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7章 第八章大典與隆葬

袁世凱在他居仁堂辦公室樓下的會客室裡,同從東北來的張作霖密談許久,有些興奮。但是,張作霖一離去,他卻煩惱起來。煩惱得有些幾發怒,"我怎麼在會客窒裡見他呢?"他自問。 自從清皇室讓出中南海。袁世凱以臨時大總統身份從舊居鐵獅子胡同搬入以後,居仁堂樓上便作了他的居室,樓下是他的辦公室和會客室。可是,這個會客室卻不是會一般的客,而是貴客、密友;居仁堂前院裡還有一個會客室,叫"大圓鏡中",那是會一般客人的。張作霖當時的軍職只是個師長,在"大圓鏡中"會他已屬"恩遇"了,袁世凱偏偏破例把他請到居仁堂的會客室。可見對張作霖的"優遇"了。張作霖並不滿足這個"優遇"。談話間,兩眼總是盯住多寶格里的古玩器物;玩物中有一個絨線盒子,盒子裡放著四隻打簧金表,每個表上邊環繞著一個圓珠子,背面還有琺瑯燒的人物。張作霖像是入了迷,眼睛死盯著不離開。袁世凱見此情形,心中老大的不快。 "張雨亭真沒見過世面!"但轉念又一想:"我就要就大位了。得收攏人心,一件玩物算什麼,送給他!"袁世凱把那個絨線盒子拿出來,送給了張作霖。當張作霖帶著那件玩物離開居仁堂時,袁世凱忽然心疼起來:"張雨亭這樣見財跟紅的人,得勢時他不同代爭天下?"

正是袁世凱為張作霖煩惱時,有人來報:"後院太太們又大鬧起來。請快去看看!"袁世凱的眉頭又增添了幾層皺紋--原來,袁世凱"登極"之前要把家裡每個人加封的,到時候一聲宣詔,即成大禮。誰知這家封卻不順利。首先,這"太子"就難封。袁克定是長子,按說這"太子"位非他莫屬。可是,袁克定小時候玩皮,在彰德曾因騎馬摔壞了一條腿;左手心也因為沒有厚皮而常戴一隻手套。袁世凱說他"六根不全",不能"君臨下天"。打算在老三或老五中確定一個。這件事未了,又出現一個封妃、封嬪的問題。袁世凱除了一個正式的妻子於氏之外,還有九個姨太太,此時四姨太、七姨太雖然已死了。畢竟還有七位。於氏是"正宮娘娘"無人敢爭;那七位,袁世凱想把大、二、三、五封為"妃",六、八、九封為"嬪"。誰知因這事,便大鬧起來。先是六姨太發難,她公開聲稱:"如果不封為妃,我就抱著孩子去彰德,永不進宮!"八、九姨太一見有人帶頭,馬上也說話:"誰都不比誰高,為什麼她們可以封妃。我們偏偏作嬪呢?不要這個嬪了,素性和六姐一起去當尼姑!"

袁世凱趕到內宅的時候,太太們正在大鬧不止。那位素稱管家有才、又倍受袁世凱喜歡的天津楊柳青人五姨太楊氏,想以自己的聲望來作"和事佬",撥開眾姐妹,開了口:"你們別鬧啦,你們都當妃子,愛管我叫什麼就什麼。行不行?" 六姨太平時就不服楊氏的氣,嘴一撇,開了腔:"五姐,你別說風涼話。你懷裡抱著不哭的孩子了。誰不明白,有朝一日,老大一躺下。正位還不是你的。我們算什麼?我們又能做什麼?我們不回彰德又到哪裡去呢?" 袁世凱氣怒廠。他立在妃嬪之中大聲說:"你們都別鬧啦!你們都要回彰德,等著送我的靈柩一塊兒回去吧!" 這場家訌總算暫時平唐,了。

袁世凱畢竟是袁世凱,無論中華大地上刮起什麼風,無論中南海內怎樣爭鬥,也不管段祺瑞、馮國璋等人的眾叛親離,做皇帝的決心是下定了,並且決定1915年12月13日舉行登極大典。 北京城又沸騰了。蕭條的大街小巷,漸漸熱鬧起來。最明顯的,要算當舖和寄賣店,無論是坐落在繁華鬧市,還是深僻胡同,幾乎家家門庭若市,生意興隆。許多人對朝服、冠帶發生了濃厚興趣,一股搶購風悄悄興起。小皇帝被趕下台之後,民國成立,共和昌盛,誰也不留戀蟒袍、玉帶和烏紗帽了。哪裡想到袁大總統要當袁皇帝了,那些破爛竟大逢其時!清室可望再起的遺老還有辦法,舊裝猶在,只需從箱中翻出,彈彈灰塵、曬曬太陽便可應付了;那些北洋舊人,革命黨投過來的新貴和一些預感有資格"入閣"的眾生,便愁苦萬分,總不能西裝革履去"朝聖"。做,是來不及了,只好跑當舖,覓估衣。有些"借賃無門,走投無路"之輩,還到戲班裡去求援。

袁世凱太累了。他就任臨時大總統兩年來,為權為地位為自己的一切挖空心思,能不累嗎?!就任大總統不到一個月,他就忙著下令解散國民黨,開除議員中的革命黨人。他雖然是北洋軍的創始人,北洋軍的首領又都是他的左右心腹,他卻不信任這些人,又成立了由他自己為統帥的陸海軍大元帥辦事處......一樁樁、一件件,哪裡不得他操心!尤其近期更忙:要做皇帝了,皇帝怎麼做?這不難,老祖宗留下了豐富的經驗,取哪一朝哪一代的來用都可以。只是到袁世凱的時候,中國那麼多人對執政黨不感興趣了,不光不看成"至高無上",連他存在都不樂意。最後,一個小皇帝宣統下台的時候,據說光是北京城就放了三天三夜鞭炮。袁世凱在一天夜裡曾在祖宗牌前哭訴說:"既然給了我個皇帝身子,為什麼不早生我二百年?一百年、五十年也好。偏偏把我生在萬民反對皇帝的今天。生不逢時,今後祖宗跟著受累,不能說我無能了!"話是這麼說,皇"帝夢還是不滅。現在,竟然要實現了,袁世凱雖累,心裡別說多樂了。

入夜了。 北京的冬夜是寒冷的,大街小巷很少有人行走。沒有閒人,連叫賣聲也聽不見了。全城靜悄悄、沉寂寂的。 袁世凱在室內緩緩地踱著步子,腦子裡很亂。先是家事,妃嬪授封未定,姨太太們鬧嚷嚷。他雖壓下去了,但立太子的事又出了毛病。長子袁克定聽說老爹不想立他而要在二弟或五弟中選一個,當即就表示:"如果大爺(袁克定不叫袁世凱"爹",改口叫"大爺",即伯父。據說改變稱呼可以長命百歲)要立二弟,我就殺了二弟;要立五弟,我就殺五弟!"以致弄得於氏娘娘跑來對他說:"咱們家要鬧血滴子了!,袁世凱不相信,他罵夫人"胡說!"但他心裡卻涼了半截:"鬧血滴子是可能的。本朝就不乏其人、其事,雍正奪位就是事實。 "

室內太悶了,袁世凱走出來,在庭院中,他抬頭看看天。天空濛上一層濃雲,他不覺心裡一沉。星相學告訴過他,歷代帝王登大位時,以晴朗的天空為佳,萬里無雲,星光燦爛,一派旺盛景象。今天,天空連一隻星星也不見。不祥之兆!他站立許久,對於星相似信非信。 "隨它去吧,我不能聽天由命,我得自己作主。"他挺胸舒了一口氣,急忙轉回屋裡,坐猶未穩,便呼喚"來人!" 一個侍衛官疾步走進。腳未立定,先喊了聲"主座!"又急忙改口呼"萬歲!" 袁世凱不耐煩地望了他一眼,暗暗罵道:"糊塗東西!主座,是我由大總統向皇帝過渡時稱謂。現在,我要登極、坐大位了,怎麼還叫我主座呢?"他背過身,悶聲悶氣地說:"傳內使監阮忠樞阮大人。"

"內使監?"侍衛官迷惑了,他不知道總統府裡何時增設了個"內使監"? 原來這"內使監"是由總統的秘書廳改名的。改名和委任都是袁世凱自定,尚未公諸天下,所以侍衛官不知道。袁世凱見他發呆,心裡明白了。便說:"就是那位新從天津來的阮先生。" 侍衛官應了一聲"是!"便退了出去。 阮忠樞來了,他頗有點慌張。他站在袁世凱面前,一下子連大禮都不知該怎麼行了,也不知如何稱謂好了。大半天,才先行跪叩,然後喊了聲:"陛下......"他想接下去呼"萬歲",袁世凱早開口了:"你我交深,就不必用此大禮了。鬥公,明天的事,你知道了吧?大典一罷,自然要公告全國。我想找你來商量一下詔書文稿的事。""陛下,"阮忠樞胸有成竹地說:"我已經將稿子草就了,只待陛下龍目審閱。"

袁世凱笑了:"到底是老文案!"便說:"我知道,你是勝任的。你就念給我聽聽吧。" 阮忠樞清了清嗓門,戴上花鏡,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 "不必這樣起首了吧。"袁世凱急忙搖搖手。 "這......這......"阮忠樞惶恐了:"皇上發詔,不用奉天承運用什麼?歷朝如此,這是綱常規定的。"他不敢越"規",也無能"越"規。 "不必在形式上講究。"袁世凱說:"應該講點實際。中國畢竟是經歷了一場革命。我們--"他本來想說"我們今天的帝國應不同於前朝的帝國。"可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現在的帝國應與前朝的帝國有什麼不同?

阮忠樞領會了他的用心,想迴避過去,便繼續讀下去:......君主立憲,乃國民一致所求,中華帝國皇帝業 經選定,不免會有姦宄違反民意,作祟胡為。現詔示全國,若有人敢反對洪憲皇帝,必加嚴懲不貸! 袁世凱瞇著眼睛,聽著,思索著,覺得還"貼切"。不過,在阮忠樞念完之後,他還是說:"就這樣好了。只是,嗯,是不是把詔示全國改為通令全國?也算適應點兒潮流。" "是,陛下。" 北京城袁世凱緊鑼密鼓準備登極的時候,徐樹錚在上海過得有些心煩。天天詩酒,朝朝歌舞,也有些兒膩了。他想出去走走,往哪裡走呢?他又猶豫了。去的地方有,他覺得無甚麼目的,又怕袁世凱"算計"他。昨天,他興致來了,想寫字。文房四寶全齊了,他又呆起來,踱步多時,才匆匆將當年的《濟南秋海棠詠》錄下一首:豈是晨妝懶黛眉,

兒家新恨索儂知;西風不與群芳伍,憔悴無言獨倚時。寫畢,他便留在案上了,沒落款,也沒有用印。反常的是,他是 臨著愛妾沈定蘭的章草體,這便惹起了一點小小的"誤會"--定蘭午睡起來,揉著惺鬆的雙眼,從臥室走到案前,忽然發現了自己墨跡未乾的一幅字,也迷糊糊地想:"啊,我剛剛寫字了?是在寫字,是在和朋友們相聚時寫的字嗎?"她急忙喊:"樹錚,樹錚!你過來。" 徐樹錚正懶洋洋地立在房外走廊上,聽得呼喚,先應了一句"什麼事"。然後轉身走進室內。 "來,看看我的這張字如何?" "你的?!"徐樹錚暗暗驚訝。 "什麼時候寫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午睡時我寫的。" "我午睡時你也在夢中。是夢中走筆?" 定蘭定神想想,可不是,離開了餐桌她就鑽進臥室。一場美夢剛醒,何曾寫字了。定蘭鎖著眉。端詳著半天,明白了。她撲向樹錚懷中,嬌嗔地拍打著他:"你壞,你真壞!你為什麼臨我的體?臨得連我也認不出了。你壞......" 徐樹錚輕拍著他的肩背,說:"這不是壞,這叫做知妻莫若夫,!你那字的氣質、神韻、章法,我都瞭如指掌,能夠以假亂真。你看見了吧,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你不想通?不想通你就回北京去......" 沈定蘭不再說話,她用一把象牙梳子輕輕地理著散亂的黑髮,目光有些遲疑--顯然她陷入了一種沉思。 這是一位很有心地的女子,有風姿,有才華。她投到徐樹錚懷中,就打定主意幫他乾一番事業。她覺得她的才智會對他有幫助。可是,兩年過去了,中國政治風雲變幻莫測,使她心灰意冷,好想拉著丈夫一起退下來,過一段與世無爭的平靜生活。她和徐樹錚一樣,都是胸怀大志的人,"平靜"了幾日,就平靜不下去了。今天看到徐樹錚的字,一邊敬服丈夫變化多端的書法,一邊也勾起她對詩意的沉思:"樹錚又不甘心寂寞了。他想趁著晨妝畫眉,想頂著西風,與群芳,為伍,想不再因為獨倚而瞧悴。" 定蘭輕輕地嘆息一聲,說:"樹錚,我覺得近11以來你心神不定。對嗎?" "是嗎?"徐樹錚淡淡地一笑,說:"本人對一切都麻木了。還是麻木一點好。" "果然麻木了,也是一件好事。只怕你不是真麻木。"停了停,沈定蘭又說:"別委屈自己了。敞開胸懷,自由自在一點吧。" 思想交融了,徐樹錚便坦率地說:"其實,也不算什麼委屈,把一切都看淡了,也就可以舒適地在小天地中過下去。比如這幢小樓,更加上有你這樣一位美人在身邊,算得神仙生活了。只是,有一股氣總是咽不下去:袁項城之輩、馮華甫之輩,還有黎宋卿之輩,皆無能蠢才,但卻高高在上,愚弄萬民。而萬民又無可奈何地要逆來順受。這是世道的不公正,是國家民族的不幸。不除此輩,心總不安," "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安靜。"沈定蘭說:"何必難為自己呢,走出上海......" "你也這麼想?!"徐樹錚驚訝地站起來,兩手緊緊按住定蘭的雙肩、"十分感謝小妹的盛情。" "又亂說了。"沈定蘭掙脫徐樹錚,背過身去:"你這樣見外地待我,我成什麼人了?" "好好,不感謝了,你是我的好內助!" 沈定蘭的啟發,徐樹錚不平靜了。 "我不能讓袁項城輩如此猖狂下去。"他決定去見段祺瑞。段祺瑞尚在上海沒走......這一會見,使一個那寂寞沉靜的小鄉村又翻騰起來了-- 十天之後。 徐樹錚的原籍--蕭縣皇藏峪地方的醴泉村,白帆高挑,素燈滿掛,徐姓男女老幼,個個披麻戴孝,哀樂陣陣,響徹雲霄,--徐樹錚在為他二十多年前去世的祖母和九年前去世的父親舉行隆重的安葬典禮。 醴泉村,當年的冰雹和蝗蟲造成的災難,早已不存在了。如今是新房成排,綠樹蔥蔥,村莊也比昔日擴大了一二倍。徐家是大戶,又做了高官,這些年便自自然然地形成了一座"徐家大院":五進五出的庭院,高高的四角樓,塗著黑漆的翹角門楣,庭院中長成高大的梧桐樹;院牆四周築起圩,壕溝里長年有水,壕溝外綠樹成蔭。這徐家大院便佔了村子的一半。是個極其陰森而又神秘的地方。徐家大院四周,便是排列參差、高矮不齊、草瓦間雜的小院子,有人說"這是群星捧月的佈局"。 皇藏峪的和尚也都趕來為之超度。為首的,便是當年被狼吃了的法師的高徒叫妙空的。大約這位妙空法師也想藉徐家的威風超度一番恩師,所以,一切儀程都做得十分認真。木魚清嘹,經聲悲壯,陡增了一番哀傷之氣。 徐家靈堂是設在五進院的最後一進的堂屋正廳裡,黑紗張掛,長長的條桌上擺放著徐樹錚祖母和父親的木製靈牌,靈牌後各寫著一個巨大的"奠"字;兩側黑紗上懸著由段祺瑞落款的巨幅輓幛,輓聯是: 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嗚咽靈堂左右側壁上,便是京城中上至國務總理、各部總長、各省 總督、督軍,下至軍營總辦、總管、府、縣衙的頭頭們的輓幛。靈堂正門掛竹簾,門外搭起靈棚,院中縱橫拉起繩索,上邊吊著成串成串白色紙球和燈籠。一派慟哀淒楚氣氛。 五進院的前一二兩院,改成待客的廳堂,窗明幾淨,茶香煙繚。那二進院的待客廳,是專門接待官方人士的,正堂穿道的右側廂房,是段祺瑞和徐樹錚的臨時臥室兼會客室。門外日夜由兩個穿著孝服的貼身警衛巡守。一進院的所有房屋裡均為哀宴廳,從晨至昏,長宴不撤!當時的地方小報驚訝地說徐氏這次安葬"破徐屬八縣歷來喪事之隆!" 徐樹錚選擇此時出大殯,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上海同段祺瑞商定"以出殯為名,聯絡長江流域各派軍政首領以反袁。"結果,到醴泉村"弔喪"的有直隸、山東、江蘇、河南、安徽、浙江、江西、上海、福建、湖北、湖南和兩廣等地的督軍、總督或代表共二十餘人,東北三省、西南雲貴和西北陝甘等省均發來了唁電。段祺瑞、徐樹錚喜出望外,他們得到了支持,看到了自己的影響和陣容。因而,丟下祖宗靈牌,便日夜和各地要員們接談,或茶或煙,或賭或酒。最後,他們和一些省的軍、政頭目達成協議:共同反對袁世凱稱帝,響應云南。伺機開展護國運動。 徐樹錚回到上海,段祺瑞也去了北京,依然去過他們的"隱士"生活去了。北京中南海裡的袁世凱,稱帝之心,日堅一日,眼看著大典將舉,徐樹錚也感到事情嚴重了。他對袁世凱畢竟是"隨侍有年,受恩際厚",他不願"避斧鉞之誅,緘忠諫之口,違忠勇之義",還是以軍隊僚屬身份再次給袁世凱寫了一封"忠諫"信。可是,袁世凱登極大事在即。又記恨前信,信封都不拆,只用墨圈去信封上的名字,便派人還給他。至此。徐樹錚才算真的下了反袁決心。 袁世凱的登極大典,是在中南海居仁堂大廳裡舉行的。 中南海裡的居仁堂,歷來並不是一個莊嚴的地方,有人說它不倫不類。昔日,曾作過妃嬪們的宴舞廳,做過客廳,也作過宦兒,下下的賭場。最光彩的,當然該算今天,袁皇帝要在這裡舉行登極盛典。居仁堂大廳中,上首擺放著龍案龍座。龍座設在龍案前,兩旁卻無儀仗,只有袁皇帝平日貼身的幾個衛兵排在座後。那些想在袁皇帝陛下御前爭寵的文武官員們來得很早,很齊。這些人,有的朝服紗帽,有的長袍馬褂,有的武裝整齊,有的西裝革履,還有的便服簡裝,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簡直象擁進大雄寶毆中的的一群善男信女!誰能相信,就是這些人,正在這裡舉行一個"曠世盛典"! 此時,大廳角落裡,幾個卑小的人物在嘰嘰喳:"這就算改朝換代了嗎?" "怎麼不算呢?!算。有龍案龍座呢。""為什麼不見黃陂?也不見合肥?" "馮華甫也不見。" "難道這些人不贊成項城當皇帝?""天知道?" "這麼說,有好戲看了......" 九時過去了,袁世凱才來到大廳。 袁皇帝一出現,大廳裡所有的人都驚訝了-- 袁世凱沒有按照歷代皇帝瞀極時穿戴龍袍、皇冠,而是穿著大元的衣服。然而,他卻光著腦袋。人們犯了猜疑。袁世凱的元帥帽子,頂部飾有疊羽,很威風。 H丁是。他從來不戴。有人對比一下,覺得這頂元帥帽,無論如何要比大清皇帝當年賜給他的花翎頂子要高貴得多。他為什麼不戴呢?據他的近衛透露,這頂元帥帽子顏色不正。綠色頗重,所以他不戴。 袁世凱在大廳站穩,目光呆滯,對任何人都沒有表情,木雕般地立在那裡。 擔任大典司禮官的是段芝貴。他朝大廳中間走去。筆直站立,目光掃視一下散亂的人群。便大聲宣道:"皇上有令,大禮從簡。只需三鞠躬,一切從免!" 不知是人心慌亂,還是這位司禮官的"宣詔"含糊不清,大廳裡頃刻大亂起來:有的人行三跪九叩禮,有的人蹶起屁股深深地鞠躬,有的人在胸前合十。穿西裝的撞著穿朝服人的頭,穿馬褂的踩著穿便服人的腳;穿朝服的尚未扯起袍衿,穿西裝的已經碰落了他的紗帽,穿朝服的顧不得尊嚴,競"哎喲--"地叫罵起來。 袁世凱還是醉了。他立在龍案前,笑得半閉著眼睛,左手扶著龍座的扶手,右手揚起,掌心向上,不斷地對行禮人點頭,還不時向年長者故作攙扶姿態...... 大約是袁世凱雖然有了做皇帝的決心和準備,但缺乏做皇帝的實踐,一旦登上這個寶座,反而不自然起來--他,一副五短的身材,雖然上下身不怎麼協調,由於行伍生活年久,昔日或立或坐,總是挺直著腰,目光平視。而今,他在龍案前,在龍座上,顯得十分拘謹。有人說,"頗像早年溥儀被抱上龍座,神情都緊張了。"誰都知道。袁世凱有一件離不開身的東西,那就是握在手中的一根下端鑲有鐵包頭的藤手杖。這手杖他並非用它來支撐身體,他的身體很好,不需支撐;他是用它來防身的。無論是晝還是夜,別人只要聽到"梆梆梆......"敲他的聲音,就知道是他。他靠它敲地行走,他坐下時便把它豎在身旁。現在,手杖也不見了--是不是做了皇帝不許帶手杖,還是手杖會影響皇帝的尊嚴? 拘謹了半天,袁世凱突然感到不對勁兒。他用目光掃視一下面前浮動著的各式面孔,覺得少了點什麼?少什麼呢?他靜思一下,有些兒惱怒了:"為什麼大廳裡沒有一個人呼萬歲?" 當初(1913年10月10日),他從革命黨手里奪得大總統的時候,有個"莊嚴"的宣誓。他向議長宣誓,也是在中南海。袁世凱記得清清楚楚:他,著將軍裝,筆挺站立,朗朗有聲地念一紙誓詞 餘誓以至誠,謹守憲法,執行中華民國大總統之職務。 誓詞念了,文武官員們對他高呼"萬歲!"他想:"那時候,你們都呼萬歲"今天為啥又不呼了?改帝制,贊成君主立憲"也是國民選出的1993位代表全體通過的,今天為什麼反而不認帳了?"袁世凱想發怒,想罵這些文武大臣。不過,他沒有罵出口,他不能罵。那1993位國民代表是怎樣贊成他由大總統到大皇帝的,他心裡最清楚--因為從他的庫房裡每人"惠贈"了五百大洋。他怕有人當場說出真相。 他暗自惱怒半天,又有些自責:"人家高呼萬歲,要待你宣誓--不,宣詔之後呀!你還不曾說出個子丑寅卯,僅僅由司禮官宣布個儀式,人家怎麼歡呼呢?!J袁世凱急忙從元帥服的衣袋裡摸出早時阮忠樞為他寫好的"詔示全國"改為"通令全國"的詔書,挺挺胸,清清嗓門,然後高聲宣讀起來: ......君主立憲,乃國民一致所求...... 會場寂靜倒是十分寂靜,但是,很少有人聆聽。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點首,或冷笑,或驚訝,或沉默。人們都明白,雲南首起的"護國運動"之潮流,已經波及全國,袁世凱是在舉國聲討之中往寶座上爬的。即使爬上去了,又能呆多久?人們不得不想到:要為皇帝想,更要為自己想。 袁世凱沒有去觀察人們的臉膛和情緒,他想趕快把"詔書"念完。縱有乾百種大事,也要待以後再說。 袁世凱念"詔書"的聲調一直不怎麼洪亮。立在角落裡的"詔書"起草人阮忠構也覺得"少氣無力",連句字也連貫不起,吐字也不准確。 "詔書"念完了,他把雙手垂下,胸又挺起,用比較濃重的河南話宣布: 承受帝位,改元洪憲! 他站立著,等著大廳里山呼海嘯般的"萬歲"呼聲。但是,最後,他失望地癱坐在龍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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