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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三節

人類滅絕 高野和明 22809 2018-03-14
等待上司到達期間,魯本斯待在行動指揮部附屬的小會議室裡,梳理過去的資料。 首先是國家安全局截獲的古賀研人的通信記錄。研人曾進入因特網上的蛋白質數據庫,對“變種GPR769”執行了BLAST搜索。後來,他給一個叫吉原的人打電話,要求見面,目的是蒐集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相關信息。根據中情局的調查,吉原是大學醫院的實習醫生。 接下來,是從紐約給古賀研人打去的警告電話。那是用公用電話打的。國家安全局查出,電話中的聲音是電腦合成的,日語說得很不自然。雖然意思聽得懂,但在母語為日語的人聽來相當怪異。國家安全局的語言學者很快就弄清了緣由:這日語是用市面上的翻譯軟件從英語翻譯而來。發送警告的人多半不懂日語,加上警告本身很短,於是索性用機器翻譯了事。問題是,這個人是誰?他怎麼會得知涅墨西斯計劃的內容?

魯本斯瀏覽了最後一份資料,那是在伊拉克遭武裝分子襲擊身亡的私營軍事公司僱員的名單,其中包含原本選出執行守護者計劃的十五人。因為候補者陸續死亡,沃倫·蓋瑞特以外的隊員,只好由不在名單中的人頂替,即喬納森·耶格、柏原幹宏、斯科特·邁爾斯三人。 白宮開始關注伊拉克武裝分子為何會準確發動攻擊的問題。行軍路線不固定,敵人卻能發動伏擊,他們是怎麼得知絕密計劃詳情的?難道美國的軍事通信被截獲並破解了嗎? 魯本斯偏離正題,思索起在伊拉克發生的一起襲擊。在某個地方城市,四名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遇害。這些前特種部隊隊員在市區遭到伏擊,在非常短的距離內挨了幾十槍,當場斃命。在“真主偉大”的現場大合唱中,普通市民對美國人的憎恨爆發了。私營軍事公司安保人員本就不受法律約束,在伊拉克濫殺無辜也不會被問罪。如此傲慢的態度,必然加速反美情緒升溫。有一具屍體被民眾踢打得腦袋都快掉了,其他屍體則被吊在幹道的橋樑上。

野蠻行徑刺激了美國發動瘋狂報復。美軍聯合伊拉克軍,組織八千兵力,開始對被視為反美勢力據點的地方城市展開總攻。為了給四個人報仇,一場激烈的巷戰爆發,有一千八百名士兵和市民死亡。另外,美軍還大量使用貧鈾彈,導致該地被放射性物質污染。將來這裡將大量出現癌症患者和畸形兒。而這一切,都是這顆行星上自恃擁有最高智慧的生物所為。 “出了什麼事?”一個冷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魯本斯轉身一看,加德納博士正站在門口。因為是深夜被叫出來,他穿著便裝,沒有打領帶。 等科技顧問在桌子對面坐下,魯本斯開口道:“我們是不是低估了奴斯的智力水平?” 一聽魯本斯這麼問,加德納就意識到出現了重大問題,目光驟然嚴峻起來。

“有這種可能。關於奴斯的智力,現階段還無法給出確定的結論,只能做普通推定。” “就是說,不能否定奴斯的智力可能已經超越了現代人?” 加德納點了點頭:“或者他在特定領域的能力尤為出色,比如素因數分解。” “還有呢?” “回頭看看《海斯曼報告》吧。”加德納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仰視天花板,“那份報告對超人類的能力做了設想,在我看來,其中的'理解四維空間'和'擁有第六感'不靠譜。如果奴斯要思考四維以上的空間,就必須採用數學抽象。而'擁有第六感'卻是神秘主義領域。作為科學家,我對此無話可說。” 魯本斯也有同感。 “還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擁有著這種意識的生命,相當於神。這也不是科學家該討論的問題。”

這一點魯本斯也同意。 “我認為正確的只有兩點。首先是,擁有'我們的悟性無法理解的精神特質'。現代人當然無法理解奴斯的思想和感情。因為假如大腦產生了變化,精神和思維也會變化。現在我們不就是被胼胝體更粗的人擺佈,不得不屈服嗎?” 魯本斯笑了。胼胝體更粗的人指的是女人。 “我要強調的是最後一點。”加德納在椅子上坐直,從桌上探過身,“那才是我們必須注意防範的問題。” 魯本斯為自己的見解能與科技顧問一致感到欣慰:“是'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吧?” “這句話雖短,內涵卻非常豐富,包括對簡化論的懷疑,在混沌狀態前的困惑,等等。這是上世紀後半葉的科學家期待下一代智慧生命所具備的能力。對了,你不就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嗎?”

“我曾在聖菲研究所學習過複雜適應系統理論,對複雜系統有所了解。” “如果奴斯具備'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的能力,那具體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被我們稱為'混沌'的不可預測狀態,也許對奴斯來說就是可以預測的。換言之,在復雜系統這一領域中,發生了範式轉換。”魯本斯說到這裡才意識到,下一代人類與現代人的差距是多麼巨大,“如果是這樣,那不僅自然現象,就連心理現象和社會現像等複雜系統,奴斯都可以對其建立高度精確的模型。具體地說,他不僅能更加透徹地解析生命現象,還可以準確預測經濟動向、地震發生和長期氣候變動。” “說不定,奴斯此刻就可以準確預測十年後的天氣。”

“可以這麼說。” “我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奴斯獲得了這種能力,那我們可以理解他的思維嗎?假如奴斯寫了一本解釋如何預測氣象的書,我們是否能理解書中的內容?” 儘管問題尖銳而超乎意料,但魯本斯毫不遲疑地答道:“恐怕不行。奴斯的智力遠遠超過人類,人類不可能跟上他的思維。” “應該是吧。”加德納淡淡一笑,“你是對的,阿瑟。” 討論氣氛熱烈的小會議室突然沉寂下來。在魯本斯看來,科技顧問露出的微笑中,既包含著無奈,也透露著輕鬆。承認人屬生物智力進化的可能性,就意味著認同現代人的智力有限。不僅是智力,《海斯曼報告》所指出的超人類的特質恰恰就是現代人所欠缺的。我們無法“迅速掌握複雜的整體”,也沒有“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這不是理性的問題,而是生物的習性。只有食慾和性慾都得到滿足的人才會奢談世界和平。一旦直面飢餓,隱藏的本性就會立即暴露。正像公元前三世紀的中國思想家所言,人類這種生物,“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矣”。

人類對永遠和平的祈求總是無法兌現,因為在人類歷史中,始終存在著自相殘殺。除非我們自身滅絕,將問題交給新一代人類去解決,否則就無法根除這一野蠻行徑。 魯本斯的腦子裡浮現出一個問題:從道德層面說,奴斯是更加高尚,還是更加殘暴?他是願意同智力水平更低的人種共存,還是要將我們消滅乾淨?就算他願意與我們共存,我們依然會被他們支配。就像現代人保護瀕危動物一樣,超人類多半會把我們中的一小部分保留下來加以管理吧。 敲門聲傳來,監督官埃爾德里奇與軍事顧問斯托克斯上校一起現身。埃爾德里奇穿著高領毛衣和夾克,一副便裝打扮,斯托克斯則是一身軍服。 “我已對上校簡單說明了情況。”埃爾德里奇說。 斯托克點頭道:“我聽說,計劃執行者做出了超乎預期的行動。”

“是的。” “我認為沒必要驚慌。特種部隊隊員接受的訓練要求他們根據現場情況臨機應變。這次行動也是其中一環吧?” 魯本斯本打算把那個驚人的假設說出來,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再等等,“負責衛星圖像分析的中情局分析員正在趕過來。他到後,就能了解詳細情況了。” 埃爾德里奇點點頭,“現在應該基於客觀證據展開行動。先前不是發現剛果和日本之間有加密通信嗎?現在仍然沒有破解。如果那是妨礙涅墨西斯計劃的行為,那四名計劃執行者就可能遭遇了不測。” 斯托克斯問魯本斯:“日本方面的調查進行得怎樣?” “已經鎖定了古賀研人的藏身地,他潛伏在一個叫町田的地方。明天我們開始監視車站。但日本可以動用的人數有限,其他方面的調查不盡如人意。”

“我們有多少人?” “專職的當地警察有十名,但他們光是監視古賀研人的行踪就忙得團團轉。此外還有中情局分局的負責人,以及他招募的當地工作人員。” 加德納問:“所謂當地工作人員,就是代號為'科學家'的人吧?” “不錯。” “他是什麼來歷?同古賀誠治是什麼關係?” “這個嘛……”魯本斯與軍事顧問面面相覷,“因為全權委託中情局,所以我不清楚。” “好好梳理情況,做好面對最糟結果的準備。”埃爾德里奇說,“如果計劃繼續失控,就立即採取緊急處置措施。” “什麼措施?”加德納問。 “將四名計劃執行者和奈傑爾·皮爾斯,以及古賀研人列入恐怖分子名單,請求各國治安當局逮捕他們,然後對他們實施特殊移送。”

“特殊移送是什麼?” “這個不需要博士您操心。”埃爾德里奇敷衍道。 “就是所謂的'野蠻手段'?” 面對一臉純真與好奇的加德納,政府高官打著官腔答道:“這是根據第77號國家安全令和第62號總統令制定的行政措施,具體內容保密。拿到總統簽字的命令,各個機構就會展開行動。這樣解釋您明白吧?” 這等於什麼都沒說,簡而言之一句話:不要深究這個問題。加德納也識趣地放棄了:“嗯,我明白。” 對魯本斯來說,最大的誤判是古賀研人的行動。區區一介研究生,竟然能從司法機構手中逃脫,並潛伏起來,這是魯本斯始料未及的。如果古賀研人早早地向警察投案自首,接受公安部的訊問,說不定還可以得到妥善處置。但如今埃爾德里奇腦中只有強硬對策。同華盛頓特區的其他官僚一樣,埃爾德里奇唯恐職業生涯出現污點,所以思考模式與萬斯政府保持一致。一旦古賀研人被捕,就會被立即送往代替美國實施拷問的國家,再也回不到家人身邊。魯本斯本想對他伸出援手,但日本的特工工作都由埃爾德里奇發號施令。 “日本的問題到此為止。剛果那邊會採取怎樣的緊急處置措施?”加德納繼續提問。 “如果計劃執行者採取了意料之外的行動,那就立即將他們和奈傑爾·皮爾斯一同殲滅。我們打算利用雨林地帶的武裝分子對他們實施掃蕩。” 加德納瞪大了眼睛:“剛果的非法武裝會幫助我們嗎?” “我們打算讓一個在當地出入的武器商告訴武裝分子,伊圖里森林裡潛伏著五個白人恐怖分子,抓到他們就可以獲得巨額賞金。那些傢伙見錢眼開,會調動數万兵力圍剿皮爾斯等人。” “可是,如果導致進化的病毒真的存在,武裝分子也可能會被感染啊。” “這個不用擔心。魯本斯取得的報告顯示,病毒說被否定了。” 魯本斯暗暗叫苦。自己本想偽造論文營救耶格等人,結果適得其反。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一名部下請求進入房間。 “進來。”魯本斯命令道。參加涅墨西斯計劃的中情局特工迪亞斯與同事一道進入會議室。 “這是負責圖像分析的弗蘭克·休伊特。” 迪亞斯介紹的瘦高男子的胳膊下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必要的寒暄後,休伊特將電腦接上投影儀,開始匯報。 “這是不久前剛果上空拍攝的衛星偵察影像。” 監督官和兩名顧問仔細觀看。反映雨林內情形的畫面是黑白的,分不出晝夜。守護者計劃執行者正在接近“U”形排列的小屋中最遠端的那個。 “這個小屋應該是奈傑爾·皮爾斯住的。” “有何證據?”魯本斯問。 休伊特放大了畫面的一部分,“小屋的陰影中,發現了幾何學結構物。那是太陽能充電器的面板。” “原來如此。”在沒有電力的剛果雨林中,皮爾斯是利用太陽能為自己的電腦供電的。 迪亞斯用激光筆逐次指著屏幕上的四個人說:“背著醫用包的是邁爾斯;攜帶通信儀器的是蓋瑞特;剩下的兩個中,手臂更長的是耶格。” 魯本斯問軍事顧問:“上校,你覺得他們在幹什麼?” 斯托克斯狐疑地瞇著眼說:“看樣子,他們不是要殺皮爾斯,而是打算綁架他。” 耶格將上半身探入小屋,其他三人繼續保持防守隊形。然後,一切都靜止了。十幾秒後,柏原放下突擊步槍,換上手槍,來到耶格身邊。這時不知出了什麼狀況,兩人的身體都劇烈運動起來,但因為他們的上半身在小屋內部,所以無法看清詳細情況。 “就是這裡。”休伊特回放影像,並反復了多次,“要知道發生了什麼,線索就在畫面的一角。” 畫面的中心轉移到小屋後方,一棵樹被放大了許多倍,直至一個灰色的正方形像素塊覆蓋在屏幕上。 “同一時間,這裡發生的情況是這樣的——”最初黑色的正方形轉瞬間變成灰色,然後慢慢恢復為黑色。 “樹幹的一部分瞬間升溫。當然,這不是自然現象。一個高速飛行的高溫小物體射入了樹乾之中。” “也就是說?”埃爾德里奇急於聽到結論。 “從兩人進入小屋的行為判斷,正要開槍的柏原被耶格阻擋,發射出的子彈偏離了目標。雖然不能準確判定彈道,但我想應該是上方三十度左右。而且,從小屋退出來後,柏原沒有把槍放回腿上的槍套,而是藏在腰間。他之所以這麼做,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紅外線偵察衛星監視。” 斯托克斯不解地問:“他們怎麼知道自己正在被監視?” 埃爾德里奇的臉上也浮現出困惑的神色,只好將視線投向高智商的計劃制訂者。 魯本斯相信事態正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衛星圖像被截獲了,美國已經面臨國家安全的重大威脅。不僅如此,萬斯政府可能完全落入了圈套之中。操控這個絕密計劃的不是自己,而是奴斯。魯本斯命令迪亞斯和休伊特離開房間,自己雙肘撐桌,雙手托頭,陷入沉思。 制定涅墨西斯計劃的最初依據,是奈傑爾·皮爾斯的那通電子郵件。但發信者發出前,應該預見到郵件會被“梯隊”截獲,目的是試探白宮在得知已進化出新人類後的態度。在剛果腹地被武裝勢力包圍的皮爾斯和奴斯,一定期盼美國政府會保護他們。 可是,萬斯政府卻決定抹殺超人類。這樣一來,皮爾斯等人就只有一個辦法來逃往外界,那就是武力反擊。但由於私營軍事公司的活動受到五角大樓監視,想利用傭兵是不可能的。於是他們想到了策反守護者計劃執行者,使其站到自己一方。 說服沃倫·蓋瑞特非常簡單。白宮想要他消失,估計蓋瑞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吧。要想活命,蓋瑞特只能背叛雇主。 剩下的三人,應該也是基於某種標準選拔的。所以,不符合這一標準的候選者,在伊拉克被陸續幹掉。奴斯將竊取的美國機密情報透露給伊拉克激進分子,借刀殺人。最後,符合標準的就只剩下耶格、邁爾斯和柏原。 至於選擇空軍傘降救援隊前隊員和日本傭兵的理由,魯本斯暫時還不知道。不過,選擇耶格的理由非常明確。結合日本的古賀研人的行動,可以推測,皮爾斯已經告訴這名“綠色貝雷帽”特種部隊前隊員,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有辦法治療。耶格為了挽救飽受病痛折磨的兒子,已經決定與美國為敵。 這個計劃的背後,存在著一個以剛果的皮爾斯為中心,將日本和美國連接起來的網絡。已去世的古賀誠治結識了赴扎伊爾進行流行病學調查的皮爾斯,被捲入了這場陰謀當中。而他死後,他的兒子繼承了開發治療絕症的藥物的工作。可是,無論奴斯是否參與其中,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能否開發出來都尚存疑問。無論採用什麼手法,時間上都太緊張了。 埃爾德里奇打破漫長的沉默,問道:“你在想什麼?” 魯本斯猶豫了,到底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怎樣才能將犧牲控制在最小限度內?如今傭兵已經被吸納到奴斯一方,營救他們的同時,奴斯也會活下來。那樣做,不僅美國,整個人類社會都會陷入危機之中。 奴斯的智力水平已經足以截獲美國的機密情報。接下來,他不僅不會表現出無限發達的道德意識,反而會殘殺人類。他用極其巧妙的手法,將執行守護者行動的十五名候選人殺害了。這個三歲的孩子,難道不是人類的敵人嗎? “啟動緊急處置措施吧。”斯托克斯上校打破沉默道,“儘管非常遺憾,但我們不能容忍計劃執行者的反常行為。或許守護者計劃不得不進入最終階段了。” 魯本斯推測,傭兵必定會選擇背叛。他們已經知道,隨身攜帶的抗病毒藥物實際上是劇毒化學品。 “我也同意。”加德納博士接話道。 “包括我在內,三人讚成。”埃爾德里奇說,轉頭面向魯本斯,“你沒意見吧?” “嗯,沒有。”魯本斯不敢提出異議。他覺得現在應該靜觀其變。 “那麼,從現在開始,本計劃進入緊急處置階段。” 涅墨西斯計劃將演變成人類與超人類之間的對決吧,魯本斯在心裡想。 可是,人類能有多少勝算呢? 森林的拂曉涼意襲人。 晨霧籠罩下的康噶遊群營地,排列在一起的小屋中飄出說話的聲音,卻不見人影。從覆蓋著樹葉的屋頂升起煙柱,屋內正在燒火取暖。 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隻小睡了一會兒,因為他們要趁太陽還未升起,返回森林深處取背包。對耶格來說,他現在除了睡眠不足,身體還異常冰冷。他一直放心不下兒子。上次與莉迪亞聯繫是一周前。 “'守護者'這名字還真是合適。”把裝備放在營地外蒼鬱茂密的樹木下,蓋瑞特說,“我們真成了人類學者和那孩子的守護者了,不是嗎?” 也是我兒子的守護者吧,耶格想。 邁爾斯迫切地說:“真想早點見到阿基利。” “見到了會失望的。”米克冷冷地說,“他是個可怕的小鬼。” 耶格半開玩笑似的問日本人:“米克,你不喜歡孩子嗎?” “那孩子不是人。” “我問的是人類的孩子。” 米克注視著耶格,揣度著他提這個問題的目的:“我不喜歡弱小的人。被打了卻不還手,只知道哭,我一見到這種人就不舒服。” “你小時候就是吧。” 米克的眼中閃過一絲憎惡,但他立即換上了招牌式的冷笑:“長大後,我十倍奉還了那些欺負我的人。” 耶格窺見了支配米克的陰暗心理。這個日本人通過服用類固醇藥物增強肌肉,特地到海外學習戰鬥技能,正是為了能挨揍也不哭,為了能反擊對手吧。這極端的做法恰恰折射出,他在幼年時飽受欺凌。 這時,霧中傳來了腳步聲,一個高個子男人正朝他們走來。傭兵們的視線被走在皮爾斯旁邊的小人影所吸引。阿基利只穿著粗布褲子,傭兵們得以觀察他的全身。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與人類的三歲孩童沒有差別。可是,一見到他那因突出而顯得沉重的額頭,以及那雙奇特的眼睛,就知道他是人類之外的物種。儘管他剛起床,但昨晚令耶格驟然僵住的銳利目光依然威力不減。那個牽著皮爾斯的手、搖晃著腦袋走過來的孩子,怎麼看都給人不真實的感覺,彷彿是從電影裡跑出來的怪物。 “真可愛。”邁爾斯說。 其他三人驚訝地看著衛生兵,“你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阿基利的眼睛同貓眼很像。” 說起來還真是如此,但耶格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愛的。不可思議的是,看著眼前的阿基利,耶格竟然心生敬畏,彷彿在被迫瞻仰宗教繪畫一般,令他很不舒服。 “我喜歡狗。” “確實像貓。”蓋瑞特說,“那眼神就像能看穿我們的內心一樣。不過,獅子的眼睛也像貓。” “我猜他是獅子。”米克小聲說,“那孩子相當危險。最好早點解決他。” “別亂開槍。”耶格出言制止。 “早上好。”皮爾斯來到隊員們面前,快活地打招呼,“諸位,這就是阿基利。” 隊員們彎著腰打量阿基利,那孩子眼睛上翻瞪著大家,表情嚴肅。皮爾斯逐一報上成為孩子守護者的佣兵的名字,但阿基利的表情沒有絲毫放鬆。 蓋瑞特問:“這孩子懂英語嗎?” “懂。不過,因為咽部發育遲緩,他還不能開口說話。”皮爾斯露出夾在腋下的筆記本電腦,“想說話的時候,阿基利會通過鍵盤敲出來。” 在雨林深處堪稱祕境的環境中,這樣的表達手段顯得格格不入。耶格直接提問:“阿基利,剛才皮爾斯先生說的話是真的嗎?” 阿基利立即點頭。隊員們不禁驚嘆起來。 蓋瑞特接著問道:“你真的能破解密碼?” 阿基利再次點頭。 “怎麼做?” 阿基利抬頭看著皮爾斯,打手勢表示要用電腦。人類學者遞出鍵盤,阿基利的小手就舞動起來。兩根指頭交替敲擊,屏幕上浮現出一行文字:就算說出破解的方法,你們也無法理解。 蓋瑞特苦笑道:“被鄙視了啊。” 從旁觀察阿基利的耶格產生了一絲疑問。看那孩子敲擊鍵盤的樣子,實在太不敏捷了。動作如此緩慢,卻要編寫入侵軍事通信網的程序,姑且不論其智力水平,光是從工作量的角度考慮就不可能。於是耶格問:“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可以治療嗎?” 阿基利點點頭。 “怎麼治?” 電腦畫面上浮現出答案:“首先編寫製藥軟件,然後用該軟件設計藥物,最後實際合成化合物。” “這個軟件由誰編寫?” “我編寫。” 耶格想,這孩子也可能是經過了訓練,將事先預估到的問題的答案敲出來罷了。 “能否讓我做最後一次確認?”蓋瑞特徵求耶格的許可,“我想確認皮爾斯的話到底可不可靠。” “你打算怎麼做?”皮爾斯問。 “把這裡所有的人都集合起來。” “為什麼?” “如果你希望我們保護你,就照我說的做。” 皮爾斯面帶不滿,轉過身,朝著營地用當地語言呼叫起來。人們從小屋中探頭查看,走了出來。 耶格等人移動到營地中心的廣場裡,迎面走來矮個頭的姆布提人。四十名姆布提人並沒有表現出多少警惕。他們的身高僅到傭兵的胸部,一個個臉上都流露著靦腆的微笑。 姆布提人口中紛紛冒出“卡里布”這個詞,邁爾斯不明其義,也跟著說“卡里布”,逗得姆布提人大笑起來。 “'卡里布'是'歡迎'的意思。”皮爾斯說,“'你好'是'哈巴里'。” 耶格等人開始說“哈巴里”,姆布提人更加開心,也用“哈巴里”作答。 “告訴他們,我們是他們的朋友。” 蓋瑞特看了一圈姆布提人,用疑似斯瓦西里語的語言慢慢說了一句話。這名最早被納入守護者計劃的中情局特工似乎早就掌握了當地通用語。他好像是在問:“有沒有人懂斯瓦西里語?”過半數的人舉起了手。接著雙方一問一答,然後蓋瑞特朝一個男人招了招手。來到耶格等人面前的男人三十歲左右,神情落寞,穿著舊T恤和短褲,身高大概一米四出頭,體格在姆布提人中不上不下。 “他叫艾希莫,是阿基利的父親。” 聽完蓋瑞特的介紹,耶格仔細觀察起這個矮個子。他是一個普通人,除了比西洋人矮小外,身上找不出任何異常。 “我們還有個問題。”邁爾斯說,“能不能問問他,阿基利有沒有兄弟?” 蓋瑞特點頭,用斯瓦西里語向艾希莫發問。艾希莫打著手勢,表情悲痛地回答起來。蓋瑞特側耳傾聽,似乎非常費力才能聽懂,但經過一段漫長的問答之後,他終於把意思翻譯出來了:“阿基利沒有兄弟。艾希莫的第一個妻子在懷孕時生了病。他請求穆尊格,也就是白人醫生救治,但妻子被帶到遠方的醫院之後就再也沒回來,應該已經死了。” “穆尊格,穆尊格……”艾希莫反复嘟囔著,指著旁邊的米克。在他眼中,亞洲人也是白人的一部分。 “後來,艾希莫的弟弟被毒蛇咬死,他就娶了弟弟的妻子,也就是阿基利的母親。但她在生下阿基利後不久就因為大出血死了。” 艾希莫臉上的悲傷反映了原始社會中的殘酷現實。因為缺醫少藥,他失去了兩個妻子、弟弟,以及本應誕生的第一個孩子。 “後來艾希莫沒有再娶妻,所以只有阿基利一個孩子。” “兩個妻子的死,應該都是胎兒造成的吧。”邁爾斯說,“如此看來,大腦的變異極可能是父系遺傳。艾希莫的生殖細胞發生了變異,被他的孩子繼承了下來。” 米克冷笑道:“有個不正常的父親,孩子真是受罪。” “這一點非常重要。如果變異是父系遺傳,那要抹殺的就不止阿基利一人,還要將他父親包括在內。如果他再生孩子,可能也會帶有同阿基利一樣的變異。” “這點不用擔心。”皮爾斯說,“我們一離開,康噶遊群就會不復存在。這裡的四十名成員將分散到其他遊群中去。他們沒有居民登記,外人無法找到阿基利的父親。” 這時艾希莫大叫起來,用痛切的語調重複著“庫艾利”和“艾克尼”兩個單詞。蓋瑞特詢問多次,終於將對方想說的話翻譯過來:“他說阿基利之所以生下來是那個樣子,是食物的緣故。阿基利母親懷他的時候,吃了不能吃的動物。” “這不可能。”邁爾斯一本正經地否定道。 蓋瑞特抬起頭,用斯瓦西里語同周圍的俾格米人講話。邁爾斯的話被翻譯成當地語言後,俾格米人哇地齊聲呼喊起來。人群湧到蓋瑞特身邊,愈發擁擠。儘管耶格聽不懂對話的內容,但看得出俾格米人的情緒都非常激動。 蓋瑞特逐一聽取完大家的發言,向同伴解釋說:“我向他們詢問阿基利的情況。這裡的所有人都覺得阿基利不是普通人。不光是外觀不同,能力也很不一般。” “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耶格問。 “他很早就听得懂話。他能用的語言不只是金布提語,還包括斯瓦西里語,以及斯瓦西里語的方言金格瓦納語。他還懂英語。雨季期間,他們在農耕民村莊附近生活,他用這段時間掌握了算數。託他的福,他們把肉賣給農耕的比拉人時,才沒有算錯賬。” “這種事情,頭腦靈光點的孩子,不是都做得到嗎?” “還有別的表現。說出來難以置信——”蓋瑞特帶著不解的神色繼續道,“阿基利可以用神奇的力量操控樹葉。” “樹葉?什麼意思?” “我也聽不懂。” “問問本人不就行了嗎?”說完,邁爾斯蹲到阿基利面前,“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阿基利點頭。 “操控樹葉是怎麼回事?能不能演示給我們看看?” 阿基利的表情起了變化。他瞇起眼睛,緊閉小嘴。耶格覺得這孩子是在笑。那是沉浸在遊戲中的孩子才有的表情。 阿基利用手指在腳下的地面上畫了一個小圓圈,撿起落葉,站起身。然後伸直手臂,高舉樹葉,像是在計算什麼一樣,繞著圓圈移動,最後鬆開手指,丟下樹葉。樹葉搖搖擺擺地飄落下來,落入阿基利畫的圓圈中。 耶格等人花了一點兒時間才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邁爾斯也拿起樹葉,模仿阿基利的動作丟下樹葉。從他手中脫離後,樹葉被無法預測的氣流擾動,結果落在了偏離目標一米的位置。 “你是怎麼做到的?”邁爾斯問。 阿基利在鍵盤上敲出答案:“我知道樹葉的運動軌跡。” “怎麼知道的?” “我只能說,我就是知道。” 這樣的解釋無法令人信服,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阿基利具有其他人不具備的神秘能力。儘管人類可以發射火箭,登陸月球,卻無法預測從一米高度落下的樹葉的運動軌跡。 “諸位,咱們是不是可以到此為止了?”皮爾斯一邊切換電腦上的畫面一邊說,“五分鐘後,偵察衛星就會來。” 傭兵們不解地面面相覷。 “我們只能選擇相信。”蓋瑞特說,“要是我們吞下之前攜帶的膠囊,早就被毒死了。” 隊員們不得不點頭贊同,然後轉移到森林中。 皮爾斯留在廣場裡,向俾格米人交待著什麼。多半是讓他們表現得如同往常一樣吧。姆布提人返回各自的小屋,開始燒火做飯。 在偵察衛星無法觀察到的森林中,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同皮爾斯、艾希莫和阿基利父子會合。 “我想吃完早飯後再出發。”皮爾斯說,“給我看看地圖。” 蓋瑞特取出地圖,在眾人面前攤開。 “先介紹一下概況。儘管涅墨西斯計劃準備得非常周全,但緊急事態的應對之策都局限在剛果國內。所以,只要我們越過國境就贏了。我們的任務是突破國境,而敵人一定會全力阻止我們。” 現在大家所在的位置是剛果東端,距烏干達只有一百三十公里,只要四天就能趕到。可是,國境附近還有二十多個武裝勢力虎視眈眈。用橄欖球打比方的話,這是球門區前五碼的攻防之戰。 耶格問:“穿越國境的路線決定了嗎?” “準備了幾個方案。會結合實際情況選擇最佳路線。” 皮爾斯指著地圖介紹三個方案,三者都通向剛果東部國境。第一條是穿過東部的布尼阿,第二條是穿過東南的貝尼,這兩條線路進入的都是烏干達。第三條是南下到格瑪附近,逃往盧旺達。其他任何方向都不能選,比如往西走,剛果遼闊的國土就會成為他們最大的障礙。 “你們怎麼看?” “我贊成往東走,但時間上特別緊張。”耶格答道,“我們只有五天的口糧。雖然可以靠打獵為生,但光是捕獲獵物就需要耗費大半天,哪有時間逃出去?”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在沿途準備了補給物資和交通工具。” “太好了。”蓋瑞特驚嘆道,“可是,問題還不止這個。隨著時間的推移,五角大樓將會採用一切對抗手段。如果我們太磨蹭,就會遭到猛烈反擊。” “那就選擇最短的路線吧,也就是正東那條。布尼阿前有一座叫科曼達的城鎮,那裡準備有車。考慮到道路狀況,這條路比東南那條更省時間。但我們必須徒步去科曼達。” 距離一百公里,行軍需要三日。耶格吩咐蓋瑞特聯絡澤塔安保公司。 “就說邁爾斯感染了瘧疾,'天使'被迫延期。” “明白。”守護者計劃的執行期限還剩五天。只要騙過五角大樓,就能在被他們發現前離開剛果。 “大家在離開營地之前,將GPS的電源都關掉。否則會暴露我們的位置。” 米克立馬反駁道:“但如果關掉了GPS,如何在沒有參照物的雨林中導航呢?光靠指南針和步測,如何到達一百公里外的目的地?” “艾希莫會與我們同行一段距離。”皮爾斯說。 “艾希莫?” 見大家都在俯視自己,阿基利的父親露出謙虛的微笑。 “那豈不是更糟?這傢伙連指南針都沒有啊。” “在森林中,艾希莫判斷方向的能力比我們更優秀。”人類學家加強語氣道,“包括你在內。” “既然要返回你的故鄉,你就少抱怨兩句吧。”邁爾斯安撫米克道,然後對皮爾斯說,“離開剛果後,如何前往最終目的地日本呢?” “我準備了若干方案,但現在決定路線還為時尚早。目前我們要集中精力突破國境,這是最大的難關。” “明白。” 耶格看了眼手錶,確定了開始行動的時間。 “六點出發,在此之前吃完飯,別忘了頭上有偵察衛星。” 眾人正要散會,突然響起了電子儀器發出的聲音。皮爾斯從腰帶裡取出一部小型電腦。這不是同阿基利溝通時所用的筆記本電腦。 A5大小的黑色機器與衛星手機相連。 人類學者凝視著電腦屏幕,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耶格問:“是電子郵件?誰發來的?” “別問了。” “你在國外也有幫手吧?” “有人提供情報,但我不會透露他的名字。” “他提供了什麼情報?” “敵人比我們預想的更強大,已經察覺到我們的行動了。”皮爾斯關上電腦屏幕,對眾人說,“涅墨西斯計劃進入了緊急處置階段。我們被列入了恐怖分子名單,懸賞一千萬美元通緝。這一帶的武裝勢力必定會趨之若鶩,對我們大肆圍剿。” 不過,守護者計劃的執行者都面不改色。 邁爾斯說:“出逃線路改為南方怎麼樣?” “不。”蓋瑞特搖頭說,“南邊也有武裝勢力盤踞。假如去那裡,我們就會被兩面夾擊。” 耶格打開地圖說:“東側的國境線有一百公里長,雖然敵人數以萬計,但我們應該能找到突破口。就按照原定計劃,向東部進發。” “現在廣播找人:鈴木義信先生,如果您在,請到七樓諮詢台。” 反複播放的室內廣播令人生厭。這裡是新宿一座大樓內的大書店,圖書品種豐富,在東京數一數二。研人正在這裡尋找專業書籍。今晚,等李正勳到了之後,就要開始開發治療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但因為研人現在不能去大學圖書館,所以必須提前準備一些與新藥開發有關的文獻資料。 “鈴木義信先生……” 厚厚的學術書都定價不菲,但研人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想買哪本都可以,因為他手上有一張“鈴木義信”的銀行卡。 “鈴木義信先生,如果您在,請到七樓諮詢台。” 研人突然抬起頭? 鈴木義信? 儘管鈴木這個姓很常見,但名也一致的話就不是偶然了。莫非有人在找我? 但會是誰呢? 研人的腦海裡條件反射般蹦出一個念頭:這會不會是警察的圈套?研人差點兒拔腿就跑,但總覺得這不太可能。警察應該不知道自己有“鈴木義信”的銀行卡。否則早就凍結賬戶,阻止資金流出了。此外還有一個疑點。現在播放廣播找研人,說明對方知道研人正在書店。但既然知道他在這裡,為什麼不直接實施逮捕呢? 研人抑制住心頭的恐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從收到父親的電子郵件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受到嚴密邏輯的支配。如果有第三者知道“鈴木義信”這個姓名,那就應當是熟悉內情的人,也就是知道父親計劃的人。 也許自己還有同盟者,研人猜想。會不會是警察來搜查出租屋的那個早上給他打警告電話的人?那通電話,除了內容之外,還有許多地方令他費解。來電顯示不是“陌生號碼”,而是“不明號碼”。這就是說,對方很可能是從海外打來的。如果對方是外國人,電話中不自然的日語就解釋得通了。莫非那個人如今到了日本,要找自己? 研人將放回書架的書再次取出來。對方會通過室內廣播找自己,可能預估到研人會判斷對方不是警察。 書店內排滿書架,視野不開闊。研人離開“藥學”區,假裝平靜地朝收銀台走。從書架間的過道偷看櫃檯,他發現那裡只有店員,沒有別的客人。 身穿制服、負責諮詢的女店員瞟了眼手錶,再次對準室內廣播用麥克風念道,“現在廣播找人:鈴木義信先生,鈴木義信先生……” 研人下定決心,朝諮詢台走去。 “我就是鈴木。”他說。 女店員從麥克風前轉過頭,“啊,鈴木先生,讓您久等了。您丟失的東西送到了。” “丟失的東西?” “這是不是鈴木先生的東西呢?” 說著,女店員就遞過來一部手機。 “對不起,為了查出失主,我看了手機裡的內容。”女店員打開手機說。在機主信息欄裡,顯示著這部手機的號碼、郵箱以及“鈴木義信”四個漢字。 “當然,我只看了這些。” “不好意思。”研人說,心想必須處理好這一突然事件,“是在哪兒找到的?” “'有機化學'區前面。” “是誰送過來的?” “是我發現的。” “掉在地板上了?” “嗯。” “真不好意思。” 研人伸手去拿手機,但女店員在交出手機前說:“如果有能確認您姓名的物品,能否給我看看?” “姓名?”研人竭力抑制住驚慌,“姓名……姓名……我這會兒只帶了銀行卡。” “那也行。” 研人從錢包中取出“鈴木義信”的銀行卡,交給女店員。 “非常感謝。”女店員微笑著將手機交給研人。 研人移動到旁邊的收銀台,給抱來的書付款。朝電梯走去時,他發現自己已渾身冷汗。必須儘早離開這座大樓,找個咖啡館之類的地方檢查這部手機。到底是誰,出於何種目的,費盡心思設計這麼一出?這時,尖利的手機來電鈴聲突然響起,研人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屏幕上的來電提醒寫著“帕皮”二字,這是研人小時候養過的寵物狗的名字。對方似乎想藉此表示自己同研人是一伙的。研人衝入電梯旁很少有人經過的樓梯口,接起電話。 “餵?” “你是研人君吧?”話筒中傳出瘆人的聲音。那是用機器改變了頻率的低沉聲音,彷彿從地底傳出一樣。 “我要說一件重要的事,你要一字不落地聽好。” 研人沒有問對方的身份,而是照吩咐豎起了耳朵。從日語的流暢度判斷,對方不是外國人。看來,研人在日本和海外各有一名幫手。 “剛才你拿到的手機,不會被竊聽,請安心使用。” 對方從頭到尾看到了手機到研人手裡的過程。那人此刻肯定就在這座樓裡。研人從樓梯口探出半截身子,觀察書店內部,但沒有發現打手機的客人。 “不過,”低沉的聲音繼續道,“打電話時,務必選擇好對象。給家人、朋友打電話非常危險。從他們的電話可以逆向追踪到你。” “那有這手機豈不是沒多大意義?” “不,意義非常大。有了這手機,我就可以隨時與你聯繫。” “你同我是一伙的?” “不錯。”儘管被機器改變了聲調,但還是聽得出對方聲音的親切。 “你叫什麼?” “帕皮。”對方抿嘴笑道。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那要看問的是什麼。” 研人用手擋在手機送話器四周,小聲問:“《海斯曼報告》第五節中的內容,會在現實中發生嗎?” “問題真尖銳啊。有出息。你讀過那份報告了吧?” “是的。” “我剛才說的,就是對你問題的回答。” 研人將其理解為肯定。 “今後,這部手機一定不能關機,要隨時保持可接通狀態。睡覺時也一樣,可以嗎?” “好的。” “還有,從町田的實驗室去別處時,不要乘電車。町田站的檢票口從明天起就會有警察監視。” 研人打了個冷戰。不知不覺間,警察的搜索範圍就離自己如此之近。警察到底是怎麼查到的呢?他想到的是電子錢包的使用記錄。上下電車時,需要使用鐵路公司發行的磁卡。如今已經到了必須懷疑周遭一切的地步了嗎?研人想。 “不坐電車,那用什麼交通工具?” “坐出租車安全。你的錢足夠用吧?除了町田站之外,你住的出租屋、大學校園、大學醫院和你的老家,這四處地點也不能接近。那裡也埋伏了警察。追踪你的警察總共有十名。聽懂了嗎?” “明白。” “那再聯繫。過一陣子,我會告訴你小筆記本電腦如何使用。” “小筆記本電腦?是無法啟動的黑色的那台吧?” 但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研人立即打開手機通訊錄,裡面只有帕皮一個人的電話。試著再打過去,對方卻已經關機。即便在書店中搜索,不知道對方的長相也是白搭。至於如何使用無法啟動的A5大小筆記本,看來只好等下次對方聯繫自己時再說了。 可是,研人暗忖,對方為什麼不願以真聲示人呢?莫非對方是研人認識的人,怕研人靠聲音識破? 總之,研人走下樓梯,來到新宿的街上。只需這麼一部通信機器,孤立的自己就能再次與世界相連,他不由得安心下來。 研人在大街上邁開步子,考慮現在就把前幾天該打的電話給打了,於是從口袋裡取出記著電話號碼的筆記本。他聽從帕皮的警告,先在大腦中想了想給哪些人打才安全。警察知不知道他同報紙記者有交往呢?儘管他認為應該沒事,但因為剛好走過電話亭,所以以防萬一,還是決定用公用電話打過去。 投入硬幣,撥打號碼,往常立刻就接起電話的菅井,這次卻遲遲沒有應答。回鈴音響了大概十下,話筒裡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餵?” “我是古賀。” “啊,研人君啊。” 研人聽出對方所處的環境十分嘈雜。 “菅井先生,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出差,”父親的老朋友答道,“但接電話沒問題。你是想知道之前你問我的那個女研究者的事?” “不錯,關於坂井友理這個人,你查出來什麼沒有?” “研人君說的人我不清楚,但我找到了一個年紀相符的嫌疑人。東京都醫生聯合會的名簿上,記載著一個同名同姓的醫生。” “醫生?”研人搜尋記憶,想起了大學校園的陰暗角落中,主動找到自己談話的坂井友理。不施粉黛的面龐,獨特的清爽感覺——說她是醫生,完全說得通。 “當時的電話簿上,刊登有這名醫生執業的醫院廣告。是父女兩代人經營的診所。” “診所主攻什麼方向?” “婦產科。” 回答出人意料。如果是內科或心臟科,那就同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有關了。 “去這家醫院的話,就能見到本人吧?” “我是在八年前的醫生聯合會名簿上找到她的名字的,後來這個名字就消失了。她脫離了醫生聯合會,關閉了經營的診所。”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我會繼續調查。也許會查出她在什麼地方同你父親有聯繫。” “不好意思。”有這名報紙記者做援軍,研人心裡踏實了許多,“菅井先生,真的非常感謝你。” “怎麼又在感謝我?”菅井笑道,然後雙方簡單地道別,掛斷了電話。 研人走出電話亭,一邊朝新宿站走一邊思索。怎樣才能調查出坂井友理更詳細的情況?她在大學現身時,要是自己記下了那輛商務車的車牌號就好了。他正為此後悔時,手機響了。 研人停下腳步。來電顯示是“不明號碼”,研人不禁緊張起來。是海外打來的電話。會不會是給自己發警告的那個外國人?研人跑進小巷,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在耳邊。 “Hello?” 對方張嘴竟是英語,研人不由得驚慌失措。說話的是個女人。不知為何,研人的腦海裡冒出了金髮美女的形象。 “哈……哈羅?”研人口齒不清地回复。 對方用極快的語速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但研人一個字也沒聽懂。他唯一明白的是,這個女人正處在混亂狀態。 研人努力將大腦切換到英語會話模式,擠出了一句老套的英語句型:“你能說慢點嗎?” 對方頓了一下,然後說:“你是誰?” “我?我的名字是古賀研人。” “研人?你現在在哪兒?不,我是問,我在給什麼地方打電話呢?” 研人以為自己理解錯了對方的話,於是又說:“請等等。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女人的口氣緩和下來,盡量讓自己恢復平靜,“研人,你聽好,我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他告訴了我這個電話號碼,讓我打電話過去,向你報告我兒子的病情。他說,這樣你就能救我的兒子。” “我能救你的兒子?” “是的。難道不對嗎?” 研人突然想起了一句話:某一天,將有一個美國人來訪。 “我能問問你叫什麼嗎?” “莉迪亞。莉迪亞·耶格。” “莉迪亞·耶古女士?” 對方放緩語速,糾正道:“是耶格。” “耶格女士。”研人注意著發音,道,“你是美國人?” “是,但我現在在里斯本。” 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世界權威就在里斯本。 “你打來,是為了治你孩子的病?” “是的!是的!”莉迪亞·耶格大叫起來,彷彿終於找到了救孩子的方法。 “你認識叫古賀誠治的日本人嗎?” “不認識。” “你丈夫認識嗎?” “你是說約翰?他去國外了,我沒法同他取得聯繫,不知道他認不認識這個日本人。” “約翰·耶格先生做什麼工作?病毒學研究者嗎?” “不。”莉迪亞說,然後沉默片刻,告訴研人,耶格先生在私營軍事公司當傭兵。 研人反復問過幾遍,但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多半是跟軍事有關的工作吧。 “你認識我們嗎?”莉迪亞反問道,“約翰,也就是喬納森·耶格,我,還有我們的孩子賈斯汀?” 研人記下了賈斯汀·耶格這個名字,這是繼小林舞花之後第二個需要他拯救性命的孩子。 “我也不認識你們。你們多半是父親的朋友介紹來的吧。是誰讓你打這個電話的?” “一個美國人。東部口音,上年紀了。” 這是不是就是給研人打來警告電話的人呢? “這下你明白狀況了吧?” “是的。”研人答道。 “那你如何救我兒子?” “開發新藥。”研人答道,但雙肩立刻就感到了重壓。如果新藥開發失敗,那電話另一頭的女人就會墜入絕望的深淵。 “這種藥物能救賈斯汀吧?”莉迪亞說,聲音陰鬱,“我給你說說這邊的情況。檢查數值特別不好。按醫生的話說,狀況危急。也就是說,賈斯汀可能活不到下個月。” 研人無言以對,彷彿胸口遭受重擊一般。賈斯汀·耶格的病況同小林舞花一樣,離最後期限不到一個月。如果不能遵照父親的遺言,在“2月28日之前完成”,兩個孩子都會死掉。 “求你了,請你一定救救我的孩子。”莉迪亞的話語中聽不出惹人憐憫的軟弱,反而透露著與折磨她兒子的病魔對決的強烈意志。研人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種堅強,一定是超越了語言、宗教、人種,為所有人類所共有的“善”吧。我一定要讓遙遠國度的這位勇敢母親實現願望。 “耶格女士,”研人抬頭望天,盡量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喘息聲,然後下定決心,說出了堪稱人生最大賭注的一句話,“我答應你,一定會救你的孩子。” 魯本斯深陷在自家客廳的沙發里,檯燈燈罩下的光灑在身旁。 非洲東部時間凌晨兩點,美國中部時間上午八點。 本打算回家小睡,但棘手的問題堆在面前,哪有心思睡眠。手中的便箋本上,問題被一一羅列出來。 魯本斯舉棋不定。儘管他不願看到有人在自己制訂的計劃中死亡,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可以讓奴斯存活下來嗎?無論如何,現在涅墨西斯計劃還沒完全失控。必須預估對方的行動,搶占先機。如果自己猜得沒錯的話,奴斯計劃在傭兵的保護下逃往國外。魯本斯的視線落在便箋本上。 皮爾斯等人打算從什麼地點逃離剛果? 這是最要緊的問題。非洲大陸廣袤無垠,中情局的工作人員有限,無法覆蓋全域。一旦皮爾斯等人逃離剛果,再想追踪他們就幾乎不可能了。對涅墨西斯計劃來說,唯一的有利因素是剛果國內的交通狀況。以面積而論,剛果的國土與西歐相當。但這個國家的交通設施非常落後,只有一條連接東西的道路,除此之外,就得依靠飛機和沿剛果河而下的船。皮爾斯等人應該也非常清楚,這些交通網的要衝都被監視了。所以,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可以徒步穿越的東部國境線。軍事顧問斯托克斯正在拉攏當地反政府勢力。從地理上看,這是正確的判斷。伊圖里森林東側,二十多個武裝集團林立。要想阻止皮爾斯等人逃往國外,只能將希望寄託在這些“名聲不太好的傢伙”上面。 逃離非洲大陸的目的地是哪裡? 如果皮爾斯等人逃出剛果,留在非洲大陸的可能性將非常低。這群人中大多是白人,在非洲行動太惹眼。那他們打算去哪兒呢? 魯本斯望向便箋本上的第三條,尋找啟示。 四名傭兵的選拔標準是什麼? 奴斯陸續殺害了守護者計劃的其他候選人,選定如今這四個計劃執行者保護自己。 魯本斯推測,在選拔他們的理由中,一定隱藏著破解奴斯逃亡計劃的鑰匙。選拔耶格和蓋瑞特,是因為他們具有背叛雇主的條件,這點魯本斯自己也考察過。那剩下的兩人,柏原和邁爾斯,選拔他們的理由是什麼? 魯本斯從公文包中取出報告,回顧選拔計劃執行者的過程。在柏原幹宏上升為第一候選人之前,三名候選人遇襲身亡。這三個人同柏原有何區別?從技能考察,無論是空降資格還是實戰經驗,他們作為傭兵的能力並無差異。唯一不同的是“使用語言”這一項,只有柏原懂他的母語日語。這時魯本斯想起了古賀誠治撰寫的論文。那篇學術論文竟然一反常規,是用日語寫的。考慮到科學世界中英語是通用語,只能理解為古賀博士不擅長英語。換言之,柏原入選的理由會不會是讓他充當與日本聯絡的角色呢?如果這一推理正確,古賀博士死後,負責在日本聯絡的就是他的兒子,那個叫研人的年輕人。國防情報局的調查報告中寫著,古賀研人可以使用英語。如此看來,古賀博士意外身亡後,柏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基於這一點,魯本斯繼續深入思索。雖然沒有確切證據,但皮爾斯等人會不會打算去古賀博士的母國?魯本斯在便箋本上寫下了“日本”,後面跟著一個問號。 這個叫柏原的日本人的過去十分有趣。報告的特別事項記載,十年前,他的父親不知被誰打死了,母親也身受重傷。但應該目擊到犯人的母親卻拒絕提供證言,事件陷入迷宮當中。柏原投身法國外籍兵團,就是在這件事後不久。魯本斯感覺裡面有蹊蹺,但僅憑報告中短短幾行字很難做出判斷。他覺得這件事應該影響不到涅墨西斯計劃,於是轉而關注下一份報告。 斯科特·邁爾斯。 這名空軍傘降救援隊前隊員被選定為守護者計劃執行者時,在伊拉克已經有四名候選人遇難。邁爾斯之所以被選中,同他的出身密切相關——看重的就是他的醫療和戰鬥搜索救援技術。邁爾斯的經歷中,記載著其他四人不具備的一項特殊技能:航空器操作資格。這應該是出於危機管理的需要。奴斯等人很可能計劃乘飛機逃出非洲。 客廳中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魯本斯發出不滿的呻吟,拿起手機。是特別計劃室裡的國防情報局聯絡員打來的。 “你在睡覺?” “沒有。調查出結果來了?” “是。遵照你的指示,我們篩選了皮爾斯海運公司所有的船舶。一個月之內停靠非洲大陸港口的,只有兩艘。停靠的港口是埃及的亞歷山大和肯尼亞的蒙巴薩。” “阿拉伯半島呢?” “有若干油船會定期前往,但都在兩個月後。” “好的,停靠埃及和肯尼亞港口的兩艘船中,有前往遠東的船嗎?” “停靠肯尼亞的船會前往印度,然後返回美國。” 難道是經過印度前往日本?魯本斯琢磨起來。他們越過剛果國境線之後,直接往東走就會抵達肯尼亞的港口。 “通知相關機構,監視兩個港口,肯尼亞優先。” “明白。” “皮爾斯海運公司的飛機調查得怎樣了?” “只有一架公司董事使用的私人飛機,現在沒有前往非洲的跡象。我們會繼續監視這架飛機。” “你們調查的對象包括聯營公司嗎?” “是,連分包公司也徹底調查過。” “我還想拜託你們調查一件事:皮爾斯海運公司的相關人員有無包租或購入飛機的計劃?” 魯本斯還未完全說完,對方就答道:“這個也調查過了。目前沒有。” “明白了,謝謝。” 如此看來,皮爾斯等人乘飛機離開非洲大陸的可能性很低。那就只能坐船。只要切斷海路,就能封鎖他們。魯本斯掛斷電話,視線重新落回便箋本。 反情報。 毫無疑問,美國的機密情報已經被奴斯破解。而魯本斯被“知悉權”原則所阻撓,無法採取反情報對策。國家安全局運用的“梯隊”系統和國內的秘密通信網到底是怎樣的系統,他完全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各情報機構運用通信基礎設施的狀況錯綜複雜,不可能進行統一的通信管理。在這樣的條件下,涅墨西斯計劃進入緊急處置階段的消息肯定已經洩露。 目前只能採取權宜之計:編造假情報,擾亂對方的視線。 手機再次響起。電話另一頭是與聯邦調查局保持聯絡的弗蘭克·巴頓的聲音。 “緊急事件。你能不能回特別計劃室?” 說實話,魯本斯不願意回去,窗外已經開始下雪了。 “你在哪兒?” “聯邦調查局總部。” “能不能到我家來?” “抱歉,不能。我們需要在採取了安保措施的房間中談。” 出了什麼事?魯本斯心中犯疑。 “到施耐德研究所的會議室怎麼樣?那個地方離我們雙方都比較近。” “好吧。”魯本斯使勁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奧迪車鑰匙。 二十分鐘後,在沒有窗戶的會議室裡,魯本斯和巴頓碰面了。就是在這個房間裡,魯本斯第一次見到了被截獲的奈傑爾·皮爾斯發送的電子郵件。 “大事不好。我還沒把這個情況告訴別人。”說著,巴頓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牛皮信封,“我要說的,是關於從紐約給古賀研人打的警告電話。” 魯本斯忍不住探出身子,“查到什麼了嗎?” “發出警告的人,用的是百老匯大街上的電話亭,來往行人眾多。打電話的時間是星期六下午四點,日本時間上午五點。同一天下午四點十分,與電話亭相距兩個街區的藥店監控攝像機捕捉到了走在街上的涅墨西斯計劃參與者的圖像。” 魯本斯馬上問:“是埃爾德里奇嗎?” 巴頓沒有作答,只是從牛皮信封中取出幾張照片。對準藥店入口的監控攝像機透過櫥窗玻璃,拍下了走在外面的一名五十歲上下的男人。 “聯邦調查局對模糊的圖像進行了分析。” 拍下的是誰一目了然。魯本斯倍感驚異,但轉瞬就釋然了,就像心中早就預感到會是這個人一樣。 巴頓死死盯著魯本斯,等待指示。魯本斯說:“單靠這個還構不成證據。只能說明他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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