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3·轉生真龍

第5章 序言聖光城堡

培卓·南奧打量著自己的私人接見室,一雙上了年紀的黑眸看起來很空洞。這座城堡和他一樣蒼老,覆蓋住岩石牆壁的木頭嵌板曾經描繪著他年輕時敵人的戰旗,現在只剩下腐朽的木片。不過,聖光城堡的石壁依然厚重堅硬,即使在城堡的中心區域也是如此。這個房間裡只有一張沉重的高背椅,說它是個王座似乎還更合適一些。它和分散擺放的幾張桌子是房間裡所有的家具。對培卓來說,這些家具以及繪著陽光普照圖案的木地板,還有跪在地板上那名激動萬分的白袍人,所有這一切,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不復存在。儘管他面前這名身著白袍的人幾乎不曾被人如此忽視過。 賈瑞特·拜亞在經過一番梳洗之後,才被帶到培卓面前。但連續的征戰與奔波,在他的頭盔和胸甲上留下了無法掩飾的破損和污漬。黑暗、陰沉的雙眼中跳動著熾熱的火焰,瘋狂的光芒從眸子裡迸射而出,顯示出這名戰士體內正燃燒著熊熊烈火。他沒有佩劍,在培卓面前,沒有人可以佩劍,但他的身體不斷地散發出暴力的氣息,彷彿是一隻主人一鬆開繫繩就會撲向獵物的猛犬。

房間兩端的壁爐裡燃燒著旺盛的爐火,將深冬的寒意驅趕殆盡。實際上,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士兵房。房裡每樣東西的做工都十分精良,卻並不奢華,只有地板上那幅陽光普照的圖畫還算華麗。一切的擺設都和首位使用這房間的聖光之子指揮官生前毫無二致,只是鋪成那片太陽和陽光的金箔,被一代又一代覲見者的足跡磨損,再補上新的,又被磨掉。用來鋪地的黃金,足以買下阿瑪迪西亞任何一座貴族莊園以及貴族所擁有的特權了。十年來,培卓無數次踩過這片黃金地,卻不曾對腳下的圖案多看一眼,正如同他不曾注意過自己白袍上那片金色太陽一般。培卓對黃金向來就沒有興趣。 最後,他將視線轉回身邊的桌子上,那上面散放著各種地圖、信箋和報告。文件堆裡,有三份被鬆鬆捲起的素描圖。他帶著嫌惡的表情,拿起其中一份。這三張畫,畫的都是同一個場景,只是出自三位不同的繪者。

培卓的皮膚薄得如同一層剝開的羊皮紙,被歲月的手緊緊壓在骨骼和筋腱上。但歲月並沒有擊倒這位老人,除了他之外,還沒有哪個男人能在鬢髮如霜前擁有這個房間。這個房間的主人,永遠都是發白似雪,心硬如石,一如巨岩砌成的真理圓頂。這時,他突然注意到手背上糾結盤捲的青筋,心裡不禁感到一陣急迫。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且還在不斷地流逝,他一定要有足夠的時間,他一定要讓時間變得足夠。 他撐起手臂,將厚重的捲軸打開了一半,一張面孔立刻映入他的眼簾。畫卷經過漫長的旅途,顯得有些髒污了,但那張臉依然十分清晰。那是一名灰眼紅發的年輕人,他看上去個子很高,但培卓無法確認這一點。除了與眾不同的頭髮和眼睛之外,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和任何城鎮裡的任何一個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差別。

“這個……這個男孩聲稱他是轉生真龍?”培卓喃喃地說道。 轉生真龍。這個名字讓年老的他感到一陣寒意,彷彿周圍的石壁爐火都已阻擋不住朔風的吹襲。背負著這個名字的路斯·瑟林·特拉蒙早已毀滅,從他開始,每一個能夠導引至上力的男人,都難逃發瘋和死亡的下場。那已經是三千年前的往事,暗影之戰在那時結束,同時結束的還有傳說紀元和兩儀師的榮耀。三千年的歲月,只剩下預言和傳說還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中。時光流逝,金戈鐵馬、風花雪月,都已消逝無踪,剩下的只有那可怕的名字,路斯·瑟林·弒親者,那個崩毀世界的人。瘋狂的男人,瘋狂而強大的威能,接天的高山化為齏粉,廣袤的大地被海洋吞沒,整個世界在劇變中顫栗,活下來的人們如同被野火驅趕的走獸四處奔竄。直到最後一名男性兩儀師死前,災難似乎永無止境。在那之後,逃散在世界上各個角落裡的人開始在瓦礫上重建文明。實際上,大部分的地方,連瓦礫也不復存在。慘痛的回憶不曾消失,它們隨著母親講給孩子的故事代代流傳,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預言——終有一天,真龍將會轉生。

培卓其實一直都沒有把這個預言當一回事,但賈瑞特卻始終將它銘記在心,“是的,領袖指揮官,他宣稱自己是真龍。根據我收集的情報,他是個比以往任何偽龍都要更加兇惡的狂人。已經有成千上萬的人向他宣誓效忠。塔拉朋和阿拉多曼陷入了內戰,兩國之間同樣打得不可開交,整個阿摩斯平原和托門首都已淪陷在戰火之中。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互相殺戮,又被忠於偽龍的暗黑之友一一奪去性命,只有被寒冬凍僵的人才會丟下手中的刀斧。最高指揮官,我從沒見過戰火蔓延得如此迅速,就像是將一盞點亮的燈籠扔進乾草堆中一樣。現在的大雪也許會稍微阻擋一下人們殺伐的腳步,但等春天一到,這場大火勢必吞沒現有的一切。” 培卓舉起一根手指,示意賈瑞特停止進言。培卓已經要他把以往的經歷說了兩遍,而這位屬下的每一次描述都帶著強烈的怒意和憎恨。培卓知道,激起他如此恨怒的並不只是關於龍的這件事,在某些方面,自己知道的要比賈瑞特更多。但每一次聽到這件事,培卓都會感到陣陣不快,“傑夫拉和上千名聖光之子全部英勇捐軀,這都是兩儀師犯下的罪行。你也確認了這一點,對不對,光之子賈瑞特?”

“確認無疑,最高指揮官。在前往法美鎮的路上,我們和兩名塔瓦隆女巫所率領的隊伍遭遇,光之子英勇戰鬥,以無數利箭射穿她們的身體。但我們也有超過五十名弟兄捐軀。” “你確定……確定她們是兩儀師?” “我們腳下的地面無故崩塌,”賈瑞特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疑慮,他的思想中也從沒出現過一絲幻覺,對他來說,死亡只是士兵生涯的一部分,無論那是什麼樣的死亡,“閃電從晴空中劈向我們的隊伍,最高指揮官,還有誰能做出這樣的事?” 培卓面色冷峻地點了點頭。自從世界崩毀以來,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男性兩儀師,而那些女性兩儀師仍繼續作惡多端。她們用那三個空洞的誓言愚弄世人:絕不說虛妄之言;不為男人製造武器,以免傷害他人;除了對抗闇黑之友和暗影生物之外,不將至上力當作武器使用。但現在,她們的作為已經證明這些都是虛假的謊言。培卓一直都知道,她們會貪婪地追求這種力量,只是為了向造物主挑戰,而這裡面一定隱藏著暗帝的陰謀。

“而你對攻占了法美鎮,並將我軍殺掉一半的那些人,至今都還是一無所知?” “最高指揮官,據傑夫拉指揮官說,他們自稱為霄辰人。”賈瑞特生硬地說,“他說他們是暗黑之友。傑夫拉指揮官率領聖光之子勇猛衝鋒,雖然將他們擊潰了,但他自己也命喪此役。”賈瑞特的聲音驟然變大,“我對許多逃離法美鎮的難民進行了詳細盤問,他們都確信,那些怪異的入侵者已經逃散。這是傑夫拉指揮官的功績。” 培卓輕聲嘆了口氣,對於這支不知從何而來,輕鬆攻占法美鎮的軍隊,賈瑞特兩次描述他們的詞彙幾乎沒有任何差別。是個好士兵,培卓心想,就像傑夫拉說的那樣,也是個從不為自己考慮的人。 “最高指揮官,”賈瑞特突然說道,“是傑夫拉指揮官命令我站在戰場旁邊,他要我觀察戰況,並將收集到的情報向您報告。我還要告訴他的兒子——戴恩大人,他是如何壯烈犧牲的。”

“是的,是的。”培卓不耐煩地敷衍著。他端詳著賈瑞特雙頰深陷的面孔,好一會兒沒有說話。隨後,才開口道:“沒有人懷疑你的忠誠和勇氣,在面對一場指揮官也許會有閃失的戰鬥時,傑夫拉自然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但他也沒有命令你隨意虛構吧! 從這個人口中已經無法再獲得任何情報了,“你做得很好,光之子賈瑞特,現在,我命令你將傑夫拉的死訊帶去給他的兒子。戴恩·傑夫拉和艾阿蒙·瓦達在一起,根據最後的報告,他們就在塔瓦隆附近,你可以加入他們的行列。” “感謝您,最高指揮官,感謝您。”賈瑞特站起身,深深一鞠躬。但是,當他站直身子時,卻有一絲遲疑,“最高指揮官,我們被出賣了。”憎恨之心讓他的聲音像鋸齒般鋒利。

“被你所說的那名暗黑之友?”培卓終於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聲音中帶有一絲氣惱。準備了整整一年的計劃徹底失敗,只剩下上千具聖光之子的屍體,而賈瑞特想說的卻只是這個人。 “那名年輕的鐵匠?你只見過他兩次的那個人?那個來自兩河流域的佩林?” “是的,最高指揮官,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我知道這是他的罪行,我確信這一點。” “我會注意他的,光之子賈瑞特。”賈瑞特再次張開嘴打算說下去,但培卓抬起一隻瘦削的手,示意他安靜,“你現在可以離開了。”面容憔悴的男人別無選擇,只得再次鞠躬,離開了房間。 看著房門在賈瑞特身後關上,培卓仰靠在高背椅中。是什麼讓賈瑞特如此痛恨這個叫佩林的人?暗黑之友多如牛毛,他為什麼要殫精竭慮地去恨這個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暗黑之友,他們在人群中的地位或高或低,全部隱藏在油滑的唇舌和迷人的微笑背後,做著暗帝要他們去行的罪,在這個名單上多加一個名字,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他在硬背椅中挪動了一下身體,想為自己的老骨頭找個舒服一點的位置,腦子裡模糊地想到,或許加個軟墊並不算是奢侈。這個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他也和以前一樣,立刻將這種想法從腦海中趕了出去。這個世界正墜向混亂的深淵,他沒時間去和自己的年齡妥協。 培卓重新將預示災難的跡像在腦子裡一一過濾:肆虐塔拉朋和阿拉多曼的戰爭、撕裂凱瑞安的內戰,還有提爾和伊利安之間日久年深的仇恨,戰爭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就其本身而言,這些戰爭也許只是一般事件。男人需要戰爭,但通常在一個時期,只會有一場戰爭。更何況,與此同時,在阿摩斯平原出現了偽龍的行踪,另一名偽龍蹂躪了沙戴亞,第三個稱霸提爾。同時出現三個,他們一定都是偽龍,一定都是!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事,其中有不少也許只是毫無根據的謠言,但把所有的事綜合在一起……艾伊爾人不斷向西方深入,已經有人在莫蘭迪和坎多看到了他們的身影。雖然每次在一個地方出現的艾伊爾人不過兩三個,但無論是一個還是一千個,艾伊爾人在世界崩毀之後的這段歷史裡,只離開過東方荒漠一次。那一次,和他們一起從那片與世隔絕的荒漠中出來的,是可怕的艾伊爾戰爭。海民們傳聞說,他們正在拋棄經營了無數歲月的海上貿易,他們的船艙裡不再滿載著貨物,有些船隻甚至空空如也。他們已經開始尋找某種信號和徵兆。什麼樣的徵兆?除了他們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伊利安發出了近四百年來的第一次聖號角狩獵召集令,派出許多狩獵者前去尋找傳說中的瓦力爾號角。根據預言的描述,這只號角會從墳墓中召喚死去的英雄,驅策他們在最後戰爭中重上戰場,與暗影戰鬥。還有傳言說,一向都遁世隱居以致普通人以為他們只生活在傳說中的巨森靈,已經在遙遠的聚落間舉行了不同尋常的集會。 對於培卓來說,最讓他擔心的事情是,兩儀師顯然已經開始公開展現她們的實力。據說,她們派出了幾位姐妹前往沙戴亞,去對付偽龍馬瑞姆·泰姆。馬瑞姆有導引至上力的能力,這在男人之中是極為罕見的,而這也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懼和厭惡的事情。沒有人認為不靠兩儀師就能擊敗這種人。與其面臨這種人發狂後可能造成的災難,不如允許兩儀師去對付他。但塔瓦隆顯然指派了別的兩儀師去法美鎮支持另外一名偽龍。一切事實都正說明了這一點。 將所有這些情報組織起來,培卓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混亂與日俱增,駭人聽聞的事件不斷發生,整個世界似乎都已陷入動盪,徹底的崩潰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培卓逐漸明白,最後戰爭真的臨近了。 他的計劃全遭到了破壞,本來這些計劃如果實現,他必然會在聖光之子中流芳百世。但混亂就意味著機會,而且他也已經有了新的計劃和目標——如果他還有足夠的力量與意志去實現它們的話。聖光啊,請賜予我足夠的生命吧! 門口傳來一陣恭敬的敲門聲,讓培卓從陰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 “進來!”他有些惱怒地說。 一名穿著白色與金色衣褲的僕人走進來,朝他深深一鞠躬。隨後,他目光低垂,向培卓禀報,聖光之塗膏人,聖光之手的裁判者,賈西姆·卡林丁應最高指揮官之命而來。僕人話一說完,不等培卓有所反應,賈西姆已經出現在門口。培卓揮揮手,示意僕人退下。 一直等到房門被緊緊地關上,賈西姆才抖開雪白的披風,朝培卓單膝跪下。在他胸前的陽光圖案之下,繡著血紅色的牧羊人手杖徽記,那是聖光之手的標誌。有許多人稱他們為裁判團,但極少有人會當著他們的面提起這個名字。 “您召我而來,最高指揮官,”他的聲音宏亮震耳,“於是,我便從塔拉朋來到了這裡。” 培卓盯著他看了許久。賈西姆個子很高,正值壯年,髮絲之中偶爾透出點點灰色。他的肌肉結實,身材勻稱,一雙深陷在眼窩裡的黑眸精光閃爍,看不出半點風塵勞頓。在最高指揮官無聲的審視中,他的眼睛眨也沒眨一下,很少人能如此自信,如此沉著。賈西姆跪在他面前,平靜地等待著,彷彿他每天都會被這樣毫無理由地匆匆召回阿瑪多。培卓知道,人們都說賈西姆能耐心地等著石頭開口。 “起身吧,光之子賈西姆。”等到面前的這個男人站直身子後,培卓才繼續說道,“法美鎮傳來了讓人煩惱的消息。” 賈西姆在開口回答時,還一直用雙手撫平袍服上的皺褶。他的語氣裡幾乎不帶絲毫尊敬,彷彿與他對話的人和他的地位相當,而不是他宣誓至死效忠之人。 “最高指揮官指的是傑夫拉指揮官的副將賈瑞特帶來的消息嗎?” 培卓的左眼角抖動了一下,這是他惱怒的前兆。據培卓所知,應該只有三個人知道賈瑞特在阿瑪多,而且除了培卓之外,應該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處。 “不要太自作聰明,賈西姆,如果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情,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交到你們裁判團的手上。” 賈西姆聽到“裁判團”這個詞,微微抿了抿嘴唇,“最高指揮官,聖光之手尋求的是真相,效忠於聖光。” 效忠於聖光,而不是聖光之子。所有聖光之子都效忠於聖光,但培卓經常懷疑裁判團是否真的把自己當成聖光之子的一部分。 “那麼,關於在法美鎮發生的事情,你又為我帶來了什麼真相?” “暗黑之友,最高指揮官。” “暗黑之友?”培卓低沉的笑聲裡聽不出半點愉悅,“幾個星期之前,我收到你的報告,說傑夫拉是暗帝的僕人,因為他違抗你的命令,將士兵帶往托門首。”他的聲音變得溫和,卻逐漸透露出危險的意味。 “現在你想讓我相信,身為暗黑之友的傑夫拉,會不惜一死地率領上千名聖光之子去和其他暗黑之友作戰?” “他是不是暗黑之友,這一點已經無從查證了,”賈西姆平和地說,“他死在我們能對他進行審判之前。暗影的謀劃難為人見,在行於聖光之中的人眼裡,他們所做的事情只有瘋狂。不過,佔領法美鎮的人確實是暗黑之友,這點我毫不懷疑。暗黑之友和兩儀師,他們又抬出了一名偽龍。是至上力毀滅了傑夫拉和他的部下,我也同樣確認這一點,最高指揮官,正如同它摧毀了塔拉朋和阿拉多曼派去法美鎮抵抗闇黑之友的軍隊。” “那些跨越愛瑞斯洋而來,佔領了法美鎮的人呢?” 賈西姆搖搖頭,“最高指揮官,關於那些人的謠傳甚多。有些人宣稱,他們是亞圖·鷹翼在一千年前派去海那一邊的遠征軍的後裔,現在要回來奪回他們的領地。甚至有人聲稱在法美鎮看到了亞圖·鷹翼本人,而且傳說中的英雄們,差不多有半數都伴隨在亞圖身邊。從塔拉朋到沙戴亞,整個西方世界都已經沸騰起來。每天都會有上百個新的謠言出現,而每個謠言都要比之前的更加駭人聽聞。那些所謂的霄辰人,無非是另一夥聚集起來支持偽龍的烏合之眾而已。只不過這次,他們得到了兩儀師公開的支持。” “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嗎?”培卓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對此存疑的,“你是否俘虜了他們的成員?” “沒有,最高指揮官,不過光之子賈瑞特一定告訴過您,傑夫拉曾經重創並擊潰過他們。當然,我們審判過的人都不會承認他們支持偽龍。至於說證據嘛……可以分為兩個部分,最高指揮官是否容我細說?” 培卓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第一部分是否定的。沒有幾艘船會嘗試跨越愛瑞斯洋,它們之中的絕大多數沒有再回來過,而那些回來的船,都是因為食物和飲水已經耗盡的關係。就連為了貿易可以行駛到任何海域、甚至越過艾伊爾荒漠的海民們,也無法跨過愛瑞斯洋。最高指揮官,即使海那邊真的有陸地,它們也太遙遠,不可能到達。讓船隻載運軍隊跨過如此浩瀚無際的海洋,就像要它們飛過去一樣不可能。” “也許吧!”培卓緩緩說道,“這一點顯而易見。那麼,第二部分呢?” “最高指揮官,我們盤問過的許多人都曾提到為暗黑之友而戰的怪物,即使在最嚴厲的審訊中,他們也堅持這一點。除了獸魔人和其他暗影生物之外,那還能是什麼?它們一定是通過某種途徑,從妖境過去的。”賈西姆攤開雙手,彷彿一切問題都已經有了定論。 “大多數人會以為獸魔人只是旅行者口中的故事和謊言,而剩下的人裡,又有大部分以為它們在獸魔人戰爭中都被殺光了。他們除了稱獸魔人為怪物之外,還能管它們叫做什麼?” “是的,是的,也許你是對的,光之子賈西姆。”培卓不想讓賈西姆因為自己的意見受到認可而感到高興,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那這個人又該如何解釋?”他朝那張畫卷指了指。以他對賈西姆的了解,賈西姆自己的房間裡一定也放著相同的圖畫。 “他到底有多危險?有沒有導引至上力的能力?” 裁判者只是聳了聳肩,“也許他能導引,也許不能。如果有需要,兩儀師會讓人們相信,就連一隻貓都能夠導引。至於說,他的危險性……任何一名偽龍在垮台前都是危險的,而背後有塔瓦隆公開支持的偽龍更是危險十倍。如果不加以製止,他在半年之後就會變得更加危險。我審問過的俘虜都不曾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身處何方。他的軍隊還小得可憐,我認為他只是糾集了兩百多人的一股流匪。塔拉朋或阿拉多曼雙方都有能力單獨消滅他們,但這兩個國家卻只是忙著進行彼此間的蠢鬥。” “即使是一名偽龍,”培卓面無表情地說,“也不能讓他們忘記四百年來對於阿摩斯平原的爭奪。他們哪一邊有能力真正控制那裡呢?”賈西姆的表情一直都沒有改變,但培卓很想知道,他是否能繼續保持這樣的平靜。你不會再冷靜下去了,裁判者。 “這不重要,最高指揮官,冬天的酷寒將他們封鎖在自己的帳篷裡,只有小規模的衝突和襲擊會不時發生。當天氣回暖,整個部隊可以行動的時候……在托門首,傑夫拉只是將半數的軍團帶去送死罷了,還有另一半的部隊在我手裡,我將率領他們獵殺偽龍。到時候,一具屍體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會是危險了。” “如果你遇到傑夫拉所面對的狀況,你會怎樣?你要如何對付兩儀師利用至上力造成的殺戮?” “那些女巫無法抵擋我們的利箭,或是暗處捅出的刀子,她們的肉體和普通人一樣脆弱。”賈西姆露出一絲微笑,“我向您保證,夏天以後,勝利將掌握在我的手中。” 培卓點點頭。這個人現在很有信心,但這種信心並不能阻擋已經迫在眉睫的危險;而就在不久之前,這些危險似乎還在很遙遠的地方。你應該記得,賈西姆,我也是公認的傑出戰術家。他的聲音一如賈西姆般平靜:“為什麼你沒有率領人馬前往法美鎮?暗黑之友在托門首橫行,而且他們的一支軍隊就駐紮在法美鎮,你為什麼要阻止傑夫拉行動?” 賈西姆眨眨眼,但他的聲音仍舊鎮定:“首先,我們聽到的只是一些謠傳,最高指揮官,傳遍各處的謠言,那是不能相信的。當我了解到事實的時候,傑夫拉已經在戰場上了。他死了,暗黑之友也已經被擊潰。另外,我的任務是將聖光帶到阿摩斯平原來,我不可能違背我接到的命令,而盲目聽信毫無根據的謠言。” “你的任務?”培卓猛地站了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得高亢。賈西姆雖然比他高出一個頭,但這名裁判者還是因他突然的動作而後退了一步。 “你的任務?你的任務是佔領阿摩斯平原!一個除了宣言和條款之外,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掌握的空桶,你要做的就是裝滿它。阿摩斯這個國家應該重新建立,由聖光之子去統治,而不需要向一個愚蠢的國王白費口舌。阿瑪迪西亞和阿摩斯,這兩個地方將對塔拉朋形成鉗形的夾逼之勢。五年之內,我們將牢牢控制住那裡,讓它變成第二個阿瑪迪西亞。而你卻把這一切都給搞砸了!” 微笑終於從裁判者的嘴角消失了。 “最高指揮官,”賈西姆忿忿不平地說道,“我怎麼能預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怎知會有其他偽龍出現?我怎知塔拉朋和阿拉多曼經過如此漫長的爭吵後,卻選在這個時候正式發動戰爭?我怎知兩儀師在三千年的躡踪潛行之後,偏偏在這個時候展現她們真正的實力?但就算如此,我們並沒有失去一切。我能在那名偽龍的追隨者聚集到他身邊之前找到他,並將他擊斃。一旦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在戰爭中相互削弱,他們就會被趕出平原,而不需要——” “不!”培卓高聲斷喝,“你的計劃結束了,賈西姆,也許我現在就該把你交到你們裁判團的手中。至高裁判者不會反對我的意見,而且,他正咬牙切齒地想找個出氣筒呢!是的,他不會審判自己人,但我懷疑他是不是還把你當自己人看待!我想,用不了幾天的審訊,你就會招認一切,甚至會承認你是暗黑之友。一個星期內,你就會被塞進劊子手的斧頭下等死。” 賈西姆的前額冒出了汗珠。 “最高指揮官……”他哽了哽喉嚨,“最高指揮官的意思,應該是還有別的辦法。但如果不是這樣,我也只能遵從。” 現在,培卓陷入沉思。是該鬆手,讓骰子掉下去了嗎?一陣刺痛感掠過他的皮膚,彷彿他正身處戰場,卻發現百步之內只剩下了敵人。最高指揮官不會在大庭廣眾下被公開砍頭,但無故猝死的最高指揮官也已經不止一個了。而且在短暫的哀悼後,便馬上會有危險思想少一點的繼位者上任。 “光之子賈西姆,”培卓加強了語氣,“你要確保這名偽龍不會死亡。如果有兩儀師起來反對他,而不是支持他,你就要對那個兩儀師使用你所謂的'暗處捅出的刀子'了。” 裁判者驚詫得張口結舌,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原本的神情。他帶著不確定的眼神緊盯著培卓:“兩儀師自然該死,但……允許一名偽龍為所欲為?這……這意味著……背叛和褻瀆。” 培卓深吸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那把看不見的刀子正在暗處等著他,但這並無法影響他的堅定。 “完成我們的職責,並不代表背叛,如果出自正當的原因,褻瀆也是可容許的。”培卓知道,光是說出這兩句話,他就足以被判處死刑了。 “光之子賈西姆,你可知道該如何讓人們聚集在你身後?什麼方法最快捷?放出一隻獅子,一隻發狂的獅子,把它放到大街上去。當混亂緊抓住人們的心神,把他們嚇得內臟都要化成水時,鎮靜地告訴他們,你能對付它。然後,你殺掉那隻獅子,並命人將它的屍體掛在每個人都能看見的地方。在人們有時間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向他們發布命令,他們必然會聽從。如果你不斷發出新的命令,他們就會不斷地聽從你的指揮。你是拯救他們的人,還有誰比你更適合成為他們的領袖?” 賈西姆不確定地搖著頭:“最高指揮官,您的意思是……佔領所有地方?不止是阿摩斯平原,還有塔拉朋和阿拉多曼?” “我明白我的意思就可以了,而你只需要遵從你的誓言。我希望能看到快馬信差在今晚馳向阿摩斯平原。我相信你知道該如何下令,才不會讓你的手下產生不必要的懷疑。如果你一定要讓某些人承受災難,那就選擇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吧!不該讓他們殺死我的獅子,不,聖光在上,我們要迫使他們接受和平。” “遵命,最高指揮官。”賈西姆順從地說,“我聽到您的命令,且必將全力執行。”他表現得過於順從了。 培卓還給他一個冰冷的微笑:“如果你的誓言還不足以約束你的行動,那我再提醒你一點:如果偽龍在我決定要他死之前就喪命,或他落入塔瓦隆女巫的手裡,人們就會在某天的清晨,發現一把匕首插在你的心口上。如果有什麼……意外……發生在我身上,或者就算我在這時壽終正寢了,你也不會比我多活過一個月的時間。” “最高指揮官,我已經發誓服從於——” “你是發過誓,”培卓打斷他的話,“我也知道你記得那個誓言,現在,離開這裡!” “遵命,最高指揮官。”這一次,賈西姆的聲音已經不再那麼堅定了。 房門在裁判者身後關上。培卓揉搓了一下雙手,他感覺有些寒意。沒有人知道旋轉中的骰子最後會停在哪個點數上。最後戰爭確實到來了,但培卓確信,那不是傳說中的最後戰爭,不是打破牢籠的暗帝和轉生真龍之間的戰爭。傳說紀元的兩儀師也許在煞妖谷暗帝的囚室上打破了個窟窿,但路斯·瑟林·弒親者和他所率領的百盟團已經再次將它封死。在那一戰裡,暗帝的反擊永遠地污染了陽極力,讓對抗他的男性兩儀師全都變成了瘋子,也導致世界崩毀的開始。一個古代的兩儀師能做到十個今日的塔瓦隆女巫所無法做到的事情,他們打製的封印,即使是暗帝也無法打破。 培卓是一個冷酷而講求邏輯的男人,他對末日戰爭有著另外的推測。他認為凶殘的獸魔人將離開妖境,沖向南方,正如它們兩千年前在獸魔人戰爭中所做的那樣。魔達奧,也就是半人,將是它們的將軍,也許在暗黑之友中會產生新的人類驚怖領主,成為獸魔人的統帥。人類早已分裂成許多國家,他們彼此爭鬥,根本無法對抗北方的暗影大軍。但他——培卓·南奧,將讓所有的人類團結在聖光之子的大旗之下,會有新的傳說,傳頌培卓·南奧如何在末日戰爭中奮勇戰鬥,並獲得最終的勝利。 “首先,”他喃喃地說道,“把一隻發狂的獅子放到大街上去。” “一隻發狂的獅子?” 培卓急忙轉身,看見一名骨瘦如柴的小個子從他身後一面懸掛的旗子後面走出來,他臉上那個巨大的鷹鉤鼻,無論是誰看過都無法忘記。旗子在他身後飛快地落下,眨眼間便擋住了一塊轉動的牆壁嵌板。 “奧代斯,”培卓有些氣惱地說,“我告訴你這條信道,是為了讓你在被我召喚時能不為人知地到這裡來,而不是讓你用來偷聽我的私人談話的。” 奧代斯恭敬地鞠了個躬,朝培卓走過來:“偷聽?大人,我從不做這樣的事。我只是恰巧走到這裡,然後不小心聽到您所說的最後幾個字。除此之外,我可什麼都沒聽到。”他露出一個帶有些許嘲弄意味的微笑。在培卓的記憶中,他的臉上一直都掛著這種微笑,即使當他不可能知道有人在監視他時,也是如此。 一個月之前,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這名瘦小的男人來到了阿瑪迪西亞,那時他渾身破爛,處在半凍僵的狀態。不知為何,他說服了重重哨卡,一直來到培卓面前。他似乎知道許多關於托門首的事,包括許多在賈西姆連篇累牘的報告中,和賈瑞特親眼所見的血戰中,以及培卓得到的所有消息與謠傳中絲毫不曾被提到的事情。當然,奧代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在古語中,奧代斯是“苦惱”的意思。當培卓向他問及此事時,他只是說了一句:“我們的存在對所有人來說都已失去意義,生命只是苦痛。”但他很聰明,他幫助培卓看清了當前這些事件錯綜複雜的脈絡。 奧代斯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畫卷。他將捲軸慢慢打開,當那個年輕人的面孔完全顯露出來的時候,他臉上的微笑扭曲成一種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奇怪表情。 培卓仍然在為這個人的不請自來感到惱怒:“你覺得一名偽龍很滑稽嗎?或者他把你嚇著了?” “一名偽龍?”奧代斯低聲說,“是的,是的,當然,他一定是的,他還能是什麼呢?”突然間,他爆出一陣尖銳的笑聲。培卓覺得自己的神經似乎在他的笑聲中被絞勒、抽緊。有時,培卓甚至認為奧代斯已經是個半瘋了的人。 但他確實很聰明,無論他是不是個瘋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奧代斯?聽起來,你好像知道這個人?” 奧代斯看了培卓一眼,彷彿他剛才忘了這位最高指揮官就在他身邊。 “知道這個人?哦,是的,我知道他,他的名字是蘭德·亞瑟,來自兩河流域,那是安多的邊境地帶。他是個深陷在暗影中的暗黑之友,即使你只了解一部分的他,你的靈魂也會畏縮。” “兩河流域。”培卓低頭沉思,“有人曾經提到過有另一名暗黑之友來自那裡,也是個年輕人。想到有暗黑之友來自這樣一個地方,確實讓人感到奇怪。不過,他們確實無所不在。” “另一名暗黑之友,大人?”奧代斯問,“從兩河來?那會是麥特·考索恩或佩林·艾巴亞嗎?他們和他的年紀差不多,也都是深陷邪惡之人。” “據說,他的名字是佩林。”培卓皺起眉頭,“你說他們有三個人?來自那個只出產羊毛和煙草的兩河?我懷疑還有什麼人類聚居區會比那裡更加與世隔絕。” “在城市裡,某種程度上暗黑之友必須隱藏他們的行跡。他們必須學會與其他人共處,和來自異地的陌生人打交道,防止那些人在離開時向外散佈不利於他們的消息。但在寂靜的鄉村里,在與外界隔絕的環境中,在極少有外人出現的地方……還有什麼地方更適合暗黑之友隱匿呢?” “你是怎麼知道這三名暗黑之友的名字?三名來自如此遙遠地方的暗黑之友。你隱瞞了太多的秘密和苦惱,然後又從袖子裡抖出比走唱人斗篷裡更多讓人驚訝的事情。” “一個人怎能一下子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呢?大人。”小個子恭敬地說,“話語在真正起作用之前只是無聊的嘮叨。我現在要告訴你,大人,這個蘭德·亞瑟,這個龍,已經深深根植在兩河流域。” “偽龍!”培卓厲聲喝道。小個子趕忙鞠了個躬。 “當然,大人,我說錯話了。” 突然間,培卓發覺奧代斯的雙手正在撕扯揉搓那幅畫。雖然他的臉上還維持著那副譏諷的笑容,但他的手指卻止不住地抽搐、痙攣。 “住手!”培卓高聲喝止,同時伸手將那幅畫奪了過來,盡力將它撫平。 “這個人的畫像,我沒幾張,不能這樣隨意破壞。”這幅畫的大部分都已經遭到污漬浸染,年輕人胸口的部位還被撕去了好大一塊,不過彷彿奇蹟般,年輕人的面孔卻絲毫沒有遭到任何破壞。 “請原諒,大人,”奧代斯深深一鞠躬,但他的微笑並沒有變化,“我痛恨暗黑之友。” 培卓仔細端詳面前這張蒼白的面孔。蘭德·亞瑟,來自兩河。 “也許我必須針對兩河人擬定一個計劃了,也許就在積雪融盡的時候。” “如您所願。”奧代斯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賈西姆大步走過城堡的廳堂,他扭曲的面孔讓每個看到他的人都不禁閃身避開,雖然原本就沒什麼人會主動去靠近裁判團。僕人們邁動著凌亂的腳步,竭力想讓自己隱身在石牆的角落裡;就連那些穿戴白袍金徽的人也紛紛對他側目而視。 他猛地拉開自己房間的門,又狠狠在身後摔上。這房間的地板上鋪著金紅藍三色的豪華地毯,那是來自塔拉朋和提爾的精緻工藝品。牆上的斜角大鏡來自伊利安。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雕刻有金葉紋飾的長桌,這是一名盧加德的工藝大師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製作出來的。但現在,他幾乎連看都不看它們一眼了。 “沙本!”應該隨時等在房裡的貼身僕人,竟然沒出現在他面前。 “讓聖光燒了你,沙本!你在什麼地方?” 突然,眼角捕捉到某個東西的移動,他立刻轉過身,打算讓沙本在自己的喝罵中瑟縮。但即將出口的喝罵轉瞬間卻縮回賈西姆的喉嚨——一名魔達奧向他邁出了第二步,蜿蜒的身姿有如一條大毒蛇。 這名魔達奧有著人類般的外形,但身軀比大多數人都要小一些,除此之外,它的身上沒有任何人類的感覺。黑沉沉的袍服移動時絲毫不見動搖,蛆一般的蒼白皮膚反射不出半點光亮,讓人感覺膽戰心寒。還有當它用那張沒有眼睛的面孔凝視著賈西姆時,散發出令人恐懼的氣氛,彷彿那上面曾經佈滿了上千隻眼睛。 “你……”賈西姆不得不閉上嘴,重新潤濕乾澀的舌頭,好讓自己能再度發出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聲音發出來了,卻仍然止不住顫抖。 半人無血的嘴唇彎成一個微笑的形狀:“哪裡有暗影,我就會出現在哪裡。”它的聲音像是毒蛇滑過枯死的樹葉,“我喜歡對所有效忠於我的人有所了解。” “我效……” 沒有用。賈西姆拼盡全力,將目光從那張慘白的面孔上移走,然後轉身背對著魔達奧。一陣顫栗刺透他的背脊。他眼前的牆上有面鏡子,除了半人之外,房裡的每樣東西都被清楚地映在鏡子裡。鏡子中的魔達奧只有一團模糊的殘影。看著這影像,賈西姆仍然感到止不住地反胃,但這總比和它那張無眼的臉孔面對面要好得多。一點力量終於回到了賈西姆的聲音裡。 “我效忠於……”他再次閉上嘴,因為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正身在什麼地方。這裡是聖光城堡的心臟地帶,他將要說出口的話,如果有一星半點兒被別人偷聽到,那麼等待他的,將只有聖光之手的審判。即使是最低階的聖光之子也能因此要他的命。除了這名魔達奧,或許沙本也除外,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是他的敵人。這該死的傢伙到底去哪兒了?賈西姆現在迫切地想找個人來幫他分擔魔達奧凝視的壓力,即使他和魔達奧的關係會被發現也無所謂,反正事後再把那個人除掉就好了。賈西姆用低沉的聲音說:“正如你一樣,我們同樣效忠於至尊暗主。” “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魔達奧發出一陣尖厲的笑聲,這又給賈西姆帶來一陣寒顫。 “不過,我要知道你為什麼會待在這裡,而不是阿摩斯平原。” “我……是最高指揮官命令我返回的。” 魔達奧用刺耳的聲音說道:“那個什麼最高指揮官的話簡直就是垃圾!你的任務是找到那個叫蘭德·亞瑟的人,並殺了他,這項任務高於一切!你為什麼不完成它?” 賈西姆深吸了一口氣,他背後的魔達奧銳利的目光彷彿一把刮過背脊的剃刀,“情況……有所變化,有些事情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能由我控制了。”突然一聲刺耳的噪音響起,賈西姆不由得猛轉回頭看去。 魔達奧的一隻手猛地刺入桌面,精緻的藤蔓雕飾成了它指間的碎屑:“什麼都沒有改變,你背棄了向聖光發出的誓言,然後立下新的誓言,那些你必須遵從的誓言!” 賈西姆雙眼盯著拋光桌面上的破洞,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我不明白,為什麼殺掉他突然變得這麼重要?我以為他對至尊暗主還是有用處的。” “你在質疑我?我應該割掉你的舌頭。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也不是你能明白的。你要做的就是服從!你應該像狗那樣學會聽主人的話,明白嗎?像狗那樣喚之即來並服從你的主人。” 憤怒悄悄地取代了恐懼,賈西姆伸手向腰側摸去,但他的劍不在身上,它被放在隔壁的房間裡,那是賈西姆在前往晉見培卓前所擱下的。 魔達奧的動作比毒蛇彈出毒牙的速度還要快。賈西姆剛剛張嘴想要呼叫,他的手便已經緊緊地纏住他的手腕。脆弱的腕骨斷裂、緊縮,一陣劇痛傳上賈西姆的胳膊。但他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半人的另一隻手掐住他的下頜,讓他的兩排牙齒猛力撞在一起。賈西姆的腳跟離開了地面,隨後是腳掌、腳趾。聖光之子發出模糊的呻吟聲,整個身體懸掛在魔達奧的手掌中,來回搖擺。 “聽我說,人類,你要找到這個年輕人,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殺了他。不要以為你能瞞過我,你的身邊有其他的所謂光之子,他們會將你的一舉一動包括你逃避任務的企圖向我報告。另外,我還要給你一點小小的鼓勵:如果這個蘭德·亞瑟在一個月之內沒有死掉,我就會帶走你的一個血親,有可能是你的兒子、女兒、姐妹,甚至是叔伯。在那個被我選中的人尖叫著死去之前,你不會知道他是誰。如果蘭德·亞瑟又多活了一個月,我就再帶走一個,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等到你所有的血親都離你而去之後,我會把你帶到煞妖谷去。”魔達奧露出一絲微笑,“你會在幾年之後才能好好地死去,人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賈西姆勉強發出一點聲音,半像呻吟,半像嗚咽。他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斷了。 隨著一聲怒罵,魔達奧將他甩向房間的另一邊。賈西姆撞上牆壁,跌落在地毯上,感到一陣暈眩。他面朝下趴著,努力多吸進一些空氣。 “人類,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我……聽到,並將遵從。”賈西姆拼盡全力,才說出這幾個字。但他沒有聽到回答。 他抬起頭,渾身因脖頸的疼痛而顫抖。空曠的房間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半人駕馭暗影,如同駕馭馬匹。賈西姆在很久以前就听過這個傳說,它們走進黑暗的角落,並隨之消失,連牆壁都無法阻擋它們。賈西姆想大哭一場,他慢慢撐起身體,因手腕的疼痛而發出低聲的咒罵。 突然,房門打開,沙本跑了進來,他的身軀圓胖,手臂上還掛著一個籃子。他停下腳步,望著賈西姆:“主人,您還好嗎?請原諒我沒有在房裡等您,主人,我剛才是出去幫您買水果——” 賈西姆用沒受傷的那隻手粗暴地將沙本手中的籃子揮落,冬日里難得一見的蘋果滾得滿地都是。他一翻手,便一巴掌狠狠抽在僕人的臉上。 “請原諒我,主人。”沙本低聲說道。 “把紙、筆和墨水給我拿來。”賈西姆咆哮道,“快,傻瓜!我要發布命令。”但要發布什麼命令?當沙本匆忙跑開後,賈西姆瞪著破爛的桌子,身體仍然止不住地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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