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怪傑徐樹錚:北洋兵戈之三

第6章 第七章絲竹聲中起陰風

一九一五年秋。上海。 黃浦江畔一個幽靜的院落,金桂噴吐出醉人的異香,黃葉飄零在花蔭下,新陽給雕欄鋪滿了燦爛,怒放的菊花與金桂爭芳鬥妍;幾隻野鳥在樹葉叢中吱吱喳喳地跳來蹦去,小書房里傳出陣陣悠揚的絲竹之聲,行雲流水,悠婉交錯,好一派昇平氣氛。 這是徐樹錚的別墅。 被免職的陸軍部次長徐樹錚,身著長衫,頭戴禮貌。金絲眼鏡扣在手中,茶杯放在面前,半閉著雙目仰在搖滾椅上,隨著椅身的前後滾動,全神貫注地聽他新納的小妾沈定蘭在唱曲。曲調是徐樹錚新填《蝶戀花》)沈定蘭自彈琵琶自唱: 草腳蘇青寒尚在,潤竊芳池,池面冰初解。彷彿東風慳作態,慢吹暖訊歸香靄。 不是群花嬌不耐。可惜春皇。力薄渾無賴。暮雨飄簾涼似海,小梅愁倚紅闌外。

一曲終了,她先是抿嘴微笑。而後閃著雙眸,坐到徐樹錚滾椅的扶手上。 徐樹錚停住搖滾,仰面對她微笑著說:"好,你唱得好極了!音韻、節拍,把我的感情全唱了出來。"略頓了一下,又說:"只是那歸香靄的靄字低了一點,似。乎應該高昂一點才好。低沉了,便有傷曲衷。" 沈定蘭搖搖頭。文撇撇嘴。然晴說,"為什麼還要高昂呢?我覺得低一點好。應該低。" "為什麼哪?"徐樹錚急促地問。往天,他填好的新曲交給她時,她總是按照曲牌,規規矩矩地練唱。從不敢標新。所以,這一次徐樹錚感到意外。 "瞧你。終天風風雨雨,戎馬倥傯。還不夠高昂的?如今,不做官了,不領軍了,你該守著我住在深宅小院,過幾天悠然平靜的生活。咳,我真想能夠這樣低沉地白頭到老,平平安安,那才稱心呢!"幾句話,說得徐樹錚心頭酸楚楚的。他覺得心灰意冷,於是頻頻點頭,想道:"是啊,定蘭說得對。你爭我鬥,出生入死,浮浮沉沉伴隨著哀哀樂樂,究竟算是什么生活呀?我真該低沉幾日,過一過歌舞昇平的日子了......"徐樹錚嘆息著,瞇上眼睛,甩手輕輕地摟過沈定蘭。緊緊地偎依著。

十九歲的沈定蘭。祖籍湖廣。隨父來北京,算是官宦家小姐,名門閨秀。家塾使他知書達禮,而京華的物華天寶,又使她心胸大敞。她久懷王昭君、花木蘭的報國志。要做蔡文姬、班昭那樣有才華的人;慕卓文君的忠情,效謝道韞的吟詠,要成為中華大地上最完美的女子。而兩年前,她慕徐樹錚的才名,投到他懷裡,成為他的愛妾、詩友、詠伴。沈定蘭有一副好歌喉,徐樹錚是當代曲詞大筆,夫詠婦唱,一時京華名噪,二人也情意更濃。徐樹錚丟了陸軍部次長,獨帶沈定蘭來上海閒住。不想今日因唱新曲。引他情緒低落,沈定蘭陡覺不安。她從徐樹錚懷裡掙脫出來,說:"樹錚,我本來只是無一意中一語,你卻如此敗興。以後。我不輕意說話了。"

徐樹錚抬眼望望沈定蘭。笑了。 "為什麼這樣想呢?因為你說出了一個實情真理,我猛然間受到了莫大啟迪,既有同感,便會依。我何嘗怪你了?不光不怪,還受益匪淺呢!不信?由於你的迪,我已有了一首好詩呢!" "真的?!"沈定蘭轉憂為喜,馬上驚問。 "取紙筆來,即錄奉教!" 沈定蘭立即擦抹几案,捧出文房四寶,磨墨。展紙,又自願承起牽紙的活兒。 徐樹錚詩才敏捷,常常觸景生情。出日成章。今日,本無詩勢只想哄哄愛妾,哪知她競以為真。現在,不寫也不行了--他從:願在任何人而前流露"才疏"之窘,何況現實生活冷熱失調,早已;發其另一種思緒。所以,他只略一沉思,便在紙上寫下一首七律昨夜霜風撲玉闌,

千叢芳艷付凋殘。只餘傲骨難銷盡,忍與繁華一例看。莫採東籬幾片煙,秋風秋雨自年年。但教留得余芳住,不是春花更可憐。徐樹錚微笑著把筆放下。 沈定蘭先是拍手叫好,心裡十分敬佩丈夫的敏捷詩才,但細思想,卻覺得詩中不免流露出一種悲世而又孤芳自賞的情緒。她來還想再評說幾名,但又怕引得他更加掃興。她只平平淡淡地"呀!我明白了,你這是抒發的萬生園之情!" "怎見得?"徐樹錚問。 "昨天萬生園賞菊,我就听你不時低吟什麼洲殘、什麼傲骨的。今天。這滿紙的情懷,不完全應了嗎!" "好,就算讓你說中了。" "怎麼就算呢?我就是......難道我還不理解你此時此刻的心情?風雲變幻,世態炎涼,誰能受得了這種種折騰?"

"好了,好了。你又多愁善感起來了。"徐樹錚重又拿起筆,在詩前冠了個《萬生園看菊》的題目,這才把思緒扭轉過來。然後說:"蘭,你也寫一首吧。我很欣賞你的章草"寫出來,我明天著人送朵雲軒,讓他們好好裝裱一下。 " 沈定蘭也不推辭。她把徐樹錚剛寫好的字收拾放在一邊,自己又拿出一張宣紙,蘸蘸筆便寫出: 鏡里分別更少年...... 徐樹錚忙說:"讓你自己撰寫,你怎麼又錄起我的《覽鏡》來了?" "倉倉促促的,那得有詩?"沈定蘭說:"你當別人都是你,七步成章!果然那樣了,你還算什麼才子?"

"又是你對了!"徐樹錚微笑。 "好好,你就寫吧。"沈定蘭繼續寫下去: 且當圖畫上凌煙;綺懷銷歇留今癬,壯歲崢嶸落酒邊。自惜處囊成脫穎,為誰盈鑷感華顛;論功未稱封倏骨,對此頭顱重憫然。 徐樹錚並非來上海悠然消閒的。他閒不下去。離開陸軍部,一度冷靜下來。他曾經平心靜氣地對自己回首一番。當他重溫了那段充滿戰鬥和殺機的牛活時,他競惶惶不安起來:他從輝煌的樓閣裡倒下來了,袁世凱免了他的陸軍次長職。據說,大總統還要查辦他,徐樹錚極為憤怒:"你袁世凱是怎樣當上大總統的?是國民選你的嗎?,議和,一倡,你七魂六魄都出竅了,坐臥不安。不是我出了個請立共和,的主張,你早就成了罪人!哼,如今你揚眉了。要知道,水能載舟,水也能覆舟!"對於目前的敗北,徐樹錚是不服氣的,他覺得有能力改變這種處境。他在等待時機,以圖東山再起。他本來想以上海為基地,聯絡南方"各霸",採取行動。今天,愛妾如此"啟示",他似乎"猛醒"了:"不鬥爭了吧,有嬌妻美妾,有詩酒絲竹,何嘗不是一生!"

"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正是徐樹錚閉門思過、養尊處優的時候,段祺瑞忽然從北京來到上海,不用人通報,便徑直跑進徐樹錚的別墅。 徐樹錚驚訝地問:"你何時到上海,怎麼連個信息也不告知?""不知道才好呢?"段祺瑞大咧咧地走進小客廳,一邊坐一邊說:"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捕風捉影。造謠生事,使人坐臥不安。" "不怕意外?"徐樹錚令人泡茶,自己遞過煙袋,說:"上海也不是世外桃源:" "那怕什麼?"段祺瑞說:"只要袁項城不殺我,別人還不敢!"停片刻,又說:"他項城暫時還下不得手!"

徐樹錚不加可否,淡淡一笑,這才仔細打量一下段祺瑞。見他學著東洋人的派頭留起了八字胡。但卻穿起了長衫,又披上黑色披風,頭戴禮帽。腳穿合肥老家做的布底便鞋。手裡竟握著一根油漆得紫銅色的光亮手杖。那面色,似乎比他離京時豐潤了些。徐樹錚輕聲問道:"近來身體還好?" 段祺瑞所答非所問地說:"樹錚啊,你一拍屁股跑到黃浦江邊過起寓公生活來了,把我害得好苦呀!" 徐樹錚說:"無官一身輕麼!袁大總統一袁皇帝不喜歡我們,我們何不離他遠遠的呢!他不喜歡別人論政。別人就斂了。也算識時務吧。閣下在西山不是也夠怡然自得的麼?!" "屁!"段祺瑞擊了一下桌子,怒氣沖沖地說?"袁項城逼著我去安樂一番,我還不高興呢!我清閒安樂了,他做起朝廷來。豈不太便宜他了。"

"這個麼......"徐樹錚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本來。徐樹錚被免去次長之前,段祺瑞便"隱居"北京到了。他要給袁世凱一個"臉色"看看;徐樹錚被免了陸軍部次長職務時,段祺瑞明白"那是衝著我來的!"送徐樹錚離京時。段祺瑞緊緊握住他的手。想用言語寬他一番,尚未開口,徐樹錚便憤恨地說:"袁項城太狠毒了!有我徐某在。決不令此輩猖獗禍國!"段祺瑞便不再開口。只是緩緩並行。 --對於袁世凱。段祺瑞的稱讚是比貶罵多得多的。就在他把陸軍部的大小事務全交給徐樹錚,而徐樹錚又把件件事都處理得十分妥帖的時候。段祺瑞依然是這個態度。一天,他和徐樹錚在花園漫步,談論起英雄來。段祺瑞說:"當今能稱起雄才大略、英雄豪傑的人,怕除了黎宋卿便是袁慰亭了。"徐樹錚卻不屑一顧地說:"黃陂(黎元洪黃陂人。故稱黃陂)一生以罵人起家。項城一生以騙人起家。然則,真蒙傑是既不罵人也不騙人的。今黃陂、項城一罵一騙,充其量只能算作半豪傑。豪傑而半。其他一半,屬屠沽也!"當時,段祺瑞對這個評價還能認可。現在,他覺得徐樹錚有遠見,看導準。

段祺瑞見徐樹錚沉默不語,便從內衣袋墾拿出一個破舊的信封,一面交給徐樹錚,一面說: "樹錚,這裡有封信,你看看。""誰的?" "一看便知。" 徐樹錚展開信,先看上下落款。見是江蘇督軍馮國璋寫給大總統袁世凱的,只輕輕地笑笑,便重新折疊起來,還給段祺瑞。說:"馮華甫不是正派人,別讓他的污穢語言髒了我眼睛。不看!" "不看?!"段祺瑞把信又扔給徐樹錚,以責備的口氣說:"為什麼不看?奇文共欣賞嘛,何況這封信對你我都有莫大的關係。""嗯?!"......徐樹錚心裡一驚,重新拿過信,認真看起來。 這裡,要敘述一個叫的、但極其秘密的插曲。因為,只有了解這個插曲,才會明白爭奪的內幕: 袁世凱雖然把段祺瑞、馮國璋和王士珍三人當成股肱,可這三個人卻各懷鬼胎。段祺瑞安徽合肥人,一心想拉自己的皖系,成其氣候。表面上為袁效忠到底,內心裡想左右袁世凱。馮國璋直隸河間人,一心想培植一支強大的直系勢力,也來控制袁,繼而取而代之。不過,在"代之"之前,誰都得打袁的旗號,以袁為靠山。最初,馮國璋是很受袁器重的。自從段祺瑞身邊多了個徐樹錚。馮國璋漸漸"失寵"了。他對此很有意見。日前馮國璋來京見袁世凱密談時,便有這樣一段對話: 馮說:"合肥本來是靠總統極近的人,近來為什麼總是掣肘呢?我想他們是聽了別人的讒言才這樣做的。" 袁說:"你說是徐樹錚?""我看那人很詭。" "不至於吧?徐樹錚還是為我出了一些好主意的。" "他畢競是合肥的人。人稱他是合肥魂"是段的小扇子軍師。 " "容我再想想。" "我了解此人。"馮國璋朝袁世凱靠近了些。說:"春天,我曾有一封信是以密奏形式送給你的,不知你看著了沒有?是否還記得?" 袁世凱微閉雙目,沉思片刻,說:"記起來了,記起來了。你的那封信我十分珍貴存著的。我覺得你的見解有道理。" "我是思之再三才那樣做的。也是為了大總統的的千秋大業。""我明白,明白!" 現在,落到段祺瑞、徐樹錚手上的。正是馮國璋的這封"密信"。徐樹錚一邊看,一邊心中嘀嘀咕咕:"這封信怎麼又落到合肥手中的呢?難道袁項城出賣了馮華甫?果真這樣,馮華甫不是個東西。袁項城出賣部下就更不是個東西了。" 馮國璋的信,無非說明"段、徐合作,意在控權,意在脫離大總宛;為達此目的,段已不似昔日忠於大總統"等語。徐樹錚看完,淡炎一笑,問道:"這封信怎麼到你手裡的呢?" "別談這個。馮華甫本來是條狗。現在看來,連狗也不如了。""你就是為此事到上上海來的?" "當然就是為這件事。"段祺瑞說:"為狗而動怒,豈不狗也不如了。我才不放在心上呢。有大事!" "什麼大事?" "你知道嗎?雲南起事了。""不知道。" "袁項城當皇帝的心是不能動搖了,老百姓卻不答應。雲南首先宣布獨立了。蔡鍔組織了護國軍"揮師討袁。全國響應,轟轟烈烈展開了護國運動。袁項城的日了不好過呀!" 徐樹錚還是淡淡地笑道:"這與你我關係不大。" "怎麼不大?"段祺瑞把手一擺,說:"關係大得很呀!" 徐樹錚有點迷惑:袁項城想當皇帝,國人無不反對。就為此事,段祺瑞也是表白再三的。袁不收斂,段隱西山。如今蔡鍔雲南首起,應該是大好事。為什麼對我們"關係大得很"呢?難道段祺瑞又動搖了正常信念?因而,徐樹錚還是平靜地等段祺瑞說出個"關係"。段祺瑞見徐樹錚不開口,心裡有點著急。他喜歡開門見山,肚裡藏不得"事情"。於是,便明白地說:"雲南起事,全國響應,袁項城不安了,派曾毓雋天天上門找我。" "要你出山,要你勤王?"徐樹錚急著問。 "可不是。"段祺瑞說:"我對曾毓雋說:我有病,動不了。曾毓雋哭求著說:,現在局勢亂到如此地步,項城已經盼你望眼欲穿了。他讓我告訴你,請你無論如何不要坐視他滿頭白髮人遭人摧殘欺負。就為這件事。袁項城才把馮華甫的信交給我,以表示對咱們真誠。"說到這裡,段祺瑞不再往下說,他眨一眨濃大而有些疲憊的眼睛,想從徐樹錚面上窺視出一點什麼--是同情還是反對? 徐樹錚:冗默著,面對牆壁,一語不發。 段祺瑞焦急著:"樹錚,難題擺在面前,何去何從?你還得拿出主意啊!" 徐樹錚依然沉默著-- 袁世凱要當皇帝。國人是不會答應的。這是徐樹錚預料中事。 "護國運動"風起雲湧,徐樹錚心中也明白;他還預測到由於袁世凱不得人心,下場準不會好。現在,袁世凱感到形勢嚴峻了,他不得不向段祺瑞"暗送秋波",這一點。徐樹錚沒想到。 雲南起事的消息傳到徐樹錚耳中,他有過認真的思索,他認為"雲南邊陲。地僻物薄。蔡鍔縱有壯志雄心,鞭長莫及,只恐空悲切一場。"但徐樹錚也看到了這股潮流"勢不可擋!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沖垮一切復辟之舉。"徐樹錚想回北京:"如其別人扛起大旗推翻袁世凱,自己先下手,豈不更好。"他想去動員段祺瑞,這個大旗由段祺瑞來扛。將來,他和段祺瑞都會成為"反帝制的英雄"。徐樹錚畢竟是順著段祺瑞、袁世凱這條"竿"爬上來的。反袁等於反對他的"祖宗",反對祖宗是中國人不願做的事;或者說不到萬不得已,是不願做的事。就在徐樹錚猶豫不決的時候,段祺瑞上門來了,帶來的是袁世凱要段祺瑞出山的"請求",並且不惜出賣自己的親信。徐樹錚忽然間覺得袁世凱那麼可憐。那麼真誠起來。徐樹錚感到為難了:是可憐袁世凱,感激他的往日提攜和今日的真誠,再助他一臂?還是順著潮流起來反對他,打倒他?助袁?希望太渺小了,袁世凱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皇帝夢"。這個夢是必定要導致自毀的。反袁?"護國運動"運動到最後究竟會是怎樣一個結果?萬一成功了,沉浮又由誰來主?這仍是一個謎。何去何從?這個被人稱之為"怪傑"的人物,一時也六神無主了。 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混戰中是最能顯現英雄本色的。而所有的"亂世英雄"。幾乎都有一本內容共同的"真經",那就是發展自己。壯大自己,憑拳頭去獨霸天下! 徐樹錚自命是中國"英雄中的英雄",他要像秦始皇一樣併吞六國,一統天了。從在鞏縣辦兵工廠起。就盤算擴大自己的勢力,硬化自己的拳頭。他像一個精明的釣翁,時刻窺視著水面上巨鉅細細的波紋,他在等待挑起釣竿。上海。不是他久居之地。 "上海只有燈紅酒綠,上海只有巨賈大亨。上海不是帝王之邦!"徐樹錚身在上海心卻在北京。按說,段祺瑞的到來、袁世凱的"真誠",都給徐樹錚帶來重新出山的大好時機。只要他決心一下,無論是助袁還是反袁,段棋瑞都會"唯命是從"的--段祺瑞相信徐樹錚。段祺瑞常把徐樹錚看成是"天賜的人才",蒼天憐他"憂國憂民"心切,為他差派能人。可是,這一次,徐樹錚卻反常得很,他既不想助袁,也不想反袁。他說:"在目前,我們還是抱定自己的原則,反帝宗旨不變。現在不能出山。何時出去,怎樣出去?走下去,不,穩下去再說吧。" 段祺瑞沉默了,他自言自語又似自憂自怨地說:"不出去嗎?這是不是有些兒見死不救。果然護國運動成功了......" 徐樹錚搖頭,笑了。 "只管穩坐釣魚台,死不了袁項城,蔡松坡(蔡鍔字松坡)也不會馬上成功。" 段祺瑞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 "三次長案件"之後,段祺瑞對袁世凱牢騷滿腹。隱居西山,只是權宜之計,有朝一日,他還是要領著皖系兒大家重整旗鼓,叱吒風雲,來收拾這殘破的河山。袁世凱危難當頭,幾度派人去請,並出示了馮國璋的告密信。段祺瑞動搖了:他畢竟是受過袁世凱恩典的,有過一段榮辱與共、興衰同當的舊情。他想還得對袁相扶到底。徐樹錚一番話,又勾起他"保存實力"之念:"是的,鹿死誰手,尚無定局,還是坐待時機為好。" "不出山倒是可以。"段祺瑞說:"怎麼去見項城,對他說什麼呢?" "你不是有病麼,"徐樹錚說:"閉門養病,見他幹什麼。""不見固佳,但不能養病到底呀!再說,這底......" 徐樹錚也覺得這底難測,突如其來拒不相見,也無道理。何況段祺瑞還頂著"陸軍部總長"的頭銜,總得有個名正言順的退策。徐樹錚思索良久,便說:"你也不必為難,袁項城要你立即出山,雖屬形勢所迫,我思慮著,身邊必有人進言。我們不防做做小動作,讓那些進言的人退言豈不兩全了。 "什麼動作?"段祺瑞不相信有什麼動作可以應酬這件事。 "讓人退言"可不那麼容易。 " "容易!"徐樹錚說:"我們派人在梁士詒、楊度等人面前去造輿論,就說只要合肥願見項城,項城便可答應合肥的一切要求。到時候,項城的一切人事、財務、決策都歸合肥了。這些人都是項城的心腹,又和我們不睦,他們必然從中作梗,阻撓項城與你見面。我們不是可以坐觀其變了麼!" "好!"段祺瑞又拍起了桌子。 "好極了!我們就看他鷸蚌相爭吧!" "啊!"徐樹錚一反沉默,堅定地說:"不僅不見他,還得對他主動進攻!" "進攻?"段祺瑞莫名其妙了。 "是的。是進攻!" 袁世凱"登極"的決心是下定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準備。離大典還有七天,雲南興起的"護國運動"怒潮般地遍及全國,袁世凱六神無主了。侍衛官遵從他的旨意趕製的朝服送到他面前請他"試穿"。他眼角兒也不想看;御膳堂送到的午膳,比當初"老佛爺"的還多三味,他卻不耐煩惱地搖搖首表示"撤下"。他從早到晚,悶悶地坐在寢室裡,垂頭苦思,百思不解:"大總統我都當得,為啥不能做皇帝?中國就是我的,是我的!護國,護國,難道我做了皇帝,中國就不是中國了?我就成了洋鬼子了?"越思越想越惱怒。 "曾毓雋怎麼也不來了呢?"他想起了派去找段祺瑞的特使。袁世凱此時特別懷念舊情。他覺得段祺瑞是他的人,他對段有舊情,段不會忘恩。再則。袁世凱感到段有能力幫他。 "芝泉據有雄厚兵力,只要他主動,我便無事了。"他想念段祺瑞。 "芝泉冷我,那是小扇子徐樹錚搗的鬼。"他恨徐樹錚。曾毓雋下天沒有給他送來"好消息",他對段也動搖了。 "難道段芝泉真的成叛逆?" 正是袁世凱心急如焚的時候,人報"曾毓雋求見!"袁世凱一連迭聲說了幾個"請!" 曾毓雋立在袁世凱面前,鐵青著臉膛,慢吞吞地拿出一封信,雙手捧到袁世凱面前,悶聲悶氣地說:"請大人過目。" 袁世凱還疑為是段祺瑞的"效忠"信呢,匆匆展開。一眼便認出是徐樹錚的墨跡。他面上的欣喜立即消失了。 "他,這個東西不是到上海去了麼,怎麼又......"袁世凱心裡涼了:"請段的事若被徐樹錚知道。他一定從中作梗。"他想把信扔下不看。也許是"病重亂投醫"的關係,袁世凱立刻就抱起了希望。 "若是合肥魂能附上合肥體,出個好主意,也是好事呀!"這麼想著。他把丟下的信又拾起來。 --這封信,便是徐樹錚在上海與段祺瑞說的要對袁世凱"主動進攻"的"攻書"。 袁世凱重新看信。見啟首稱謂是"大元帥"三個字,便火冒三丈:"混帳!我只是大元帥?我......我......"他想說"我是大總統,我是皇帝,應該稱陛下"稱總統!"他沒有說出來。便硬著頭皮去看信: ......天下初定,誓血未乾,而遽覷非常,變更國體。無論外交之未洽而民信未孚。干戈四起,大局之危,可翹足而待...... "混帳!我袁慰亭是三歲的孩子,幾句大話就嚇昏了?"他氣得聲音都顫抖了,大罵道:"我一國之主,變更不變更國體是我的事,你徐樹錚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但還不得不繼續看下去: 速下罪已之明治,去姦溲之徒輩,收已去之民心,复共和之舊制,則滇(指蔡鍔)可馳一介之使,以解其兵,內外之人,亦皆無所借,而國務定矣! "反了,反了!"袁世凱把信狠狠地扔到地上,只覺得頭昏沉沉的,於是躺到坐椅上,閉著眼睛,只管喘粗氣。 曾毓雋揀起信,小心翼翼地看下去。他吃驚地說:"大人,下邊,下邊還有話呢!" "什麼話?" 曾毓雋指著信說:"他說,如果他的意見不被採納......"他停住了。 "他敢怎麼樣?" "請大人自己......""念!" 曾毓雋照原信念道: 授人以柄,自召下天之兵,國家危矣! "一派胡言!,袁世凱揮動著手,大聲地說:"擲還他!永遠不許他徐樹錚擾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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