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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次世界大戰

2.5次世界大戰

刘慈欣

  • 科幻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47138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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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全頻帶阻塞干擾俄美大戰假想

2.5次世界大戰 刘慈欣 28071 2018-03-14


1月5日,斯摩棱斯克前線: 失陷的城市已經看不見了,戰線在一夜之間後退了40公里。 在凌晨的天光下,雪原呈現出寒冷的暗藍色。在遠方的各個方向上,被擊中的目標冒出的一道道黑色的煙柱,筆直地向高空升去,好像是連接天地的一條條細長的黑紗。順著煙柱向上看,卡琳娜吃了一驚——剛剛顯現晨光的天空被一團巨大的白色亂麻充塞著,這紛亂的白色線條彷彿是一個精神錯亂的巨人瘋狂地劃在天上的。那是殲擊機的混亂尾跡,是俄羅斯空軍和北約空軍為爭奪制空權所進行的一夜激戰之後留下的。 來自空中和遠方的精確打擊也持續了一夜。在非專業人士看來,打擊似乎並不密集,爆炸聲每隔幾秒鐘甚至幾分鐘才響一次。但卡琳娜知道,每一次爆炸都意味著一個重要目標被擊中,幾乎不會打空。這一聲聲爆炸,彷彿是昨夜這篇黑色文章中的一個個閃光的標點符號。凌晨到來時,卡琳娜不知道防線還剩下多少力量,甚至不知道防線是否存在,似乎整個世界上只有她一人在抵抗。

卡琳娜少校所在的電子對抗排是在半夜被摧毀的,當時這個排所在的位置落下了六顆激光制導炸彈。卡琳娜所乘的那輛裝載干擾機的BMP-2裝甲車還在燃燒。這個排的其他電子戰車輛現在都變成散落在周圍雪地上的一堆堆黑色金屬塊。卡琳娜所在的彈坑中的餘熱正在散去,她感到了寒冷。她用手撐著坐直身,右手觸到了一團黏糊糊的冰冷綿軟的東西,看上去像一個沾滿了黑色彈灰的泥團。她突然意識到那是一塊殘肉。她不知道它屬於身體的哪一部分,更不知道屬於哪個人。在昨夜的那次致命打擊中,陣亡了一名中尉、兩名少尉和八名士兵。卡琳娜嘔吐起來,但除了酸水什麼也沒吐出來。她拼命把雙手在雪裡擦,想把手上的血跡擦掉,但黑紅色的血在寒冷中很快在手上凝固,還是那麼醒目。

令人窒息的死寂已持續了半個小時,這意味著新一輪的地面進攻就要開始了。卡琳娜擰大了別在左肩上的對講機的音量,但傳出的只有沙沙的噪音。突然,幾句模糊的話語傳了出來,彷彿是大霧中掠過的幾隻鳥兒。 “……06觀察站報告:1437陣地正面,M1A2坦克37輛,平均間隔60米;'布萊德雷'運兵車41輛,距M1A2坦克攻擊前鋒500米;M1A2坦克24輛,'勒克萊爾'8輛,正在向1633陣地側翼迂迴,已越過同1437的接合部。1437,1633,1752,準備接敵!” 卡琳娜克制住因寒冷和恐懼引起的顫抖,使地平線在望遠鏡視野中穩定下來。她看到天邊出現了一團團模糊的雪霧,給地平線鑲上了一道毛茸茸的邊兒。

這時卡琳娜聽到了身後傳來發動機的轟鳴,一排T90式坦克越過她的位置沖向敵人,在後面,更多的俄羅斯坦克正在越過高速公路的路基。卡琳娜又聽到了另一種轟鳴,敵人的攻擊直升機群在前方的天空中出現,它們隊形整齊,在黎明慘白的天空中形成一片黑色的點陣。卡琳娜周圍坦克的發煙管啟動了,隨著一陣低沉的爆破聲,陣地籠罩在一團白色的煙霧中。透過白霧的縫隙,她看到俄羅斯的直升機群正從頭頂掠過。 坦克上的125毫米口徑炮疾風驟雨般地響了起來,白霧變成了瘋狂閃爍的粉紅色光幕。幾乎與此同時,敵人的第一批砲彈落了下來,白霧中粉紅色的光芒被爆炸產生的刺眼藍白色閃電所代替。卡琳娜伏在彈坑底部,感到身下的大地在密集的巨響中像一張震動的鼓皮,身邊的泥土和小石塊被震得飛起好高,落滿了她的後背。在這爆炸聲中,還可隱約聽到反坦克導彈發射時的嘶鳴。卡琳娜感到整個宇宙都在這撕人心肺的巨響中化為碎片,向無限深處墜落……就在她的神經幾乎崩潰時,這場坦克戰結束了,它只持續了約三十秒鐘。

當白霧和濃煙散去時,卡琳娜看到面前的雪地上散佈著被擊中的俄羅斯坦克,燃起一堆堆裹著黑煙的熊熊大火。她舉目望去,遠方同樣有一大片被擊毀的北約坦克,看上去只是雪原上一個個冒出濃煙的黑點。但更多的敵軍坦克正越過那一片殘骸衝過來,裹在由履帶攪起的一團團雪霧中。 “艾布拉姆斯”那兇猛的扁寬前部不時從雪霧中露出來,彷彿是一頭頭從海浪中衝出的惡龜,滑膛砲砲口的閃光不時亮起,好像惡龜閃亮的眼睛……低空中,直升機的混戰仍在繼續,卡琳娜看到一架“阿帕奇”在不遠的半空爆炸,一架米28拖著漏出的燃料,搖晃著掠過她的頭頂,在幾十米之外墜地,炸成了一團火球。近距空空導彈的尾跡,在低空拉出了無數條平行的白線…… 卡琳娜聽到咣的一聲,轉身一看,不遠處一輛被擊中後冒出濃煙的T90後部的底門打開了,沒看到人出來,只見門下方垂下一隻手。卡琳娜從彈坑中躍出,衝到那輛坦克後面,抓住那隻手向外拉。車內響起一聲沉悶的爆炸,一股灼熱的氣浪把卡琳娜向後衝了幾步遠。她的手中抓著一團黏軟的很燙的東西,那是從坦克手的手上拉脫的一團燒熟的皮膚。卡琳娜抬頭看到一股火焰從底門中噴出。車內已成了一座小型的煉獄。在那暗紅色的透明火焰中,陣亡坦克手的身影清晰可見,像在水中一樣波動著。

卡琳娜又聽到兩聲尖嘯,這是她左前方的一個導彈班把最後兩枚反坦克導彈發射出去,其中一枚有線製導的“賽格”導彈成功地擊毀了一輛“艾布拉姆斯”,另一枚無線製導的導彈則被干擾,向斜上方衝去,失去了目標。導彈班的六個人撤出掩體,向卡琳娜所在的彈坑跑來。一架“科曼奇”直升機向他們俯衝下來,那棱角分明的機體看上去像一隻兇猛的鱷魚。一長排機槍子彈打在雪地上,擊起的雪和土如同一道突然立起又很快倒下的柵欄。這柵欄從那隻小小的隊伍中穿過,擊倒了其中四人,只有一名中尉和一名士兵到達了彈坑。這時卡琳娜才注意那名中尉戴著坦克防震帽,可能來自一輛已被擊毀的坦克。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管反坦克火箭筒。跳進彈坑後,中尉首先向距他們最近的一輛敵坦克射擊,擊中了那輛M1A2的正面,誘發了它的反應裝甲,火箭彈和反應裝甲的爆炸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很怪異。坦克衝出了爆炸的煙霧,反應裝甲的殘片掛在它前面,像一件破爛的衣衫。那名年輕的士兵繼續對著它瞄準,手中的火箭筒隨著坦克的起伏而抖動,一直沒有擊發。當距他們只有四五十米的坦克衝進一個低窪地時,那名士兵只能站到彈坑邊緣向斜下方瞄準。他手中的火箭筒與那輛“艾布拉姆斯”的120毫米口徑炮同時響了。坦克的砲手情急之中發射的是一發不會爆炸的貧鈾穿甲彈。初速每秒800米的砲彈擊中了那個士兵,把他上半身打成了一團飛濺的血花!卡琳娜感覺到細碎的血肉有力地打在她的鋼盔上,劈啪作響。她睜開眼睛,看到就在她眼前的彈坑邊緣,那名士兵的兩條腿如同兩根黑色的樹樁,無聲地滾落到彈坑底部她的腳下。他身體被粉碎的其他部分,在雪地上濺出了一大片放射狀的紅色斑點。火箭擊中了“艾布拉姆斯”,聚能爆炸的熱流切穿了它的裝甲,車體冒出了濃煙。但那個鋼鐵怪獸仍拖著濃煙向他們衝來,直衝到距他們20米左右才在車體內的一聲爆炸中停了下來,那聲爆炸把它砲塔的頂蓋高高掀飛。

緊接著,北約的坦克陣線從他們周圍通過,地皮在覆帶沉重的撞擊下微微顫抖。但這些坦克對他們倆所在的彈坑未加理會。當第一波的坦克衝過去後,中尉一把拉住卡琳娜的手,拽著她躍出彈坑,來到一輛已佈滿彈痕的吉普車旁。在二百多米遠處,第二道裝甲攻擊波正快速沖過來。 “躺下裝死!”中尉說。卡琳娜於是躺到了吉普車的輪子邊,閉上雙眼,“睜開眼更像!”中尉又說,並在她臉上抹了一把不知是誰的血。他也躺下,與卡琳娜成直角,頭緊挨著卡琳娜的頭。他的鋼盔滾到了一邊,粗硬的頭髮扎著卡琳娜的太陽穴。卡琳娜大睜著雙眼,看著幾乎被濃煙吞沒的天空。 兩三分鐘後,一輛半履帶式“布萊德雷”運兵車在距他們十幾米處停下來,從車上跳下幾名身穿藍白相間雪地迷彩服的美軍士兵。他們中大部分平端著槍呈散兵線向前去了,只有一個朝這輛吉普走來。卡琳娜看到兩隻粘滿雪塵的傘兵靴踏到了緊靠她臉的地方。插在傘兵靴上的匕首刀柄上,82空降師的標誌清晰可辨——一匹帕加索斯飛馬。那個美國人俯身看她,他們的目光相遇了。卡琳娜盡最大努力使自己的目光呆滯無神,對著那雙透出驚愕的藍色瞳仁。

“Oh,God!” 卡琳娜聽到了一聲驚嘆,不知是驚嘆這名肩上有一顆校星的姑娘的美麗,還是她那滿臉血污的慘相,也許兩者都有。他接著伸手解她領口的衣扣。卡琳娜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把手向腰間的手槍移動了幾厘米,但這個美國人只是扯下了她脖子上的識別牌。 他們等的時間比預想的長。敵人的坦克和裝甲車源源不斷地從他們兩旁轟鳴著通過,卡琳娜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雪地上都快凍僵了。她這時竟想起了一首軍旅詩歌中的一句,那首詩是她在一本記述馬特洛索夫事蹟的舊書上讀到的:“士兵躺在雪地上,就像躺在天鵝絨上一樣。”她得到博士學位的那天,曾把這句詩寫到日記上。那也是一個雪夜,她站在莫斯科大學科學之宮頂層的窗前。那夜的雪也真像天鵝絨,雪霧中,首都的萬家燈火時隱時現。第二天她就報名參軍了。

這時,一輛敵方吉普車在距他們不遠處停了下來,三名北約軍官在車上抽著雪笳聊天。卡琳娜和中尉的周圍空曠起來,他們跳上己方吉普車,中尉把車發動,沿著早已看好的路飛快駛去。他們身後響起了衝鋒槍的射擊聲,子彈從頭頂飛過,其中一顆打碎了後視鏡。吉普車迅急拐進了一個燃燒著的居民點,敵人沒有追過來。 “少校,你是博士,對嗎?”中尉開著車問。 “你在哪兒認識的我?” “我見過你和列夫森科元帥的兒子在一起。” 沉默了一會兒,中尉又說:“現在,他的兒子可是世界上離戰爭最遠的人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知道……” “沒什麼意思,說說而已。”中尉淡淡地說。他們的心思都不在這個話題上,他們都在想著還抱有的那一線希望——

但願整個戰線只有這一處被突破。 1月5日,近日軌道,“萬年風雪”號: 米沙感到了一個人獨居一座城市的孤獨。 “萬年風雪”號太空組合體確實有一座小城市那麼大,體積相當於兩艘巨型航空母艦,容納5000人同時在太空中生活。當組合體處於旋轉重力狀態時,裡面甚至有一個游泳池和一條小河,這在當今的太空工作環境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奢侈。但事實是,“萬年風雪”號是自“和平”號以來俄羅斯航天界一貫的節儉思維的結果。它的設計思想是:賦予一個構造擁有在太陽系內進行太空探索的所有功能。這樣雖一次性投資巨大,但從長遠看還是十分經濟的。 “萬年風雪”號被西方戲稱為“太空的瑞士軍刀”,它可作為空間站在地球各個高度的軌道上運行,還可以方便地移動到繞月軌道上,或作行星際探索飛行。 “萬年風雪”號已去過金星和火星,並探測過小行星帶。以它那巨大的體積,等於把一個研究院搬到了太空中。就太空科學研究而言,它比西方那些數量眾多但小巧玲瓏的飛船具有更大的優勢。

當“萬年風雪”號准備開始前往木星的為期三年的航行時,戰爭爆發了。它上面的一百多名乘員幾乎全都返回了地面——他們大部分是空軍軍官——只留下了米沙一個人。這時“萬年風雪”號暴露出它的一個缺陷:它目標太大,且沒有任何防禦能力。沒有預見到後來太空軍事化的進程,是設計者的一個失誤。戰爭爆發後,“萬年風雪”號只能進行躲避飛行。去外太空是不行的。在木星軌道之內,有大量的北約無人航行器,它們都體積不大,武裝或非武裝,每一個對“萬年風雪”號都是致命的威脅。於是,它只有駛向近日空間。 “萬年風雪”號引以為傲的主動製冷式熱屏蔽系統,使它可以比目前人類的任何太空航行器都更接近太陽。現在“萬年風雪”號已到達水星軌道,距太陽五千萬公里,距地球一億公里。 雖然“萬年風雪”號上的大部分艙室已經關閉,但留給米沙的空間仍大得驚人。透過廣闊的透明穹頂,比從地球上看去大三倍的太陽發出耀眼的光芒。太陽表面的耀斑和紫色日冕中奇麗的日珥清晰可見。有時他甚至還可以看到光球表面因對流而產生的米粒組織。這裡的寧靜是虛假的。飛船外面,太陽拋出的粒子流和射電波的狂風巨浪在呼嘯,“萬年風雪”號就是這動盪海洋中漂浮的一粒小小的種子。 一束細如游絲的電波把米沙同地球連接起來,也把那遙遠世界的憂慮帶給了他。他剛剛得知,莫斯科近郊的控制中心已被巡航導彈摧毀,對“萬年風雪”號的控制轉由設在古比雪夫的第二控制中心執行。他每隔五個小時接收一份從地球傳來的戰爭新聞,每到這時,他就想起了父親。 1月5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列夫森科元帥覺得自己面對著的是一堵牆,他面前實際是一幅平舖的莫斯科戰區全息戰場地圖。而以前當他面對掛在牆上的寬大紙製地圖時,卻能看到廣闊而深邃的空間。不管怎樣,他還是喜歡傳統的地圖。記不清有多少次,要找的位置在地圖的最下方,他和參謀們只好趴在地上看。現在想起來,他不禁微微一笑。他又想起多次演習前,在野戰帳篷中用透明膠帶把剛發下來的作戰地圖拼貼起來,他總貼不好,倒是第一次隨他看演習的兒子一上手就比他貼得好……發現自己又想起兒子,他警覺地打住了思緒。 作戰室中只有他和西部集群司令兩人,後者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他們凝神盯著全息地圖上方變幻的煙團,彷彿那就是嚴峻的戰局。 西部集群司令說:“北約在斯摩棱斯克一線的兵力已達75個師,攻擊正面有100公里寬,已多處突破。” “東線呢?”列夫森科元帥問。 “第11集團軍的大部都倒向右翼聯盟了,這您是知道的。右翼聯盟的軍隊已達24個師,但他們對雅羅斯拉夫爾的攻擊仍然是試探性的。” 地面的一次爆炸把微微的震動傳了下來,作戰室裡充滿了隨著頂板上的掛燈而輕輕搖晃的影子。 “現在,已有人談論退守莫斯科,憑藉城市外圍建築和工事進行巷戰了,像七十多年前一樣。” “胡說八道!我們一旦從西線收縮,北約就可能從北部迂迴,在加里寧同右翼軍隊會合,莫斯科將不戰自亂。下步作戰方針,第一是反擊,第二是反擊,第三還是反擊。” 西部集群司令嘆了一口氣,無言地看著地圖。 列夫森科元帥接著說:“我知道西線力量不夠,準備從東線抽調一個集團軍加強西線。” “什麼?現在雅羅斯拉夫爾的防守已經很難了。” 列夫森科元帥笑了笑,“現在相當多指揮官只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嚴峻的形勢讓我們鑽進去出不來了。從目前的態勢看,你認為右翼聯盟的軍隊沒有力量攻下雅羅斯拉夫爾嗎?” “我認為不是,像第14集團軍這樣的精銳部隊,集中瞭如此密集的裝甲和低空攻擊力量,在沒有遭受太大損失的情況下,一天的推進還不到15公里,顯然是有意放慢的。” “這就對了。他們在觀望,在觀望西線戰局!如果我們在西線奪回戰場主動權,他們就會繼續觀望下去,甚至有可能在東線單方面停火。” 西部集群司令把剛拿出的一根煙夾在手上,忘了點火。 “東線的幾個集團軍的叛變確實是在我們背後捅了一刀,但一些指揮官在心理上把這當作藉口,使我們的作戰方針趨向消極。這種心態必須轉變!當然,應當承認,要從根本上扭轉戰局,莫斯科戰區的力量不夠,我們的最終希望寄託在增援的高加索集群和烏拉爾集群上。” “較近的高加索集群要完成集結並進入出擊位置,最少也需一個星期。考慮到爭奪制空權的因素,時間可能還要長。” 1月5日,莫斯科: 卡琳娜和中尉的吉普車開進城時已時下午三點多,空襲警報剛剛響過,街上空蕩蕩的。 中尉長嘆一口氣說:“少校,我真想念我那輛T90啊!四年前從裝甲學院畢業的時候,我正失戀,可剛到部隊的我一看到那輛坦克,心情一下子由陰轉晴了。我摸著它的裝甲,光溜溜、溫乎乎的,像摸著女孩子的手。嗨,女孩兒算什麼,這才是男人真正的伴侶!可今天早上,它中了一顆'西北風'。唉,可能現在火還沒滅呢……” 這時,城市西北方向傳來密集的爆炸聲。這是現代空襲中很少見的野蠻的地毯式轟炸。 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唉,不到三十秒鐘,整整一個坦克營就完了。” “敵人的傷亡也很大。”卡琳娜說,“我注意觀察了戰果,雙方被擊毀的裝甲的數量相差並不大。” “敵我坦克的對毀率大約1比1.2吧!直升機差一些,但也不會超過1比1.4。” “儘管如此,戰場的主動權仍在我們一邊——我們在數量上佔很大優勢,仗怎麼會打成這樣呢?” 中尉扭頭看了卡琳娜一眼:“你是搞電子戰的,還不明白為什麼?你們的那套玩藝兒,什麼第五代C3I,什麼三維戰場顯示,還有動態態勢模擬、攻擊方案優化之類的,在演習中很像那麼回事,可一到實戰中,我面前的液晶屏上最常顯示的就兩句:COMMUNICATION ERROR和COULD NOT LOG IN。就說今天早上吧,我對正面和兩翼的情況完全不清楚,只接到一個命令:接敵。唉……假如再投入一半的增援兵力,敵人就不會在我們的位置突破。整個戰線的情況,大都如此。” 卡琳娜知道,在剛剛過去的戰鬥中,雙方在整個戰線上投入的坦克總數可能超過10000輛,還有數目相當於坦克一半的武裝直升機。 他們的車駛入了阿爾巴特街,昔日的步行街現在空空蕩盪,古玩店和藝術品商店的門前堆著充作工事的沙袋。 “我的那輛鋼鐵情人不虧本兒。”中尉仍沉浸在早上的戰鬥中不可自拔,“我肯定打中了一輛'挑戰者',但我最想打中的是一輛'艾布拉姆斯',知道嗎?一輛'艾布拉姆斯'……” 卡琳娜指著一家古玩店的門口:“那兒,我爺爺就死在那兒。” “可這裡好像沒有遭到空襲。” “我說的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四歲。那個冬天真冷啊!暖氣停了,房間裡結了冰,我只好抱著電視機取暖,聽著總統在我懷中向俄羅斯人許諾一個溫暖的冬天。我哭著喊冷,喊餓,爺爺默默地看著我,終於下了決心,拿出他珍藏的勳章,帶著我走了出去,來到這條街。那時這兒是自由市場,從伏特加到政治觀點,人們什麼都賣。一個美國人看上了爺爺的勳章,但只肯出40美元。他說,紅旗勳章和紅星勳章都不值錢的,但如果有赫梅利尼茨基勳章,我肯出100美元;光榮勳章,150;納希莫夫勳章,200;烏沙科夫勳章,250;最值錢的勝利勳章你當然不可能有,那隻授給元帥,但蘇沃洛夫勳章也值錢,我可以出450美元……爺爺默默地走開了。我們沿著寒風中的阿爾巴特街走啊走,後來爺爺走不動了,天也快黑了,他無力地坐到那家古玩店的台階上,讓我先回家。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凍死在那裡,一隻手伸進懷中,握著他用鮮血換來的勳章,睜大雙眼看著這個他在七十多年前從古德里安的坦克群下拯救的城市……” 1月5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一個星期以來,列夫森科元帥第一次走出了地下作戰室,踏著厚厚的白雪散步,同時尋找著太陽。這時太陽已在掛滿雪的松林後面落下了一半。在元帥的想像中,有一個小黑點正在夕陽那橘紅色的表面緩緩移動。那是“萬年風雪”號,元帥的兒子在上面。他是這個星球上離父親最遠的兒子了。 這件事在國內引起了許多流言蜚語,國際上,敵人更是大肆炒作。 《紐約時報》用大得嚇人的黑體字登出了一個標題:《戰爭史上逃得最遠的逃兵! 》。下面是米沙的照片,照片的註腳是:在俄國政府煽動三億俄羅斯人用鮮血淹沒入侵者時,他們最高軍事統帥的兒子卻乘著這個國家唯一一艘巨型飛船,逃到了距戰場一億公里的地方。他是目前這個國家最安全的人了。 但列夫森科元帥問心無愧。從中學到博士後,米沙周圍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父親是誰。航天控制中心作出這個決定,僅僅是因為米沙的研究專業是恆星數學模型。 “萬年風雪”號這次接近太陽,對他的研究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而組合體不能完全遙控飛行,上面至少應有一個人。總指揮也是後來從西方的新聞中才得知米沙的身份的。 另一方面,不管列夫森科元帥是否承認,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希望兒子遠離戰爭。這並不僅僅是出於血肉之情。列夫森科元帥總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屬於戰爭。是的,他是世界上最不屬於戰爭的人了。但他又知道自己這想法有問題:誰是屬於戰爭的? 況且,米沙就屬於恆星嗎?他喜歡恆星,把全部生命投入到對它的研究上面。但他自己卻是恆星的反面,他更像冥王星,像那顆寂靜、寒冷的矮行星,孤獨地運行在塵世之光照不到的遙遠空間。米沙的性格,加上他那白皙清秀的外表,使人很容易覺得他像個女孩子。但列夫森科元帥心裡清楚,兒子從本質上一點不像女孩子——女孩兒都怕孤獨,但米沙喜歡孤獨。孤獨是他的營養,他的空氣。 米沙是在東德出生的。兒子的生日對元帥來說是一生中最暗淡的一天。那天傍晚,還是少校的他,在西柏林蒂加爾登蘇軍烈士墓前,同部下一起為烈士們站四十多年來的最後一班崗。他的前面,是一群滿臉笑容的西方軍官,和幾個牽連著狼狗來換防的吊兒郎當的德國警察,還有那些高呼“紅軍滾出去”的光頭新納粹。他的身後,是大尉連長和士兵們含淚的眼睛。他控制不住自己,只好也讓淚水模糊了這一切。天黑後回到已搬空的營地,在這回國前的最後一夜,他得知米沙出生了,但妻子因難產而死……回國後日子也很難。同從歐洲撤回的40萬軍人和12萬文職人員一樣,他沒有住房,和米沙住在一間冬冷夏熱的臨時鐵皮屋裡。他昔日的戰友為了生活什麼都乾,有的向黑社會出售武器,有的甚至到夜總會跳脫衣舞。但他一直像軍人一樣正直地生活著,米沙也在艱辛中默默地長大。同別的孩子不同,他似乎天生就會忍受,因為他有自己的世界。 早在上小學的時候,米沙每天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靜悄悄地一人度過整晚。元帥起初以為他在看書,但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兒子是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地看著星星。 “爸爸,我喜歡星星。我要看一輩子星星。”他這樣對父親說。 十一歲生日那天,米沙首次向父親提出了一個要求:想要一架天文望遠鏡。這之前,他一直用列夫森科元帥的軍用望遠鏡觀察星星。後來,那架天文望遠鏡就成了米沙唯一的伴侶。他在陽台上看星星可以一直看到東方發白。有不多的幾次,他們父子倆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元帥總是把望遠鏡對準夜空中看起來最亮的一顆星,但兒子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顆沒意思,爸爸。那是金星,金星是行星,我只喜歡恆星。” 但對其他男孩子喜歡的東西,米沙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隔壁空降兵參謀長家的那個小胖子,偷拿父親的手槍玩,結果走火把大腿打穿了。參謀部將軍們的那些的男孩子,如果能讓爸爸領到部隊的靶場上打一次槍,就算是最高的獎賞了。但男孩子對武器的這種天生的迷戀,在米沙身上絲毫沒有出現。從這點來說,他確實不像男孩子。元帥對此很不安,他幾乎無法容忍自己的兒子對武器無動於衷,以至於後來做出了一件至今想起來仍讓他很不好意思的事。有一次,他把自己的那支馬卡諾夫式手槍悄悄放到了兒子的書桌上。放學回來後不久,米沙就拿著槍從他的小房間中出來——他拿槍像女人那樣,小心地握著槍管——把槍輕輕地放到父親面前,淡淡地說:“爸,以後別把這東西亂放。” 在米沙的前途問題上,元帥是一個開明的人。他不像周圍的那些將軍,一心讓兒子甚至女兒延續自己的軍旅生涯。但米沙離父親的事業確實太遠太遠了。 列夫森科元帥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但作為全軍統帥,他不止一次在上萬名官兵面前斥責一位將軍。但對米沙,他卻從來沒有發過火。這固然因為米沙一直默默地沿著自己的軌道成長,很少讓父親操心,更重要的是,米沙身上似乎生來就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超脫的氣質,這氣質有時甚至讓列夫森科元帥感到有些敬畏。就如同他在花盒中隨意埋下一顆種子,卻長出了絕世珍稀的植物。他敬畏地看著這植物一天天成長,小心地呵護著它,等著它開出花朵。他的期望沒有落空,兒子現在已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天體物理學家。 這時太陽已在松林後面完全落下去,地上的雪由白色變成淺藍色。列夫森科元帥收回了思緒,回到地下作戰室。開作戰會議的人都到齊了,包括西部集群和高加索集群的主要指揮官。 另外還有電子戰指揮官,從少將到上尉都有,大部分是剛從前線回來的。作戰室裡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爭論,爭論的雙方是西部集群的陸戰部隊和電子戰部隊的軍官們。 “我們正確判明了敵人主攻方向的轉變。”塔曼摩的費列托夫師長說,“我們的裝甲力量和陸航低空攻擊力量的機動性也並不差,但通信系統被干擾得一塌糊塗,C3I指揮系統幾乎癱瘓!集團軍中的電子戰單位,級別從營升到了團,從團又升到了師,這兩年在這上面的資金投入比常規裝備的投入都多,就這麼個結果?!” 負責指揮戰區電子戰的一位中將看了身邊的卡琳娜一眼。同其他剛從前線歸來的軍官一樣,她的迷彩服上滿是污漬和焦痕,臉上還殘留著血跡。中將說:“卡琳娜少校在電子戰研究方面很有造詣,同時也是總參派往前線的電子戰觀察員,她的看法可能更有說服力一些。”像卡琳娜這樣的年輕博士軍官大多心直口快,無所顧忌,往往被人當槍使,這次也不例外。 卡琳娜站起來說:“上校,話不能這麼說!比起北約,我們這些年對C3I的投入微不足道。” “那電子反制呢?”師長問,“敵人能干擾我們,你們就不能干擾他們?!我們的C3I癱瘓了,北約的卻運轉得很好,像上了潤滑油似的。今天早上我對面的陸戰一師能那麼快速地轉變攻擊方向就是證明!” 卡琳娜苦笑了一下:“提起對敵干擾,費利托夫上校,不要忘了,就是在你們師的陣地上,你的人用槍頂著操作員的腦袋,逼停了集團軍電子對抗部隊的干擾機!” “怎麼回事?”列夫森科元帥問,這時人們才發現他進來了,紛紛起身敬禮。 “是這樣,”師長對元帥解釋說,“對我們的通信指揮系統來說,他們的干擾比北約的更厲害!在北約的干擾中,我們還能維持一定的無線通信,可他們的干擾機一開,就把我們全蓋住了!” 卡琳娜說:“可同時敵人也全被蓋住了!這是我軍目前實施電子反制可選擇的唯一戰略。北約目前在戰場通信中,已廣泛採用諸如跳頻、直接序列擴頻、零可控自適應天線、猝發、單頻轉發和頻率捷變等技術。我們用頻率瞄準方式進行干擾根本不起作用,只能採用全頻帶阻塞干擾。” 第5集團軍的一位上校質問:“少校,北約採用的可全是頻率瞄準式乾擾,頻帶還相當窄,而我們的C3I系統也普遍採用了你提到的那些通信技術,為什麼他們對我們的干擾那樣有效呢?” “這原因很簡單。我們的C3I系統是建立在什麼樣的軟硬件平台上?UNIX,LINUX,甚至WINDOWS 2010,CPU是INTEL和AMD!這是用人家養的狗給自己看門!在這種情況下,敵人可以很快掌握諸如跳頻規律之類的電子戰情報,同時用更多更有效的純軟件攻擊加強其乾擾效果。總參謀部曾經大力推廣過國產操作系統,但到了下面阻力重重,你們集團軍就是最頑固的堡壘……” “好了,你們所說問題和矛盾正是今天會議要解決的,開會!”列夫森科元帥打斷了這場爭論。 當大家在電子沙盤前坐好後,列夫森科元帥叫過一位少校參謀,這個身材細高的年輕人雙眼眯縫著,好像不適應作戰室中的光線。 “介紹一下,這位是邦達連科少校,他的最大特點就是深度近視。他的眼鏡與眾不同,別人的眼鏡鏡片在鏡框裡邊,他的鏡片在鏡框外面,哈,就像茶杯底那麼厚啊!但我們現在看不到鏡片——早上少校的吉普車遇到空襲時給砸了,好像隱形眼鏡也弄丟了?” “報告首長,那是五天前在明斯克丟的。我的眼睛是在半年內變成這樣的。這變化早些的話,我進不了伏龍芝軍事學院。”少校立正說。 雖然誰也不知道元帥為什麼介紹這位少校,人群中還是響起了低低的笑聲。 “戰爭爆發以來的事實說明,雖然有白俄羅斯戰場的失利,但在空中和陸上常規武器方面,我們並不比敵人差多少;但在電子戰方面,我們的差距之大出乎意料。造成這樣的局面有很深遠的歷史原因,這不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我們要明確的是以下一點:目前,電子戰是我軍奪回戰爭主動權的關鍵!我們首先必須承認敵人在電子戰方面的優勢,甚至是壓倒性優勢,然後我們必須以我軍現有的電子戰軟硬件條件為基礎,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戰略戰術。這套戰略戰術的目的,是要在短時間內,使我軍和北約在電子戰方面形成力量上的平衡。也許大家認為這不可能——我軍上世紀末以來的戰爭理論,主要是基於局部有限戰爭的,對目前在軍事上如此強大的敵人的全面進攻,確實研究得不夠。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我們必須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思維。下面我要介紹的統帥部新的電子戰戰略,就可以看作這種思維的結果。” 燈滅了,電腦屏幕和電子沙盤都關閉了,重重的防輻射門也緊緊關閉,作戰室淹沒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是我讓關燈的。”黑暗中傳來元帥的聲音。 時間在黑暗和沈默中慢慢流逝,這樣過了有一分鐘。 “大家現在有什麼感覺?”列夫森科元帥問。 沒有人問答。濃重的黑暗使軍官們彷彿沉沒在夜之海的海底,呼吸都有些困難。 “安德烈將軍,你說說看。” “這幾天在戰場上的感覺。”第5集團軍軍長說。黑暗中又響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別的人呢?大概都與他有同感吧?”元帥說。 “當然。您想想,耳機裡除了沙沙聲什麼也沒有,屏幕上一片空白,對作戰命令和周圍的戰場態勢一無所知,可不就是這種感覺嘛!這黑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啊!” “但並非所有人都是這種感覺。邦達連科少校,你呢?”列夫森科元帥問。 邦達連科少校的聲音從作戰室的一角傳來:“我的感覺不像他們這麼糟糕。在亮著燈的時候,我看周圍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甚至還有一種優越感吧?”列夫森科元帥問。 “是的,元帥您可能聽說過,在紐約大停電時,是瞎子帶領人們走出摩天大樓的。” “但安德烈將軍的感覺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有一雙鷹眼,還是個神槍手,喝酒時常用手槍在十幾米外開酒瓶蓋。想想他和邦達連科少校在這裡用手槍決鬥,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黑暗中的作戰室又陷入了沉默,指揮官們都在思考。 燈亮了,人們都瞇起了雙眼,這與其說是不能適應突然出現的亮光,不如說是對元帥剛剛的暗示感到震驚。 列夫森科元帥站起來說:“我想,剛才我已把我軍的電子戰新戰略表達清楚了:全頻段大功率的阻塞干擾,在電磁通信上,製造一個雙方'共享'的全黑暗戰場!” “這樣將使我軍的戰場指揮系統全面癱瘓!”有人驚恐地說。 “北約也一樣!瞎大家一起瞎,聾大家一起聾,在這樣的條件下同敵人達到電子戰的力量平衡。這就是新戰略的核心思想。” “那總不至於讓我們用通信員騎摩托車傳達作戰命令吧?!” “要是路不好,他們還得騎馬。”列夫森科元帥說,“我們粗略估計了一下,這樣的全頻段阻塞干擾,至少可覆蓋北約70%的戰場通信系統,這就意味著他們的C3I系統將全面癱瘓。同時還可使敵人50%至60%的遠程打擊武器失去作用,尤其是'戰斧'巡航導彈——現在這種導彈的製導系統同上個世紀有了很大的改變,那時的'戰斧'主要使用地形匹配和小型測高雷達來導航,現在這種導航方式只用作末端制導,而在其運行過程的大部分都依靠全球衛星定位系統。通用動力公司和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認為他們所做的這種改進是一大進步。美國人太相信來自太空中的導航電波了,但GPS系統的電波傳輸一旦被干擾,'戰斧'就成了瞎子。這種對GPS的依賴在北約大部分遠程打擊武器中都存在。在我們所設想的戰場電磁條件出現時,敵人就會被迫同我們打常規戰,我們自己的優勢就會充分發揮出來。” “我還是心裡沒底。”被從東線調往西線的第12集團軍軍長憂心忡忡地說,“在這樣的戰場通信條件下,我甚至懷疑我的集團軍能不能從東線順利地調到西線。” “你肯定能的!”列夫森科元帥說,“這段距離,對庫圖佐夫來說很短,我不信今天的俄羅斯軍隊離了無線電就走不過去了!被現代化裝備慣壞的,應該是美國人而不是我們。我知道,當整個戰場都處於電磁黑暗中時,你們心中肯定會感到恐懼。這時要記住,敵人比你們恐懼十倍!” 看著卡琳娜的身影混在穿迷彩服的軍官中,消失在作戰室的出口,列夫森科元帥不禁擔心起來。她將重返前線,而她所在的電子戰部隊將是敵人火力最集中的地方。昨天,在同一億公里遠的兒子那來回延時達5分鐘的通話中,元帥曾告訴他卡琳娜很好,但在今早的戰鬥中,她就險些沒回來。 米沙和卡琳娜是在一次演習中認識的。那天元帥和兒子一起吃晚飯,同往常一樣,他們默默地吃著,米沙早逝的母親在遠處的鏡框中默默地看著他們。米沙突然說:“爸爸,我想起明天就是您的五十一歲生日了,我應該送您一件生日禮物。我是看見那架天文望遠鏡才想起來的,那件禮物真好。” “送我幾天時間吧!” 兒子抬頭靜靜地看著父親。 “你有你的事業,我很高興。但做父親的想讓兒子了解自己的事業,這總不算過分吧!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軍事演習怎麼樣?” 米沙笑著點點頭。他很少笑的。 這是本世紀國內規模最大的一場演習。演習開始的前夜,米沙對公路上那滾滾而過的鋼鐵洪流沒什麼興趣。一下直升機,他就鑽進野戰帳篷,用透明膠帶替父親粘貼剛發下來的作戰地圖。第二天演習的整個過程中,米沙也沒表現出絲毫的興趣。這早在列夫森科元帥的預料之中,但有一件事使他感到莫大的安慰。 上午進行的演習項目是裝甲師進攻高地,米沙同一群地方官員一起坐在觀摩台的北側。這次觀摩台的位置雖在安全距離之外,但應那些獵奇的地方官員的要求,比過去大大靠前了。圖22轟炸機群掠過高地上空,重磅航空炸彈雨點般地落下,使那座山頭變成噴發的火山口。這時,那群地方官員才明白真實戰場同電影裡的區別。在那地動山搖的巨響中,他們全都用雙臂抱住腦袋伏在桌子上,有幾位女士甚至尖叫著往桌下鑽。但元帥看到,只有米沙一個人仍直直坐著,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靜靜地無動於衷地看著那座可怕的火山,任爆炸的火光在他的墨鏡中狂閃。一股暖流沖擊著列夫森科元帥的心田。兒子,你的身上到底流著軍人的血啊! 這天晚上,父子倆在白天的演習現場散步。遠處,各種裝甲車輛的前燈如繁星灑滿山谷和平原,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硝煙味。 “這場演習要花多少錢?”米沙問。 “直接費用大約三億盧布。” 米沙嘆了口氣,“我們的課題組想搞第三代恆星演化模型,申請了三十五萬經費都批不下來。” 列夫森科元帥把他早就想對兒子說的話說了出來:“我們兩個的世界相差太遠了。你的恆星,最近的也有4光年吧,它同地球上的軍隊與戰爭真是毫不相干。我對你的事業知之不多,但為之感到很驕傲。做為軍人,我們也是最想讓兒子了解自己事業的人。哪一個父親不把對兒子講述自己的戎馬生涯當作最大的幸福?而你對我的事業卻總抱著冷漠的態度。事實上,我的事業是你的事業的基礎和保障。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足夠數量和質量的武裝力量保證它的和平的話,像你從事的這種純基礎研究根本不可能進行。” “爸爸,你說反了。如果人們都像我們這樣,用全部的生命去探索宇宙的話,就能領略到宇宙的美——它的宏大和深遠後面的美,而一個對宇宙和自然的內在美有深刻感覺的人,是不會去進行戰爭的。” “你這種想法真是幼稚到家了!如果戰爭是因為人們缺乏美感造成的,那和平可太容易了!” “您以為讓人類感受這種美就那麼容易嗎?”米沙指指夜空中燦爛的星海,“您看這些恆星。人們都知道它們是美的,但有多少人能夠真正體會到這種美的最深層呢?這無數的天體,它們從星雲到黑洞的演化是那麼壯麗,它們噴發的能量是那麼巨大,但您知道嗎,只用數目不多的幾個優美的方程式就能精確地描述這一切。用這些方程式建立的數學模型能極其精確地預言恆星的一切行為。甚至我們對自己星球上大氣層建立的數學模型,精確度都要比它低幾個數量級。” 列夫森科元帥點點頭:“這是可能的,據說人類對月球的了解比對地球海底的了解還要多。但你所說的對宇宙和自然深層次美的感受還是製止不了戰爭。沒有人比愛因斯坦更能感受這種美了,原子彈不還是在他的建議下造出來了嗎?” “愛因斯坦在他的後期研究中沒什麼建樹,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他過多地介入了政治。我不會走他的老路的。但,爸爸,到了需要的時候,我也會儘自己的責任的。” 米沙在演習區待了五天。元帥不知兒子是什麼時候認識卡琳娜的。第一次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已經談得很融洽了。他們談恆星,而卡琳娜對此知道的很多。卡琳娜只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但因為擁有博士學位,她早早就扛上了一顆校星,他對此心裡多少有些彆扭。不過除此之外,他對卡琳娜的印像還是很好的。第二次見到米沙和卡琳娜在一起時,列夫森科元帥發現他們關係已更加親密。他們談話的內容讓他很意外——他們在談電子戰。當時他們倆在距元帥的吉普車不遠的一輛坦克邊,並沒有避開別人的意思。 元帥聽到米沙說:“你們現在只關注於一些純軟件的高層次的東西,比如C3I、病毒攻擊、數字戰場,等等,可你想到沒有,你們可能握著一把木頭做的劍。”看著卡琳娜驚奇的目光,米沙繼續說,“你想過這些東西的基礎嗎?也就是位於網絡七層協議最下面的物理層?對於民用網絡,可以使用光纖和定向激光之類的東西作為通信媒介。但對於用於戰場的C3I系統,它的各個終端是快速移動和位置不定的,只能主要依賴電磁波來進行信息聯繫,而電磁波這東西,你知道,在干擾下就像薄冰一樣脆弱……” 元帥真的吃驚不小。他從未與兒子交流過這些,米沙更不可能偷看他的機密文件,但米沙卻把元帥在電子戰上多年來形成的思想簡明準確地表達出來!米沙的這番話對卡琳娜的影響更大,居然使她偏離了原來的研究方向,研製出一種代號“洪水”的電磁干擾裝置。 “洪水”的大小可以裝入一輛裝甲車,能同時發出3KHz到30GHz的強烈電磁干擾波,覆蓋除毫米波之外的所有電磁通信波段。這種武器在西伯利亞某基地進行的第一次實驗就為軍隊惹來了一屁股官司——“洪水”使附近那座城市的電磁波通信全部中斷,手機不通了,傳呼機不響了,電視機和收音機都收不到信號。對銀行和股市的影響更是災難性的,地方上把造成的損失說成了天文數字。 “洪水”的靈感來自於一種電磁炸彈,原理是使用高爆炸藥在一次性線圈中產生強烈的電磁脈衝。所以“洪水”工作起來如同火箭發動機一樣,產生的音響能震破附近的窗玻璃,這就決定了它只能遙控操作,而距它二三千米處的操作人員還得穿上防微波輻射的防護服。 “洪水”在總裝備部和總參謀部的電子戰指揮機構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很多人認為它沒什麼實戰價值,在有限戰場上使用它,就如同在巷戰中使用核武器,對敵我的殺傷力都一樣大。但在元帥的堅持下,“洪水”還是批量生產了二百多台。現在,在統帥部新的電子戰戰略中,它將擔當主要角色。 兒子愛上了一個軍中的姑娘,元帥深感意外。他的結論是,米沙對卡琳娜的感情同她的職業無關。後來米沙帶卡琳娜到家裡來過幾次,第一次卡琳娜穿著一件亮麗的連衣裙,走時元帥聽到米沙對卡琳娜說:“下次穿軍裝來。”這事使元帥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結論。他現在知道,米沙愛上卡琳娜,與她是一名少校軍官並非一點關係也沒有。與演習第一天上午感到的彆扭不同,現在元帥覺得卡琳娜肩上的那顆校星無比美麗。 1月6日,莫斯科戰區: 強烈的電磁波在戰區上空很快聚集,最後形成了巨大的電磁颱風。戰後人們回憶,當時在遠離前線的山村里,人們也看到動物和鳥兒騷動不安;在燈火管制的城市中,人們能看到電視天線上感應出的微小火花…… 從東線調往西線的第12集團軍的一個裝甲團正在急速行軍,團長站在停在路邊的吉普車旁,滿意地看著漫天雪塵中急速行進的部隊。敵人的空襲遠沒有預料的強度,所以部隊可以在白天趕路了。這時,三枚“戰斧”導彈低低地從他們頭頂掠過,沖壓發動機低沉的嗡嗡聲清晰可聞。不一會兒,遠處響起了三聲爆炸。團長身邊的通信員拿著只聽得到沙沙聲的耳機無事可做,轉頭看看爆炸的方向,然後驚叫起來,讓他看,他讓通信員不要大驚小怪,但旁邊的一位少校營長也讓他看,他就看了,然後困惑地搖了搖頭。 “戰斧”不是每枚都能命中目標,但像這樣三枚相距上千米落到空無一物的田野上,真是少見。 兩架蘇27孤獨地飛行在戰區5000米上空。它們本來屬於一支殲擊機中隊,但這支中隊剛剛在海上同一組北約的F22發生了遭遇戰,混戰中,它們和中隊失散了。在以前,重新會合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現在,無線電聯絡不通了,原來對高速殲擊機來說很狹小的空域現在變得如宇宙一樣廣闊,要想會合如同大海撈針。這對長僚機只能緊貼著飛行,距離之近像在飛特技。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聽到對方的無線電呼叫。 “左上方發現可疑目標,方位220,仰角30!”僚機報告。長機飛行員沿那個方位看去,冬日雪後的晴空一碧如洗,能見度極好。兩架飛機向斜上方靠近目標觀察。那個目標與他們同一方向飛行,但速度慢了許多,所以他們很快追上了它。 當他們看清目標後,真覺得白天見了鬼。那是一架北約的E-4A預警機,是殲擊機最不可能遇到的敵方飛機,就像一個人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後腦勺一樣。 E-4A預警飛機上的雷達監視面積可達100萬平方公里,環視一圈只需5秒鐘。它能發現遠離防區2000公里處的目標,可以提供40分鐘以上的預警時間。它能發現1000-2000公里範圍裡的800-1000個電磁信號,每次掃描可詢問和識別2000個海陸空各類目標。預警機從不需護航,它強有力的千里眼可使自己遠遠地避開殲擊機的威脅。所以長機飛行員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可能是一個圈套。他和僚機向四周的空域仔細搜索了一遍,明淨寒冷的空中看不到任何東西,長機決定冒一次險。 “雷球雷球,我將發起攻擊,你向317方位警戒,但注意不要超出目視距離!” 看著僚機向著機長認為最可能有埋伏的方位飛去後,他打開油門,猛拉操縱桿。蘇27拖著加速產生的黑煙,如一條仰起頭的眼鏡蛇向斜上方的預警機撲去。這時E-4A也發現了向它逼近的威脅,急忙向東南方向作逃脫的機動飛行。干擾熱尋導彈的鎂熱彈不斷地從機尾蹦出,那一串小小的光球彷彿是它那被嚇出殼的靈魂。預警飛機在殲擊機面前就如同自行車在摩托車面前一樣,是無法逃脫的。這時長機飛行員才感到他剛才給僚機的命令是多麼自私。他在E-4A的後上方遠遠跟著它,欣賞著到手的獵物。 E-4A背上藍白相間的雷達天線罩線條優美,像一件可人的聖誕玩具。它那粗大的白色機身,如同擺在盤子裡的一隻肥美的烤鴨,令他垂涎欲滴,又不忍下刀叉。但直覺使他不敢拖延。他首先用20毫米口徑機砲做了一個點射,擊碎了E-4A的雷達天線罩。他看到,西屋公司製造的AN/PY-3型雷達的天線的碎片飛散在空中,如聖誕節銀色的紙花。他接著用機砲切斷了E-4A的一個機翼,最後,射速達每分鐘6000發的雙管機砲射出的死亡之刃,將已經翻滾下墜的E-4A攔腰斬斷。蘇27盤旋著跟隨兩塊墜落的機體,飛行員看到,人員和設備不停地從機艙中掉出來,就像從盒中掉出的糖果一樣,有幾朵繖花在空中綻開。他想起了在剛過去的空戰中,一個戰友被擊落時的情景:一架F22三次從戰友的降落傘上方掠過,把傘衝翻了,他看著戰友像一塊石頭一樣漸漸消失在大地的白色背景中。他克制了這樣做的衝動,同僚機會合後,雙機編隊以最快的速度脫離這個空域。 他們仍覺得這可能是個圈套。 走散的飛機並不止那兩架。在廊房戰線的上空,一架隸屬於美國陸軍騎一師的“科曼奇”在漫無目標地飛著,飛行員沃克中尉卻倍感興奮。他剛從“阿帕奇”轉飛“科曼奇”不久,對這種上世紀末才大量裝備陸軍的武裝攻擊直升機不太適應。他不喜歡“科曼奇”的沒有腳踏的操縱系統,並覺得它的雙目頭盔瞄準鏡不如“阿帕奇”的單目鏡舒服,但他最不適應的還是坐在前面的攻擊指揮員哈尼上尉。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哈尼說:“中尉,你要清楚自己的位置,我是這架直升機的大腦,你只是它電子和機械部件的一部分——你要盡一個部件的責任!”而沃克最討厭作為一個部件而存在。記得一位年近百歲的參加過二戰的前海軍飛行員參觀他們的基地時,看了看“科曼奇”的座艙,搖搖頭說:“唉,孩子們,我當年那架野馬式,座艙裡的儀表還不如現在微波爐上的多。我最好的儀表是它!”他拍了拍沃克的屁股,“我們兩代飛行員的區別,就是空中騎士和電腦操作員的區別。”沃克想當空中騎士,現在機會來了。在俄羅斯人那近乎變態的瘋狂干擾下,這架直升機上的什麼“作戰任務設備一體化系統”、什麼“目標探測系統”、什麼“輔助目標探查分類系統”、什麼“真實視覺場面發生器”,還有“資料突發系統”,全他媽媽的休克了!只剩下那兩台1200馬力的T800型引擎還在忠實地轉動著。哈尼平時就是全憑那些電子玩藝兒發號施令的,現在他那張喋喋不休的臭嘴也隨著這些東西沉默下來。這時,內部送話系統傳來了哈尼的話音: “注意,發現目標,好像在左前方,好像在那個小山包旁邊,有一支裝甲部隊,好像是敵人的,你……看著辦吧!” 沃克差點笑出聲來。哈,這小子,聽他以前是怎麼指揮的:“發現目標,方位133,90式坦克17輛,89式運兵車21輛,向391方位以平均時速43.5公里運動,平均間隔31.4米。按AJ041號優化攻擊方案,從179方位以37度傾角進入……”現在呢? “好像”有裝甲部隊,“好像”在“山包那邊”。這他媽用你說?我早看見了!還讓我看著辦。你是廢物了哈尼,現在是我的天下,我要用屁股當儀表做一個騎士了!這架“科曼奇”在我的手中將不辜負它那英勇的印第安部落的名字。 “科曼奇”向著那顯而易見的目標衝去,把機上的62枚27.5英寸口徑“蜂巢”火箭全部發射出去。沃克陶醉地看著那群拖著著火尾的小蜜蜂歡快地向目標飛去,把敵人的車隊淹沒於一片火海之中。但當他迂迴飛行觀察戰果時卻發現事情不對,地面上敵人的士兵沒有隱蔽,而是全都站在雪地上沖他指點著,像是在破口大罵。沃克飛近一些,清楚地看到了一輛被擊毀的裝甲車上的標誌,那是個三環同心圓,中間是藍色,然後是一個白圈兒和一個紅圈兒。沃克眼前一黑,感到世界變成了地獄,破口大罵起來: “你個狗娘養的白痴,你瞎眼了?!” 但他還是聰明地遠遠飛開,以防那些暴怒的法國佬還擊:“你個狗娘養的,你現在大概在想到軍事法庭上怎樣把責任推給我。你推不掉的,你是負責目標甄別的,你要明白這一點!” “也許……我們還有機會補救,”哈尼怯生生地說,“我又發現了一支部隊,就在對面……” “去你媽的吧!”沃克沒好氣地說。 “這次沒錯,他們正在同法國人交火!” 這下沃克又來了精神,駕機向新目標衝去,看到對方主要是步兵,裝甲力量不多,這倒證實了哈尼的判斷。沃克把僅剩的四枚“地獄火”導彈發射出去,然後把加特林雙管機槍的射速調到每分鐘1500發並開始射擊。他舒服地感覺到機槍通過機體傳來的微微振動,看到地面敵人的散兵線被撒上了一層白色的“胡椒面”。但一名老練的武裝直升機飛行員的直覺告訴他有危險。他扭頭一看,只見一枚肩射導彈剛剛從左下方一名站在吉普車上的士兵肩上發射出來。沃克手忙腳亂地發射了誘餌鎂熱彈,又向後方作擺脫飛行,但晚了些,那枚導彈拖著蛛絲般的白煙擊中了“科曼奇”的機頭下部。沃克從爆炸帶來的短暫昏眩中醒來時,發現直升機已墜落到雪地上。沃克拼命爬出全是白煙的機艙,在雪地上抱住一棵剛被螺旋槳齊腰砍斷的樹,回頭看見前艙中被炸成肉漿的哈尼上尉。他又看到前方一群端著衝鋒槍的士兵正在向他跑來。沃克顫抖著抽出手槍放到面前的雪地上,然後掏出俄語會話本讀了起來: “吾已方下無起,吾是戰扶,日內瓦……” 他後腦挨了一槍托,肚子上又挨了一腳,但他翻倒在雪地上時卻大笑起來——他可能被揍個半死,但不會全死,因為他看到了那些士兵衣領上波蘭軍隊的鷹形領章。 1月7日,明斯克,北約軍隊作戰指揮中心: “把那個該死的軍醫叫來!”托尼·帕克上將煩躁地喊道。當那名瘦高的上校軍醫跑到他面前時,他惱怒地說,“怎麼搞的?你折騰了兩次,我的假牙還在嗡嗡響!” “將軍,這是我見過的最奇怪的事,也許是您的神經系統有問題,要不我給您打一針局部麻醉?” 這時,一位少校參謀走過來說:“將軍,請把假牙給我,我有辦法的。”帕克於是取下假牙,放到了少校遞過來的紙巾上。 關於將軍掉的兩顆門牙,媒體的普遍說法是在波斯灣戰爭中他所在的坦克被擊中時造成的,只有將軍自己知道這不是真的。那次是斷了下顎,牙則是更早些時候掉的。那是在克拉克空軍基地,當時的世界好像除了火山灰外什麼都沒有——天是灰的,地是灰的,空氣也是灰的,就連他和基地最後一批人員將要登上的那架“大力神”,機頂上也落了厚厚白白的一層。火山岩漿的暗紅色火光在這灰色的深處時隱時現。那個菲律賓女職員還是找來了,說基地沒了,她失業了,房子也壓在火山灰下,讓她和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活?她拉著他求他一定帶她到美國去,他告訴她這不可能,於是她脫下高跟鞋朝他臉上打,打掉了他的兩顆門牙。看著灰色的海水,帕克默念,我的孩子,現在你在那兒?你是和母親在馬尼拉的貧民窟中度日嗎?你的父親現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你而戰。俄羅斯的民主政府上台後,北約的前鋒將低達中國邊境,蘇比克和克拉克將重新成為美國在太平洋上的海空軍基地,那裡將比上個世紀更繁榮,你會在那兒找到工作的!如果你是個女孩,說不定像你媽媽(她叫什麼來著,哦,阿蓮娜)一樣能認識個美國軍官…… 修牙的少校回來了,打斷了將軍的胡思亂想。將軍拿過了紙巾上的假牙裝上,幾秒後驚奇地看著少校,“嗯?你是怎麼做到的?” “將軍,您的假牙響是因為它對電磁波產生了共振。” 將軍盯著少校,分明不相信他的話。 “將軍,真是這樣!也許您以前也曾暴露在強烈的電磁波下,比如在雷達的照射範圍裡,但那些電磁波的頻率同您的假牙的固有頻率不吻合。而現在,空中所有頻帶的電磁波都很強烈,於是產生了這種情況。我把假牙進行了一些加工,使它的共振頻率提高了許多,它現在仍然共振,但您感覺不到了。” 少校離開後,帕克將軍的目光落到了電子作戰圖旁的一個座鐘上。鐘座是騎著大象的漢尼拔塑像,上面刻著“戰必勝”三個字,原來擺放在白宮的藍廳,當時總統發現他的目光總落在那玩藝兒上,就親自拿起了在那兒放了一百多年的鐘贈給了他。 “上帝保佑美國,將軍,現在您就是上帝!” 帕克沉思了很久,緩緩地說:“命令全線停止進攻,用全部空中力量搜尋並摧毀俄羅斯人的干擾源。” 1月8日,俄羅斯軍隊總參謀部: “敵人停止進攻了,你好像並不感到高興。”列夫森科元帥對剛從前線歸來的西部集群司令說。 “是高興不起來。北約的全部空中力量已集中打擊我們的干擾部隊,這種打擊確實是很奏效的。” “這在我們的預料之中。”列夫森科元帥平靜地說,“我們的戰術在開始會使敵人手足無措,但他們總會想出對付的辦法的。用於阻塞式乾擾的干擾機,由於其強烈的全頻帶發射,很容易被探測和摧毀。好在我們已爭取了相當的時間,現在全部希望都寄託在兩個集群的快速集結上了。” “情況可能比預想的嚴峻”,西部集群司令說,“在我們失去電子戰優勢之前,可能沒有給高加索集群進入出擊位置留下足夠的時間。” 西部集群司令走後,列夫森科元帥看著電子沙盤上的前線地形,想起了正處於敵人密集火力下的卡琳娜,由此又想起了米沙。那天,米沙回到家裡,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之前元帥已聽到傳言,說他兒子是那所大學中唯一一名反戰分子,結果被學生們打了。 “我只是說不要輕言戰爭,我們真的不能同西方達成一種理智的和平嗎?”米沙對父親解釋說。 元帥用從未有過的嚴厲口吻對兒子說:“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可以不說話,但以後絕不許出現類似的言論。” 米沙點點頭。 又過了幾天,晚上一進家門,元帥就告訴米沙:“俄共上台了。” 米沙看了父親一眼,淡淡地說:“吃飯吧!” 再往後,西方宣布俄羅斯新政府為非法,杜波列夫組織右翼聯盟並發動內戰。這些列夫森科元帥都不需要告訴米沙了。父子倆每天晚上都像往常一樣默默地吃飯。直到有一天,米沙接到航天基地的通知,收拾起行裝走了。兩天后,他乘航天飛機登上了在近地軌道運行的“萬年風雪”號。 又過了一周,戰爭全面爆發。這是一場由空前強大的敵人從預料不到的方向發起的旨在徹底肢解俄羅斯的世界大戰。 1月9日,近日軌道,“萬年風雪”號掠過水星: 由於“萬年風雪”號的速度很快,它不可能成為水星的衛星,只能從這顆行星面對太陽的那一面高速掠過。這是人類第一次用肉眼直接對水星表面進行近距離觀察。米沙看到,水星表面高達兩公里的峭壁,蜿蜒數百公里,穿過佈滿巨大坑穴的平原。他還看到了被行星地質學家稱作“不可思議的地形”的名叫“卡托里薩”的盆地,其直徑達1300公里。它的不可思議之處在於,在水星的另一面,有一個面積相仿的盆地正對著它。人們猜測,這是一顆巨大的彗星撞擊了水星,強烈的震波穿過了整個星體,在兩個半球同時形成了極其相似的兩個盆地。米沙還發現水星表面有許多明亮的光斑。當他在屏幕上把那些光斑放大後,激動得屏住了呼吸。 那是水星上的水銀湖泊,它們每個的面積平均達上千平方公里。 米沙想像著在水星那漫長的白天,在那1800℃的高溫下,站在水銀湖岸邊的情形。即使在狂風中,水銀湖也會很平靜,更不要說水星沒有大氣,沒有風。湖的表面如廣闊的鏡子平原。太陽和銀河毫不失真地投射在上面。 “萬年風雪”號掠過水星後,將繼續靠近太陽,一直航行到它那由核聚變製冷裝置支持的絕熱層所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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