被這件事擋住了眼睛,不是嗎?” 安德森沒有回應這明顯的嘲諷,因為他幾乎沒辦法集中精力。惠美子佔據了他的思想,以及他的時間。每天晚上他都會去奔集找她,把她包下來,在她身上花費大筆金錢。即使是羅利那樣貪婪的人,對於發條人的開價也並不高。只要再過幾個小時,太陽落山,她就會再一次蹣跚地登上舞台。他第一次去看她表演的時候,她立刻發現了他,而她的雙眼一直看著他,乞求他能將她拯救出來,讓她不必再遭遇那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的身體不是屬於我自己的。”後來他詢問有關表演的事時,她用平坦無起伏的聲音回答道,“那些設計我的人,他們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所做出的事。就好像他們的手在我的身體裡,操縱著我。就像木偶,對嗎?”她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又張開,但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他們把我設計成百依百順,無論在哪個方面。” 然後,她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投入他的懷抱,就好像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樣。 她是一隻動物,像狗一樣充滿奴性。但只要他留神不去發號施令,讓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比較平等,另一個版本的發條女孩就會出現,如同一棵珍貴的菩提樹。從她被設計過的DNA深處,從扼殺她天性的絞索之間,她的靈魂便會顯現出來。 安德森不知道的是,如果她是真正的人類,眼看她遭受屈辱會不會讓他更加憤怒?這是件奇怪的事,一個人造的生物,其設計與訓練都要求她服務他人。她自己也承認她的靈魂在自相交戰,她本人也並不真正知道哪些部分是屬於她自己的,哪些又是她的設計者內嵌在基因結構之中的。她那種取悅他人的渴望是否來自某種犬科動物的基因,讓她自認為比真正的人類低等?或者,也許那僅僅出自她談到過的、她所接受的訓練?

整齊的軍靴聲打斷了安德森的思緒。原本懶散坐著的卡萊爾也挺直身體,伸長脖子想好好看看外面的騷動。安德森轉過身,眼前的景象驚得他差一點打翻了酒杯。 街上滿是白襯衫。步行者、騎車人和賣食物的推車都慌忙躲到街邊,聚集在用碎石建成的工廠外牆旁邊,給環境部的警察部隊讓路。安德森伸長脖子,從這個距離上,他能看到的只有發條來复槍、黑色警棍和白得發亮的製服。一頭噴著火和煙的巨龍正在堅決地向前行進。那是一個從未被征服的國家堅毅的一面。 “天啊。”卡萊爾低聲驚嘆。 安德森仔細地觀察著,“白襯衫還真是不少啊。” 不知道收到了什麼信號,兩名白襯衫脫離了大隊,進入弗蘭西斯爵士酒吧。他們看著在炎熱中橫躺豎臥的法朗,臉上的厭惡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掩飾。

弗蘭西斯爵士平時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此時也連忙跑了出來,對那兩名白襯衫鞠躬施禮。 安德森朝門的方向揚了揚頭,“我看咱們該走了,你覺得呢?” 卡萊爾陰沉地點點頭,“不過我們不能太引人注意。” “現在說這話恐怕有點晚了。你覺得他們是不是在找你?” 卡萊爾的臉緊繃著,“我倒希望他們是來抓你的。” 弗蘭西斯爵士和白襯衫的交談結束了。他轉過身,朝顧客們喊道:“非常抱歉,我們現在要關門了。所有公共場所都要關門。你們必須馬上離開。” 安德森和卡萊爾都站起身來。 “我真不該喝那麼多。”卡萊爾低聲說。 兩人混在其他酒客中間,跌跌撞撞地出了門。所有人都站在熾烈的陽光下,呆滯地眨著眼睛,望著越來越多的白襯衫在街上走過。腳步聲如同雷鳴般充斥在這炎熱的空氣中,在牆壁之間迴盪。其中蘊涵的激烈力量敲打著每一個人的心。

安德森傾身靠近卡萊爾的耳朵,“這會不會是阿卡拉特的又一個伎倆?和你丟掉飛艇那次不一樣?” 卡萊爾沒有回答,但他那副陰沉表情已經透露了安德森需要知道的一切。數百名白襯衫從這裡走過,更多的白襯衫正在擁來。一眼望去,穿著白色制服的人流幾乎沒有盡頭。 “他們肯定把郊區的人手也調過來了。城裡絕對沒有這麼多白襯衫。” “他們是環境部負責焚燒的先鋒部隊。”卡萊爾說,“只有二代結核菌或者禽流感病毒失控的時候才會出動。”他剛要伸手指點,馬上又縮了回來,顯然不想引起那些白襯衫的注意。他只是略微點了下頭,“看到他們的徽章了嗎?老虎和火炬。說白了,他們就是敢死隊。曼谷之虎就是從這個部隊開始發達的。” 安德森陰沉地點點頭。抱怨白襯衫、嘲諷他們的愚蠢和貪婪是一回事;而看著他們穿著耀眼的製服列隊前進又是另一回事。地面隨著軍靴的一起一落震顫著。隨著他們人數的增加,整條街道都震蕩起來。安德森幾乎克制不住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他們是捕獵者,而他是獵物。

“你有槍嗎?”他問卡萊爾。 卡萊爾搖搖頭,“那東西的用處遠遠比不上它帶來的麻煩。” 安德森在街道上搜尋老顧的身影,“我僱的人力車夫也沒影了。” “天殺的黃卡人,”卡萊爾無聲地笑著,“總是能預先感覺到風頭。我敢打賭,現在整座城的黃卡人都躲起來了。” 安德森抓住卡萊爾的胳膊肘,“來,盡量別引起他們注意。” “我們要去哪兒?” “搞清楚風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安德森走在前面,兩人轉入一條支路,目標是一條通向大海的貨運水渠。幾乎是立刻,他們與一隊白襯衫撞了個正著。衛兵們不耐煩地抬起發條來复槍,揮手將他們趕開。 “我想他們已經把這個區域戒嚴了。”安德森說,“水閘,工廠。”

“檢疫隔離?” “要是準備燒毀這個區域,他們會戴面具的。” “那麼,這是政變?又一次12月12日事件嗎?” 安德森瞥了卡萊爾一眼,“看來比你們的計劃表提前了,對嗎?” 卡萊爾盯著那些白襯衫,“也許是普拉查將軍想給我們來個突然襲擊。” 安德森拉著他走向相反的方向,“過來,咱們去我的工廠看看。沒準兒福生知道些什麼。” 整條街道上,白襯衫正將人們從店舖裡趕出來,命令他們立刻關門歇業。最後一批店主正在用木條把店舖的前門封死。又一批白襯衫從街道上走了過去。 安德森和卡萊爾到達強力彈簧工廠的時候,剛巧看到一群巨像尖叫著從大門裡蜂擁而出。安德森一把抓住一名看像人。看像人命令他控制的巨獸停下腳步,朝安德森行了一禮,而那頭巨像則不耐煩地噴著氣,巨大的象足不安地挪動著。生產線的工人們紛紛從這個巨大的障礙旁邊繞過。

“福生在哪兒?”安德森問,“那個黃卡人經理,他在哪兒?” 那人搖搖頭。更多的工人匆匆忙忙向外奔去。 “白襯衫來這裡了嗎?”他問。 那人飛快地說了些什麼,安德森沒有聽懂。卡萊爾翻譯道:“他說白襯衫是來復仇的,爭回他們的臉面。” 那人誇張地比了個手勢,於是安德森為他讓開了路。 街道對面潮州人開的工廠也在疏散工人。現在整條街上已經沒有一家還開著門的店鋪了。賣食品的手推車或是被拉入室內,或是在恐懼中逃得遠遠的。街上每家店鋪都大門緊閉。一些泰國人從高處的窗子裡向外窺視,但街面上除了四散奔逃的工人和列隊前進的白襯衫就什麼都沒有了。最後一批強力彈簧工廠的工人迅速跑了出去,這些人逃亡的時候沒有一個朝卡萊爾或者雷克看上一眼。

“形勢每分每秒都在變得更糟。”卡萊爾低聲說道。儘管臉上的皮膚被熱帶的驕陽曬得有些黑,但他的臉色明顯變得蒼白了。 又一批白襯衫轉過街角,排成六列縱隊,就像一條條盤踞在街道上的巨蛇。 看到那些關閉的店鋪,安德森的皮膚一陣陣刺痛。看起來就像每個人都在準備躲避颱風的侵襲。 “咱們得像本地人那樣藏到裡面。”他抓住沉重的大鐵門,用力拉著它,“幫把手。” 兩人費盡力氣才把大門關好,還上了門閂。安德森把鎖頭的位置撥正,然後靠在熱乎乎的鐵門上喘著粗氣。卡萊爾注視著門閂,“這是否代表著我們已經安全了?還是說我們被困住了?” “我們還沒進孔普雷監獄。所以,可以假定我們目前是贏家。” 但在安德森心中,他並不能確定。這次的事件中有著太多的變數,讓他感到緊張。他記得有一次,在密蘇里發生了素食教徒的暴亂。首先是緊張的氣氛,有些人發表了短暫的演講,然後事態急轉直下,大量農田遭到焚燒。在那之前,沒有任何人意識到暴力行動正要來臨。沒有哪怕一名情報官員預計到平靜的表面之下正在沸騰。

那時,安德森蹲在一座穀倉頂上,被正在燃燒的高發公司試驗田散發出的濃煙嗆得直咳嗽,但仍然用從一名動作遲緩的保衛人員那裡搶來的發條來复槍向田野上的暴亂者射擊。在整個過程中,他一直都在思考,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看到那些明顯的跡象。他們如同瞎了眼睛一樣,錯過了本來不可能錯過的東西。而現在,事情和那一次一樣。事態急轉直下,每個人都大吃一驚——這世界彷彿突然間變成了他所不認識的東西。 這是想要宣示絕對武力的普拉查做的嗎?還是想要造成更大混亂的阿卡拉特搞出的陰謀?或許只是一場新的瘟疫。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是原因。安德森望著列隊前進的白襯衫,他的鼻端幾乎已經嗅到了穀倉燃燒的煙氣。 他朝卡萊爾揮揮手,率先走進工廠,“我們得找到福生。如果有誰能知道些什麼,那肯定就是他了。” 樓上的管理人辦公室空無一人。福生的香爐還在燃燒,放出絲絲裊裊的繚繞香煙。紙張散亂地堆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在吊扇的微風之下沙沙作響。 卡萊爾笑了起來,笑聲低沉而辛辣,“助手也沒影兒了?” “看起來是這樣。” 裝錢的小保險櫃敞開著。安德森朝里面瞧了一眼。至少三萬銖的現金已經丟失。 “該死。那雜種把我搶劫一空了。” 卡萊爾拉開一扇百葉窗,露出一條屋頂上用瓦片鋪成的小道,通向建築物的另外一端,“瞧瞧這個。” 安德森臉色陰沉,“他總是把那扇窗子的拉線弄壞。我覺得他是要讓其他人遠離那個地方。” “他從這地方鑽出去了。”卡萊爾笑了起來,“你早就該炒了他。” 軍靴落在鵝卵石路面上的聲音越來越密集了,那是現在街面上僅有的聲音。 “好吧,起碼這傢伙有遠見。” “你知道泰國人怎麼說嗎?'當你看到一個黃卡人在跑,小心他身後追來的巨像。'” 安德森最後掃了辦公室一眼,然後身子傾向窗外,“來,咱們去看看我的助手去了哪裡。” “你開玩笑吧?” “要是他不想見到白襯衫,那我們也一樣。擺明他事先給自己留了後路。”安德森爬到陽光之下,他的手被瓦片燙得生疼。他站起身來,甩了幾下手——感覺就像站在煎鍋裡。他看了看整個屋頂,炎熱如爐膛的空氣使他呼吸緊促。屋頂的另外一端是潮州人開設的工廠。安德森走了幾步,回頭喊道:“沒錯。我想他是往那個方向去了!” 卡萊爾也爬到了屋頂上。他臉上閃著油光,汗水打濕了他的襯衫。他們在紅色的瓦片之間艱難地跋涉著,周圍的空氣就像沸騰了一樣。在屋頂的遠端,他們的道路被一條小巷截斷,由於這條小巷蜿蜒曲折,在霍斯里大街上看不到這個位置。而在這豁口的另外一端,有一道梯子通向地面。 “太不可思議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望著下面那條與他們的垂直距離足有八九米的小巷。 “你那隻老黃皮猴子從這兒跳過去了?”卡萊爾問道。 “看起來是這樣。然後從梯子上爬下去。”安德森從邊緣處朝下望著,“這地方可真高啊。”福生的足智多謀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狡猾的雜種。” “他跳得還挺遠。” “的確不算太差。如果福生都做得到……” 安德森沒得到把話說完的機會。卡萊爾從他身邊飛躍過去,一下子就跳過豁口。他重重地落在對面的屋頂上,屋頂似乎都震了一下。一秒鐘之後,他爬了起來,露出笑容,招手讓安德森過去。 安德森皺起眉頭,開始助跑。落在對面的屋頂上時,他的牙齒撞得咯咯作響。等到他站直身子的時候,卡萊爾已經在順著梯子往下爬了。安德森揉了揉淤傷的膝蓋,跟著爬了下去。安德森跳下梯子的時候,卡萊爾正打量著這條小巷。 “那個方向通往霍斯里大街,還有咱們的白襯衫朋友。”卡萊爾說,“我們不會想走那個方向的。” “福生是個偏執狂。”安德森說,“他肯定有一條走得通的路。而且絕對不會是主街。”他朝另外一個方向走下去。沒走幾步,兩座工廠牆壁之間的一條窄縫出現了。 卡萊爾點點頭,“真不賴。”兩人擠進那條狹窄的路徑,貼著牆走了一百多米,這才看到一扇生鏽的白鐵皮做成的門。他們推開這扇簡陋的門,一個正在洗東西的老太太拾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這裡好像是某種類似庭院的地方,到處晾曬著洗好的衣物,陽光在潮濕的纖維之間映出一道彩虹。那個老女人朝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趕快離開。 沒過多久,他們出了那個院子,來到一條狹窄的支路。這條支路上又有無數的如同迷宮般七扭八歪的小巷,形成整整一大片貧民窟,這裡的居住者大多是在船閘工作的苦力,負責把工廠生產的貨物運到海上。小巷中又分出更小的小巷,一群群苦力蹲在地上吃麵條和炸魚。小屋用防風雨木材搭建,層層疊疊的屋頂讓道路顯得十分陰暗,整個空間瀰漫著汗味。在悶熱中穿行時,一股炒辣椒的油煙嗆得他們咳嗽起來,不由自主地摀住了嘴。 “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卡萊爾低聲道,“我已經徹底暈了。” “你覺得那很重要嗎?” 下午的微醺酒意早已不復存在。在巷道兩旁,一些已經熱得頭昏眼花的小狗躺在地上,一些柴郡貓則立在屋頂亂七八糟的瓦片上。兩人走過更多陰暗狹窄的小巷,左彎右繞,從自行車、散亂的廢金屬堆和椰子殼旁邊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個出口。兩人來到了燦爛的陽光下。安德森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脫離那些封閉窒息的巷道使他鬆了一口氣。他們現在所在的街道也並不很大,但至少這裡有行人。卡萊爾說道:“我想我認出這個地方了。這附近有一個賣咖啡的人,我的一個職員曾經推薦過。” “起碼這裡沒有白襯衫。” “我得想辦法回到勝利酒店去。”卡萊爾說,“我在他們的保險櫃裡存了錢。” “你的腦袋又值多少錢呢?” 卡萊爾的臉色沉了下來,“呃,也許你說得對。至少我得跟阿卡拉特取得聯繫,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決定我們的下一步行動。” “福生和老顧都不見了。”安德森說,“現在這個時候,我們最好還是像黃卡人那樣好好地躲起來。我們可以僱一輛人力車到素坤逸渠那裡,從那兒搭船到我的住處附近。那樣我們就可以遠離所有的工廠和貿易區,遠離那些該死的白襯衫。” 他朝一名人力車夫揮揮手,根本沒工夫討價還價,便和卡萊爾一起爬上了車。 遠離白襯衫之後,安德森的心情逐漸放鬆下來。他甚至開始以為早先的那種恐懼毫無道理。因為,從之前的情形來看,即便他們沿著主街步行也未必會有什麼麻煩,根本沒必要到屋頂上去冒險。也許……他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信息實在是過於匱乏了。 福生沒有等待,拿錢就跑。安德森又開始回想那條精心設計的逃生路線。那一跳……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有什麼好笑的?” “我想到了福生。這個人實在太周到了,一切都準備妥當。只要一發現有麻煩……咻!鑽出窗戶就跑。” 卡萊爾咧嘴一笑,“我還真不知道你一直養著一個一身老年病的忍者。” “我以為……”安德森突然停了下來。他瞥到在前方的遠處有一抹白色,連忙站起身來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見鬼。”環境部那些穿著漿洗好的白襯衫的警察部隊正攔在路中央,阻塞了交通。 他身邊的卡萊爾也坐不住了,“檢查站?” “看來戒嚴的不僅僅是工廠區。”安德森朝後面看了一眼,試圖找到一條可以離開的路,但更多的步行者和騎車人正蜂擁而來,回頭路已經堵死了。 “我們是不是該逃跑?”卡萊爾問。 安德森掃視著人群。他乘坐的車子旁邊,另外一名人力車夫踩著踏板站起身來,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又坐迴座位上,將車鈴撥得陣陣鳴響。他們僱用的這名車夫也開始撥動車鈴。 “看起來沒人擔心什麼。” 道路的兩邊,泰國人正在為惡臭的榴蓮、用籃子裝著的檸檬草和裝在桶裡吹著泡泡的魚討價還價。他們看起來無憂無慮。 “你想就這麼混過去?”卡萊爾問。 “我他媽也不知道。這是普拉查要炫耀他的勢力嗎?” “我一直都在告訴你,普拉查的牙齒已經被拔掉了。” “可現在看起來不是那樣。” 安德森極力伸長脖子,試圖看清在臨時路障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有個人正手舞足蹈地與白襯衫爭辯著。那是個泰國人,深色皮膚,雙手的拇指上閃爍著金戒指的光芒。安德森努力想听到那個人在說什麼,但聲音早被越來越多的騎車人不耐煩地撥動出來的鈴聲淹沒了。 這些泰國人似乎認為這只不過是一次令人惱火的交通堵塞。沒有人害怕,他們只是覺得不耐煩。更多的騎車人開始撥響車鈴,他似乎置身於一支樂團表演的現場。 “哦……真他媽的。”卡萊爾低語道。 白襯衫把那個爭辯不休的人從自行車上拽下來。那人的手臂揮舞著,拇指上的金戒指在陽光下閃出一道光芒,然後在一群白色制服的簇擁下消失了。深黑色的警棍舉起又落下,鮮血四濺。 一聲像狗叫一樣的痛呼充斥著街道。 騎車人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撥響車鈴的動作。街上所有噪音都立刻消失,每個人都極力伸長脖子,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一片突如其來的寂靜中,那人斷斷續續的哀求聲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在他們周圍,數百人開始不安地挪動身子,互相交換著眼色,突然變得焦慮起來,就好像一群偶蹄目動物突然發現它們之中混入了一隻食肉動物。 警棍沉悶的砰砰聲持續響著。 終於,抽泣聲終止了。白襯衫們直起身子。其中一人轉過身,示意被堵住的人和車繼續前進。那動作之中有一種不耐煩的、公事公辦的意味,就好像人們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為觀看美麗的花朵或者一場狂歡。騎車人們猶猶豫豫地前行,車流慢慢地開始挪動。安德森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天啊。” 他們的車夫也蹬起踏板開始前進。卡萊爾的臉因焦急而繃得緊緊的,他不斷左顧右盼,“要跑的話,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安德森的目光無法從越來越接近的白襯衫身上轉開,“要是我們就這麼跑了,那太引人注目了。” “我們是他媽的法朗。你覺得我們還可以更引人注目一點嗎?” 步行者和騎車人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動,在阻塞點處合流,慢慢從剛才的殺戮現場旁邊經過。 六名白襯衫站在那具屍體旁。那人的頭部周圍一片血泊。血水匯成的小溪引來大批蒼蠅,其中不少甚至在血水中溺斃了。一隻柴郡貓若隱若現地蹲伏在血泊外圍,它被一群穿著白色制服褲子的腿擋在了外面。所有警官的小腿部濺上了紅色的血滴,他們的褲子吸收了飛濺的血液。 安德森呆呆地盯著這幅殘殺的圖景。卡萊爾不安地清著喉嚨。 聽到這個聲音,一名白襯衫抬起頭來,他們的目光撞在一起。安德森無法確定兩人互相對視了多久,但那名警官目光中的憎恨是無可置疑的。那名白襯衫揚起一邊的眉毛,眼神中帶著幾分挑釁。他把手中的警棍往腿上一拍,留下一條血印。 這個警官再次拍下警棍,將頭往旁邊一甩,示意安德森不應該繼續望著這個方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