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科幻小說 死亡大獎

第10章 十、尾聲

死亡大獎 王晋康 5468 2018-03-14
司明的死訊很快傳遍西柏縣城,小城頓時一片歡騰。儘管危險並未真正消除——誰知道那個凶魔已在多少人體內種下了生死符?誰知道這些生死符什麼時候發作?但既然凶魔已死,小城百姓寧可相信,噩夢已隨他而去了。 只有魯局長和吉中海他們處於哭笑不得的境地。凶魔已經伏法,這當然是件好事。但司明什麼時候在體內種下了生死符?這種生死符是藥物,還是其它手段?他是如何隨心所欲地控制自燃的時刻?要知道,司明被捕後,每天24小時,他一直處於最嚴密的監視之下,但監視者從未發現他有什麼異常動作。他們檢查了幾天的錄像帶,仍是毫無頭緒。 老百姓們不管這些。他們興高采烈,狂飲達旦。凶魔已經死了,是誰殺死了凶魔?是玲玲,是年僅18歲的天使般的玲玲。所以,小城人把玲玲當成了小城的救星,當成了聖女貞德,盜盒的紅線女,殺蛇的李寄。這位女英雄現在在哪兒?在看守所的牢房里關著哩。於是,憤怒地百姓把看守所圍得水洩不通,高聲喊著:“快放了玲玲!馬上釋放吉玲玲!”

縣公檢法三大家的頭頭忙聚到一起商議,他們不敢忤犯百姓的意願,更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一個人願意關押吉玲玲。她為百姓除了一害,殺死了那個殘害西柏的凶魔,讓公檢法的頭頭們長舒一口氣,這樣的功臣怎麼能關起來呢。自然,從嚴格意義上講,玲玲是一個殺人犯——司明只能算是一個殺人嫌疑犯,而吉玲玲卻是證據確鑿的殺人犯,因為,在法庭上,她當著睽睽眾目把匕首插入司明胸膛時,那個半截傢伙還活著,從法律意義上說還是一個活人。當然法律也是可以伸縮的,公檢法的頭頭們很快達成了共識:他們認為,在玲玲動手前,司明已經以自燃的方式自殺了(這是有目共睹的),吉玲玲只是把死人又殺了一次,因此,她不是殺人犯。 兩天后,玲玲出獄。她沒有想到迎接自已的是這麼一個場面。數千名及至上萬小城百姓自願地等候在看守所旁,把這條本來就不寬敞的街道擠得水洩不通,不少人手裡拿著鮮花,那架勢就像是迎候外賓。看到玲玲出來,人群一下子沸騰了,人們高聲喊著:吉玲玲!吉玲玲!吉玲玲!

田間禾站在最前邊,他衝過去,把玲玲整個攬在懷中,淚水刷刷地淌下來,澆到玲玲的肩上。可是,田間禾的心很快涼了,因為,他懷中抱著的是一具冰涼僵硬的身體,它已被冥河之水浸透了,透著凜人的寒意,玲玲的表情漠然,目光空洞,步履僵硬。她已不是那個花苞似的少女了。在這一瞬間,田間禾清楚地預知了玲玲的命運。 田間禾忍著淚,忍著悲淒,匆匆對玲玲說,快回家吧,老外婆快嚥氣了。她在強撐著,想見你一面。他拉著玲玲上了早已備好的富康車,艱難地擠過狂熱的人群,匆匆趕回家中。但是晚了,老外婆在10分鐘前剛剛嚥氣。玲玲媽在撕心裂肺地哭著,她的悲痛主要不是因為老外婆的死——那已是人們靜候多時的必然結局了——而是因為老外婆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剛才,老外婆迴光返照,睜開眼睛說:

“玲玲還沒回來?我等不得了,我先去了。” 說完就合上了眼睛。玲玲媽心中一凜,忍不住大哭起來,因為這句話太不吉利了!她說等不及玲玲,先去了,難道玲玲會隨後……她看見女兒進屋,便一把抓住她攬到懷裡,昏天黑地地哭起來。玲玲從媽媽懷裡掙脫,到老外婆的床前俯下身,恭恭敬敬磕上三個頭: “老外婆,我回來了,你為什麼不等等我呢?” 又是這句不吉利話!玲玲媽重又嚎啕大哭起來。 玲玲變了,變得十分陌生。她終日沈默寡言,沒有笑容,偶然說話,聲音也沉悶乾澀,沒有了往日的水靈。她不再象過去那樣跳跳蹦蹦,渾身有用不完的活力,而是行動遲緩拘謹,渾身包裹著一層不祥的外殼。她的親人都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 她每天都認真地佩戴著黑紗,只有田間禾心裡明白,她的黑紗不光是為老外婆,同樣也是為司明佩戴的。那天,她趕到殯儀館,以家屬的名義領回了司明的骨灰,然後非常客氣地說:

“禾哥,我想把司先生的骨灰灑到他的故鄉,你能陪我去嗎?” 田間禾忍著心頭的痛楚答應了,他開著自己那輛富康,行駛百里趕到北陽,找到司明的故居。司明的父母已經去世,這兒住的是陌生的人家。故居前有一條小河,玲玲把骨灰一捧一捧細心地灑在河水里。看她的行事,很像是司明的未亡人。田間禾越看越覺得心裡發冷,過去那個快樂天使呢?沒有了,永遠消失了。他恨恨地想,雖然惡魔已死,但他的魔法還在,還在冥冥中支配著玲玲年輕的身體。他已吸乾了玲玲的青春、活力、激情和歡樂! 從北陽返回,一路上兩人幾乎無話,這種氣氛過去從未有過。 第二天晚上,玲玲全家,還有田間禾和吉中海在一塊兒吃了一頓團圓飯,按大夥兒私下的商量,準備在飯桌上安排玲玲的今後。吃飯中,田間禾小心地探問玲玲今後作何打算。最好能跟他一塊兒回到廣州,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玲玲直截了當地說:

“不,我要回北京。” 玲玲媽問:“你到北京幹什麼?人生地不熟。” “我要為司明報仇!” 人們都瞠目結舌!玲玲媽驚怒地問:“你……你……” “我要為司明報仇!這兩天,我聽說司明並沒患遺傳病,是那個姓白的老東西騙了他。不錯,司明是個惡魔,我對他恨之入骨,但他惡得光明磊落,不能讓他受小人之害!” 吉中海怒極反笑,他在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沒對任何人說過,玲玲更不知道,所以,“小人”並不是罵他。但玲玲這種病態的仇恨仍使他寒心,司明是什麼東西?一個連害四命的冷血殺手,沒準兒玲玲體內還有他埋下的生死符哩,而玲玲如今唯一的念頭就是為這個凶魔報仇!吉中海覺得,玲玲已深陷在司明的魔法中,變成了一個心境陰暗的小巫婆。他冷笑道:“好啊好啊,去幹吧,為這個君子去向小人報仇吧。兄弟,拿酒來,為我有這麼一個俠膽義肝的侄女乾杯!”

吉中池看出哥哥的異常,遲疑著不願去拿酒,吉中海乾脆自己去酒櫃拎來一瓶臥龍玉液,一隻酒杯,也不謙讓別人,自斟自飲起來。等玲玲媽終於奪走他的杯子,他早已酩酊大醉了。 晚飯後玲玲要出去向小冰小玉告別,田間禾陪她去了。他們走後,吉中池困惑地問:“哥,你是咋啦?我覺著你今晚不對勁兒。”吉中海哈哈大笑:“咋啦?玲玲罵的那個小人就是我!是我想的主意,是我與白教授一起逼司明走上死路的,要不,法律也拿他無奈,不知道他還要害死多少人哩。好,現在我的侄女兒反倒要為他報仇!” 玲玲爸媽難過地說:“哥,對不住你……” “別說這些沒油沒鹽的話!我心裡難受!我比你們還心疼,一個冰清玉潔的好閨女,硬是被司明的魔法迷住了,他死了還要害人!死了還害人!兇魂不死!”

他推開弟弟和弟媳的挽扶,搖搖晃晃回公安局了。 三天之後,玲玲和田間禾到了北京,找到了白教授。田間禾不忍心批評她的乖張,更不放心她一人去胡鬧,所以堅決跟她一起來了。玲玲冷冷地盯著滿頭銀髮的白教授,直截了當地問: “是你用小人伎倆害死了你的學生?” 白教授很有涵養,平靜地說:“你是指那份假報告?沒錯,是我幹的。司明曾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但我作夢也想不到,他會走火入魔,瘋狂到殺人害命!他已成了為害社會的冷血殺手。所以,能為除掉他出一點力,是我感到欣慰的事。怎麼,同樣是被害人的吉玲玲小姐反倒要向我複仇嗎?” 吉玲玲不說話,盯著他,目光十分歹毒,田間禾擔心地看著她,時刻做好應變的準備。昨晚,他已藉著耳鬢廂磨的時機,檢查出玲玲並沒帶凶器。那麼,她是打算怎麼為司明報仇?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啊。

白教授繼續說:“不過說句實在話,'誅殺元兇'的榮譽落不到我身上。我不是想在你面前洗刷,我說的是事實。我準備的那份基因報告是無可挑剔的,它可以騙過所有外行和內行,唯獨騙不過司明。因為我相信,以司明的智力,即使面對一個毫無破綻的基因報告,他也不會輕易相信的。所以,他這麼痛快地自行了斷,一定有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玲玲逼問。 “我不敢肯定,因為他的行事準則大異常人,也許他是想以身殉法,所謂以鮮血激醒群眾的蒙味;也許是為了解脫——他在為信念殺人,但殺人終究不是他的本性。這樣,他就能以自己的死亡來卸下殺你的責任。當然,”白教授看看玲玲,隱晦地說:“也可能是另一種原因,他是以自己的陪葬來向你伏罪。”

他的話其實夠明白了,那就是說,司明已把生死符種到了玲玲體內,她的死亡並沒有被豁免。田間禾面色蒼白,不敢看玲玲的眼睛。玲玲沉默了很久,忽然站起身來,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田間禾領玲玲到鄰近一家粵菜酒家,要了一瓶茅台。玲玲與他碰了杯,一飲而盡,立即劇烈地嗆咳起來。咳嗽平定後,她讓田間禾再斟上一杯。 “禾哥,恐怕這是我們的訣別酒了,我知道你是個好男人,我打心眼裡愛你敬你。但咱倆恐怕沒辦法白頭到老了。禾哥,我的心已經死了,我好像能感覺到身體裡有一個生死符在卡卡地走動,不知道死神會在什麼時候降臨,也可能是10年後,也可能是明天,或是5分鐘後。而且,是那麼一種死法……”她打了一個寒顫,緘口不語。

田間禾心痛地看著她,真不忍心離開她。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兩個人已經分道揚鑣了。司明留下的魔法已種入她的心中,永遠無法取出。他所喜歡的那個心地單純、快樂善良的姑娘實際已經死了。田間禾嘆息著,同玲玲碰了杯: “玲玲,我永遠是你的朋友,比愛人更親密的朋友,如果你需要,一個電話我就會從千里之路趕來。你答應我,好嗎?” 玲玲莞爾一笑,答應了。 他們相互擁抱著,度過了沒有情慾的一晚。第二天,田間禾要送玲玲回西柏,玲玲執意不讓。但這時,西柏公安局的電話追到田間禾的手機上了。原來在檢查司明的遺物時發現了司明的遺囑,是他在看守所寫的。遺言中說,一旦他有什麼不測,他把在北京的房屋、產業全部留給北陽市西柏縣的吉玲玲。 玲玲媽的電話也隨之打來:“不要,玲玲千萬不能要!萬貫家產咱也不能沾邊,他的東西都沾著邪氣,沾著它,一輩子都脫不了噩運!” 玲玲關了電話,久久沉默,然後,她淒然說:“不沾他的東西,我就沒有噩運了嗎?不,我要,我要繼承他的遺產。” 田間禾離開了鄭州辦事處,離開了那片傷心之地。半個月後,他從廣州趕來看望玲玲。他發現,玲玲已在司明的住宅里牢牢紮根,心境舉止已與這座屋子渾然成為一體。屋子絲毫沒變,嵌有天地二字的黑白太極圖高懸在客廳中央,靜靜地俯瞰著蒼生,透著一股巫氣。玲玲黑亮的長發挽在頭上,鬆鬆地打成一個髻。從她的打扮和心境來看,她已經在半個月內跨出少女階段,變成一個少婦了。 或者說,是司明的未亡人。 玲玲很高興他的來訪,忙不迭的去廚房整治菜餚。田間禾趕去幫忙,他問玲玲今後作何打算,玲玲不在意地說: “什麼打算也沒有,司先生留的財產足夠我花一輩子了,我想永遠呆在這兒,陪著他的遺物,把他留下的書全部讀完,也許那時我會懂得他的思想。” 她說得十分輕鬆,但田間禾卻覺得心裡發冷。那個死者仍在緊緊纏繞著玲玲,看來她終生難以脫身了。吃飯中田間禾說:知道司明把遺產留給玲玲後,他放心了,因為這說明(田間禾小心地說)“他很可能並沒在你體內種下生死符。”司明是在決定自殺後寫的遺囑,既是這樣,司明大概不會讓玲玲死了。田間禾生怕這句話會引起玲玲的悲傷,誰知玲玲渾不在意。她不經意地說:“可能吧,反正我已習慣了,我幾乎已把這件事給忘了。對了,禾哥,今晚住哪兒?你留在這兒吧,這麼大的房間,你用不著睡沙發了。” 田間禾覺得心中發苦。在玲玲家的沙發上和她的小閨屋裡,兩人度過了令人難忘的十幾個日夜。雖說兩人沒越過那條界限,但情熱之中也曾有過裸體相擁。不過,田間禾十分清楚,在這間屬於司明的屋子裡,絕不會有過去的肌膚相親了。 他不願留下,飯後他就客氣地告別。 送走禾哥,玲玲一個人在屋內徜徉。滿屋的書,滿屋的光盤,那上邊盡是佶屈聱牙、難以卒讀的東西,就像是上帝的符咒。但玲玲發下海誓,一定要強迫自己讀下去,一定要讀懂司明留下的所有書籍,那時,她才能和司明在同一層面上對話。夜裡,她揉著困澀的雙眼上床,作了一個長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變回那個天真活潑、單純快樂的小女孩兒,赤著雙腳在書櫃前認真查看。司伯伯就在這兒,在她頭頂上方,在冥冥中慈愛地看著她。她問:司伯伯,你要殺死我,那麼到底我有什麼遺傳病?司明平靜地說,你有BRCAI基因,它將使你在40歲前患上乳腺癌。很奇怪,這個判決在玲玲心中沒有激起一絲兒漣漪。她接著天真地問:司伯伯,你有這麼多書啊,我怎麼一點也看不懂呢,你能給我指出一條捷徑嗎?高高在上的司伯伯嘆息著,傻孩子,你幹嗎要讀懂它?其實我也不懂。我曾自以為懂了,實際上根本沒懂。上帝的天書是無限的,無限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在有限的人生中讀懂呢。其實,不懂也是一種幸福,真把它讀懂了,人就不是人了。 不是人,那是什麼?她不解地問。司伯伯說:是一部基因機器,是自然選擇這部絞肉機中暫時存活的一部基因機器。 即使在夢中,玲玲還在做著推理,她覺得眼前的一切不是夢景,因為司明說的話絕不是她自己能在夢中想出來的。她想,驗證是否是夢景,有一個好辦法,那就是問一問生死符的事。因為夢景是不會對未知事物給出明晰答案的。她問: “司伯伯,你在我體內種下生死符了嗎?你儘管告訴我,我早就習慣了,早就不怕了,我只想知道它在什麼時候發作。”她透過虛空看到了司伯伯的疚悔神色,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低聲說:玲玲,對不起。玲玲莞爾一笑:“伯伯,幹嘛老說對不起呢,我已經不怪你啦。但我想請你告訴我實情。” 司伯伯不說話,他的目光穿透生死之界,盯著玲玲的腳下。玲玲心有所悟,低下頭去,一團青色透明的火焰正從湧泉穴處升起,沿著小腿上的血脈經絡迅速向上蔓延…… 她從睡夢中疼醒,急忙抱著雙腳觀看。她看到的仍是一雙潔白的玉足,膚色紅中透白,沒有任何異常。但足部有強烈的疼痛感,她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碎開。 丁鈴鈴!急驟的電話聲,她跳下床(似乎能感到雙足被燒灼後的疼痛)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是媽媽焦灼的聲音: “玲玲,你好嗎?你沒事吧。” “沒事,媽媽,我很好,你怎麼啦?” “死亡大獎,西柏縣又有人接到了死亡大獎的通知!天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