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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九節

人類滅絕 高野和明 23034 2018-03-14
“GIFT”上的倒計時單位切換到秒。 “還有五十九秒。”正勳說。軟件即將計算出特效藥的結構。 研人凝視著筆記本電腦的液晶屏幕,心中卻恐懼起來。如果“GIFT”再次顯示“None”,拯救患病兒童就無望了。相反,如果計算出了答案,那新藥物的開發便由引導階段進入製藥階段,負責人也由正勳變為研人。對自己能否挑起這副重擔,研人完全沒有信心。 還剩三十秒。研人有意識地放慢呼吸。如果一次呼吸量不到正常水平的一半,很快就會產生難以忍受的窒息感,這就是肺泡通氣量低下的痛苦。患有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孩子,就是在這樣的痛苦中絕望地掙扎。研人想到了小林舞花,藥學者的使命感油然而生。我要打倒帶來死亡的病魔,拯救那個孩子的性命!

“還有十秒。” 聽到正勳的聲音,研人連忙將視線轉移回“GIFT”上。 “五、四、三、二、一。”研人和正勳一齊倒數,在數字跳到“零”時,兩人的頭都碰到了一起。屏幕中出現了一個全屏窗口,正勳大叫:“有了!” 窗口中浮現出的是化合物列表。 “GIFT”給出的解答遠遠超出兩人的想像:足足二十種預計活性百分百的候補物質。列表中還包括各種藥物的體內動態,點擊之後,便出現從吸收到排泄、毒性的詳細預測值,甚至還有可以並用與禁止並用的既有藥物一覽。 “我不會是在做夢吧?”正勳說著,興奮地趴在電腦上,仔細查看各種候補物質。大致看完後,他說:“這些都是合格的藥物,但我有一個地方想不通,比如這個……”

正勳調出一種候補物質,指著“代謝”指標說:“這種藥物的效果因人而異。生成代謝酶的基因不同,效果也會不同。某些人服用了這種藥物,卻因為藥物被肝臟代謝殆盡,導致藥效不佳。” “也就是說,這種藥物只能給擁有特定鹼基序列的人使用?” “對,比如有些藥物可能會引起某類患者腎臟毒性反應。” 如果不知道要救助的那兩個孩子——賈斯汀·耶格和小林舞花——的鹼基序列,那麼讓他們使用這些藥物就會有危險。 “沒有所有人都適用的藥物嗎?” “其中八種藥物是安全的。點擊這裡就可以看到結構式,你來看看是否可以合成吧。” “好。”終於輪到自己上場了。研人做了一次深呼吸,坐進正勳讓出的椅子裡,面對超越人類智力水平的製藥軟件。點擊列表中的一串連續編號,屏幕上便出現了兩種化學結構式,分別表示能改變受體形態的變構藥,以及進入凹陷部分的激動劑。

碳、氫、氧、氮等元素相互連接,構成六角形的環狀結構和鋸齒形線條,這便是各種藥物的形態。 研人緊盯著結構式,在腦中進行“逆合成”。要製造“GIFT”計算出的藥物,就得讓既有化合物和其他物質反應,再用合成出的物質與其他物質反應,如此不斷更替,最終生成所需的藥物。所謂“逆合成”,就是沿著反應鏈條逆向推算出從起始原料到目標藥物之間的合成路徑。通過這種方法,就能推定製造藥物所必需的試劑與反應。 研人首先剔除了含手性中心的候補物質。因為製作這類物質,可能會同時生成它的對映異構體。要在合成過程中避免出現“鏡中的牛奶”,必須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接下來,還要尋找可以發生酰胺化或酸化等簡單還原反應的部位。能不能酮還原?有沒有帶鹵素或雜原子的碳氫化合物?各反應的收穫率是多少?儘管可以參考手中的專業書,但不明之處仍然很多。

“文獻不夠。”研人說,“不過,假如使用大學的終端,我倒是可以登錄數據庫看看。” “是這個吧?”正勳緊跟著說,在“GIFT”的菜單裡打開“數據庫”功能。屏幕上跳出了研人希望查閱的化學信息網站。 “應該直接可以登錄。'GIFT'似乎通過不正當方式連入了數據庫。” 研人決定不再糾結於細節。使用這個網站就可以搜索一億種化合物的數據,以及超過兩千萬種既有有機化學反應。 研人馬上在編輯化學結構式的軟件裡,輸入他所設想的反應,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搜索到可靠的合成路徑。他反复嘗試,卻越來越不安起來。碩士二年級的自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但時間不等人,決不能在這裡止步不前。他只剩十六天時間來合成兩種藥物。

無奈之中,研人只好將合成不出的候補化合物往後推,逐個檢查剩下的候補化合物,但沒有一種行得通。筋疲力盡的研人試到了最後一種候補化合物。以前要是多學習就好了!研人一面後悔,一面打開第八種結構式。 出現在屏幕上的激動劑呈細長型,由兩個苯環和一個雜環,以及硫、氮和氨基構成。這個包含三個環狀結構的功能團,可以同“變種GPR769”特異結合嗎?與其並用的變構劑,也由三個環狀化合物構成,只是組成方式和結構不同。 研人死死盯著屏幕上的這對組合。雖然沒多少證據,但他有一種直覺,這兩種藥物可以合成出來。研人將大腦中浮現的結構式逐個寫在筆記本上,確認相應的反應。 “我感覺這回能成。”研人研究了半個多小時後說。儘管合成路徑上還有不明晰之處,但兩種藥物都可以由起始物料通過大約七次反應生成。剩下的問題是合成所需的時間,但研人覺得應該剛剛趕得上。

“啊,是第八種嗎?”正勳的語氣輕快起來,“體內動態的預測值也是最好的,生物利用率也有百分之九十八。” 正勳恢復了研究者特有的嚴肅面孔,口齒伶俐地詳細說明起來。研人一面聽取血中半存留期詳細數據,一面在腦中勾勒合成藥物的模樣。用藥方式不是注射,而是口服。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口服藥物。用量一日一次,一次十毫克,兒童減半,服用後三十分鐘就會見效。 “毒性呢?” “非常低。沒有致癌性和致畸性。長期毒性比阿司匹林都安全。不過,這種藥物還可以與酷似'變種GPR769'的十二種受體結合。” 藥物可以同靶標之外的蛋白質結合,這意味著藥物有副作用。 “但活性很低,'GIFT'判斷這種藥物是安全的。”

“也就是說,基本沒有副作用。” “沒錯。”一切都令人滿意。但成功好像來得太突然了,研人反而心生警惕。 “怎麼辦?”正勳問,“試試合成第八種候補化合物?” 猶豫不決的研人想起了園田教授的一句話。這位已成功開發多種新藥的教授,曾在討論會間隙對研究生們說:“藥物開發順利時,就像有製藥之神提前設計好了一樣,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研人決定相信教授的經驗法則。製藥之神肯定存在吧!他一定在命令藥學者,要平等地救治世界上所有被病痛折磨的人。 “就這麼辦。”研人說。 “好,那就定了。”正勳用力點頭,“對了,藥物的名字想好了嗎?” “這個嘛……”研人看著結構式思索起來。假如採用正式命名法,化合物的名稱會長得離譜。 “激動劑叫'GIFT1',變構藥叫'GIFT2',怎麼樣?”

“好。”正勳微笑道,“這些就是給孩子們的禮物。” 因為要同時合成兩種藥物,如今實驗室裡的試劑和器具都不夠。天亮後必須跟正勳分頭去採購。 出色完成工作的正勳疲憊地問:“讓我睡會兒行吧?” 研人看了眼手錶,已經凌晨三點了。 “睡吧。” 正勳鑽到實驗台下,用背包當枕頭,皮夾克蓋在身上當被子,倒頭便睡。 研人取下眼鏡,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油脂,偶然瞥見了小型筆記本電腦。昨天與剛果的通信斷絕後,便再沒收到那邊的消息。 士兵喬納森·耶格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對研人來說,A5大小的黑色筆記本電腦如同一扇通往非現實世界的窗戶。這幾天他都買了報紙,但國際新聞版面壓根兒沒有報導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那場戰鬥。倘若那裡真的爆發了大規模戰鬥,為什麼日本的媒體會無視呢?對地球另一頭髮生的事,如果新聞機構不報導,那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喬納森·耶格還活著。如果賈斯汀戰勝了絕症,他的父親卻死了,那就太遺憾了。 耶格在黑暗中睜開眼,聽見有人小聲呼喚自己。他在防水墊上撐起身子,努力思考聲音的主人是誰。累積的疲勞令他的身體和頭腦都異常沉重。 “快起來!我掌握情況了。” “情況?” 恢復清醒後,耶格想起了過去二十四小時裡發生的事。 “捕食者”的威脅消除後,耶格等人渡過伊比納河,在雨林中往南挺進。關於為什麼武裝無人偵察機會離開剛果上空,皮爾斯沒有做任何說明,傭兵們也不打算貿然詢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迫在眉睫的最大威脅上,佔據南方國立公園的聖主抵抗軍開始北上,似乎是要封鎖耶格等人的去路。 現在是凌晨兩點半,負責周邊警戒的是邁爾斯。得到邁爾斯未發現異常的報告後,耶格問人類學者:“有發現什麼嗎?”

“看這個。” 原始森林籠罩在夜色之下,只見地面上,小型電腦的液晶屏幕發出微茫的光。阿基利蜷縮著瘦小的身軀,正在一旁熟睡。邁爾斯說得沒錯,阿基利的睡臉就像小貓一樣。耶格躡手躡腳地移動到電腦前,避免吵醒孩子。 “終於接收到偵察衛星的圖像了。這是十五分鐘前的圖像。” 耶格緊盯著屏幕,倦意一掃而空。衛星圖像中密密麻麻全是熱源,那代表有人,有數万之多。 “他們並非全是敵人,大部分是分散在東北方向的當地居民。隨著武裝集團從南北兩方面逼近,他們都成了難民。” “他們這是在森林里四散奔逃嗎?” “嗯。”皮爾斯指著屏幕說,“從北追擊的敵人距我們三十公里以上,可以說已經被甩掉了。問題是南邊。聖主抵抗軍正在全速進軍,打算將我們殲滅。” 皮爾斯指著南北走向的干道以及向西分出的岔道。 “敵人分成幾隊,彼此相距十公里以上,對我們展開掃蕩。” 耶格大驚。敵人的數量遠遠超出設想。而且,現在這個野營地就在敵人“L”字形的包圍圈中。東、南兩面都被封鎖。天一亮,敵人就會大批湧入森林吧。 “這些傢伙為什麼如此氣勢洶洶?” “殺了我們,一方面能獲得大筆酬金,另一方面又能討好美國。” “局面對我們極其不利。” “未必。我認為反倒是機會。”皮爾斯加重語氣道,“聖主抵抗軍是最後一關。只要突破了他們,就不會有武裝勢力阻截,我們就能逃到國外。” “沒那麼簡單吧。” “別擔心。”皮爾斯的手指在衛星圖像上移動,越過塞滿道路的聖主抵抗軍,指向南方,“四十公里外有座叫布蘭潑的鎮子,裝有補給物資的汽車就停在那裡。只要通知他們,三十分鐘內就能趕到附近。我們坐上車,很快就能抵達烏干達。今天上午就能逃出剛果。” “開車的是什麼人?” “臨時僱傭的年輕人。烏干達導遊。” “那傢伙靠得住嗎?”在耶格聽來,皮爾斯的計劃就像癡人說夢,“問題是聖主抵抗軍的包圍圈。分佈在這一帶的兵力應該在一個師以上,即一萬五千人到兩萬人。我們如何突破包圍圈呢?” “突破敵人的正中心。”皮爾斯敏捷地操作著電腦,打開了另一份文件,“看這個。日本援軍破解的維和部隊作戰要領。” “維和部隊?”耶格深感意外,快速瀏覽了這份聯合國維和部隊的機密文件。內容是針對聖主抵抗軍的偷襲計劃概要。今天早上六點,維和部隊開始進攻聖主抵抗軍主力部隊。 “不會吧?聯合國軍會這麼主動?” “在剛果,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大概十天前,聖主抵抗軍設伏,殺死了九名維和部隊士兵。這次是維和部隊的報復行動。” “維和部隊的主力是巴基斯坦軍?” “是的。” 這幫維和部隊會強姦逃難的當地婦女,臭名昭著。他們確實很可能發動報復攻擊。耶格打開電筒,展開地圖查看,盡量避免光線照到旁邊的阿基利。預定的攻擊地點是L字形的中心,也就是乾道和分岔道的交匯點。如果巴基斯坦軍在這裡將敵人分割開,就會打開一個向南突破的缺口。耶格等人或許就能逃出生天。 耶格重複讀著計劃要領。巴基斯坦軍的計劃並不是與聖主抵抗軍全面對決,而是打了就跑,警告他們“不要惹我們”。執行整個計劃只需要十五分鐘。 “只好如此了。”耶格也表示贊同,“關鍵是時間。我們必須馬上移動到缺口附近,越近越好。” 聽到兩人談話的邁爾斯叫醒了蓋瑞特和米克。 耶格開了個小會,但皮爾斯的高風險計劃引來了不少反對。討論來討論去,大家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要繞開敵人的包圍圈,就得花更長時間,而且被北方來的武裝集團追上的可能性也很大。此外,大家只剩下兩頓口糧了,必須在一天之內獲得補給物資。 最後,大家一致認定只能強行突破,於是戴上電量已不多的夜視儀,匆忙準備出發。因為攜帶的口糧不多,裝備的重量減輕了二十公斤左右。 耶格看著熟睡中的阿基利,問:“不叫他起來吃飯?” “還是讓他睡吧。”皮爾斯答道,用布將阿基利裹起來,抱在胸前。 “戰鬥開始後,蓋住這孩子的眼睛和耳朵。”耶格吩咐道。 距目標地點有八公里左右。先打開手電筒,在日出前黑暗的森林中前行四公里,剩下的行程中則關閉手電筒,打開夜視儀。 清晨五點,微光逐漸射入雨林。眾人停止行軍,蓋瑞特和米克出去偵察。不到半個小時,兩人就回來了,向大家通報狀況。 “幹道上全是聖主抵抗軍。” 皮爾斯問:“能偷偷穿過縫隙,不被敵人察覺嗎?” “不可能。到處都是哨崗。” 蓋瑞特指著地圖說:“我們準確的位置在這裡。如果要從分岔道口突圍,再往東南方向前進一點更好吧。” “需要靠近敵人多少米?”邁爾斯問。 耶格斟酌了各種風險,給出了結論:“四百米。” “到極限了。” “已經在步槍射程之內了。需要注意流彈。” 四名傭兵排成一列縱隊,皮爾斯和阿基利跟在後面,朝待命地點移動。可四周的景象毫無變化,視野被樹林隔阻,只能看到前方二十米。 “在這裡等著。”耶格說,“我和米克去最前面,看清狀況後用無線電通知你們何時行動。” “但超過兩百米就收不到電波了。”蓋瑞特說,“我們必須再靠近些。” 眾人只好繼續接近敵人,最後在樹林一角停住。耶格和米克留下皮爾斯等人,繼續朝敵陣前進。 兩人左側與前進方向平行的是乾道,橫在前方的是岔道。兩條路都是森林中闢出的,路邊聳立著一排排大樹。當然,從森林中,是看不清外面的情況的,耶格和米克必須走到距岔道二十米的地點。那裡距離幹道和岔道的分叉點大概一百米。 耶格躲在大樹背後,探出身子查看。在只容一輛車通過的泥路上,停著聖主抵抗軍的車隊。能見到的只有運送士兵的卡車,載貨平台上的士兵有的在抽煙,有的準備做飯。與之前的民兵組織不同,他們穿著統一的戰鬥服,甚至還戴著貝雷帽。 米克輕輕放下背包,從中取出克萊莫定向人員殺傷地雷、C—4高性能炸藥以及引爆裝置。日本人指了指周圍的四個點,示意在那裡設置炸彈。 耶格點頭,然後爬上樹,尋找視野更開闊的場所。爬到距地面五米左右,來到底層灌木之上,幹道和岔道便映入眼中。透過雙筒望遠鏡,他看到了俄製坦克和裝甲車,以及士兵們手中無數的兵器:迫擊砲、火箭推進式榴彈、重機槍、AK突擊步槍。這些是從中國、原共產主義國家,以及西方諸國流入的“窮人的武器”。這個地方的殺人武器恐怕比生活物資都多吧。 距離維和部隊開戰只剩十分鐘了。耶格將步槍換成帶消音器的手槍,一面掩護米克一面想:我才不想死在這兒呢。 耶格堅信,自己之所以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闖過眼前的難關。 晚上十點半,魯本斯接到白宮的緊急電話。 “你去跟總統閣下當面匯報涅墨西斯計劃的情況。”埃爾德里奇指示道。魯本斯立即離開了行動指揮部。 與海斯曼博士見面後,魯本斯通過各方渠道表達想要面見總統的訴求,現在總算得償所願了。但還不能高興得太早,剛果最強大最凶狠的武裝集團“聖主抵抗軍”已經完成了對奴斯的包圍。在他看來,這次奴斯肯定是難逃一死,涅墨西斯計劃的達成已經指日可待。 雖然已是深夜,國防部內部卻人頭攢動。魯本斯在一樓的走廊上遇到了身後跟著一大批隨從的拉蒂默國防部長。他們正急匆匆地趕往五角大樓的國家軍事指揮中心。總統的核攻擊命令最早會傳到這些人耳裡。 張伯倫副總統被炸身亡後,美軍將戒備狀態提高到了第三級。所有軍事通信被加密,以防敵國竊聽。如果網絡戰也設置有戒備狀態級別,那肯定已經提升到像徵全面戰爭的第一級了。 魯本斯坐進停車場裡的奧迪,一面朝首都中心行駛,一面思考總統會在這個時間段召喚自己的意義。安理會連日在白宮開會,從外交、軍事兩方面,比較、討論應對中國的方案。總統在會議間隙叫自己去,可見白宮開始關心涅墨西斯計劃了,儘管這種關心的程度還相當有限。魯本斯知道,暗殺副總統並非中國所為,而是誕生在剛果的新人類,但政府內部有人知道嗎?如果有,那人便是自己的盟友,但那個人是誰?如果他是位高權重、能說服萬斯總統中止涅墨西斯計劃的人就好了。 抵達白宮後,魯本斯接受了嚴格的身份核查,還被金屬探測器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終於獲准進入西廂。兩名海軍陸戰隊員正守在門外,他進入大門,來到門廳。這是一個僅容十人的小房間,從內飾判斷不像公共場所,倒與富人私宅角落中的會客室有幾分相似。 入口旁放著一張桌子,秘書坐在桌後負責登記。魯本斯報了自己的姓名,坐在牆邊沙發里的一個人站了起來。 “你就是魯本斯?” 看到這個滿頭銀髮、留著小鬍子、穿著西裝的男人,魯本斯大吃一驚。此人是中情局局長霍蘭德。原來他就是暗中幫助自己的“同志”? “見到您我深感榮幸,長官。” 魯本斯做完自我介紹,與情報機構的首腦握手,坐到紅色的皮革椅上。 “時間不多,我們長話短說。”霍蘭德說著,瞥了眼負責登記的秘書,然後小聲說,“那個計劃進行得怎麼樣?” “緊急處置階段即將結束。”魯本斯看著牆上的掛鐘說。現在時間是晚上十一點,非洲大陸中部為凌晨五點。今晚向總統的匯報,或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當地最大的武裝勢力已經對奴斯形成了包圍網,兩小時後就會開始掃蕩。” “我們的目標會活下來嗎?” “不會。”霍蘭德點點頭,向魯本斯投去責難的目光,“你是不是見過海斯曼博士?” “是。”魯本斯坦率地承認。他知道中情局的監視網捕捉到了他的行踪。 “博士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 “那就好。” 霍蘭德回答得很乾脆,魯本斯判斷長官並非敵人。 “海斯曼博士想保持沉默也無妨,我要問的是你的想法。這次張伯倫遭遇不幸,起因不在中國而在剛果,對吧?” “對。” “就是說,目前的危機是奴斯造成的?” “沒錯。” “那涅墨西斯計劃還有變更的餘地嗎?” “有。我的結論是,我們應該盡快保護奴斯,而不是大開殺戒。” 霍蘭德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回答。 “不過,我們怎麼知道他們的準確位置?” “將駐留吉布提的'資源'送入剛果。奈傑爾·皮爾斯會使用衛星電話的電波,情報支援特遣隊可以通過捕捉電波,確定他們的位置,然後命令三角洲特種部隊的兩個小隊實施營救。” “但這跟派無人機完全不同,光是向鄰國申請通過領空,就要幾天時間。更何況那裡是第一次非洲大戰的開戰區域,我們不能隨便採取軍事行動。” “那就立即將他們從恐怖分子通緝名單中劃除吧,再告知當地的武裝勢力,就算殺了奴斯等人,他們也得不到一分錢。現在應該能做到這點。” 霍蘭德依然板著臉,一言不發。 魯本斯壓低聲音問:“長官,這個計劃是我提出的,但裡面有連我這個制訂者都不知道的情況。為什麼我們必須消滅沃倫·蓋瑞特?” “那傢伙是叛國賊。”中情局局長一臉憎惡地答道,“他收集了有關'特殊移送'的證據,打算到國際刑事法院起訴總統。” 魯本斯聞言大驚。涅墨西斯計劃原來還暗藏著另一個目的。他感嘆沃倫·蓋瑞特的大膽圖謀,卻也佩服他的勇氣。 霍蘭德剛要接著往下說,門開了。打開門的是總統幕僚長艾卡思。 “總統閣下在等你,請到辦公室來。” 魯本斯同霍蘭德一道站起來,對他耳語道:“不抓緊的話,局面很可能難以收拾。” “我知道。”霍蘭德語速極快地答道,“我們低估了剛果的威脅,但現在變更計劃極其困難。” 魯本斯非常沮喪。難道涅墨西斯計劃非得繼續下去,直到殺死沃倫·蓋瑞特嗎?但這樣會將世界帶入更危險的境地。 魯本斯跟著艾卡思來到細長走廊的盡頭,那裡放著一把椅子,上面坐著一個魁梧的男人,左手手腕上銬著手銬,手銬的另一端銬在男人腳邊的手提箱上。魯本斯不寒而栗。這個手提箱就是所謂的“核足球”。從三軍中選拔的軍官總在總統身邊待命,以便總統隨時下達核攻擊的命令。 當艾卡思敲門時,魯本斯回憶起自己走過的漫長道路。自從在聖菲研究所開始對掌權者的精神病理感興趣以來,他幾經周折,終於得到與最高研究對象會面的機會。魯本斯即將見面的這個人,可能與任何時代都有的殺人狂魔無異。他手握核導彈發射按鈕,可以隨時對別國發射貧鈾彈。 幕僚長打開門,進入總統辦公室。萬斯總統在辦公桌後看著他們,他穿著深藍色西裝,打著同色系領帶,肌肉結實,可見平日里常健身。他的眼神既有幾分粗野,又帶幾分多疑。 “這位是涅墨西斯計劃的負責人阿瑟·魯本斯。” 聽到霍蘭德的介紹,萬斯走到房間中央。魯本斯壓制住心中莫名產生的畏懼感。如果不克服盲從權威的人類天性,就無法看穿對方的真面目。 總統不快地瞟了魯本斯一眼,“現在那邊是什麼情況?”他問中情局局長,“如果是計劃已完成的報告,我會很開心。” “計劃應該已經完成了,但是……” “意思是,剛果的威脅可以解除嗎?” “可以。” “那很好啊!” 萬斯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坐下,自己也坐向沙發,從動作可以看出他已相當疲憊。 “為什麼在這麼忙的時候,討論這個不重要的計劃?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今晚請您騰出時間,是要向您匯報一種可能性。無人機被入侵一事,可能與涅墨西斯計劃有關。” 萬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緊張。魯本斯對會談開始不久萬斯就表情驟變感到迷惑,總統那眼神竟然像個擔心父親責罵的孩子。他到底在害怕什麼? “什麼意思?難道是上次提到的那個叫'奴斯'的孩子乾的?” “有可能。” “你們有明確的證據嗎?” “這次悲劇後,我方很快就掌握兇手是中國的證據。這讓我想到,之前美軍中央司令部的網絡遭到入侵,最後沒查出攻擊的來源。我相信憑中國網絡戰部隊的實力,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被追查到。” “這話說不通,一個三歲的俾格米族小孩能幹出這事?這不是天方夜譚嗎?”萬斯補充道,“我說'俾格米族',意思是他們生活的地方原始,沒別的意思。” “可假如他真的具備了《海斯曼報告》中提到的那種能力……” “我才不信那些鬼話!” 魯本斯看出萬斯很激動,眼眶周圍微微充血。副總統之死所帶來的恐懼,在他身上轉化為強烈的攻擊衝動。 霍蘭德平靜地勸說總統變更涅墨西斯計劃。魯本斯在一旁專心揣測萬斯的心理。想成功說服總統,就必須知道總統害怕、憤怒什麼。魯本斯首先想到的是種族歧視。任何假借政治思想之名發動暴力的右翼分子,例如新納粹主義或白人至上的信奉者,都有個共通的心理,那就是被扭曲的自尊。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遇到一些問題,造成他們無法直接認同自己,只能通過認同自己所屬的集團,來間接增加自己的自信。但實際上他們只關心自己,因此假右翼會將攻擊的矛頭指向任何提出不同意見的同胞,而這些人原本應該是他們完全認同的集團成員。信奉新保守主義的萬斯,也有全面肯定自己所屬集團的傾向,但魯本斯無法理解的是,總統剛才為何會表現出難以抑制的憤怒?在美國,如果政治家遭到種族歧視的指控,是非常嚴重的事。如果萬斯的種族歧視強烈到難以自製,那他應該會在先前的政治活動中表現出跡象。所以他多半不是種族主義者。或許他只有少許的種族意識,但他平時具備足夠的理性抑制住。 中情局局長繼續匯報,但很快萬斯就皺著眉頭打斷了他的話:“我還是不相信區區一個孩子會讓美國陷入危機。地球上的最高智慧生物,難道不是我們人類嗎?” “但假如這麼想,就與本次計劃相違背了。涅墨西斯計劃的目的,是消除威脅人類的新智慧生命啊。” “批准涅墨西斯計劃,只是考慮到密碼有被破解的危險。除此之外,別無他由。這個孩子只是碰巧數學才能非常突出吧!”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保護奴斯,利用他破解密碼的能力,為美國服務。何況……”霍蘭德猶豫片刻後道,“我們只拯救奴斯,不包括四名傭兵和人類學者。” 這是霍蘭德能做出的最大妥協,但萬斯當即否定:“不,沒必要改變計劃。” 政治決定看上去都是理性的判斷,但很大程度上受到決策者人格的影響。魯本斯從總統堅決的態度中窺見了人格偏見的痕跡。他之所以固執地要抹殺奴斯,應該是基於某種個人信念。這種信念是什麼?答案只有一個。沒錯,在走上政治家道路之前,萬斯就患上了酒精依賴症,是信仰的力量讓他重新振作起來。魯本斯已明白,變更涅墨西斯計劃是不可能的。 “你叫阿瑟?”萬斯將視線轉向魯本斯。 “是的。” “阿瑟,我對你非常失望。為了對付一個孩子,你竟然如此大費周章。你這樣很無能啊!” “與奴斯相比,人類都很無能。” 魯本斯口出不遜,令霍蘭德不禁繃緊神經。總統也被震住了,愣愣地盯著年輕的計劃負責人。 “請允許我向您解釋一下我們的敵人。”魯本斯換作恭敬的語氣,開始將海斯曼的分析講給總統聽,只是沒有提及海斯曼的名字。當然,他知道這段分析中暗藏地雷。果不其然,萬斯聽到奴斯採用的是“上帝的策略”時,立刻做出了反應。 “別再胡說八道了!” 萬斯明顯急躁起來,想繼續詢問,霍蘭德搶先罵道:“你這個比喻不恰當,難道不能用更單純的政治措辭嗎?” “失禮了。”魯本斯致歉道,“這個比喻確實不妥,但是……” “魯本斯想說的是……”霍蘭德沉穩地接過話頭,示意魯本斯不要再說下去,“如果我們停止攻擊,威脅可能也會消失。” 總統將視線轉移到霍蘭德身上,無視魯本斯的存在。魯本斯注視著這個策劃伊拉克戰爭時向上帝祈禱的人。他被公認為虔誠的基督教徒。然而每當他沐浴著天上的光芒時,腳下不可避免會出現“誅殺異教徒”的陰影,但這並不意味著萬斯的行為異常。崇拜全知全能的神,同時將異教徒視為敵人,這是人類常見的習性。區分敵我的標準不僅是膚色和語言,還包括信仰。不僅如此,信仰還有一種技能,那就是即便殺人如麻,只要在神面前悔過,就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 魯本斯漸漸看透了總統的內心。在萬斯眼中,進化後的人類就跟異教徒沒什麼區別。 “好了,到此為止吧。”霍蘭德還沒說完,總統就站了起來。他似乎忍無可忍了,“我認為你們對這次威脅的分析太誇張了,希望你們別說那些不存在的威脅。當初發動伊拉克戰爭,不是也聽取了你們的話嗎?我問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到底在什麼地方?” 魯本斯從這番話中聽出了“罪惡感”和“轉嫁責任”這兩種心理狀態。萬斯曾在公眾場合為入侵伊拉克雄辯滔滔,看來那隻是身為總統的表演吧! 中情局局長無力還擊,只好沉默不語。 “不過,我並不反對對伊拉克使用武力。”萬斯一邊走回辦公桌,一邊為自己辯護。這反而透露出他心中的罪惡感。 “是我們將伊拉克人民從獨裁者的暴政下解放出來,讓他們獲得了自由。” 美國是不是太強大了?魯本斯想,統帥這個超級大國的重責怎麼能交由一個人承擔?大權在握的萬斯,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權力,濫用暴力。面對自己的決定所導致的慘禍,他又驚慌失措,深感罪惡,只好藉由信仰來獲得心靈上的救贖。 對萬斯而言,一旦承認世界上出現了更加進化的人類,就等於承認現存的人類,不是神依自己的形象所創造出來的生命。人類將失去神的寵愛,那萬斯犯下的罪過也就得不到赦免,殺害十萬伊拉克平民的罪過,將由萬斯永遠背負下去。不僅如此,萬斯面對神秘的高智慧新生物,就好像面對著自己。萬斯很清楚,無論是權力還是智力,只要掌握了某種無法控制的巨大力量,就能將其轉化為暴力。所以他才會懼怕那個新生物。那新生物從天而降的一擊,輕而易舉地葬送了張伯倫副總統。萬斯心知肚明,必須率先發動攻擊,否則下一個遭到攻擊的就是自己。 魯本斯直視著站在面前的最高權力者。 萬斯一輩子與父親對抗,曾經因為經營企業失敗而嗜酒如命,最後靠神的力量才得以重塑人生。他是無法愛敵人的基督教徒。 這個名叫格雷戈里·S.萬斯的五十幾歲的男人,只是一個平凡人類。 “我們換個話題吧!”萬斯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對霍蘭德說,“請阿瑟迴避一下,我們倆單獨談談梅森的事。” “哦!梅森的事嗎?”霍蘭德說。梅森是眾議員的政黨領袖,曾被提名擔任副總統。 “你去外面等一下。”霍蘭德對魯本斯說。 “真的非常抱歉,總統閣下。我是為了改善現在的危機狀況,才會口無遮攔。請您諒解。”魯本斯說。 “快把剛果的問題解決掉。”萬斯只說了這一句,揮手讓魯本斯出去。 魯本斯離開辦公室。房間外,腳邊放著“核足球”的“乾淨美國人”依然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魯本斯走過狹窄的走廊,返回門廳。 魯本斯坐向沙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頭埋進雙手中。他之前一直認為,政治領袖的霸氣是發動戰爭的必要條件。無論保有多少枚核導彈,假如沒有敢按下核導彈發射按鈕的人,就無法對外國構成威脅。但通過近距離接觸,魯本斯發現,美軍最高司令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而且是人類這種生物的典型範本。也就是說,只要有足夠的地位,任何人都可能按下核導彈發射按鈕。只要發動戰爭的領導人缺乏想像力,不在乎自己的指令將間接害死多少人,就有可能爆發真正的戰爭。 魯本斯回顧從聖菲研究所到現在的經歷,印象最深的還是海斯曼博士的深刻洞察力。 過去二十萬年間,人類不斷地相互殘殺,為了自我防衛,人類各自組成國家。人類永遠害怕被外來集團侵略,終日處在被害妄想症的狀態下。這種異常的心理狀態存在於每個人類心中,反而成了“正常狀態”。之所以人類無法達成完全的和平,就是因為人類彼此心存戒備,很難相信對方沒有危險。人類為了掠奪食物、資源和領土,不惜傷害他人。人類覺得自己是這樣,敵人當然也是這樣,於是人類相互恐懼、相互攻擊。不僅如此,人類還有國家和宗教作擋箭牌,來赦免自己的罪過。反正只要是非我族類,就是異端分子,就是敵人。 人類之所以一直對這種罪惡視而不見,是因為除了人類,沒有別的智慧生物能譴責人類。神也會鼓勵屠殺異教徒。然而,現在不一樣了。非洲大陸出現了另一種智慧生物,擁有譴責人類同類相殘的智慧。在比人類更接近於神的生命面前,為了表現人類的尊嚴,只能違背動物本性去維持和平。 但人類做得到這一點嗎? “魯本斯。”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 魯本斯抬起頭,只見中情局局長霍蘭德正站在面前。中情局局長露出極不痛快的表情說:“你想幹什麼?事情全搞砸了。” “對不起。” “我們還談到對你的處分。” 魯本斯心中一凜,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是要解僱我?” “不,你的職位還是照舊。” 魯本斯驚訝了片刻,很快意識到這背後的意義。倘若計劃失敗,他們需要一個人背黑鍋。 “不過,所有指揮權都要交給埃爾德里奇。你只能在行動指揮部坐著。” “明白了。” 霍蘭德匆匆朝白宮西廂的出口走去。 一出門,刺骨的寒風便撲面而來。中情局局長的專用轎車已等在外面,但霍蘭德沒有上車,而是將魯本斯帶到離特勤局特工稍遠的位置。 “魯本斯,”局長小聲說,“我下面說的話不是命令。對國防部主導的計劃,我本來也沒有指手畫腳的權力。” “我明白。” 霍蘭德慎重地打量周圍,確認安全之後說:“請救奴斯。” 魯本斯默默地註視著情報機構的首腦。 “這個計劃,埃爾德里奇肯定無法獨自承擔。他早晚會請你幫忙。到時候,請你盡力挽救奴斯。” “是,長官。”魯本斯站直身子答道。霍蘭德轉身朝轎車走去。 魯本斯看了眼手錶。現在是非洲中部時間凌晨六點。地球的另一側,最大的危機已逼近奴斯,但魯本斯卻無能為力,只能期待喬納森·耶格等四名傭兵可以對抗剛果最大的武裝勢力。 即將爆發的這場小規模戰鬥,或許會成為左右世界命運的歷史性一戰。 到時候,奴斯便會看到人類這種動物最醜陋的一面。 手腕上的電子表顯示已到六點,聯合國維和部隊作戰的時間已到。 在樹上監視的耶格觀察了一會兒,但沒有發現任何戰鬥開始的徵兆。地上,米克也一動不動地註視著“聖主抵抗軍”。 “還沒動靜?”無線電通話器中傳來蓋瑞特的聲音。 耶格按了兩下通話鍵,這是表示“等等”的信號。就在這時,幹道的方向傳來爆炸聲。耶格用雙筒望遠鏡一看,一輛被破壞的坦克冒起了黑煙。坦克周圍,聖主抵抗軍士兵正指著南方叫嚷著什麼,看來戰鬥終於打響了。耶格將視線再次投向二十米開外的岔道,原本守在路旁的士兵紛紛跳上運兵車,拿起武器。 在斷斷續續的槍聲中,幹道上連續發生了多起爆炸。遠方發射來的導彈擊中裝甲車,鮮血四濺,殘肢橫飛。隨著尖利的呼嘯,無數迫擊砲彈從天而降。 米克抬頭看耶格,等待耶格發出行動開始的命令。耶格看到前方的敵人依然保持著戰鬥隊形,便搖了搖頭。敵人訓練有素,現在強行突圍,只會遭到對方反擊。 過了三分鐘,幹道上的主力部隊才出現混亂。攻擊直升機的黑影從敵人頭上飛過,送來一連串格林機槍砲掃射。曳光彈精確地射進敵人的隊列,中彈的士兵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巴基斯坦軍發動的報復攻擊完全違背了維和部隊的交戰規則。又來了一架“眼鏡蛇”攻擊直升機。這架直升機懸停在空中,瞄準了與乾道直角相交的岔道。 耶格對著無線麥克風,小聲而堅定地說:“前進!” “明白。”後方兩百米的蓋瑞特答道。 攻擊型直升機發射了機身兩側的反坦克導彈,開始分割包圍岔道上的敵人。其中一枚導彈落在耶格附近,差點兒把耶格從樹上震下來。不遠處,聖主抵抗軍開始迎戰,但步槍的火力根本不值一提。攻擊直升機一邊用格林機槍掃射,一邊逼近,耶格面前的敵人只好逃竄進森林之中。 耶格向米克打了個手勢。同時,呈扇形分佈的四枚簡易炸彈爆炸,湧來的敵人被直接掀翻。耶格和米克用裝有消聲器的手槍射殺了殘餘的士兵,將左右二十米範圍內的敵人清除,從而打開突破口。 耶格連忙爬下樹,蓋瑞特等人也已趕到。抱著阿基利的皮爾斯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氧氣。阿基利似乎醒了,卻像小貓一樣緊閉著雙眼。 攻擊型直升機低空飛行,發出隆隆巨響,來到岔道上空,捲起漫天塵土。趁視野模糊的良機,耶格大叫:“衝!” 傭兵們手持突擊步槍衝入岔道,分為兩組,各自對付左右兩面的散兵。皮爾斯抱著阿基利從中間的縫隙穿出。短短五秒,蓋瑞特和邁爾斯就打死了發現他們的四名敵兵。米克跳上運兵車,將繳獲的火箭推進式榴彈和狙擊槍裝進背包。四名傭兵追上皮爾斯,開始在森林中狂奔。 敵人潰不成軍,分散在森林中。傭兵們一見敵人,就用步槍和槍榴彈將其殲滅。混戰中,耶格的右肩膀被後方射來的子彈擦過,但在戰鬥中,這點兒傷根本不算什麼。耶格完全沒有感到疼痛,將三發子彈射入了朝自己開槍的敵人。 在周圍傭兵們的保護下,中心的皮爾斯和阿基利都安然無恙。他們專心朝南奔逃,原來近在耳邊的槍聲漸漸遠去。聖主抵抗軍的威脅似乎解除了,全力奔跑的皮爾斯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十分鐘前收到的衛星圖像顯示,前方有一支大約兩百人的獨立部隊。” 耶格大聲問:“聖主抵抗軍?” “沒錯!”莫非巴基斯坦軍漏掉了這夥人? “距離呢?” “前方五百米。” 皮爾斯才說完,前方傳來了AK47的槍聲。耶格大驚,再這樣下去,雙方就會迎頭撞上。 “裝補給物資的車在哪裡?” “正在幹道上朝我們駛來,但因為有維和部隊,車只能在兩公里外等候。” 該直行還是該繞路呢?無論怎麼走,前面等著他們的敵軍兵力都有一個連以上。如果兩百個敵人分散在森林中,己方無論怎麼走都繞不過。如此看來,只好集中火力強行突破。 就在耶格舉棋不定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森林中開闢出的村落。圓形廣場旁邊,有一排粗陋的土屋。此外,便是一座特別惹眼的紅磚建築。 “那是什麼?” “天主教教堂。” 這座教堂可以充當防禦敵人的堡壘。耶格掃了一眼村子,村民好像都逃難去了。 “好,我們進教堂。” “什麼?”蓋瑞特馬上反問,“要是被敵人發現,我們就無處可逃了。” “我們不是要躲在那裡,而是要攻擊敵人,將他們從森林中吸引出來。如果巴基斯坦軍發現了他們,就會幫我們把他們解決掉。” 蓋瑞特領會了耶格的意圖,看了眼手錶,說:“離維和部隊作戰計劃結束只剩七分鐘。快!” 耶格和米克充當先鋒,衝到教堂前面。整棟建築蓋得方方正正,像巨大的磚塊,儘管是平房,天花板卻有兩層樓高。耶格緊貼牆壁,透過窗戶窺視內部。窗戶上都是灰,什麼也看不見。耶格只好同米克沿著牆根摸到木質門前。門口掛著汽車車輪,也許是某種形式的詛咒。 兩名傭兵交換了眼神,一同踢開門,衝進教堂。耶格上下左右挪動槍口,準備接敵,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忍不住往後退。教堂堆滿了腐爛的屍體,從嬰兒到老人,大群蒼蠅如黑霧一般籠罩在教堂裡。濃烈的屍臭將耶格和米克熏了出去。 “太臭了!”米克眉頭緊皺著說。 耶格喘著氣,怒不可遏。 “巴基斯坦軍還不夠狠,應該把那群人趕盡殺絕。” “裡面太臭,根本沒法待。”米克大口喘著氣,像潛水員那樣深吸一口氣,衝進教堂,將靠著牆壁的梯子拉出來。 “上屋頂吧。” 耶格表示贊同,招手叫蓋瑞特等人過來。敵人潛伏的森林中傳出斷斷續續的槍聲。爬上梯子,來到教堂屋頂,眼前呈現出三百六十度全景。一望無際的雨林如同黑色的大海一樣覆蓋著地表,山頂覆蓋著冰雪的魯文佐里山脈聳立在東方。回望北部,巴基斯坦軍的直升機攻擊還在進行。在他們返回基地前,一定要將他們引過來。 耶格將同伴們拉上來,抽起梯子,以防敵人攀登。然後耶格分配任務:皮爾斯負責監視北側,其他四人則集中火力防範南邊的敵人。蓋瑞特和邁爾斯分別在屋頂兩側,警戒東西兩方的來敵。所有人都打開無線電通話器,以防槍聲大作後聽不見指示。 一百米外的廣場對面森林中,出現幾道槍口的閃光,其中夾雜著女人的尖叫。孤立的聖主抵抗軍連隊似乎不是在同巴基斯坦軍地面部隊交戰,而是在屠殺他們綁架的村民。他們是要趕在維和部隊發現之前,消滅大屠殺的目擊證人吧。 耶格對敵人愈加憎惡。一定要讓他們為自己野蠻行徑付出代價!一定! 四個傭兵在屋頂邊緣架設槍架,開始用步槍齊射敵人潛伏的森林。考慮到可能有村民還活著,他們故意壓低槍口。三十發子彈自動射盡,第一個彈匣打光,幽暗的樹林中出現敵影。敵人發現了他們。 “現在開始要節約彈藥!”耶格發出決戰前的最後指示,“堅持到維和部隊到來。” 傭兵們換上彈匣,繼續瞄準前方。光線昏暗的雨林中隱隱浮現敵人的身影,就像風中的稻穗。轉眼之間,敵人就從樹木的縫隙中湧了出來。 耶格瞄準打頭的敵人,卻沒有扣下扳機。眼前是不該存在的人間地獄。揮舞著AK突擊步槍衝上來的,是一群孩子。十歲上下的男孩們一邊尖叫,一邊朝耶格殺來。 半年前一個晴朗的日子,奧內卡的人生髮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住在沿街的一個小村子裡。他有個懶惰的父親,和勤勞的母親,以及與自己年齡相差不多的哥哥和妹妹。早上起床後,他跟其他孩子負責去打水,然後去上學,或是到田裡幫母親幹活、與同村的朋友玩耍,如此日復一日。最高興的事,就是每兩週一次去遠方的市場買東西,還有偶爾在晚上吃到雞肉。儘管居住的土房非常狹窄,但每次吃飯的時候,他都會和哥哥阿嘎可、妹妹阿提艾諾滿臉笑容地分享食物。 惡魔進村那天,奧內卡正在屋子前面同哥哥阿嘎可踢足球。阿提艾諾坐在門前,邊唱歌邊望著兩個哥哥,但她的歌聲突然被尖叫所掩蓋。尖叫是村子邊上的女人發出的,聽上去與平常夫妻吵架的喧嘩大不一樣,是令人膽寒、充滿恐怖的吶喊。 奧內卡與哥哥來到街上,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一輛卡車正朝這邊駛來。每到一家門口,就會跳下三個士兵。 “爸爸!媽媽!”阿嘎可大聲呼喚父母。 在房後田裡勞作的母親、睡午覺的父親,都面無血色地跑過來。這時,一輛卡車剛好停在奧內卡面前,三個持槍的男人從載貨平台跳下。 “快跑!”父親大叫,抱起一旁的阿提艾諾。一名士兵衝上來,用綁在步槍頂端的長刀刺入父親懷中的阿提艾諾。 近距離目睹這一幕的奧內卡,彷彿身處噩夢中一般。阿提艾諾只是在唱歌,沒有做任何錯事,為什麼要受這樣的懲罰? 妹妹頓時斃命。父親表現出的不是悲哀,因為刺入阿提艾諾的長刀也扎進了他的胸膛。父親發出痛苦的呻吟,雙臂抱胸,滿地打滾。 個子最高的士兵走到驚恐不已的母親面前,說:“我們要帶走你兒子。”母親下巴顫抖著,但沒有說一個字。另一個士兵將一把刀伸到哥哥面前,命令道:“強姦你媽,然後割下她的腦袋。”阿嘎可瞪大了眼睛,使勁搖頭。第三名士兵見狀,立即揮斧朝哥哥砍去。 奧內卡低下頭,閉上眼。但哥哥的尖叫和肉體被肢解的聲音,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 奧內卡抽泣起來。士兵將沉甸甸的大刀塞進了他手中。那個惡魔說:“強姦你媽,然後割下她的腦袋。不然你的下場就跟你哥哥一樣。” 淚水模糊了視線,奧內卡只看到哥哥的軀體,四肢和頭顱都不見了。奧內卡不想死。他看著母親,母親已經臉色青紫。 “上吧。”惡魔脫下奧內卡的褲子,撥弄他小小的生殖器。 母親一直在哭,直到一切結束之前。 自那刻開始,奧內卡徹底變了一個人。感覺就像從另一個世界,眺望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他被帶上了車,從塵土飛揚的街上駛離。他看見了還在地上打滾呻吟的父親。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地方。 奧內卡與同村的十個孩子,一起被帶到了訓練營。他成了一名士兵,被迫上戰場。排列在草原一角的簡陋營房中,聚集著幾百個孩子。他們不能洗澡,空氣裡飄蕩著難聞的惡臭。 訓練過程中,只要犯一點兒錯,就會被當場殺掉。有的孩子只是因為摔倒了就被打死,或者從頭淋上汽油燒死。每個孩子都會在死前發出動物般的嘶叫。奧內卡不想被殺,從拆卸步槍、打掃衛生到衝鋒訓練,他總是默默執行著分配的工作。三個月後,他參加實戰,襲擊與自己故鄉一樣的村子,幫助掠奪食物、燃料和女人。那個綁架奧內卡的指揮官,有個綽號叫“嗜血將軍”。他將村民們綁在樹上,命令孩子用刺刀刺殺,以鍛煉膽量。奧內卡殺死了好幾個人。 “我們要忍耐。”每個殺人結束後的晚上,奧內卡的好朋友洛卡尼就會反复念叨著,“用不了多久,美軍就會來幫我們了。” “美軍?” “嗯,美國軍隊會來懲罰壞人。你聽說過'筆比槍更厲害'這句話嗎?” 奧內卡搖頭:“意思是報紙記者比任何軍隊都強大,他們一定會來救我們。” 可是,美軍沒有來,筆也沒有比槍更強大。洛卡尼再也等不下去,在某個晚上試圖逃出營地,結果被抓住了。指揮官叫來奧內卡,命令他用棍棒打死逃兵。奧內卡敲碎了朋友的頭顱。他再也沒有人可以相信,再也無法關愛任何人。他對一切都無所謂了。這就是奧內卡的戰爭。 兩天前指揮官下令屠殺聚在教堂中的村民,他沒有半點猶豫。指揮官甚至命令孩子兵割開死者的屍體,吃掉心臟和肝臟。至於年輕的女子,則被帶入森林,成為指揮官發洩性慾的玩物。然而,今天早上卻發生了超乎預料的事情。砲彈從遠方呼嘯而來,戰鬥直升機發起了進攻。奧內卡接到命令,收拾好搭在廣場裡的帳篷,進入森林。收好帳篷後,他們開始殺害村中殘留的女性。五個指揮官似乎非常驚慌。一個念頭蹦進了奧內卡的腦子:發動襲擊的是美軍吧?如果是的話,自己這樣的壞人不就大難臨頭了嗎?因為此時此刻,自己正在射殺哭泣著乞求赦免的女人。 “組成衝鋒隊形!”“嗜血將軍”突然大叫。 這時奧內卡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遭受攻擊。靠近廣場的同伴中槍後紛紛倒地。奧內卡朝子彈飛來的方向望去。教堂屋頂上,幾個人正在朝他這邊射擊。 “攻擊那座教堂!把他們全都殺掉!” 孩子們裝上彈匣,端著突擊步槍,朝紅磚建築排成衝鋒隊形。 “嗜血將軍”舉起的手往下一揮,“全軍衝鋒!” 兩百個孩子兵大喊著,朝廣場另一側的教堂衝去。奧內卡在前鋒當中。他一如既往地沒有感到任何恐懼。只是去殺人罷了。他一邊跑,一邊用步槍瞄準教堂屋頂射擊。不知從哪一刻起,硝煙味消失了,風送來了泥土的芬芳。這讓奧內卡想起了故鄉。一直塵封在記憶中的家人,竟然復甦了。 泥土的芬芳變成了母親溫柔的體香。奧內卡感覺自己就像被母親抱在懷裡一樣。令奧內卡吃驚的是,母親竟然沒有生氣。被自己強姦殺害的母親,如今竟然如此疼愛自己? 奧內卡哭了起來。他一邊奔跑,淚水一邊飛入空中。 我不是生而為人就好了。 假使我生下來是鳥獸,就可以同家人永遠相親相愛地生活下去吧。 敵人開始反擊。教堂屋頂的人用全自動武器射擊。奧內卡分明聽見左側傳來子彈擊穿頭蓋骨的破裂聲。他斜視著被射殺的同伴,心想:我也死了吧。 噴射著火焰的槍口轉向自己。然後,奧內卡被一槍爆頭。他再也看不見,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了。 米克朝孩子兵發動壓制射擊。沖在最前面的孩子鮮血四濺,紛紛倒地。後面衝上來的士兵被屍體絆倒,跌在屍體上。 耶格叫道:“停止射擊!” 但米克沒有遵守命令,一邊繼續掃射,一邊大叫:“過來吧,王八羔子們!”打完彈匣裡的子彈後,他又大喊:“裝彈!”這時,後續的孩子兵越過前面的屍體,再次發起衝鋒。蓋瑞特和米克不得已只好開槍,但兩人都只是威懾射擊。子彈在孩子們腳邊畫出一條線,終於遏止了他們前進的腳步。 “停止射擊!”耶格命令道,拔掉手榴彈的保險。預測殺傷範圍後,將其扔到孩子們前方。爆炸的同時,孩子兵全都趴到地上。不過,即便有人站著也不會受傷。 孩子們的哭聲和尖叫在寂靜的廣場上迴盪。耶格心如刀割,暗自祈禱他們能盡快撤退。之前的計劃已經破產。巴基斯坦軍故意對孩子兵視而不見,現在無法指望維和部隊伸出援手了。假如戰鬥繼續進行下去,恐怕只會兩敗俱傷。 祈禱應驗了。趴在地上的幾個孩子掉頭朝森林的方向撤退。這是全軍撤退的信號吧,耶格隱隱期待著。但現實很快擊碎了他的幻想。森林中射出曳光彈,臨陣逃亡的孩子兵被處決。目睹著這幅光景的耶格,噁心得直想吐。 撤退就是死路一條,孩子兵只得絕望地再次沖鋒。這跟二戰時日本軍的自殺式攻擊如出一轍。他們衝入毫無遮蔽物的廣場,淪為活動的人肉靶子。雖然只是孩子兵,但他們手中的輕武器卻是真傢伙。 AK步槍一齊亂射,對耶格等人構成壓倒性火力。在數百發子彈的狂轟下,耶格等人藏身的屋頂邊緣都被削掉了。最後一排的孩子兵站定,朝他們舉起反坦克火箭。 “火箭推進式榴彈!”邁爾斯大叫著往後跑。直線飛來的火箭彈擊中了教堂左側的牆壁,房屋搖晃,磚塊橫飛,邁爾斯腳下的房頂坍塌了。邁爾斯拼死抓住殘缺的房頂才沒有跌下去。教堂中的猛烈屍臭噴湧而出,邁爾斯用盡全力將自己的下半身拖上來,爬到耶格旁邊。 “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邁爾斯面色蒼白地叫道,“怎麼辦?” 耶格背後的米克用繳獲的火箭推進式榴彈對準孩子們。從爆炸中心,飛散出被炸裂的孩子的頭顱和內臟。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耶格製止道。 米克充耳不聞不問,接著用AK步槍毫無憐憫地狂射。 “殺死那幫臭小子!一個個都該下地獄!” 米克的聲音中似乎流露著歡喜。為了緩和死亡所帶來的緊張,他的大腦大量分泌麻醉物質,讓他陷入了戰鬥癡狂的狀態。米克被殺戮的快感所支配,一邊惡毒咒罵黑人孩子,一邊興奮地繼續掃射。 灼熱的液體從耶格的胃裡湧上喉嚨。雖然孩子兵衝到了廣場中央,但近半數的孩子都被米克殺死了。 這時,孩子兵發射的第二發火箭推進式榴彈炸開了教堂左前側,屋頂劇烈搖晃起來。再來一發砲彈的話,整座建築就會崩塌。 米克將AK47換成了槍榴彈發射器。 “米克,住手!” “閉嘴!這是戰爭!”米克說,繼續發射槍榴彈。榴彈在最前排的孩子兵腳下爆炸,造成七個孩子死傷。 耶格判斷,現在只能戰鬥。就算要遭受永世的懲罰,也必須開槍。 “懂嗎?這是戰爭!”耶格大吼著拔出手槍,射中了米克的太陽穴。 九毫米口徑子彈沒有貫穿頭部,而是在米克頭骨內來回反彈,完全破壞了整個大腦。微微彎腰的日本人瞬間喪命,向前倒去,屍體的頭部和鼻孔不斷流出黑色的血液。 邁爾斯和蓋瑞特目瞪口呆地看著同伴的屍體。耶格扣動扳機的右手也沾上了米克的腦漿。 “蓋瑞特,用威嚇射擊阻止敵人前進!用手榴彈!”耶格接連不斷地下達指示,“邁爾斯,發射槍榴彈!” 邁爾斯接過槍榴彈發射器,皺眉看著耶格。 “朝森林後方射擊,將躲在裡面的指揮官轟出來!” “明白!” 邁爾斯調整射擊角度,開始發射40毫米口徑槍榴彈。耶格端起繳獲的SVD狙擊槍,用光學瞄準器瞄準森林入口的大樹樹幹,試射了一發子彈,然後根據著彈點修正瞄準器。 殘餘的孩子兵漸漸逼近教堂。每個孩子的眼睛裡都閃爍著邪惡之光,眼神迷離,透露出無法想像的暴力。耶格從中看到的是無法挽救的空虛靈魂。 幾個孩子兵開始投擲手榴彈。雖然沒有扔到屋頂上,但卻在教堂不遠處連續爆炸,令教堂搖搖欲墜。 蓋瑞特一邊拼死迎戰一邊說:“就要頂不住了!快發射槍榴彈!” 邁爾斯發射了槍榴彈,著彈點從森林深處由遠及近移動,但隱藏在黑暗中的指揮官依舊沒有現身。 孩子兵似乎看出耶格等人沒有殺傷他們的意思,漸漸加快了逼近的速度,離教堂僅剩三十米。一個少年從屍堆中刨出了一把火箭推進式榴彈發射器。如果讓他再轟一次,耶格他們多半難逃一死。耶格趴在地上,用狙擊槍瞄準少年的大腿。 這時,耶格忽然察覺身邊有人。他一開始還以為是已死的米克又動了,驚訝地抬起了頭。結果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個異形孩子。不知何時,阿基利來到他身邊,俯視著他。那孩子表情痛苦,流露出與孩子兵相同的憎惡。 耶格保持著伏射姿勢,怒吼道:“趴下!” 但阿基利對此置若罔聞,在米克的屍體旁彎下腰,從背包中取出了什麼東西。是一捆一萬美元的活動資金。阿基利用小手拆開封條,將兩百張五十美元紙幣從屋頂撒下去。 小紙片隨風飛舞,從教堂飄到廣場。孩子兵被這突然飄來的東西吸引,頓時停住不動。發現這是從天而降的高額紙幣後,他們爭相搶奪。看著扔掉武器、圍著金錢打架的孩子兵,阿基利的嘴角露出一絲譏笑。他已經將人類的慾望看得一清二楚了吧。 “耶格。” 聽見邁爾斯的呼喚,耶格立即將視線挪回瞄準器上。驅策孩子兵的指揮官們,被連續爆炸趕到了雨林邊緣。那是五個戴著貝雷帽的男人,其中一人似乎被槍榴彈所傷,渾身是血。 耶格毫不猶豫地扣下了狙擊槍的扳機。第一個指揮官頭部中彈,向後栽倒。他癱軟的身體尚未完全著地,耶格就爆了第二個指揮官的頭。 一槍致命,真是便宜了他們。他本想用更加殘暴的方法懲罰這些披著人皮的惡魔。 剩下三個指揮官覺察到有狙擊手,轉身便往雨林中跑。耶格又狙殺了兩人,發現沒子彈了。但邁爾斯射出的槍榴彈落到最後一個渾身鮮血的指揮官腳下,數百枚金屬片扎進全身,指揮官像破布一樣當場癱倒。 耶格從屋頂邊緣探出身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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