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16章 第二十二章機關算盡無處存身

徐樹錚蟄居上海,雖然心裡不舒服,倒也無可奈何地平靜。他無心訪友,友也很少來訪他。 《建國詮真》著完之後,他想把多年的詩稿整理一下--往日,是沈定蘭為他保存的;定蘭病重時都交給妹妹淑佩了。如今也不知還全不全?徐樹錚曾經問過淑佩,淑佩卻搖著頭說:"罷哩罷哩,一部《詮真》就把人折騰個半死,怎麼能又去整理什麼詩稿呢?再說,那些東西全收拾好了,還怕今後沒有時問整理。自己不整理,也會有人整理的。" 徐樹錚倒也老實地聽從她的安排。閒下來,不是臨臨魏碑,就是教淑佩唱唱崑曲。 一日,一個約莫六十歲的細瘦漢子匆匆趕到徐樹錚面前。不曾言語,竟兩手捧著腦袋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徐樹錚驚訝之後,扶起他來,正面瞧瞧,但見長臉黃瘦,皺紋滿佈,鼻上的眼鏡也失去了光彩,帽店、長衫,手提赭色小皮箱,雖貧寒卻不失風度。 "你......"徐樹錚顯然是記不起此位是何許人了。那人揉擦著縱橫的老淚,才泣不成聲地說:"徐老總,你不認識我了?你該認識我呀!"

徐樹錚瞇眼、鎖眉,細思多時,還是記不起來。 "年月並不久遠呀!只怕是咱們的變化都太大了,所以你不認識。"那人不停地擦淚。 "當年倪督軍領我到北京去見你,那是何等的風光!咱們在天津也美得很。徐老總,你還讓我當過財政總長呢!夢,真跟夢一樣......" "你是祝三麼?"徐樹錚忽然想起來了:"是天津王郅隆、王祝三?" "我是王祝三。難得老總還沒有忘記。憑這一點,我得給老總磕個頭。"說著,他真地倒身跪下。 徐樹錚忙去拉他,不住地說:"祝三,你這是乾什麼?風雨飄搖之中,難得一見。你這樣做,不是見外了麼?"

王郅隆從地下爬起來,靜靜神,朝椅子上一坐,馬上又站起身來,仍然抽泣著說:"徐老總,我不是對你見外,我是敬仰你的人品,敬仰你的才學和治國安民的本領。我王郅隆平生不會奉承人,可是,我敢說,在今天,能治國安邦的人,除了你徐老總,中國就沒有第二個人了!可是,說回來了。你瞧瞧,黎宋卿、馮華甫、徐卜五、連曹老三這號人都當上了大總統!天地良心,哪個有人王地主之才......" 徐樹錚搖頭嘆息:"祝三,別談這些了,別談這些了。中國還不是一個人盡其才的國度,算咱運氣不好。你好好在這裡休息,我聽說你處境也不順心,咱們好好談談。" "我到處打聽,千難萬苦來上海找你,也是向你吐吐心事。只有你,才能解開我心裡的鬱悶,所以來找你。"

徐樹錚著人給王郅隆安排了住處,請他洗澡換換衣服,二人這才對面飲起酒來...... 王郅隆,天津人,出身小販世家。本來是糧店一個伙計,因為舞弊被開除。沒有正業可做,便在糧行跑活兒。憑著鑽營,買空賣空、投機倒把。發了一筆橫財。他發蹟的時候,正趕上軍閥混戰,他認定軍人有勢力,遂一意拉攏軍人,終日花天酒地。這樣,便結交了一批狐朋狗友。有一天,他在三不管大興里天寶班打茶圍,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王郅隆走不脫了,便打算暫住一宿。 說來話巧,隔壁住的一家。正設著牌局。天下大雨。賭徒不夠場了,有人便大聲叫罵起來:"他媽媽的,真霉氣,三缺一就是坐不下來,走又走不了。" 王郅隆問女掌班:"隔壁什麼人?大叫大鬧。"

女掌班笑笑,說:"可是惹不起的人物,你也別問。""我偏要問,不就是幾個賭鬼麼!" "賭鬼也有大小。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麼?""憑什麼人,開起局來,就是憑點子算輸贏!""那可不一定。這裡邊有個安徽督軍,就不一定憑點子。" "你說倪將軍倪嗣沖在這裡賭錢?" "可不是他!"女掌班有點神秘地說:"賭錢還帶著侍衛哪!" 王郅隆瞇起眼睛想想,覺得這不是一般的賭場,賭輸賭贏事小,弄不好掉腦袋。也是王郅隆青皮流氓不怕天,挺挺脖、壯壯膽,競走過去毛遂自薦,加入了牌局。也該著王郅隆到了出頭之日。一蜀完了,足足贏了倪嗣衝四萬元。

倪嗣沖不賴賭場,當時拿出支票,填寫完畢,便交給了王郅隆。王郅隆故意把臉一沉,說了話:"倪將軍,你這是做什麼?小的挹與將軍坐在一張桌上對局,已是三生有幸。這錢,我是萬萬收不導。" 倪嗣沖說:"賭局也是局,局有局規,本來咱們來的就是輸贏,贏了不收,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王郅隆大方了:"不過是逢場作戲,一笑了之。爹兒我贏了,我要收將軍的錢;明兒我輸了。開不出支票,我不信將乒會斃了我!錢是身外物,朋友才是萬金難買!" 王郅隆這麼一說。倪嗣衝心裡樂了:"沒想到賭場也有正人君子!"他忙伸過手,拉著王郅隆說:"王先生丙她,兩弛!小計較明諸,我想約王先生明天重會天寶班!"

"一言為定,恭候大駕!" 王郅隆本是個混盪社會的人。善於巧言逢迎,見風使舵。沒多久,他竟成了督軍的密友。倪嗣衝知道王郅隆糧行出身,有一套精打細算的能耐。回安徽的時候,便把他帶到蚌埠,派他幫辦安武軍的後路糧食。王郅隆有了用武之地。大大地顯了一番身手,幹出幾件令倪嗣衝十分滿意的書。 倪嗣衝是皖系的骨幹,他要效忠於段祺瑞、徐樹錚。先是在徐樹錚面前誇王郅隆如何如何好。後來,便把他領到北京,去見徐樹錚。 王郅隆善解人意。口齒伶俐。很受徐樹錚賞識。適巧,正趕上徐樹錚搞安福國會,竟把王郅隆派上一名參議院的議員。內閣改組時。又讓他作了幾天財政總長。王郅隆財多善買。出大錢買天津《大公報》為他個人塗脂。於是。他競成了紅極一時的人物!論起天津的新財閥。除了曹錕的弟弟曹銳之外,便是他王郅隆了。

好夢不長,直皖戰後,段祺瑞一敗塗地。樹倒猢猻散了,王郅隆被營錕列入第一批禍首。從此,他不得不東藏西躲。 徐樹錚盛情款待王郅隆,王郅隆感激涕零!談吐雖然投機,但也不無悲傷。徐樹錚說了他的福建行。王郅隆先罵李厚基。後罵王永泉。徐樹錚說起孫中山,王郅隆馬上說:"老總。你把我送到廣州去吧。我敢說,孫中山是個有本領的人,跟他幹有出息。" 徐樹錚沉思片刻說:"投奔孫中山,倒也是一條路。只是,孫中山畢竟是革命黨。咱們只能同他聯合,不能投靠他。" "這麼說......"王郅隆一時摸不透徐樹錚的思路。 徐樹錚提醒他說:"聯合就是聯合。聯合不是化一。今兒能聯,明兒還能分。再說,合肥是不安心寄人籬下的,你明白嗎?有一天,咱們還得回北京。

"噢!"王郅隆聽了,為之振奮,他馬上端起酒杯,飲了個淨。 "我不想讓你去找誰。"徐樹錚說:"目前的大事是,得想辦法,把你保下來,安全地保下來。有朝一日咱們成立政府,你還得去管財政!" 王郅隆受寵若驚,不知怎麼說才好,只顧點頭,搓著雙手。 徐樹錚又說:"要到那一天,還有一段艱難的路程。祝三呀,上海不平穩哪,中國也不平穩。都不是保險地。我看這樣吧,你先到日本去躲躲,形勢好了再回來。" "我......"王郅隆張開雙手,顯然是要表明囊中羞澀之意。 徐樹錚微笑搖頭,說:"咱們還沒有窘迫到那種地步。一切都由我來。辦好手續、船票,我送你走。"

王郅隆又說了許許多多感激的活。徐樹錚說:"你別這麼說了,這也不是光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咱們大家。日後還得共同奮鬥呢!" 不久,徐樹錚把王郅隆親自送上船--他本來想為皖系家族留下一個好管家。哪知道王郅隆無壽無福,他到達日本橫濱住下不久,那裡發生了大地震,樓房倒塌,竟把他砸死了。這是後話,不必贅述。 直皖戰後,段祺瑞、徐樹錚被迫離開了北京,曹錕神氣了,他成了"北方霸主。" 有人說:"曹錕胸無大志,有個霸主噹噹就滿足了,所以,得勢之後,他竟然又把黎元洪拉出來當總統。這位曾因"府院之爭"最後被段祺瑞趕下台的總統,重新登極不到半年,曹錕不喜歡他了。"這東西,得勢就變臉。你不想想,我曹仲珊這河裡的水,能載舟也能覆舟!"

曹錕坐不穩了,他把謀士、參謀找到密室關起門來"策劃對策"。那年月拳頭大的是哥,軍閥們是多以兵力排座次的,好鬥分子自然請曹錕動兵,推下黎元洪。曹錕皺著眉頭想想,未作可否。他在琢磨:"戰爭剛息,兵疲財衰,再打仗,出師無名,同時元氣不足,設若有人趁火打劫,豈不失足為恨!"又有人建議:"何不通過國會,拉些選票,名正言順地頂黃陂出去!然後弄個總統噹噹,大不了花幾個錢。"這個意見使曹錕心情為之振奮:"是個辦法。我有的是錢,錢要用得恰是地方,別的還不急,買個總統噹噹也不失為一舉!"於是,他拍了板:"好,就買!" 買賄票,自然得找議員,找議員自然得先找議長。曹錕把副參謀長王坦叫到面前,呼著他的雅號說:"養怡,我知道你跟吳大頭的關係不一般,有件事得拜託你:請你去找找他。" 王坦心裡一驚:"要我找吳大頭什麼意思?"曹錕說的吳大頭是吳景濂,現任著國會議長。買議員找議長,途徑正對。王坦驚從何來?原來他心中有鬼-- 王坦,是當時較有名氣的花街君子,常常四處尋花問柳,結果找到了吳大頭的老婆許夫人許玉蘅了。情投意合,無日不會。此事早已風雨滿城。但是,王坦卻最怕人提及。尤其是吳大頭當了國會義長,他更怕有一天大頭會請人為他雪"奪妻之恨"。 "大帥",王坦有些心悸地說:"吳景濂這個人不怎麼樣,託他辦事不易。" "咱孝敬他還不行嗎?"曹錕把通過吳景濂買選票的事說了一遍,而後說:"我不信,捧著豬頭找不到廟門?" 王坦聽明白了,心裡一鬆,才說:"早該這樣辦,不過......""怎麼樣?" "聽說合肥,同張雨亭勾結在,起,正在上海同孫中山談聯合。議員們這一天紛紛南下,大有投靠他們之意。" "那麼,咱們趕快下手!"曹錕說:"把禮品備厚點,你看如何?""你有沒有個底,厚到多少?" "每人三干大頭,如何?" 王坦知道,曹錕這幾年積了一筆頗厚的家私,留給子孫不一定是好事,想趁機抓一把,便說:"論理,三千也不少了,只是,各派都在拉人,多一分錢就多一分保險。若從這方面想......" "可以,可以"曹錕說:"你看著辦就是了。吳大頭那裡還可以另有厚贈。" "那我就試試。"王坦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這樣去找許玉蘅,膽子更大了。於是,匆匆動身,進了北京,就一頭扎進麻線胡同。吳景濂的侍衛、傭人都認識王坦,也略知其瓜葛,何況他又是曹錕的心腹,自然不用禀報,無人阻攔,王坦便走進庭院。他不去客廳,徑直去了許夫人的居室。 許玉蘅房門緊閉,正在衛生室裡洗澡。 王坦進來,靜靜悄悄,惟聽衛生室裡"嘩嘩"水響。知道許玉蘅在裡邊,便輕步來到門邊,拿出鑰匙。去開衛生室的門。 這不是一時冒失,他手裡有許夫人密室的鑰匙,知道門怎麼開;同時知道,許夫人對吳大頭管束極嚴,沒有"命令"是不敢入室的,辦完事必走。像這樣消閒沐浴,大頭無論如何是不敢在跟前的。所以,他敢開門硬闖。 許玉蘅聽得響聲,以為是吳大頭來了。她知道吳大頭沒有鑰匙,但仍氣怒地罵道:"你做什麼?滾!" 王坦早已把門推開,微笑走入。 "你挺舒服呀!怎麼不喊我一聲?" "啊、啊?"許玉蘅先是驚了一下,一見是王坦,馬上以嗔代怒地說:"是你這個孬種,怎麼一聲不響便進來了?" "還不是你給的方便。"說著,便湊到浴盆邊,伸手去為她揉背。揉著揉著,便漸漸地把手從背移到胸,然後狠狠地揉撫起那一對嫩自如藕的乳房來。 "我的小娘,這兩個東西還是那麼鼓飽,都是吃什麼撐的?" 剛過而立之年的許玉蘅,鬢角雖然添了皺紋,那體型仍保持著瑰麗的青春。心,自然也是嬌嫩的。 王坦一看,心、性都騰騰發熱起來。他不分上下,橫揉豎模,久久不止。 "水、水!"許玉蘅說:"通身都是水,不怕濕了衣服,見不得人?" "不怕,不怕!"王坦還是纏著不放。 "我就喜歡你,喜歡你......"他用雙手想把她赤裸裸的身子從浴盆中抱出來。 她掙脫了。 "你忙什麼?等我把身上的水擦乾淨。" 王坦摸來一條幹毛巾,為許玉蘅擦身上的水漬。然後,把她從衛生室抱出來,放到床上,又忙著解自己的衣服。 "不行!"許玉蘅大聲說:"這兩天不知你跟什麼婊子混了,一身臭氣。你不洗洗,別想沾我的身!" 王坦沒有辦法,只得鑽進衛生室。 那許玉蘅也是風月場上的姣姣者。嫁給吳大頭,常常因為他的"日暮西山"而苦惱。搭上了行伍出身的王養怡,著實"享受"了一番。於是。每日過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日子。王坦跟曹錕常住保定,她便三日兩頭要他來京。王坦今日不約而會,她自然喜歡之極。哪等得他洗完身子,她便赤著身,匆匆急急地走進衛生室一番雲情雨意之後,許玉蘅才問道:"你今兒怎麼突然來了?" "想你呢!"王坦又抱著她親呢半天,說:"想得心慌呀!" "我不信。"許玉蘅一邊梳理著被揉亂的黑髮,一邊說:"只怕又沒有女人摟了?你何嘗把我放在心上。" "天地良心,皇天后土,我可以對天......" 許玉蘅猛然摀住他的嘴:"誰讓你發誓?我在你心上多大斤兩,難道自己還不知道!憑世界上有多少花枝招展,憑你招惹了多少,想奪去我在你心上的位置,都難!" "好乖乖,算你說對了。"王坦又摟著婦人的脖子,狠狠地啃了半天。然後說:"玉蘅,不瞞你說,我今天來,真有一件另外的事。"許玉蘅頓時放下臉:"黑心鬼!早知你有事才來,罵也得把你罵出去。你樂夠了,竟說有事。有事你不去客廳,闖我這裡來幹啥?"說著,拉起被子蒙上頭,再不理他。 王養怡知道婦人撒嬌,也知道自己的話說的不得體,忙坐在床沿上,又是揉又是擁,勸慰、發誓了半天,才把曹錕要通過議員買總統的事說了個詳細。然後,把婦人的被頭掀開,把臉湊到婦人臉邊,說:"那個曹老三誰不知道,腰纏金山幾座,花都不知怎麼花。拿錢送上咱的門,咱為什麼不要?!" 婦人聽錢心動,急忙坐起,轉怒為喜,但還是說:"議員們願意幹嗎?" 王坦笑說:"誰怕錢咬手?錢到手了,還會不給他一張白紙再說,就是選不上他曹錕,曹錕也不會再向議員要回銀元。" "那他能給咱多少?"許夫人問。 "你想要多少?"王坦說。 許夫人心裡沒數,怕要少了,於是說:"你等等,我喊老頭子。"吳景濂是看見王坦進到他家的。他正生著悶氣,一聽夫人叫,便睹氣不答應。及至夫人到面前,把話說明了,他才轉怒為喜地說:"養怡為這事來的,我去見他。" 吳景濂見了王坦,三言兩語便成功了。王坦說:;。大哥你別害怕,到時候你發個開會的通知,主持一下大會,表個態度;大家都收曹仲珊的禮了,誰還會說二話。事成了,還不得厚贈大哥一筆!" "這一筆......"吳景濂想探個究竟。 "你說呢?"王坦問。 "他得出個碼。" 曹錕的錢都在天津家中。管家的是老四曹銳。這是一位典型的守財奴,鐵鉤子也別想從他手中的鉤出錢來。曹錕此次用項大,不得不親自去天津一趟。哥倆討價還價,直到曹錕表明"這是萬代千秋大業,今後子子孫孫都是龍種了。"曹銳才答應從家裡"給三哥一千萬銀元。" 國會這邊的事差不爹了,曹錕又派直隸總督王承斌一次送給吳景濂十萬銀元。現在,該對黎元洪下手了。 這倒是一件大難事。好好一個總統,怎麼能說趕就趕走了呢?曹錕想不出辦法,王坦把精力放在國會方面去了,他只得去找參謀長熊炳琦。 熊炳琦是個有智有謀的人,他想了陣子,說:"大帥,你回家休息去吧,我有辦法。" "說說什麼辦法?" 熊炳琦低聲說出自己的意見。曹錕一聽,喜得眉開眼笑,說:"好,好。有你這一著,我就放心了。 北京城裡又不安了,一批批軍隊和警察開到總統府,向總統索要軍餉。接著,警察罷崗,城裡秩序亂了。又不久,人群中便喊起"黎元洪快下野"的口號。黎元洪回到他東廠胡同家中。家中的水、電也全斷了。他再看看,身邊的衛兵也自動散去了。他知道情況不妙,便偷偷地逃往天津。 北京足曹錕的天下,走一個總統他怎麼會不知道。他立即找到王承斌,令他專車趕往天津。黎元洪到天津的時候,迎接他的正是直隸總督王承斌。 王承斌笑嘻嘻地對黎元洪說:"請總統稍候,頃接北京訓示,務請總統把印暫交出來。" 黎元洪呆了,也怒了。心想:"大總統仍是我的,我為什麼要交印?"不過,他只怒在心裡,並不敢說出來。因為他早已看清楚了,車站里外,全是王承斌帶的人馬。他只得嘆息著想:"當初要復我總統的位。是你們直系;今天又來趕我下台的,還是你們直系。你們這樣反复無常,難道就不怕世人罵麼?"然而,事已到此,他只得叫隨身副官唐仲寅打電話給在北京東交民巷法國醫院住院的姨太太,叫她把印交出來。 曹錕終於買到了大總統位,儘管有議員不收賄賂,並且把銀票在報上公佈了;檢察廳也傳出要審判等等消息,曹錕還是當上了總統。這對皖系說來,無疑是個更大的威脅-- 徐樹錚在上海送走了王郅隆,決心清靜一段時間,看看風向。他從書架上找出一本《古文辭類纂》,想認真做做學問。他每日有暇躕便圈點諷誦,手不離書。這樣的口子沒多久,又亂了-- "齊盧之戰"的敗將、皖系軍閥浙江督軍盧永祥秘密地來到徐樹錚家中。徐樹錚心中一驚,"子嘉(盧永祥的號),你不是到日本去了嗎?何時回來的?" 盧永祥嘆息著說:"一言難盡,現在只說現在的吧。""與段老總聯絡上了?" "還沒有。"盧永祥說:"我想在上海稍停,即北上。" 徐樹錚安排了盧永祥住處,晚上好好招待了他一場。然後,二人退入密室。磋商起來。 一一盧永祥是個比較謹慎的軍界首領。雖對上海垂涎,卻不曾想以武力與江蘇督軍、直系軍閥齊燮元爭奪上海。他只想與他平分秋色。戰前,他還派屬將馬葆珩作說客去南京。馬葆珩是齊的密友、十九師旅長馬葆琛的弟弟。原想能夠成功的,準知齊燮元野心勃勃,不願平分,結果大戰擺開: 也該著盧永祥倒霉。齊盧戰一開,正趕上孫傳芳由閩敗退入浙。他來了個趁火打劫,盧永祥敗了。 盧永祥敘說著戰況。不停地罵著孫傳芳:"孫傳芳真不是個東西,我沒想到他會抄我的後路。有朝一下t,我得報這個仇!" 徐樹錚微笑著,說:"子嘉,孫傳芳是個隨風倒的人物,誰的樹大他靠誰。有朝一日我們東山再起,他照樣會俯首稱臣。齊燮元跟他不一樣,他是直系的骨干人物,直系是我們的死對頭,勢不兩立。" 徐樹錚仍然掌握著中國的脈博,他不甘心形勢左右他,他得左右形勢。 --中國的軍閥都不是孤立的,他們的山頭都是有靠山才立得起的。段祺瑞靠日本人作靠山,曹錕靠英國人作靠山,張作霖靠日本人作靠山。中國說是三足鼎立。實際是兩個靠山支撐起的。所以,徐樹錚明白地對盧永祥說:"直系是我們的死對頭。"盧永祥聽明白了,不住地點頭。而後說:"段老總還在天津,怎麼不找張大帥呢?"徐樹錚說:"怎麼不找?找呢。" "有什麼議商麼?" "有。"徐樹錚說:"已經同孫中山商量過了,要搞三家聯合,正待時機。"他略思片刻,又說:"子嘉,你不是同姜登選的關係很好嗎,姜登選是張大帥面前很有影響的人物,能不能設法同他接觸一下?" 盧永祥眨眨眼睛,說:"是不是當過朱慶瀾參謀長的那個姜登選?" 徐樹錚點點頭,說:"他大概目前正在南方。聽說姜登選同革命黨的譚延闖關係甚密。找他談談很有必要。" 盧永祥沒話說,默默地端起茶杯。 徐樹錚又說:"北方局勢不定呀!曹錕當了總統,他要消滅張作霖,才實現一統天下;張作霖失敗退出山海關並不甘心,一定要雪這個恨,戰爭不久即爆發。你可以告訴姜登選,直奉只要再開戰,我們一定全力支持張大帥。" "好吧,就這樣做。" 徐樹錚常常把自己的"命運譜"劃分成階段。到他蟄居上海此時為止,他出山二十四五年了,能劃幾個階段呢?劃不清楚。大體可說前後兩段吧:前十六年為一段,青雲直上,上到袁世凱作大總統、作洪憲皇帝,便到了頂峰。人是活的,活人要動。徐樹錚已經到了頂峰,再動,他自然要往下坡去。 "三次長事件"之後,他便開始走下坡路。當作"一件東西"放在柳條箱中運出北京,儘管他還在唱《單刀赴會》,確實是他的低谷時期。徐樹錚自恃有才學,他不認輸。他只看作暫時的困難,不過是晝夜輪轉轉到了"夜",還會再轉到明的。 "惡夢醒來是早晨"!只是,早晨來得太遲了。他覺得東方該破曉了,卻總是看不到曙光! 盧永祥走了之後,徐樹錚覺得曙光即將展現了。段、孫、張三角聯合,南北夾擊,何患曹老三不倒! 誰知徐樹錚的小算盤又打錯了。盧永祥前腳走開,後腳便進來幾個陌生的漢子。 "你們是什麼人,敢擅闖私宅?"徐樹錚大聲問。來人淡淡一笑,說"奉命來拜山,樹錚徐先生。""你們奉什麼人的命?" "租界工部局。""什麼事?" "請徐先生去一趟,到局裡自然知道。""工部局無權找我。我不去!" "英國領事館卻有權!"那人拿出英國領事館的函件。 徐樹錚抬眼看看,見是一群行跡不軌的壯漢子,恐出意外,便老老實實跟他們走了。 原來直系軍閥的密探隨時掌握徐樹錚的活動。他們發現盧永祥來了,怕大戰再重開,便蠱動英國主子以"維持治安"為藉日,抓捕了徐樹錚。 徐樹錚又走進了沼澤! 徐樹錚被租界抓去的消息傳到天津,夏紅筠驚恐萬分,便帶著最寵愛的三子交匆匆去上海。路上,夏紅筠一直流淚不止,兒子勸她:"媽,你別只管哭了,爸在上海想是沒有事情的。他那麼多舊部,難道沒有人救他?再說,咱們也得先想想。看看到了上海怎麼辦?"。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夏紅筠說:"按照我的辦法,早先連黎宋卿都不跟他交往,或住天津,或住老家,哪裡沒有日子過!你爸不聽,似乎他不出面,天就會塌下來了......" "媽,事到今天了,只能按今天的情況辦了。即使你說得全對,今天不是也晚了麼!"兒子19歲了,讀過高等學校,雖然襁褓中摔殘了一隻腳,行動不便,但思維、頭腦都是極其靈敏的。跟他爸在濟南見段祺瑞時一樣,血氣方剛,年輕有為。他認為男兒闖世界,總不免有些風險的。敢冒風險,才會闖出世界。所以,他對父親的事十分樂觀。 夏紅筠雖然也不是一般女子,可是,天下不太平,她比兒子感受得重。 20多年與徐樹錚共經歷的風雨,早使她心灰意冷了。她認為哪一個人也不是為國為民拼命,都是為權、為錢、為山頭在奔波。說不定有一天,便為此把命丟了。她想想自己的家,更覺心酸:帶著兒子東奔西跑,老二、老四兩個兒子夭折了,老大又遠在美國,只有這個三兒子在身邊,腿還殘了!她一想到生這個兒子時候的情形,心裡就萬分悲痛:那是在日本的東京。臨產了,徐樹錚還不知在什麼地方?住產院不知去何處,找產婆又不知是何人?悲痛焦急,她只好用嘴咬斷了連接母子的臍帶,艱難地生下了這個兒子。為了兒子今後能夠有作為,她親自翻閱《孟子》,依據"交鄰國有道乎"一語給兒子取了個號,叫"道鄰"。從道鄰咿呀學語時,母親便教他識字、做人。 最使紅筠心緒不安的,便是徐樹錚的心強好勝,總想出人頭地。 "爭什麼強勝,混濁世界,魚龍混雜,誰能分得清良莠?盡是亡命之徒。你能沒有風險?" 她還有隱痛,她含著那麼多苦水不得不朝自己肚裡吞--是的,男人有三房五妾不算怪事。可是,她同徐樹錚是恩愛夫妻呀!徐樹錚在醴泉村沒出來時,他們是何等地親密。徐樹錚對她發誓"不再愛別人!"可是,這幾年怎麼樣:一個沈定蘭還不足。又娶了個妓女平芳春--這是夏紅筠最不能容忍的。 "平白人家還看不起妓女,難道你徐樹錚就找不著清清白白的女人?"後來又納了個王慧理,說是戲班子的人。又使夏紅筠心裡壓塊石頭。 "這個家成了什麼樣子了?"定蘭病重時,又同她商量再娶其妹沈淑佩。紅筠雖對淑佩印像很好,但作為一位小妾過來,她還是承受不了的......如此等等。作為徐樹錚的結髮妻子,她只能暗暗嘆息,偷偷落淚。人前面後,她還得強作笑顏,還得寬宏大度,還得在其中調停一切"家醜"!現在。丈夫出了啦,她還得出頭露面。 四十五、六歲的人,儘管注意修飾。畢竟翩華將逝,何況又承受了那麼多不堪承受的壓力!她的鬢邊已呈現出明顯的皺紋,眼睛也有些下陷。兩腮已失去了豐潤,氣質也欠瀟灑了。長途的車行之中,她早已有些腰酸背疼了。她想瞇上眼睛休息一刻,但不可能。眼一閉,許多雜!拉便一股腦兒都湧到面前。不得已,她只好和兒子有一搭無一搭地交談。 "道鄰。"紅筠對兒子說:"聽說租界裡有一位英國大律師,很有些能耐,我們不可以請他嗎?" "可以。"道鄰說:"那位律師叫安得臣。其實也是一位中國人,只是入了英國籍。" "好好的中國人,怎麼入了英國籍?"紅筠雖然那麼說,還是信賴他的。 "也許有了外國籍能公正些?多給他些銀元吧。別的地方能周旋動的,也去走走。上海還是有些錢的,別怕花。" "媽,我倒想起一位重要的人物,他一定可以幫忙。"兒子興奮著。 "誰?"母親驚訝地問。 "孫中山!" "孫中山?!" "是的,媽媽。"道鄰說:"不久前爸爸還到桂林去見他。孫中山對爸爸的印象可好呢!他給蔣介石寫信,對蔣說徐君此來,慰我數年渴望。現在爸爸出事了,孫中山總不會不管不問。"兒子說這段話的時候,面上的愁容似乎一掃而光,眉開眼笑。 复紅筠知道孫中山。她是從徐樹錚的言談中知道他的。她崇拜過孫中山的主張,她覺得孫中山那個推翻帝制的主張就比所有軍閥站得高,看得遠。中國的曙光就要從這裡展現出來了!可是,孫中山要推翻的王朝。要打倒的官吏,其中就有她丈夫徐樹錚。她心裡就不平靜了......後來,徐樹錚去廣東,她捏著一把汗;後來又得知孫中山對徐樹錚的盛情款待,她才鬆了一口氣。現在,要孫中山救徐樹錚,她雖然覺得是個好辦法,但也怕孫中山不出力!她遲疑著說:"孫中山要是不幫忙呢?" "不會,媽。"兒子說:"孫中山正計劃再度北上,他要爭取皖系的支持,他怎麼會不救爸爸呢!" 夏紅筠沉默了。許久,才說:"但願孫先生有此大度!" 上海解救徐樹錚的工作進展得還算順利:英國大律師安得臣代徐樹錚向法院提交了控訴工部局的狀子,言詞極其嚴厲,理由十分充足。孫中山在廣州也以臨時政府的名義向當地領事團提出抗議。英國人一看徐樹錚的事鬧大了,便想脫身。此時,本該立即宣布解除徐樹錚的禁閉,但是,他們沒有那樣做,他們考慮了自己保護傘下的曹錕。怕徐樹錚出來之後,反直更加加緊,於是,提出一個條件:要徐樹錚出國。 徐樹錚畢竟在英國人手裡,國內情況又一時無法安定,他答應了出國。 1924年11月24日,徐樹錚在上海告別了家人,邁出了周遊世界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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