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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觀測師

永恆的終結 阿西莫夫 7816 2018-03-14
哈倫站在通向一般時空的門口,想到自己已經踏上全新的人生道路。過去的一切曾是那麼單純。他也曾有過理想,至少也有一點人生目標,以之為生,為之而活。每一位永恆之人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其目標。所謂“人生準則”第一句話是什麼來著? “一位永恆之人的人生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 一切都運行如常,但對他而言,一切都已改變,破鏡永遠無法重圓。 從前他也曾經忠誠地走過永恆之人必經的四個階段。首先,人生的前十五個年頭他還根本不是永恆之人,只是一般時空內的普通人。一個人必須先來自一般時空,是普通人,才有可能躋身永恆之人之列;沒人生來就是永恆之人。 在他十五歲的時候被選中,其間經歷了精細的淘汰和篩選程序,雖然他本人當時並無意識。在經歷了與家人最終的痛苦別離,他被帶進永恆時空的簾幕之後。 (即使他還是天真少年,也還是被明確告知一旦告別故鄉,就永遠無法再回去。不過這永別的真正原因,他過了很久以後才得以知曉。)

進入永恆時空之後,他便以“時空新手”的身份在學校裡度過十年時光,然後畢業,開啟了名為“觀測師”的第三階段。只有完成了這個階段,他才能成為“專家”,也就是真正的永恆之人。這就是永恆之人生命中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階段。從普通人,到時空新手,到觀測師,到時空專家。 他,哈倫,四個階段一路走來都那麼順利。可以毫不謙虛地說,他非常成功。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刻,新手階段結束的時候,他們都成為了永恆時空內的獨立個體。雖然還不算是專家級,但在那個時刻,他們都從法律上得到了“永恆之人”這個頭銜。 他還記得那一刻。學業完畢,新手期結束,他與五個一起受訓的伙伴並肩而立,雙手背在身後,雙腿微微分開,目視前方,認真傾聽。

導師亞羅坐在一張桌子後面侃侃而談。哈倫還清楚地記得他的模樣:身材瘦小,情緒激昂,一頭亂糟糟的紅發,小臂上都是斑點,眼神裡充滿失落。 (沒什麼奇怪的,隨便哪個永恆之人的眼神中都經常流露出這個味道——對家和故鄉的眷戀,對永不再見的故鄉世紀的思念,雖然永遠不會承認,也不能承認。) 當然了,哈倫已經沒辦法回憶起亞羅說的確切字句,但他表達的意思依然清晰如昨。 亞羅的大意是:“你們現在要成為觀測師了。這可是受人矚目的職位。時空專家們會覺得這是毛頭小子們的活兒。或許你們這些'永恆之人'(他故意在這個詞後停頓了一下,好讓這些小伙子挺直脊背,享受一下這個頭銜帶來的榮耀)可能也這麼想。不過如果是真的,那你們就蠢到家了,就不配做觀測師。

“如果沒有觀測師的工作,計算師就沒東西可以計算,生命規劃師就沒有人生可規劃,社會學家也沒有社會可以剖析;所有時空專家都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我知道你們早就听過這說法,但我希望這個意識要植入你們的大腦,根深蒂固。 “只有你們這些最年輕的小伙子們,才能走進一般時空,在最緊張嚴酷的環境中,帶回現實材料,冰冷、客觀的第一手材料,沒有經過你們個人觀點和喜好的修飾。它們精準無誤,可以直接輸入計算師的運算機器;它們清晰明了,足夠支撐起社會研究方程;它們誠信可靠,足以作為社會變革的論據。 “你們還要記住。這段觀測師生涯並不可以敷衍了事、盡快過關。決定你們未來命運的並不是學校成績,而是你們作為觀測師的表現。這段表現會決定你將來的專業,以及你的升遷上限。這是你們畢業後的必修課程,永恆之人,如果失敗了,哪怕是最微乎其微的失敗,都會把你們打入後勤組,不管你現在看起來多麼潛力卓著。完畢。”

他和他們每個人都握了手。哈倫的神情堅毅而專注,為躋身永恆之人之列深感自豪,堅信自己身為永恆之人的最大使命就是為全人類的利益而奮鬥,不管他們生活在過去還是將來,只要在永恆時空能觸及的年代。他沉浸在自我敬畏的情緒之中。 哈倫最早接受的任務,基本都是小事,而且受到詳盡的指導。不過通過在十幾個世紀中經歷了十幾次現實變革,他磨礪了技能,增長了經驗。 在做觀測師的第五個年頭,他被授予高級觀測師頭銜,並且被派往482世紀。這是他第一次在不受監督指導的情況下工作。意識到這點,在向主管本時空分區的計算師作匯報的時候,他的自信心不禁有些動搖。 助理計算師霍比·芬吉是個表情滑稽的人,總是噘著嘴皺著眉。他圓圓的鼻頭又寬又扁,兩頰更寬更扁,要是加上點腮紅和白頭髮,簡直就是古老童話裡的聖尼古拉斯。 (——要不然就叫聖誕老人或者奇斯·克林格。這三個名字哈倫都知道。)他覺得除了自己,想再從永恆之人裡找到一個聽過類似名字的人,恐怕十萬人裡都找不出一個。哈倫有個秘密的難以啟齒的長處,就是通曉這些不靠譜的神話傳說。從學生生涯的早期開始,他就沉迷於原始時代歷史之中,亞羅導師則對此鼓勵有加。哈倫對那些奇異的遠古世紀產生了真正的興趣,他求知的觸角甚至超過了永恆時空初創的27世紀,上溯到發現時間力場的24世紀以前。他在學習中用過古書和古代雜誌,在得到批准的前提下,他甚至還通過時空下移回到永恆時空初創的遙遠世紀,蒐集更好的資源。在超過十五年的時間裡,他已經建起藏量可觀的私人圖書館,基本都是白紙黑字的實物。他有成捲的HG威爾斯著作,還有一個叫莎士比亞的人的文集,還有一些殘破的歷史書,而最精彩的收藏是一套完整的古代新聞雜誌合訂本。這套雜誌幾乎塞滿了他的庫房,但出於感情考慮,他怎麼也不捨得把它們壓在縮微膠卷裡。

有時候他會迷失在那些古老的世界裡,在那里人們生老病死,一切自然;在那裡做出來的事覆水難收;在那裡罪惡無法預防,幸福也無法規劃,滑鐵盧戰役打輸了,就真的作為敗仗永留史冊。有一首他很喜歡的詩說道,親手寫下的字句,永遠也不可能被抹去。 這時候他的心緒總是很難回到永恆時空,甚至每次扭轉都心頭巨震。在永恆時空主宰的宇宙中,現實可以篡改,可以擦除,一些像他這樣的人可以把現實抓在手中,像捏麵團一樣隨意揉捏成更好的形狀。 當霍比·芬吉開口說話時,聖誕老人的幻象就被他急促而冰冷的聲音打碎了。 “明天早上你就可以開工,做當前現實的常規摹寫。我希望你幹得漂亮一點,要詳細,還要抓住重點。這裡容不得半點偷懶。明天早上你就會拿到第一份時空觀測任務書。明白了嗎?”

“明白了,計算師。”哈倫說。從那一刻起,他就覺得自己跟助理計算師霍比·芬吉相處不好,心裡頗為遺憾。 第二天一早,哈倫就從計算機陣列中拿到任務書,是打孔編碼的格式。他不敢大意,趕緊用便攜解碼器把它翻譯成標準共時語,工作最開始可容不得半點細小的差錯。當然了,其實以他現在的水準,直接讀取那些打孔編碼也沒問題。 表格里顯示了在482世紀,哪些地方他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去;哪些事他可以做,哪些不能做;還有哪些事是他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避免的。他的出現,只能發生在不會對當前現實造成危害的時間和地點。 對他來說,482世紀並不是舒適的年代。他的故鄉世紀裡,人們循規蹈矩、生活樸素;而按照他一貫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紀毫無倫理或道義可言。這是一個被唯物主義和享樂主義主宰的年代,還有明顯的女性至上風氣。這是歷史上唯一個體外孕育盛行的時代(他不辭辛苦地查找資料,才得到這個結論),在體外孕風潮的巔峰期,40%的女性生孩子的時候,只需要向機器子宮提供一個受精卵即可。結婚和離婚只需雙方同意,不需要任何法律認可,只有一份雙方簽署的沒有任何約束力的協議。當然了,為了孕育下一代而結合的伴侶關係,與社會意義上的婚姻關係大相徑庭,完全都是出於優生學的考慮。

從各方面來說,哈倫都覺得這種社會病態無比,所以早就想設計一次現實變革。他不止一次想到,作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外來存在,他的出現可能會引起歷史走向的差異。只要他對歷史走向的擾動恰如其分地出現在某個關鍵點上,一種完全不同的歷史可能性就會成為現實。在這種新的現實裡,千百萬原本只知道尋歡作樂的女人會變成真正的賢妻良母。她們完全生活在那個現實裡,對現在這個現實裡她們的生活方式一無所知,無法想像,夢也夢不到。 很不幸,這種行為超出了那份時空觀測任務書規定的行為界限,後果無法想像。即使沒有懲罰約束,隨意打破任務書的約束可能會在許多方面改變現實。情況可能更糟。只有經過仔細的分析和計算,才能找到啟動現實變革的關鍵節點。

表面上,不管他個人好惡為何,哈倫還是一個觀測師,一個理想的觀測師就應當只是一組負責感知信號的神經元,作為一整套客觀記錄和匯報體系的組成部分而存在。在感知和匯報之間,不能摻雜任何個人情緒。 在這個方面,哈倫撰寫的報告完美無缺。 在做完第二份週報之後,助理計算師芬吉召見了他。 “祝賀你,觀測師,”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溫情,“你的報告很清晰,也很有條理。不過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哈倫不想多說,面無表情,好像自己正在故鄉95世紀的森林裡砍柴,“這件事情上我沒有任何個人想法。” “別逗了。你來自於95世紀,誰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這個世紀肯定讓你覺得不舒服。” 哈倫聳聳肩:“我報告裡有哪一個字讓您覺得我不舒服了?”

這樣的回答非常無禮,芬吉鈍圓的指甲尖嘀嘀嗒嗒地敲打著他面前的桌面,清楚地表現出這一點。芬吉說:“回答我的問題。” 哈倫說:“從社會學上說,本世紀的許多現像都非常極端。前三次現實變革強化了現有傾向。最後,我認為現狀應當予以改變。極端現像從來都不是好事。” “所以你費那麼大力氣檢查本世紀的其他現實?” “作為一名觀測師,我必須檢查所有相關現實。” 這是故意把話說僵。哈倫當然有權利也有義務檢查那些現實,芬吉肯定知道。每個世紀的現實都被許多次變革所改動,任何一種觀測,不管多麼費心費力,都不能管用太久,都要重新檢查。在永恆時空裡這是標準程序,每個世紀都要長期堅持觀測。為了得到準確的觀測結果,你不但要觀測當前現實,也要了解到它和被變革之前的諸多現實之間的關係。

所以在哈倫看來,芬吉這種刺探他真實想法的行為不僅僅令人不愉快。芬吉好像懷著明顯的敵意。 後來還有一次,芬吉對哈倫說(他闖進哈倫的小辦公室專門為說這事):“你的報告給全時理事會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哈倫頓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含糊回答:“謝謝。” “所有人都說你表現出一種卓越不凡的洞察力。” “我只是盡我所能。” 芬吉突然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高級計算師忒塞爾?” “計算師忒塞爾?”哈倫睜大眼睛,“沒有,先生。你問這個乾什麼?” “他似乎對你的報告特別感興趣。”芬吉圓圓的兩頰鬱悶地耷拉下來,然後他換了話題,“在我看來,你已經建立起一種獨有的世界觀,一種有歷史感的觀點。” 哈倫心中湧起一陣衝動。虛榮心最終戰勝了謹慎。 “我學過原始時代歷史,先生。” “原始時代歷史?在學校裡?” “不是的,計算師。我靠自學。這是我個人的一種——癖好。那是靜止不變的歷史,就像被冰封!那時的歷史可以考據細節,而永恆時空誕生之後的世紀卻總是變來變去。”想到這裡他的情緒熱烈了一點,“就好像我可以從連續播放的書籍膠片中選取靜止的幾幅,絞盡腦汁細細研究。這樣我們就可以發現許多平時會忽視的細節,如果膠片按順序播放,不能停止,我們就只能大致瀏覽。我想這件事對我的工作有所幫助。” 芬吉驚訝地盯著他,眼睛睜大了一點,但未置一詞。 在那以後,有時候芬吉也會向他提到原始時代歷史的話題,即使他明顯不配合,芬吉那張胖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明顯的怒氣。 哈倫不知道該後悔自己說錯了話,還是相信芬吉這麼做只是為了鞭策自己進步。 後來他終於發現是前者。那天他正在走過A走廊,芬吉突然以周圍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時間之神啊!哈倫,你是不是這輩子從來沒笑過?” 哈倫心頭一震,突然意識到芬吉很仇視他。從那以後他對芬吉的看法也逐漸變成了憎惡。 在482世紀進行三個月的評值工作之後,能幹的基本都乾完了,當哈倫受到芬吉辦公室的突然召喚時,他一點都不吃驚。他希望能換個任務。他的最終總結報告幾天前就準備好了。 482世紀迫切地想向其他一些森林過度砍伐的世紀(比如1174世紀)出口更多的纖維紡織品,卻不願意只換回一些熏魚。這類問題在報告裡列了一份井然有序的長單子,還有恰當的分析。 他還帶了一份報告概要在身上。 不過見面的時候誰也沒提到482世紀。芬吉反而把他引見給一個滿臉皺紋的干巴小老頭。那老頭頂著幾根稀疏的白髮,看起來像個侏儒,會面過程中一直帶著持久的笑容。這種神情介乎於極度的焦慮和喜悅之間,不過很是持久,始終沒有消失。在他兩隻熏黃的手指之間,夾著一支點著的香煙。 這是哈倫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香煙,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總盯著那支冒煙的小圓棍,幾乎忘了那個夾著煙的男人,芬吉介紹的時候他也不會那麼猝不及防。 芬吉說:“高級計算師忒塞爾,這位就是觀測師安德魯·哈倫。” 哈倫嚇了一跳,眼神趕緊從小老頭手裡的煙頭轉到他的臉上。 高級計算師忒塞爾聲音尖利地說:“你好嗎?看來這就是那個很會寫報告的小伙子了?” 哈倫一時語塞。拉班·忒塞爾是活著的傳奇,在世的神話。拉班·忒塞爾的尊容,他本該第一眼就認出來。他是永恆時空中的王牌計算師,也就是說,他是還在世的永恆之人中最傑出的一個。他是全時理事會的主席。在永恆時空的歷史中,他主持過的現實變革比任何人都多。他是——他曾經—— 哈倫的腦子又跟不上了。他只會咧開嘴傻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忒塞爾把煙塞進嘴唇間,飛快地抽了一口,然後又拿開。 “芬吉,出去一下。我想和這小子談談。” 芬吉站起身,嘟囔了兩句,離開了。 忒塞爾說:“看起來你有點緊張啊,小伙子。沒什麼好緊張的。” 不過跟忒塞爾本人見面本身就讓人無比震驚。本來以為傳說中那人必然是頂天立地的巨人,結果一見面發現他不到五尺半高,這讓人一時有些緩不過來。那個禿了頂的光滑額頭里,真的能塞進一個天才的大腦嗎?那雙埋藏在千百道皺紋裡的小眼睛,放射出的是睿智的光芒?或者只是開心的笑意? 哈倫不知道該怎麼想。那根香煙混淆了他能捕捉到的一點點信息。一團煙霧向他飄來,他明顯地瑟縮了一下。 忒塞爾瞇起眼睛,彷彿要努力穿過煙霧凝視著對面的小伙子,然後他操著口音濃重的100世紀前後的方言說:“小佛(夥)子,用你們的家鄉話剛(講)是不是好點?” 哈倫一陣大笑,差點笑岔了氣,然後小心地說:“我的共時語講得很好,先生。”他的共時語說得很標準。自從來到永恆時空第一個月起,他和身邊所有永恆之人都說這種語言。 “廢話,”忒塞爾大言不慚地說,“我的共時語也很完美。不過我的100世紀土話說得比完美還完美。” 哈倫想,忒塞爾這種半吊子方言,恐怕至少學了40年。 不過忒塞爾玩方言顯然只是賣弄一下,他很快就轉回共時語,沒再亂換。他說:“本來我該給你遞支煙,不過我相信你肯定不抽。歷史上絕大多數時間都不讓抽煙。事實上,只有72世紀才出產最棒的煙草,我想抽的話也只能從那兒進口。我跟你說這個,就是怕你也染上煙癮,那可就慘了。上星期我被困在123世紀整整兩天,沒煙抽。我是說,即使是在永恆時空的123世紀分區,我都不敢抽。那兒的永恆之人都像老夫子。要是我敢點上一支煙,他們大概就覺得天塌了。有時候我恨不得能做一次大規模現實變革,把人類歷史上所有時代的禁煙教條都統統幹掉,不過這種變革總會帶來一點小小的副作用,比如讓58世紀爆發很多戰爭,1000世紀的時候還會搞成奴隸社會。總有點這類的事。” 哈倫剛開始被他搞得有點迷糊,然後就有點擔憂。這些喋喋不休的廢話背後肯定有什麼事。 他覺得喉嚨有點發緊,還是問道:“先生,我能請問您為什麼接見我嗎?” “我喜歡你的報告啊,小伙子。” 哈倫的眼睛裡稍微露出一點欣喜,不過他沒敢笑。 “謝謝您,先生。” “報告很有藝術感。你有天生的直覺,感受力很強。我想我已經知道你在永恆時空中的合適職位,現在我就親自過來宣布。” 哈倫想,真是難以置信。 他全力以赴壓抑著自己的滿心歡喜。 “得到您的垂青真是無比榮耀,先生。”他說。 高級計算師忒塞爾抽完了他的煙,左手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兒又摸出一支,點上。吞吐煙霧之間,他說道:“看在時間之神的份上,小伙子,說得好像背課文一樣。什麼叫無比榮耀,呸!胡扯,狗屁!好好說話,說你什麼感受。很高興,對嗎?” “是的,先生。”哈倫小心地回答。 “好吧,就該高興嘛。你想不想做一個時空技師?” “時空技師!”哈倫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 “坐下,坐下,看起來你很吃驚嘛。”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成為時空技師,計算師忒塞爾。” “正常,”忒塞爾不帶感情地說,“這種事沒人能自己想到。人人都預期自己成為這個成為那個,但就是想不到能做時空技師。時空技師從來都可遇而不可求,總是供不應求。每個時空分區的技師都不夠用。” “我不敢奢望自己能擔此重任。” “你是說如果工作有困難,就沒膽量接受吧。時間之神啊,如果你已經決心為永恆時空奉獻終身——這點我相信,你就不該這麼想。做了技師,笨蛋們是會疏遠你,你會感到自己被世界放逐隔離。不過你會漸漸習慣。而且你也會有自己的成就感,感到人們無比地需要你。包括我。” “您也需要我,先生?是說您自己嗎?” “是的。”老頭的笑容裡露出一絲狡黠,“你將不只是一名普通時空技師。你會成為我的專屬技師。你將有特殊的地位。這聽起來怎麼樣?” 哈倫說:“我不明白,先生。我能力不夠啊。” 忒塞爾堅定地搖搖頭。 “我需要你。就是你。看了你的報告,我就堅信你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他曲起食指,用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你在新手時期的表現記錄就很好;對本時期的觀測報告又寫得非常出彩。最後,根據芬吉的報告,你是所有人裡最適合的。” 哈倫真的嚇了一跳。 “芬吉計算師說我是最好的?” “沒想到嗎?” “我——不知道。” “好了,小伙子,我可沒說他說你好話。我說最適合。事實上,芬吉在報告裡根本沒說你的好話。他建議將你排除在任何與現實變革相關的工作之外。他說除了把你發配到後勤組之外,去哪兒都不安全。” 哈倫的臉“騰”的一下紅了。 “先生,他這麼說有什麼根據?” “好像你有個癖好啊,小伙子。你對原始時代歷史很感興趣,對嗎?”他伸出夾著煙的手指,做著手勢。哈倫心中火冒三丈,忘了控制呼吸,結果吸進一口煙氣,忍不住咳嗽起來。 忒塞爾慈愛地看著年輕觀測師咳嗽完,問道:“他說的是真的嗎?” 哈倫開口說:“芬吉計算師沒有權力……” “別急,別急。我跟你說了,就是因為他報告裡的話,我才發現最需要的人是你。事實上,那份報告是秘密的,從現在起你也要忘掉我說的關於報告的事。永遠忘掉,小伙子。” “但喜歡原始時代歷史有什麼錯嗎?” “芬吉認為,這種興趣顯示你有強烈的'一般時空歸屬感'。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對嗎,小伙子?” 哈倫明白。這是個精神病學專有名詞,用在此處無可厚非,再貼切不過。永恆時空的每個成員都有一種強烈的內在願望,希望能回到一般時空,並不一定是自己的故鄉世紀,只要能找個世紀安身,不要再做永恆時空裡的遊魂。這種衝動一般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外在表現,而且對於大多數永恆之人來說,這種衝動都隱藏在潛意識層面,不會有任何危害。 “我不認為自己有這個問題。”哈倫說。 “我也不認為。事實上,我認為你的興趣非常有意思,而且有用。要我說的話,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我會帶個新手給你,然後你要把你所有原始時代歷史知識都教給他。同時,你也要做我的專屬時空技師。過幾天你就來上班。同意嗎?” 同意?同意他在官方許可的情況下學習原始時代的一切?同意成為最偉大的永恆之人的私人助手?如果有這麼好的條件,做個時空技師的境遇雖然不堪,也就可以忍受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依然維持一貫謹慎的態度。 “如果是為了永恆時空的福祉,先生……” “為了永恆時空的福祉?”矮小的計算師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吼了一聲。他把指間的煙頭猛地彈出去,砸到對面牆上,火花四濺,“我用你,是為了永恆時空的存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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