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珠江,依然是美麗的。通穗新港的夜景,更帶有幾分迷人的色彩。
江面上白天那種喧鬧聲漸漸消失了,除了幾艘夜航船帶來低沉的水流聲而外,“鄭和號”的周圍一片寂靜。
楊帆站在“鄭和號”的上甲板上,扶靠著欄杆眺望遠處幾艘大船上的燈火。一陣夜風吹來,她感到有一點寒意。在她身旁的徐振宇脫下了自己的製服,披在她的肩上。
她感激地一笑,秀美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一對酒窩,她將那件上衣裹緊,順手把一束垂肩的烏髮撩到衣領外面。
徐振宇的目光從楊帆美麗的臉上移向星空。在遼闊的天空中,壯麗的銀河自西向東奔瀉而去。沿著黃道的方向,雙子座、金牛座、白羊座、雙魚座、寶瓶座、摩羯座和人馬座依次俯視著人間大地。對他來說,那廣袤、深邃的星空就是大自然展現在自己頭頂的、一本永遠也閱讀不完的天書。
“你在想什麼?”楊帆輕聲地問。
“你還記得嗎,在我們念高一那一年,有一天晚上你到天文小組來,我指著天空,給你講過獵戶座、波江座,還告訴你波江座裡有一顆天苑四星,離我們只有10.9光年。”
“怎麼不記得呢,從那以後我也參加了天文小組。”
“你看,”他指著東南方的天空說,“獵戶座在東方剛剛升起,波江座在東南方蜿蜒曲折,這不正是我們那天看過的景象嗎!”
“是這樣的,”她就像當初那樣,順著他指的方向認真地看了一會兒之後說,“不過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真沒想到,波江座裡這麼一顆並不引人注目的天苑四星,它的使者在四、五千年之前就勇敢地飛到了地球。他們雖然犧牲了,但飛船卻相當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徐振宇深有感觸地說。他情不自禁地轉過臉,看看停在船尾方向那條駁船上的飛船。這飛船象煉油廠裡的一個球形儲油罐,靜靜地躺在朦朧夜色之中。
“打算怎麼把它打開?”楊帆若有所思地問。
“正在研究方案。”
“飛船打開之後,首先應該進行檢疫和消毒工作。天苑四人的飛船裡說不定有什麼特殊的菌體。”楊帆不無擔心地說。
“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到。”
“這裡面有兩種情形。有一些菌種或病毒體,在天苑四的那個環境中可能受到抑制,而一旦到了地球這個環境中卻會飛快地蔓延開來。另一種情形是,對天苑四人來說,一些菌種在體內並無害處,可是一旦進入我們地球人的身體,則有致命的危險,對地球人類是大敵。”
“你考慮得真周到,明天研究時你先提一個星際檢疫、消毒的方案。”
岳靜從前面走過來,笑嘻嘻地朝著楊帆說:
“楊姐,什麼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呀?”
“看把你饞的,還沒有準日子呢!”楊帆笑道。
“你別瞞我了,剛才我還聽他誇獎你考慮得真周到哩!”岳靜格格笑著,說起話來象連珠炮似的。
“看你這個岔打到哪兒去了,我剛才談的是工作上的事。”徐振宇也笑了起來。
“哎喲,你們兩個人都上陣了,我說不過你們啦,就算我聽差了吧。我不妨礙你們了。”說著,岳靜就要往船艙裡走。
“你這麼著忙,幹什麼去?”楊帆問。
“柯局長上咱們船上來了,正在會議室里和黃教授閒談哩,我想去聽聽。”岳靜道。
“要是有什麼有趣的事,等會也給我講講。”楊帆停了一下,又補上一句,“可別再聽差了啊。”
“我可不管傳達。你們想听,自己去吧!”說罷,岳靜揚長而去。
甲板上又靜了下來,周圍還是靜悄悄的。繁星在昏暗的江面上空顯得格外明亮。徐振宇看著天空中最壯麗、最顯耀的獵戶座,興致勃勃地問:
“你想不想听聽希臘神話中的獵戶座故事?”
“好啊,你給講講吧!”
徐振宇望著東昇的獵戶座,娓娓動聽地講著:
“這獵戶座的形象就是英武的獵人奧賴溫,他是個體格魁梧、膂力過人的小伙子。有一天,奧賴溫在山林中追趕野獸,恰巧與月亮神阿爾忒彌斯相遇。她是位狩獵女神,射箭的能手。阿爾忒彌斯看到奧賴溫打獵技術高超,動作敏捷,姿態威武瀟灑,一見鍾情地愛上了他。獵人奧賴溫也被她的美麗和強健所吸引,深深地愛上了月亮女神。從此,兩人同打獵、同休息,感情越來越深。阿爾忒彌斯不顧自己女神身份,決心嫁給獵人。
“她的哥哥太陽神阿波羅知道這件事後,認為妹妹下嫁獵人,有失女神身份,傷害日月威名,決計阻止她。一天,日月二神在天上巡視,阿波羅欺她眼力不如自己,騙她張弓拔箭誤殺了情人奧賴溫。阿爾忒彌斯放聲痛哭不已。後來天神宙斯答應了她的請求,將獵人提升到天界,讓他在群星之中最顯耀的地方,經常陪伴著月亮女神。”
徐振宇講到這兒,藉著灰暗的燈光,對自己身旁的“女神”瞅了一眼,忽然發現楊帆臉上有一種驚疑緊張的神情,似乎在專注地傾聽著什麼。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好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剛才還在她臉上的甜蜜的、嫵媚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踪。他奇怪地問:
“你怎麼啦?”
楊帆仍然不改神態地立在那裡,只是輕輕一擺手,不讓他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她才好像從凝固之中復蘇。
“我……我好像……”她驚疑未消地說,“好像聽到了一種聲音。”
徐振宇見她這樣說話,更驚詫了:
“怎麼,剛才你害怕了?”
“我也說不上是怎麼一回事,這聲音很奇怪,聽了之後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楊帆心有餘悸地說。
“就在你講到天神宙斯讓獵人上天界陪伴月亮女神的時候。”
“那是故事的尾巴。”徐振宇納悶了,“我怎麼一點也沒聽到呢,會不會是你的錯覺?”
“不是錯覺。”楊帆說話時的神色還有一絲不安,“這聲音並不很大,但給我的感覺卻太強烈了。”
“什麼聲音?”
“我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反正是一種從來沒有聽過的動靜。”她的心情平靜了一些。
徐振宇看看甲板,甲板前後空無一人。他又看看江面,江面附近只有那條載著飛船的駁船靜靜地浮在水上。他再看看碼頭,碼頭四周一片漆黑,沒有一點燈光。
突然,楊帆緊緊抓住他的手。
“你聽!”她的聲音微微有點發顫。
徐振宇凝神地聽著。起初,他並沒有聽到什麼。片刻後,他聽到了,心裡不覺一驚。那聲音微弱而清晰,在這寂靜的夜幕之中,的確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聲音漸漸變大了一些。他覺得是從駁船那邊傳過來的,便轉過身去,注視著飛船。飛船依然靜悄悄地躺在灰濛蒙的夜色之中,並無任何異狀。他也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便對楊帆說:
“你在這兒聽著,我去找他們來。”
楊帆惶惶不安地說:
“還是我去叫他們吧。”
她走進船艙,在會議室裡慌慌張張地把剛才的經歷告訴大家。不等她說完,柯化、黃敬之、任思宏、梁維舟、岳靜和張銎全都出來了。他們在上甲板上,看到徐振宇愣愣地站在那裡,好像出神地想著什麼。
大家凝神地聽著,但什麼也沒聽見。
“楊帆走了之後,這聲音就消失了。”徐振宇說。他的臉上有一種複雜的表情,是驚詫,是懷疑,是惋惜,是若有所失。
他們在上甲板上呆了二十多分鐘,仍然什麼也沒有聽到。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小徐,你聽清楚了沒有?”黃敬之嚴肅地問。他好像是在講台上考問一個學生。
“起初楊帆聽到時,我也不大相信。後來這一次是我們兩人一塊聽到的,不會有錯。”徐振宇答道。
“如果真是從飛船那邊傳出來的聲音,會不會是飛船裡的自動機械動作了?”梁維舟說。凡事他都要首先考慮飛船,這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的緣故吧。
“你這話倒提醒了我。”徐振宇若有所悟,“這和你在信息火箭出土後,用鐵銷子敲擊銅球的聲音,就很相似,只不過比那次更強烈。”
“那為什麼我們一來就听不到了呢?”岳靜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這笑聲中含有一種揶揄之意。 “是不是你倆在這裡精神過於集中,產生的一種幻覺?”
過了一會兒,仍然沒有什麼動靜,大家又回到船艙裡去。徐振宇站在那裡沒有走,他對楊帆說:
“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再觀察一會兒。”
“我也在這兒陪你。”她堅決地說。
他們乾脆走到艉部,那裡離飛船最近。
十多分鐘後,那種怪異的聲音又出現了,並且一開始就比先前那次響得多。楊帆立即跑步到船艙的會議室去。
柯化、黃敬之他們正在談論著什麼。楊帆一進門就大聲說:
“又出現了,你們快去!”
柯化、黃敬之站起來就要走,岳靜坐在那裡說:
“你們去聽吧,外面挺涼的,我不去了。”
梁維舟和楊帆都來勸她,讓她也一塊去,不要再錯過機會。他們哪裡知道,就在他們苦苦相勸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一次最難得的機會。
外面又有一個很響的怪聲,這聲音很大,以致楊帆在會議室門口都聽到了。她的臉色陡變,立即向外面跑去。岳靜也和大家一同來到艉部,但聲音卻又消失了。
楊帆立刻發現,身材魁梧的徐振宇不知被什麼事情驚呆了,怔怔地佇立在那裡。幸虧是夜晚,要是在白天,她一定會被他那難看的臉色嚇一跳。她走到他的身旁,顧不得旁邊還有許多人在,用纖細白皙的雙手握著他的一雙大手,輕輕搖著,悄悄地呼喚道:
“振宇,振宇!”
柯化也走上前去,關切地問:
“小徐,出了什麼事?”
徐振宇猶如大夢初醒,看了看他們,又把手從楊帆手中慢慢抽了出來,輕輕揉了一下眼睛。他的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沒有說出來。站在夜幕之中的人們,這時才漸漸看清了他的臉。在這張英俊的面孔上,幾乎完全被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佔滿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說:
“我看到從飛船裡爬出來一個人,一個天苑四人……”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方雨田斬釘截鐵地說。他使勁地搖著頭,兩個大耳垂似乎都晃了起來,“天苑四人在海底泡了四千年,難道還能活著出來?”
“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徐振宇直率地說,“但我確實看到了。”
“你詳細點說。”柯化說。
徐振宇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為了不讓自己過於激動,他盡量慢慢地說:
“就在楊帆去叫你們時,隨著一陣響聲,飛船那邊突然一亮,射出一片紫光。我抬頭一看,飛船頂上撐開了一個圓蓋,這紫光就是從圓蓋周圍的縫隙中照出來的。隨後,圓蓋大開,我還以為真是自動裝置的作用哩。不料,從圓蓋下面的洞口裡爬出來一個人,那個人在飛船頂上站著向四周觀望,當看到我這個方向時,突然'啊'了一聲,又爬進洞口,迅即把圓蓋關上。我甚至聽到,或許是感到,那個'啊'聲是個女人的聲音!就在關圓蓋的同時,又傳出了一個很響的怪聲。接著你們就到了。”
“簡直難以置信。”梁維舟打了一個寒噤,情不自禁地搓著雙手。
“會不會又是天苑四人留下的波視圖像?”張銎提醒說。
“不會。那次看銅球波視圖像時,我們都像親自參加進去了似的。”徐振宇認真地說,“可這一次絲毫沒有那種感覺,我感到自己是現實環境中的一個旁觀者。”
“如果再有一個旁證就好了。”岳靜惋惜地說。
黃敬之雖然覺得這事發生得太突然,一時難以置信。但他畢竟對徐振宇十分了解,他深信用肉眼發現過新星的徐振宇,不會看錯。老教授對柯化說:
“如果這是小徐的錯覺,那倒無所謂;如果不是錯覺呢,那卻要研究一個對策。”
柯化沉思著。
“還是再觀察一下,然後再說吧。”任思宏說。
“這樣辦吧,請任思宏和張銎留下繼續觀察,有情況立即報告。其餘的人馬上到會議室研究對策。”柯化目光沈毅,話語渾厚有力。他隨即又抓起放在艉部的一部電話,撥了一個號,“是李船長嗎?我是柯化。請你馬上把艉部的探照燈全部打開,一齊對準飛船!”
飛船頓時被六盞探照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