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12章 第十三章段祺瑞欲動干戈

段祺瑞的"武力逼宮"沒有奏效,他在國務院過了兩天,尚不見癸元洪"回心轉意",便決定暫避一下,隱居天津。 1917年5月下旬的一天,他一大早就帶著六名上差和二十多笛便衣手槍手,在他的內弟、現任著長江上游總司令的吳光新陪同下,趕到前門車站。坐進他的"總理專車"。 但是,總理專車就是不開車。吳光新以為是衛隊營長沒有向車佔交待,對衛隊營長杜奎發怒道:"為什麼不叫他們開車?" 杜奎也莫名其妙,便匆匆去找站長。回來說:"站長回話,說不經總統批准,任何人的專車也不許開出。所以......" "陝把站長叫來!"

站長來了,吳光新問:"為什麼不開車?" "總統府有電話......"站長的話尚未說完,段祺瑞早站在車門口,歪著鼻子罵道:"混蛋!這是我的專車,誰的命令都不頂個屁。開車!" 杜奎見段祺瑞發了怒,立即從腰間拔出手槍,一個箭步上前抓住站長的脖子,大聲說:"車開不開?" 站長臉色變黃了,像狼嚎一般大喊:"開車,開車!快,快!" 段祺瑞餘怒未消,還在罵:"我還是總理,他娘的,把我也管制托案了!" 吳光新說:"黃陂也太不像話,怎麼會這樣對待總理。" 吳光新,日本士官學校出身,段祺瑞原配吳氏的胞弟。常在段左右,成為皖系軍閥的重要人物。來京參加督軍會議,碰到黎段矛盾激化,便留在段身邊"助威"。雖然吳氏夫人早歿,段對他依然如故。車開之後,他對段祺瑞說:"姐夫,不必同那幫小人一樣。日後訪查一下,該辦的辦,就完了。"

段祺瑞憤憤地說:"狗仗人勢!人狗我都饒不了!"話雖如此鏗鏘,內心卻更加不安:"黃陂會怎麼樣?難道他敢對我下毒手?!"他迷惑地嘆聲氣,又後悔地想:"當初就不該聽徐樹錚的話。若是不把總統位子讓給他就好了。" 天津。二馬路上的意大利租界內,有一處六底六間的雙層洋房,那便是段祺瑞從一個大亨手中買下的別墅。每當他"情緒不佳"的時候,他便躲進這裡。樓下是侍衛人員住室,樓上是客廳、餐廳和臥室。樓房構造,半東半西:檀香木雕空的花櫺,五顏六色的玻璃,翹簷長廈,外觀古樸,而室內一律西洋設備。往日,段祺瑞住進這裡,便有一套很死板的生活規律:上午,他要作詩,他身邊有一二位較有名氣的詩人,如邢寶齋等;午睡之後,便要下棋,他身邊豢養著多位棋手,如易敬羲、張國英、劉有碧、汪雲峰等;晚上,打八到十二圈麻將,總是上差賈潤泉為他去邀請牌友。剩下的時間,他便獨坐幽室。這次來天津,賈潤泉還是隨身緊跟,把那隻盛著徐樹錚用四萬銀元買的檀香木棋盒謹慎地帶在身邊。此人跟隨段祺瑞有十多年了,有一套察顏觀色的本領。

賈潤泉按照昔日的規律,在段祺瑞到天津的當日午後,便首先告訴了易敬羲:"易先生,午睡後請--"易敬羲明白了,點頭哈腰,連連答應:"是,是!"到了午睡該起的時候,賈潤泉就是不見段祺瑞出臥室,左等右等,還是不出。他懷疑他病了!走進去一看,段祺瑞獨自一人正坐那裡發悶。於是,他便躡著腳步進去。 "大人,棋盤擺好了。" 段祺瑞頭不抬,目不轉,說:"不下了。""有人奉陪大人!" "請他們自便吧。" 賈潤泉雖有些迷惑不解,還是退了出去。 晚上,段祺瑞本來想單獨同徐樹錚談談。北京發生的事,段祺瑞當初估計低了,他覺得他自己會辦成。何況,當時"小扇子"早已到了天津。所以,他獨自辦了。誰知黎元洪把督軍們弄亂了。現在,何去何從?正是緊要關口,得找徐樹錚。

徐樹錚來了。話尚未談,曹汝霖、徐世昌、陸宗輿先後來訪,他們只好把話題叉開,無聊地東拉西扯,度過了一個晚上。段祺瑞覺得"時間還有,改日再慢慢談吧。" 段祺瑞想得太樂觀了。他總覺得黎元洪的大總統是他給的,他應該對他伏首聽命。他離開總理府,匆匆來天津時,他是想給大總統一點壓力。當大總統感到這種壓力了,黎元洪自然會負荊登門。 "沒有我段芝泉,看你黎宋卿能辦成事?你沒有那個膽量!就是有,你又能拿出什麼樣的治國安邦良策呢?還不得來找我!"北京站對他的刁難,段祺瑞歪了兩天鼻子,也就好了。只要黎元洪能回心,一切可以不計較。他安心等黎元洪"特使"來"請"他回京。果然,沒過三天,北京有了"特殊"消息。傳消息的人不是大總統的"持使",而是皖系軍閥中的骨乾之一、現任著浙江督軍的倪嗣衝。倪嗣沖不是喜鵲,而烏鴉。

"不好了!真沒想到!"倪嗣衝沒頭沒腦地說。 段祺瑞十分平靜,他指指桌邊的紫檀小椅子說:"坐吧,有話慢慢說。" "出大事了,不能慢說。""那就快說!" "黎宋卿動殺機了!""怎麼動?" "他說你......"倪嗣沖說:"說你不經國會通過,竟自對德宣戰,這是不合法的,有違民意,有違總理職權......" "他敢怎麼樣?" "決定免你國務總理之職!" "什麼?什麼?什麼??"段祺瑞以為黎元洪只有向討教,絕不會、也不敢免他的職,是倪嗣衝信口胡說。

"免了!黎總統把你的國務總理免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庶民了。" "他,他敢......!"話雖然還是響哨哨的,可那臉卻頃刻變了色,尤其是鼻子:歪得特別快,也歪得特別厲害。 --紗帽這玩藝,別看份量不重,威力可真不小。戴在頭上的時候,怒目、挺胸、狂言,發號施令,凌人之上;一旦摘下來,連眼神都會變,變得失去光彩! 段祺瑞的紗帽被摘,摘得太突然了。他挺著胸怒了一陣之後,便沉默起來:臉膛苦喪著,頭低垂著--那一天,他在外交大樓還發怒對總統說:"我不於了!"不幸竟被自己言中。而且不是自己不干了,而是被人家免了,不能再乾了!剩下的,便只有沉默、悶氣了。倪嗣衝豪氣不減,他繼續大聲說:"什麼娘的議會?什麼法?總理就是總理,是責任內閣的首腦,總理說的就是法。不經總理說話、沒有內閣的複議,誰也無權罷免總理!"

段祺瑞沒有反應,他像一頭被殺倒的豬,血流盡了,只剩下一具尚未僵硬的屍體。 倪嗣衝繼續說:"他黎黃陂算啥?武昌之變,聽到槍聲他就往床底下鑽。因緣時會,依人成事,忝居高位,優柔寡斷,竟然妄自尊大,擺起皇上架子,什麼玩藝兒?!" 倪嗣衝的話。終於在段祺瑞耳中起了作用。浙江督軍說的,正是他一貫堅持的。 "黎元洪算啥?有何能耐?在北洋班底中,哪一家也比他強!"他站起身來。皺著眉頭,歪著鼻子。憤恨地說:"國事方艱,庸才足以誤國!我不能眼看著事情壞下去!" "發兵!我要發兵!" 段祺瑞發怒了。發狂了!一聲吼,整個院落便地動山搖!

幾天中,段祺瑞由京到津,閒居在這裡的人已覺"不祥";總理突然被免,更有"風滿樓"之感。人人面上籠罩著一層陰雲。如今,段祺瑞決心定了,他要與黎元洪兵戎相見了。大家似乎看到了一種希望,一種光明。人人翹首,要看看他如何發兵?有的人還躍躍欲試,想顯一顯身手。 段祺瑞有兵可發,當著國務總理時,他便死死抓住兵權,兼任著陸軍總長,名正言順地指揮著全國軍隊。此外,他的皖系看家兵,目前不僅虎踞著京津要津、淞滬江浙,就連長江中下游也全是他的親兵。段祺瑞調任何一支軍隊,都可以把黎元洪趕跑。所以,他說發兵,人人認為"必勝"。 當初,就是他段祺瑞"領銜",以前線四十二將領名義向清廷發一紙空文,清廷便乖乖地離開"寶座"!袁世凱當大總統,還不是憑段祺瑞那紙空電!那紙通電這麼有力,還不是段祺瑞手中有軍權!"我不信他黎宋卿能比溥儀的根基深!難道我就束手無策?"

起風。 氣流裹著黃海的水腥,浸透了天津城池。海河浪翻波滾,衝擊著河岸,吞噬著海灘,停泊在塘沾海港的、掛著五顏六色旗幟的船舶,被沖得搖搖晃晃。風從地面、從房頂旋向空中,又從高空俯伏而下。不知是氣流隨風還是風帶氣流,似乎要把天津翻個個兒! 段祺瑞的六底雙層樓房也被翻動了,院中發出紙屑、木片和金屬被風吹得"沙沙啦啦"的聲音。 發兵--已是段祺瑞下定的決心。只要他向他的親信將領們一揮手,兵便會潮水般地湧向北京,北京城就會翻天!可是,段祺瑞卻死死沉默著,不揮手。他待一個人,要看這個人的態度! 此人便是徐樹錚! 彈指間,徐樹錚和段祺瑞相處十五年了。十五年所共之事,件件使段祺瑞對徐樹錚心悅誠服。離開徐樹錚,段祺瑞似乎連小事都失去了主心骨。北京"不爽",他匆匆到天津來,因為天津有徐樹錚。現在要發兵了,連吳光新、倪嗣衝都表示贊成了,段祺瑞是在等著徐樹錚,要看看的他意見如何。

段祺瑞今天的景況,徐樹錚從他自己的國務院秘書長被免職那一天起便估計到了。不過,他不像段祺瑞那麼緊張。宦海沉浮,那是尋常事,對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要拿出的。對付黎元洪,徐樹錚一直認為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何時舉、怎麼舉?尚待思索。段祺瑞的別墅正鬧哄哄時,徐樹錚反而不露面了。段祺瑞又急又怨地嘀咕:"這為什麼?"他派人把徐樹錚請來了。 徐樹錚禮帽長衫,一副學士派頭,面帶微笑,神情輕鬆,彷彿正趕上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他坐在段祺瑞的小客廳裡,反賓為主,泡茶拿煙,行動舉止,都十分主動。只是像徐庶進了曹營一般--一言不出。 段祺瑞踱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他面前,沉思多時,才說:"樹錚,北京的事,不需對你細說。原來我還想著可以同黃陂調停共處,今天看來,沒有希望了。" 徐樹錚點點著。彷彿他對段祺瑞說的事,比段祺瑞還清楚段祺瑞把話說開了,以為徐樹錚會有令迅速的反應,表示一個明白的態度。可是,徐樹錚沒有那樣做,像是心不在此,點頭之後,也就算了。 段祺瑞沉不住氣了,他請徐樹錚來是想听他對此事的意見的,沉著不語,算什麼?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說:"樹錚,我咽不下這下氣,我要出兵北京!" 徐樹錚還是平靜地不語。 "此事我已和其他幾人談了,現在要同你商量一下,你看如何?" 徐樹錚這才把臉轉過,窺視段一陣,說:"老總意見甚好!甚好!" "我是問你!"段祺瑞說:"要你處理此事,你會如何?" "我?"徐樹錚遲疑了。他再正眼看一下段祺瑞,見他鼻子歪得很厲害,知道他仍在盛怒之中。他很了解段祺瑞,遇事怒起來,最易偏激,而在怒中,也很難採取別人的意見。與其馬上說出可否,造成一種進退維谷的局面,倒不如暫緩一時,待段心緒稍微平靜時再說。於是,他認真地說:"舉兵之事,事關重大,容樹錚再思索一下如何?" 段祺瑞的心頃刻懸了起來。他了解徐樹錚,此時此事他不明白贊同,說明他的見解是不一樣的。 "難道他不同意出兵,他還有更高明的辦法?"段祺瑞納悶:"大權失落了,難道還去找黃陂談和?"段祺瑞雖然納悶。可他知道"徐樹錚既對出兵持消極態度,他總會有個積極的辦法。那就等他想想再說吧。" "好吧,"段祺瑞說:"此事雖憋人,也不一定今日就抗爭。你想定了之後,咱們再商量。" 往日,遇到此情,徐樹錚便會匆匆告退了。今天不同,他不退,並且說:"老總,昔日戎馬倥傯,尋不出一個對弈的機會,今天你我都名副其實的:無官一身輕了,我想跟你戰三局。如何?" "下棋?"段祺瑞狠狠地搖搖頭:"哪有那副心腸!""值得如此動肝火嗎?" 段祺瑞繃著臉,不出聲。 "賈管家,把棋拿來,老總要下棋。"徐樹錚採取激將法了。賈潤泉答應著,匆匆將那個棋盒抱來。 徐樹錚搖著頭說:"不要這個。把那副象棋拿來,我和老總隔著楚河漢界對陣!" 段祺瑞不能再推辭了,勉力應酬,坐在徐樹錚對面。 別墅之中,人人正為老總鼻子歪而犯愁。忽聽老總要下棋,無不高興。大家紛紛趕到客廳。家裡豢養的幾位棋手,更是雀躍起來:易敬羲對張國英說:"小扇子是棋手?還不知道呢。" 張國英說:"嗯。聽說少年時,在古城镲州就大顯身手,把一位老棋聖拉下馬。" 汪雲峰對劉有碧說:"平時怎麼就不見他動聲色呢?說不定只是為了寬慰老總,才不惜獻醜吧!" 劉有碧說:"千萬別這樣說,歷來都是高人不露相,露相非高人,!咱們還是看個究竟吧。" 段、徐對坐之後,一面擺棋,徐樹錚一面說:"聽說老總府上備有許多名茶,何不取來助興。" 段祺瑞對賈潤泉說:"去,到檀香櫃裡,把日前海南朋友送來的最新伽南香取來。" 徐樹錚立即搖著手,說:"算啦。算啦。海南產的這品種,咱北方佬肯定是享受不了的,還是換一點習慣了的吧。" 段祺瑞說:"不要伽南香,拿一點虎丘天池如何?也是最新品。"徐樹錚點點頭。 段祺瑞一邊對陣,一邊問:"樹錚,你對茶也有研究?為什麼不要伽南香呢?" "一知半解。"徐樹錚說:"伽南香,實為榕樹木材,生長越久者越貴,也叫奇南香。亦稱奇藍。說起成茶,倒是有許多講究。這種香木為火蟻所穴,蟻食石蜜,遺漬水中,歲久而成。香成而未化者,謂之生結;不死而成者,謂之糖結;色如鴨頭綠者,謂之綠結;掐之痕生,釋之痕合者,謂油結,是伽南最上品。" "領教了,領教了!"段祺瑞等人齊說。 徐樹錚又說,"此品雖著名,北方人卻飲不得,因香型奇異,且含有羶氣。" "虎丘天池如何?"段祺瑞又問。 "好。好極!"徐樹錚說:"這兩種品種因產量極少,故素被稱為天下冠。" "怎麼兩種?段問。 "是兩種:虎丘為虎丘,天池為天池。"徐樹錚說:"虎丘產蘇州虎丘山下。據《蘇州府志》所載,烹之色白,香氣如蘭,每歲所採不過二、三十斤。天池產蘇州天池山,《茶箋》稱它天池青芳馨,可稱仙品。所以說,虎丘、天池兩種茶品。" 座中有位江南人士,想探探徐樹錚茶識究竟如何?便插話說:"我的故鄉有一種茶,名叫蒼朮,不知先生品嚐過沒有?能賜教一二嗎?" 徐樹錚一面下棋,一面說:"蒼朮多指香,句容茅山產,細梗最佳。茶、香多系說說而已,久不見其品了。"他見在座人多不觀棋,而對論茶發生了興趣,便若無其事地說:"茶這東西,人皆好之,其在中國歷史更為悠久。唐,竟陵人陸羽著有《茶經》,宋仙遊人蔡襄著有《茶靈》,以後的《北苑別錄》、《茶董補》都對茶品、茶味作過詳盡述錄。光是煮茶之法,便大有文章。" 段祺瑞入迷了。他急問:"說說,煮茶還有什麼學問?" "怎麼沒有學問?"徐樹錚說:"緩火為炙,活火為煎水初滾日寸有泡沫上翻者,為一沸,即如魚目微舒;四周水泡連翻者,為二沸,即如湧泉連珠;全面沸騰如波濤,為三沸,即騰波鼓浪。水沸後,水氣未消,謂之嫩,水逾十沸,謂之老。嫩老皆不能發茶之香......"徐樹錚品茶論煮間,連連過關斬將,早殺得段祺瑞只有招架之功,無有出擊之力了。眼看頭"老將"被困,他拂拂袖說:"樹錚,咱們不戰了。你論了半日茶,現就請你親自來煮,我也享受一番。" 入夜之後,人們都走了。徐樹錚坐在段祺瑞對面,才對他詳細說明自己的辦法。 "出兵北京,不是上策。""為什麼?" "出師無名!" "他黃陂動殺機就有名了?" "正因為如此,才說出師無名。"徐樹錚這才擺出利害:"你發兵北京,總不能說因為大總統黎元洪免了你總理,你就推翻他,吧。這樣做,世人會如何看待?國人會如何評說?再說,推翻了黎元洪,下一步怎麼辦呢?國家沒有總統不行,你出來當總統也不行。" 段祺瑞說:"樹錚,你對國家的態度,是不是太消極了?" "不消極。"徐樹錚說:"在此情況下上台,好比一盤散沙硬要用來築塔,一場輕風,即會吹倒。" 此時,段祺瑞手持白瓷茶杯,便指著說:"此杯固是聚合而成,我握之掌中命運,依賴共和。帝制剛剛取消,共和方興未艾,黎元洪乃共和國的總統,應潮流,順民心。你出師伐他,豈不自討罪過......" "啊!?"段祺瑞坐不住了。他挺身站起,手中那隻泡著"虎丘"香茶的杯子"吱溜"--墜落地上,"嘩--"一聲清脆的響聲,水流四濺,瓷片紛飛,連他新換上的鞋褲都濺濕了。段祺瑞闖蕩半生,由小到大,當了國務總理,他還想當人王地主。他沒有想到,出師討黎,將要成為千古罪人。他六神無主了。停立許久,懶懶地、軟綿綿地又坐回那個檀香木椅子上,眼也閉了起來。 徐樹錚望著段祺瑞這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暗自好笑。 "段大總理,你只會發兵嗎?只有這麼個心眼兒嗎?!" 徐樹錚不憂不愁。他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飲著,在這片鋪著日本地毯的天地上踱著不急不慢的步子。 風停了,一輪明月懸在西天,星光閃閃。二馬路上,不時傳來汽車笛鳴。徐樹錚走到窗邊,舉目眺望,燈火與星光上下輝映,倒也平靜宜人。他輕搖腦袋,像是在低吟,又像在清唱。 段祺瑞沒有那種閒情逸致,他焦急地呆在椅子上。想主意,又想不出;想把此事丟下,又丟不下。他側目看看徐樹錚,見他那樣悠然自得,心裡倒有了氣:"都啥時候了,他還有心腸賞月!" "樹錚",段祺瑞來到徐樹錚身邊,原想說幾句焦急的話,一見徐樹錚如此平靜,便改口說:"難道我們就這樣甘心被人欺侮?你得拿拿辦法呀!" 徐樹錚笑笑,說:"辦法倒是現成的,只看你用不用?""什麼辦法?快說。" 徐樹錚自斟自飲了杯中茶,先扶著段祺瑞坐下,然後自己坐下。段知道他要表明態度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他靜候他說出"意見",他認定那是可行的意見,會使他滿意的意見-- 人稱徐樹錚是"北洋怪傑",這不是誇張。平時,徐樹錚總在人不注目的地方,默默無語;即使他分內的事情,他也表現出一副無所事事的庸碌相。一旦碰到要事,他便會顯出非凡的才能。尤為怪的是,辦任何事情,困難程度多大,他便會顯出多大才能。在任何問題面前,他都有相應的對策。只是在瑣事上,他從不用心。他過早頹禿的頭頂和麵上呈現出的皺紋,都說明他大腦的負荷太重了!徐樹錚沉思了半天,對段祺瑞說:"你知道最近發生在徐州的事嗎?" 段祺瑞愣愣神。沒有說話。 "徐州發生的事情,很有意思。" 段祺瑞想起來了。他輕蔑地笑笑,說:"你說張定武是不是?"他又搖搖頭。 "成了不大氣候。" "不可輕視此人!" "難道說張勛有可用之處?" 徐樹錚點點頭--此人常以點頭、搖頭、不點不搖頭來表示自己的態度。 --張勛,定武軍的首領;徐州是定武軍的根據地。張勛極忠清室,國人無分兵民,在朝廷退居之後無不剪去辮子,唯獨張勛的六幹定武軍不剪,以辮子獨樹一旗,利用蘇、魯、豫、皖接壤的徐州為根據地,想有所作為。 袁世凱當大總統之後,張勛便曾夥同馮國璋密謀,企圖在袁與護軍對立時,造成"第三勢力",繼而改變大局。密謀的條件是:張保馮作總統,馮委張為江蘇督軍。事未舉,袁世凱死了,張勛恢復清廷的"雄心"又萌發了。自1916年6月9日起,先後三次在徐州召開會議,張勛想取得盟主地位之後揮師北上,實現雄圖。怎奈各派首領並不齊心,尤其是段祺瑞的皖系勢力,不僅不支持,且有掣肘之態。所以,三次徐州會議,均未有結果。 張勛心不死,還想再開。 "張勛......"段祺瑞猶豫不決。 "你了解張勛此人嗎?"徐樹錚問。 "怎麼不了解!"段祺瑞說:"他至今還不剪辮子,司馬昭之心......!徐州開了三次會議,有什麼結果?!" "我想慫恿張勛在徐州召開第四次會議。"徐樹錚說:"並且一定讓他開成功!" "這個......"段祺瑞又糊塗了。他摸不透徐樹錚又是怎麼安排的這局棋?他只想著一個固定的規律:推翻一個假共和總統,要落千古罵名了;支持別人恢復一個失寵的、被趕下台的皇帝,難道就不落罵名了?段祺瑞不歪鼻子,卻把腦袋歪成秤勾子,眼睛瞇起,在緊張地捉摸著這件事。 "我們應該支持張紹軒(張勛、字紹軒,因為是定武軍首領,人們又稱他為張定武)。"徐樹錚說:"他果真舉事時,我們應該增援。至少是保持沉默態度。" "我不干!"段祺瑞不加思索地說:"即使張紹軒有能耐乾成此事,我也不會和他同流合污!" 徐樹錚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仰天大笑。 段祺瑞從未聽到過此種笑聲。所以,他有點緊張,"樹錚,昔日,無論在國務院、在我的家中,也無論軍機還是政務,你都是言簡意賅,說完便走。趕上吃飯也從不駐腳,所說之事也明了簡潔。今天什麼意思呢?好像在擺迷魂陣。你直說吧,成不成,都不會怪你。""我無意借他人之刀殺人!"徐樹錚說:"何況張紹軒這把刀也鈍得很,殺不死人。" "你知道嗎?"段祺瑞說:"張紹軒果然進了北京,他是必然要把小皇帝扶上位的。我們怎麼能跟著他搞復辟呢?" 復辟,那不是咱們的事。 "徐樹錚這才把支持張勛的事說了個明白-- 段祺瑞聽完了徐樹錚的"錦囊妙計",簡直驚呆了,他拍著自己的腦袋,連聲叫絕:"此計妙極!我決定派你為我的總代表,立即趕往徐州!" 徐樹錚連夜動身,從天津趕赴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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