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8章 第五十四章進入宮殿

坐在高輪貨車末端,在曲折的坦其克街道中來回蜿蜒,身邊還坐著四個滿身汗味的男人,伊蘭滿臉怒容地看著眼前這副一直遮到下巴的骯髒面紗,不安地踢著一雙赤腳。在石板路面上的每一次顛簸,都會讓頭在車板上撞一下,她愈是用力地頂在粗木車板上,撞得就愈厲害。奈妮薇卻不像伊蘭那麼困擾,她也像伊蘭一樣隨著貨車來回搖擺,但她只是微微皺著眉,眼睛似乎沒有去看任何東西,對於周圍糟糕的環境更是毫無察覺。還有艾格寧,她在貨車對面和奈妮薇擠在一起,也戴著面紗,黑色的頭髮被編成細辮子,一直垂到肩膀,她抱著雙臂,輕鬆地騎在座位上。最後,伊蘭開始效仿霄辰女子的坐姿,她不能像奈妮薇那樣對周圍渾然不覺,但騎坐的姿勢總算讓她的牙齒不會狠狠地撞在一起了。

她很想能下車走一走,即使是赤著腳也行,但貝爾·多蒙說不能這樣。人們會奇怪為什麼當車裡還有位置的時候,女人會選擇步行,而她們現在要盡量避免的就是別人的注意。當然,貝爾·多蒙自己並沒有像一麻袋蕪菁般被顛來顛去,他走在貨車前面,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二十名被他選出來當成保鏢的水手中的十個。他說,如果人太多的話,也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伊蘭覺得,如果不是為了她和另外這兩個女人,他連這些人都不會帶。 在他們頭頂,無雲的天空仍然是灰色的,不過他們出發時,第一縷陽光已經出現在天際。街上仍然顯得很空曠,除了車輪的隆隆聲和車軸的嘎吱聲之外,聽不到任何聲音。當太陽完全升到地平線以上時,人們就會開始新一天的冒險了,但現在,伊蘭只能看見寥寥無幾的男人聚成了幾堆,全都穿著松腿褲子,戴著圓筒狀的暗色帽子,失去了黑暗的掩蔽,鬼祟而陰狠的表情在伊蘭眼中顯露無遺。陳舊的帆布被仔細地蓋在貨車的貨物上,讓它們看起來只像是三隻大籃子,但即使這樣,街上來回游蕩的男人們也會像野狗般停下來盯著這輛貨車。到處都有戴著面紗的臉轉向他們,有貪婪的目光跟隨著他們,但二十名手持寬刀棍棒的男人顯然是一股不容易對付的力量,那些人最後全都放棄了。

車輪突然陷進一個坑里,這片鋪路石在一場暴動中被撬走了。伊蘭猛地坐了個空,當她重重地落在座位上時,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真不該學艾格寧那副雙手抱胸的悠閒姿勢!伊蘭抓住車板,朝霄辰女子皺起眉,然後她才發現艾格寧也已經咬緊嘴唇,努力用雙手保持著平衡。 “和站在甲板上不太一樣。”艾格寧聳了聳肩。 奈妮薇微微露出不悅之色,朝遠離艾格寧的方向挪了挪,但她到底是如何避免撞到伊蘭膝蓋的,很難看得清楚。 “我要去和貝爾談談。”她意味深長地嘟囔著,就好像搭乘這輛貨車的主意不是她第一個提出來的一樣。另一次顛簸又讓她的上下牙猛撞了一下。 她們三個全都穿著土褐色的薄羊毛裙裝,做工很粗糙,而且也不太乾淨。這些鄉下貧婦的衣服和芮達的緊身絲衣相比,完全就像是些粗陋的麻袋。從鄉下逃進來討食的難民,這就是她們現在的身份。艾格寧第一眼看見這些粗布衣服時露出明顯的放鬆心情,這幾乎讓伊蘭覺得和她現在會出現在貨車上一樣奇怪,伊蘭根本沒想到過她會和她們一起行動。

那些男人們在落花間裡提出許多反對的意見,但她和奈妮薇反駁了大部分愚蠢的反對意見,對於剩下的則乾脆置之不理。她們兩個必須進入帕那克宮,而且一定要盡快。貝爾總算比另外兩個聰明一些,所以他提出了一個不同的意見。 “你們不能單獨進入帕那克宮。”留著大鬍子的走私船長嘟囔著,眼睛盯著他放在桌上的拳頭,“你們說過,除非是迫不得已,你們絕不會導引,因為導引會引來黑宗兩儀師的警覺。”桌邊似乎沒有人覺得有必要提到棄光魔使。 “那麼你們就一定需要能夠揮舞棍棒的手臂,還有能夠為你們戒備的眼睛。那些僕人都認識我,已故的帕那克還在位時,我就不止一次往裡面送過禮物,我會和你們一起去。”他搖了搖頭,抱怨道:“因為我在法美鎮丟下了你們,所以你們現在就讓我把脖子伸到了劊子手的刀子下。好運常在,你們根本就是在胡來!好了,就這樣吧,你們不能反對這個!我要和你們一起進去!”

“你是個傻瓜,伊利安人,”沒等伊蘭或者奈妮薇張開嘴,澤凌已經輕蔑地說道,“你以為塔拉朋人還會允許你隨便在帕那克宮裡走來走去?一個來自伊利安的骯髒走私犯?我知道僕人們的心思,也知道該如何低頭,讓一些空腦殼的貴族以為……”他匆忙地清了清嗓子,同時故意避開了奈妮薇——或是她! ——的目光,“我應該和她們在一起。” 湯姆朝他們兩個笑了笑:“你們以為你們能裝成塔拉朋人嗎?我可以,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很簡單的事。”他用指節捋了一下他的長鬍子,“而且,你們也不能帶著棒子或者手杖在帕那克宮裡亂跑,保護她們需要更加……巧妙的……辦法。”他伸出一隻手,一把小刀突然出現在他手中,又在他的手指間轉了幾圈,瞬間又消失了。伊蘭相信,那把小刀進了他的袖子。

“你們全都知道自己能幹什麼,”奈妮薇厲聲道,“但你們不能把我們像市場上的鵝一樣關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她用溫和一些的語調說道:“如果你們之中的一個能陪在我們身邊,我會非常高興能多一雙眼睛,但這不可能,我們必須單獨行動,就是這樣。” “我能和你們一起去,”艾格寧突然在房間角落裡說道,奈妮薇一直讓她站在那裡。所有人都轉過頭看著她,她則皺起了眉,彷彿無法確定自己是怎麼想的。 “那些女人是暗黑之友,她們應該受到正義的審判。”伊蘭只是愣愣地望著她,奈妮薇把嘴唇都咬白了,看起來很想打艾格寧一拳。 “你以為我們會信任你,霄辰人?”奈妮薇冷冷地說,“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會被妥善地鎖進一間儲藏室裡,無論——”

“我以更高名號的希望起誓,”艾格寧打斷了奈妮薇的話,將雙手交疊在一起,放在心臟所在的位置,“我不會以任何形式背叛你們,我會服從你們,保衛你們,直到你們平安離開帕那克宮。”然後,她鄭重地向她們鞠了三次躬。伊蘭不知道什麼是“更高名號的希望”,但這個霄辰女人的起誓應該是認真的。 “可以讓她去,”貝爾緩慢而又不情願地說,他看了艾格寧一眼,搖了搖頭,“好運常在,我可以拿真金白銀為她打賭,我手下兩三個水手一起上也對付不了她。”奈妮薇抓住自己的幾根細辮子,朝她皺起眉,然後故意拉了那些辮子一下。 “奈妮薇,”伊蘭堅定地說,“你自己說過,你會很高興多一雙眼睛,我也希望能這樣。而且,如果我們不能導引,我就更希望身邊能有個人處理掉那些多管閒事的衛兵。我的拳頭打不倒男人,你也不行,你還記得她是怎麼作戰的吧!”奈妮薇瞪了艾格寧一眼,又帶著緊皺的雙眉望向伊蘭。然後,她盯著那些男人們,彷彿這全都是他們背著她安排下的陰謀詭計,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

“很好,”伊蘭說,“貝爾船長,你現在就要準備三套衣服了,現在你們三個最好離開,我們在黎明時分就要出發。” 貨車猛然停下,將伊蘭從回憶中帶回到現實世界。 牽著馬的白袍眾正在盤問貝爾,這條路一直通向帕那克宮後的一座廣場,那裡比宮前的廣場要小得多。在遠處,那座巍峨的宮殿矗立在許多白色大理石的細尖塔中央,環繞尖塔的裝飾石雕猶如一圈圈蕾絲緞帶,雪白圓頂中心的黃金帽上立著黃金的尖頂或是風向標。宮殿兩側的道路比坦其克城里大多數道路都更寬、更直。 寬闊的石板路上傳來一陣馬蹄聲,表明另一位騎者正朝這裡過來。那是一個帶著光亮頭盔的高個男子,身上的鎧甲同樣熠熠發光,罩在鎧甲外面的白斗篷上繡著金色的陽光普照圖案和一根血紅色的牧羊人鉤杖。伊蘭低下頭,那幅陽光圖案下面的四個金結告訴她,這就是賈西姆·卡林丁。這個男人從沒見過她,但如果他認為她在看著自己,也許會產生疑心。馬蹄聲沿著廣場一直走了過去,沒有任何停頓。

艾格寧也低著頭,但奈妮薇毫不掩飾地皺眉望著裁判者的背影,“那個男人在擔心什麼,”她喃喃地說,“我希望他還沒有聽說……” “帕那克死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廣場上傳來,“他們殺了她!” 伊蘭看不見是誰喊的這句話,但她能看見所有的道路都已經被騎馬的白袍眾封鎖了。 伊蘭回頭望向貨車剛剛爬上來的路面,心里希望那些衛兵能對貝爾盤問得快一些。群眾已經聚集到道路的第一個轉彎那裡,一邊交頭接耳,一邊向廣場這裡望來。看起來,湯姆和澤凌在昨晚已經妥當地把謠言的種子種好了,現在只要民眾的情緒不在她們還停在這個地方時爆發就行。如果暴亂在這時開始……為了不讓自己的雙手顫抖,她只能緊緊抓住車板。光明啊,這裡的暴民,再加上里面的黑宗兩儀師,也許還有魔格丁……真希望現在能喝點水。奈妮薇和艾格寧也正不眨眼地看著道路上不斷增多的人群,但她們幾乎都沒有發抖。我不是個膽小的人,我不會的!

貨車隆隆地駛向前方,她寬慰地嘆了口氣,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另外兩名女子也做了和她一樣的事情。 貝爾在宮殿大門前又被盤問了一次,然後大門才被打開到比貨車稍寬一些的程度。盤問貝爾的是一些帶著尖頂頭盔的士兵,胸甲上浮雕著一棵塗金漆的樹,他們是帕那克軍團的士兵。這次的盤問時間比上次要短,伊蘭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小荷包從貝爾的手中遞到了士兵手中,然後,他們就進了大門,隆隆聲最後停在廚房門外的粗石板地院子裡。除了貝爾之外,那些水手全都留在了士兵那裡。 貨車一停下,伊蘭就從車上跳了下來。赤足撞在粗石板地面上,讓她覺得很痛,不過她不相信那種軟鞋的薄鞋底踩在這裡會有什麼差別。艾格寧站起身,開始把車廂裡的籃子遞出來。奈妮薇將第一個籃子背在背上,一隻手從下面伸到背後去托住籃子,另一隻手從肩頭伸過去抓住籃子邊緣。長長的白色胡椒原本在籃子裡裝得滿滿,但從沙戴亞一路顛簸運到這裡,已經灑出不少了。伊蘭扛起自己那一籃胡椒時,貝爾走到貨車後面,假裝檢查冰胡椒的樣子。

“看來,白袍眾和帕那克軍團之間很可能要發生衝突了。”他用手指沾著胡椒,低聲地喃喃著,“那名副官說,如果不是大部分軍團士兵都被派到環形堡壘去了,軍團本身就可以保護帕那克。賈西姆·卡林丁可以接近帕那克,而軍團元帥卻不行,而且他們也不喜歡宮內的守衛全被換成了國家偵騎。如果帶著些疑心來看,這樣的安排不如說是讓帕那克的守衛們彼此監視。” “這是個好訊息,”奈妮薇的眼睛看著別處,用同樣低微的聲音說,“我總是說,聽聽男人們的閒話就能知道許多有用的信息。” 貝爾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會帶你們進去,然後,我就必須回到我的手下那裡,以確認他們不會被暴亂纏住。”貝爾把港口中他的每一條船上的每一個水手都帶進了城,現在他們全都分佈在帕那克宮周圍的街道裡。 伊蘭將籃子舉到背上,和另外兩名女子跟在貝爾背後。一路上,她一直低著頭,每邁出一步都會痛得晃一下,直到他們走進鋪著紅棕色瓷磚的廚房。胡椒的辛辣氣息、燉肉和調料醬的香氣充滿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獻給帕那克的冰胡椒,”貝爾說,“是貝爾·多蒙的一份禮物,他是這座城市裡的一位誠實的船主。” “又是冰胡椒?”說話的是一名留黑辮子的粗壯女人,穿著一件白圍裙,臉上戴著那副人人都有的面紗。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仍然沒有離開一隻白銀大托盤,她正在托盤上的幾隻金色瓷碟中間細心擺放被疊成精巧形狀的白餐巾,那些輕巧的薄胎瓷碟顯然是海民瓷器。廚房裡還有十幾名穿著圍裙的女人,另外還有兩個男孩各在一座壁爐邊上轉動著不停滴下油脂的烤肉叉,房裡另外還有四座沒有點燃的壁爐。很顯然的,說話的女人是這裡的首席廚師。 “嗯,帕那克似乎很喜歡這東西,放到那邊的儲藏室裡去吧!”她隨意地朝房間後面幾扇門中的一扇指了指,“我現在沒時間理你們。” 伊蘭跟著奈妮薇和艾格寧走了過去,眼睛一直盯著地板,汗水從額頭上滲出,但不是因為爐火散發出的熱氣。一個穿著非塔拉朋風格綠絲裙裝的削瘦女人站在一張寬大的桌子旁,正輕搔著一隻骨瘦如柴灰貓的耳朵,它正舔著一隻瓷碟子裡的奶油。貓、窄臉、寬鼻子,顯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瑪芮琳·葛馬芬,曾經屬於褐宗,現在是黑宗兩儀師。如果她的目光從那隻貓身上挪開,如果她察覺到了她們,在這麼短的距離裡,不需要導引,她就能知道她們兩個的能力。 汗水從伊蘭的鼻尖上滴下,不過她現在已經用屁股頂上了儲藏室的門。 “你看到她了嗎?”她一邊壓低嗓音問道,一邊讓籃子滑到地上。在這個房間裡,天花板下方的石灰牆壁上雕刻著花紋,讓廚房的光線透了一些過來。成排的高架子擺滿了這個大房間,架子上堆滿了裝在麻袋和網袋裡的蔬菜,還有巨大的香料罐。大大小小的木桶到處都是,十幾隻已經被宰殺的小羊和兩倍數量的鵝被掛在鉤子上。根據貝爾和湯姆畫給她們的草圖,這裡是這座宮殿裡最小的一個食物儲藏間。 “這真令人厭惡,”她說,“我知道芮達的廚房也是滿的,但至少她只購買需要的食物,而這些人卻這麼揮霍無度,當——” “管不了的事情就不要瞎操心。”奈妮薇嚴厲地對她耳語著,她已經將背上的籃子倒翻在地上,並且脫下身上的粗布衣服。 “我看見她了,如果你想讓她進來看看是誰在這裡說話,那就繼續說吧!”這時,艾格寧也將衣服脫到了只剩下襯衣的程度。 伊蘭哼了一聲,但沒有繼續和奈妮薇爭辯。她剛才明明已經把聲音壓得很低了。脫下自己的衣服,她將胡椒從籃子裡倒出來,在她的籃子底下,有一件佩著綠束帶的精緻白色羊毛裙裝,在裙裝左胸部位繡著一棵綠色的樹,樹冠伸展成一片三瓣葉的形狀。她用一副乾淨的面紗換下了臉上骯髒的那一副,新的面紗是用絲一樣細的亞麻編織的,有著厚鞋底的白色軟鞋被她很高興地穿在已經被擦傷的腳上。 霄辰女人第一個脫下舊衣服,卻是最後一個穿上這套白色衣裙的,一邊穿,她一邊還嘟囔著“下流”、“女僕”之類的話。她這樣說真沒道理,這些是宮中女僕的衣服,只有僕人們能在宮殿裡到處行走,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至於說下流……伊蘭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公開穿上那種塔拉朋風格服裝時片刻的猶豫,但她很快就適應了這種衣服。而且,這種薄羊毛衫也不會像絲衣那樣緊貼著身體,艾格寧似乎對於莊重的儀表有著很嚴格的要求,但霄辰女人終於還是係好了她最後一根衣帶。那些村婦服裝被她們塞進籃子底下,重新用冰胡椒蓋住。 瑪芮琳·葛馬芬已經離開了廚房,但那隻耳朵破爛的灰貓仍然在舔著留在桌上的奶油。伊蘭和另外兩名女子朝通向深宮中的那道門走去。 一名普通廚師雙手叉在粗腰上,向那隻貓皺起眉。 “我真想掐死這隻貓,”她喃喃地說著,淺棕色的辮子因惱怒的搖頭而來回擺動,“它竟然要吃奶油,而我只是因為把一點奶油塗在早餐要吃的漿果上,之後的幾頓飯就只能吃麵包和清水了!” “你沒有被趕到街上或是被掛在絞架上就已經是走運了,”首席廚師的聲音裡沒有絲毫同情,“如果有哪位女士說你偷竊了,那麼你就是偷竊了,即使那隻是餵給她的貓吃的奶油,是吧?餵,你們!” 伊蘭和她的同伴們被這個喊聲定在了原地。 黑辮子的廚子向她們揮舞著一把長木勺:“你們走進我的廚房,就像走進花園裡一樣來回溜達,你們這些懶母豬。你們是來拿伊絲潘女士的早餐的,是嗎?如果你們沒有在她醒來之前把早餐放好,你們就要學學該如何蹦跳了,對不對?”她指了一下那隻剛才她還專注於其上的銀托盤,現在它已經被一塊雪白的亞麻布蓋住了。 她們不能說話,無論哪一個只要一張嘴,就會暴露出不是塔拉朋人。飛快地想了一下,伊蘭行了個僕人的屈膝禮,捧起那隻托盤。一名有任務在身的僕人不會被別人擋住,或是被吩咐去做什麼事情。伊絲潘女士?這在塔拉朋不是個常見的名字,但在黑宗兩儀師的名單裡確實有一個伊絲潘。 “那麼你們就是在嘲笑我了,是不是?你們這些小母牛。”粗壯的女人咆哮著,一邊揮舞著她的粗木勺,一邊繞過桌子朝她們走來。 除了立刻逃走之外,她們什麼也做不了,繼續留在這裡只能挨打。伊蘭拿著那隻托盤衝出了廚房,奈妮薇和艾格寧緊跟在她身後。廚子的喊聲一直在追著她們,不過幸好廚子本人沒有追出來。伊蘭在腦子裡描繪著她們三個被一個肥大的女人追得在這座宮殿里四處奔逃的景象,差點就要大笑起來。嘲笑她?但她已經見過僕人在她面前行過幾千次這樣的屈膝禮了啊! 更多的儲藏室排列在離開廚房的狹窄走廊兩側,還有許多高大的架子上放著掃帚、拖把、水桶、肥皂、亞麻擦桌布和各種其他的東西,奈妮薇找到一枝大羽毛撣,拿在手裡。艾格寧從一個架子上抱起一堆整齊疊好的毛巾,又從一隻小石臼裡拿起一根石杵,並將那根杵藏在了毛巾底下。 “應該在手裡準備一根棒子,”看到伊蘭對她揚起一根眉弓,艾格寧說道,“特別是當沒有人會想到有棒子的時候。”奈妮薇哼了一聲,但什麼話也沒說。自從答應艾格寧加入以來,她幾乎就沒有對艾格寧表示過任何認同。 愈往宮殿深處走,走廊就變得愈發高大寬敞。白色的牆壁上裝點著浮雕飾帶,天花板上鑲嵌著閃亮的黃金藤蔓,顏色鮮豔的長地毯沿著白瓷磚地板一直向前延伸,花紋富麗的黃金燈盞在鍍金燈架上散發著光亮和芳香燈油的氣息。有時候,走廊中間會出現一座圓形庭院,環繞庭院的走道邊都立著一圈細長的凹槽圓柱。庭院周圍的建築物上突出著裝飾錯金銀絲的石雕陽台,大噴泉在庭院中噴出一股股清水,泉池中,白色大蓮花的葉片下面游動著紅、白和金色的魚。這里和外面的城市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她們偶爾會看見其他男女僕人穿著和她們一樣的白色制服,為各自的任務而奔忙著,也有穿著灰外套和鋼帽的國家偵騎拿著棍棒來回巡邏。沒有人和她們說話,甚至多看她們一眼。她們只是三名正在工作的女僕。 最後,她們來到地圖上標出的狹窄僕人樓梯前面。 “記住,”奈妮薇低聲說,“如果有衛兵看著她的房門,離開。如果她不是一個人,離開。她絕不是我們來這裡的主要原因。”奈妮薇深吸一口氣,又轉頭看著艾格寧,“如果你讓她出了事……” 一陣微弱的喇叭聲在外面響起。過了一會兒,宮中響起一陣鑼聲,發布命令的喊聲傳遍了整條走廊。許多戴著鋼帽的男人匆匆地從她們身邊跑了過去。 “也許我們不必擔心會有衛兵守在她的門口了。”伊蘭說。街上的暴亂開始了,湯姆和澤凌散佈出去的謠言將人們聚集起來,貝爾的水手煽起了他們的火氣。伊蘭為此感到抱歉,但只有這樣才能讓大部分守衛離開宮殿,如果運氣好,也許所有的守衛都會跑出宮去。外面那些人並不知道真實的情況,但他們正在為了從黑宗兩儀師手中拯救他們的城市、從暗影手中拯救全世界而進行戰鬥。 “艾格寧應該跟你一起去,你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們兩個之中有人需要保衛,那一定是你。” “我不需要霄辰人!”奈妮薇將那枝羽毛撣子扛在肩頭,彷彿扛著一根標槍。隨後,她便沿著走廊繼續向前走去,身姿完全不像一名僕人,倒像是一名奔赴戰場的戰士。 “我們是不是要去完成我們的任務了?”艾格寧說,“暴亂不會吸引那些守衛的注意力太久。” 伊蘭點點頭,奈妮薇這時已經轉過一個拐角,從她的視野裡消失了。這道窄階梯被藏在牆裡,目的是為了讓僕人們盡量不被看到,第二層的走廊和第一層完全一樣。只是這裡的雙尖拱門有時不是通往房間,而是凌空的露台。她們向宮殿的西側繼續前行,一路上的僕人更少了,而且根本沒有人會看她們一眼。讓伊蘭萬分高興的是,帕那克房間外面的走廊空無一人,在雕刻著大樹圖案的雙尖拱形寬大房門前面並沒有守衛。無論她對奈妮薇說過什麼,即使這裡有人看守,她也不打算撤退,但現在的情況確實讓她的任務簡單了許多。 但只過了很短的時間,她又不那麼有信心了,她能感覺到這個房間裡正有人在進行導引。不是很強的能流,但肯定是至上力編織,或者也許是一個正在維持狀態的編織。只是沒有幾個女人知道該如何維持一個編織。 “出了什麼事?”艾格寧問。 伊蘭意識到自己已經停住了腳步:“裡面有一個黑宗兩儀師。”只有一個?還是有更多?但可以確認的是,只有一個人在導引。她向那道門靠過去。一個女人正在門裡唱歌。她把耳朵貼在雕花木門上,聽見了一陣沙啞的歌聲,有些模糊,但仍然能夠聽得清楚。 “我的乳房圓又圓,我的屁股也是一樣,我能撞倒整船的壯漢。” 她驚訝地後退了一步,托盤裡的瓷碟在餐巾下滑了一下。難道她找錯了房間?不,她清楚記得那張草圖。而且,在這座宮殿裡,只有帕那克房間的門上雕著大樹。 “那麼,我們必須離開她了。”艾格寧說,“你如果行動,就不可能瞞得過其他黑宗。” “也許我能,如果她們感覺到我的導引,她們會以為那是房裡的那個人在導引。”她緊皺雙眉,咬住了下唇。那裡面到底有多少黑宗的人?她至少能用至上力同時做三四件事,有些事只有艾雯和奈妮薇能與她相比。她在心中默念歷代勇敢的安多女王,乞求她們給她面對巨大危險的勇氣,但她最後發現自己把所有安多女王的名字都念了一遍。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女王,我會像她們一樣勇敢。 做好準備,她說道:“推開房門,艾格寧,然後伏下身,讓我能看清房中的每樣東西。”霄辰女人猶豫了一下。 “推開房門。”伊蘭的聲音讓她自己吃了一驚,她並沒有刻意去修飾,但聲音裡充滿了鎮靜與威嚴。 艾格寧點點頭,幾乎向她鞠了個躬,然後,霄辰女人猛地推開了兩扇房門。 “我的大腿壯如同錨鏈,我的熱吻能爆……”黑辮子的歌者站在地上,被風之力一直裹到脖頸,身上穿著一件骯髒褶皺的塔拉朋紅絲長袍。房門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響聲,也讓她的歌聲戛然而止。 一個身形纖細的女人懶洋洋地躺在一張軟墊長椅上,身上穿著一套淡藍色的高領凱瑞安裙裝。門被推開的時候,她還隨著歌曲的節拍一下一下地點著頭,但她立刻就從椅子裡跳了起來,憤怒的表情取代了狐狸臉上原先的笑意。陰極力的光暈包覆著提麥勒,但她沒有任何機會,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伊蘭已經擁抱了真源,並狠狠地甩出風之力,將她從肩膀到腳踝全部緊緊纏住。她又編織出一面魂之力的盾牌,將它插在那個女人和真源之間。提麥勒身上的光暈消失了,彷彿遭到一匹正在疾馳的戰馬撞擊,徑直飛過那張長椅,落在十幾尺外金綠色的地毯上,雙眼一翻,失去了知覺。黑辮子女人哆嗦了一下,纏繞她的能流消失了。她帶著難以置信的神情撫摸著自己的身體,看了提麥勒一眼,又抬頭望向伊蘭和艾格寧。 固定好綁住提麥勒的能流,伊蘭匆匆跑進房間,雙眼來回搜索其他黑宗兩儀師。在她身後,艾格寧關上房門,房裡看起來沒有別人了。 “只有她一個嗎?”伊蘭問穿紅絲袍的女子。根據奈妮薇的形容,她就是帕那克,奈妮薇也提到過唱歌的事。 “你們不是……和她們一伙的?”愛麥瑟拉帶著猶豫的神情說,黑眼睛看清了她們的衣著。 “你們也是兩儀師?”雖然看到了提麥勒現在的狀況,但她寧願懷疑自己的推論,“但你們和她們不是一伙的?” “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伊蘭斷喝一聲。 愛麥瑟拉微微一顫:“是的,一個,是的,她……”帕那克的臉上充滿了苦澀,“其他人讓我坐在我的位子上,只能說她們要我說的話。她們有時候讓我做出公正的判決,有時候又讓我說出可怕而不公正的話,做出可以導致世代爭鬥的事。她們似乎覺得這樣非常有趣,而她——”那張有著豐滿櫻唇的小嘴幾乎完全扭曲了,“她們派她看守我,只要是能讓我哭泣的事情,她什麼都做,沒有任何理由。她讓我吃下整整一托盤白色的冰胡椒,卻又不給我一滴水喝,直到我跪在地上向她苦苦哀求,而她卻放聲大笑!在我的夢裡,她抓住我的腳踝把我提到晨光之塔上,再把我扔下去。那是一個夢,但就像真的一樣,每一次她都讓我尖叫著落到更接近地面一點的地方,而她一直都在大笑!她逼我學習淫蕩的舞蹈和下流的歌曲,然後又笑著告訴我,在她們離開之前,她會讓我用這樣的歌舞去招待……”她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像一隻貓般跳過那張長椅,拼命地甩那個被捆住女人耳光,又用拳頭狠狠地打她。 艾格寧抱住雙臂站在門前,似乎決定袖手旁觀,但伊蘭編織出一道風之力能流,纏住了愛麥瑟拉的腰。讓伊蘭驚訝的是,她竟然能將愛麥瑟拉舉離那個已經失去知覺的女人,又將她穩穩地放回到地面上。也許從喬翎那裡學習如何駕馭沉重的編織,確實增加了她的力量。 愛麥瑟拉又向提麥勒踢去,卻踢了個空。她轉頭惱怒地瞪著伊蘭和艾格寧:“我是塔拉朋的帕那克,我要對這個女人施以正義的裁決!”薔薇花蕾般的嘴唇因為生氣而撅了起來。難道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地位和應有的儀態沒有一點概念?她是等同於國王的帕那克,是一名統治者! “而我是前來援救你的兩儀師。”伊蘭冷冷地說,意識到自己的手裡還端著那隻托盤,急忙將它放在地板上。對面這個女人顯然已經受了過度的刺激,看不到除她這身僕人服裝以外的事情了。提麥勒的臉非常紅,醒來的時候,那裡就會出現紫色的瘀血了,毫無疑問,這比她應得的還差得多。伊蘭希望有辦法能帶著提麥勒和她們一起走,就算只能把一名黑宗帶回白塔去進行審判也好。 “我們冒了很大的風險來帶你出去,那時,你就可以與帕那克軍團的元帥取得聯繫,還有安迪克和他的軍隊。然後你就能把那些女人趕出去,如果運氣好,也許我們能抓住她們之中的一些去受審,但首先,我們必須帶你離開這裡。” “我不需要安迪克。”愛麥瑟拉喃喃地說。伊蘭可以發誓,帕那克本來要說的是“現在不需要”。 “我的軍團士兵就在宮殿周圍,我知道,我被禁止和他們說話,但只要他們看見我,聽到我的聲音,他們就會按照我的命令行動,你們兩儀師不能用至上力傷害……”她閉上嘴,帶著怒容看了昏迷的提麥勒一眼,“至少,你不能把它當作武器,不是嗎?我知道的。” 伊蘭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在愛麥瑟拉的每一根辮子上都織入一根細小的風之力,那些辮子頓時直立起來。那個嘴唇豐滿的傻瓜別無選擇,只能隨之踮起了腳尖,伊蘭就讓愛麥瑟拉以這個姿勢走到她面前。帕那克睜大了黑色的眼睛,裡面滿是怒意。 “你要聽我的,塔拉朋的愛麥瑟拉帕那克。”她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如果你想要跑到你的士兵那裡,提麥勒的同夥很可能會把你再綁回她面前。更糟的是,她們會知道我的朋友們和我正在這裡,而那是我絕不允許的。我們要偷偷溜出這裡,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捆住你,再塞上你的嘴,把你扔到提麥勒身邊,讓她的同夥來發現你們。”一定能有辦法把提麥勒也帶走。 “你明白我的話嗎?” 雖然挺直著脖子,愛麥瑟拉仍然努力點了點頭。艾格寧贊成地哼了一聲。伊蘭鬆開能流,那個女人的腳跟才落回地毯上。 “現在讓我們看看是不是能給你找一件可以讓你混出去的衣服。”愛麥瑟拉又點了點頭,但嘴撅得更厲害了,伊蘭只希望奈妮薇現在能比她輕鬆一些。 奈妮薇走進那座有許多細圓柱的巨大展示廳,她一邊走,一邊撣掃著一件件展示品上的灰塵。這些收藏一定是經常需要撣掃的,不會有人對一個正在正常工作的僕人多看一眼。她環視周圍,目光掃過一具用鐵絲連在一起的骨骼。那副骨骼就像一匹腿很長的馬,而它的脖子把腦袋帶到了距離身體二十多尺的地方。大廳裡看不到一個人影。 但隨時都可能有人來到這裡——真正被派來進行清潔工作的僕人,或是正在搜查宮殿的莉亞熏和她的同夥們。仍然裝模作樣地拿著那支撣子,她匆匆跑到放著那副暗黑色項圈和手環的白石基座前,她沒發覺自己早已屏住了呼吸,直到看見那套東西還擺在那裡,她才長吁出了一口氣。放著昆達雅石封印的玻璃盒子在五十步以外的地方,但這個更重要。 爬過手腕粗的白絲繩圍欄,她碰到了那隻有接縫的寬項圈。痛苦、折磨、悲哀,它們滾過她的身體,讓她只想哭泣。什麼東西能夠吸收如此多的苦難?縮回手,她帶著恨怒望向這些黑色的金屬。它們的用處是控制能夠導引的男人,莉亞熏和她的黑宗同夥要用它來控制蘭德,讓他轉向暗影,強迫他侍奉暗帝。他是她村子裡的人,卻被兩儀師控制和利用!不單是黑宗兩儀師,還有沐瑞和她的陰謀詭計!艾格寧,竟然讓我喜歡上了一個骯髒的霄辰人! 最後這個突兀的想法讓她感到有些奇怪,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是故意要發怒,只有發怒,她才能導引。她擁抱了真源,至上力充盈在她體內。這時,一名在肩上繡著三瓣葉形樹的女僕走進了圓柱大廳。 在導引的渴望中不停地顫栗,奈妮薇等待著,甚至還在用撣子緩緩撣掃著那副項圈和手環。那名女僕踏著白色的石板地面朝這邊走來,她很快就會離開了,然後奈妮薇就可以……怎麼做?將這些東西放進腰間的口袋裡,帶走它們,但……這個女僕會離開嗎?為什麼我認為她會離開,而不是留下來工作?她悄悄瞥了一眼那個正向她走來的女人,當然,她的手裡沒有掃帚和拖把,沒有羽毛撣,甚至連塊抹布都沒有。無論她到這裡來要做什麼,都不可能逗留太長時…… 突然間,她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臉,剛毅英挺,留著黑色的辮子,微笑幾乎可以算是友善,但並沒有真的在註意她。絕對不會讓人感覺到威脅。和那張臉是有區別的,但她認識這張臉。她下意識地釋放出至上力,編織出一股鐵鎚般堅硬的風之力,砸向這張臉。陰極力的光暈瞬間包圍了這個女人,她的面容改變了——更具有帝王的氣度,更驕傲,正是她記憶中魔格丁的臉。像她一樣顯出了驚訝的神情,魔格丁大概以為能絲毫不受懷疑地走到她身邊。奈妮薇的能流如同撞上了剃刀刃般被乾淨地切斷了,斷流產生的反震力量讓她連續踉蹌了幾步,如同被猛打了一拳。棄光魔使擊出一道伴隨著水之力和風之力的複雜魂之力編織,奈妮薇不知道棄光魔使要幹什麼,她急忙編織出一道銳利的魂之力鋒刃,拼命想要切斷對方的編織。在一次心跳的時間裡,她感覺到對這個偉大女人的愛、獻身、崇拜,她滿心希望這個女人會允許她…… 複雜的能流被切為兩段,魔格丁錯失了一步,一種模糊的感覺還殘留在奈妮薇的腦中,讓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那麼想要服從,想要卑躬屈膝,想討她的歡喜,就如同她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但這只是更加增添了她的怒火。艾雯用來靜斷亞米柯·納古英的刀刃般的魂之力盾面被她拋向魔格丁,就要將棄光魔使與真源的聯繫永久切斷時,卻被敵人的魂之力能流擋住。棄光魔使的反擊開始了,魂之力如同利斧般劈向奈妮薇,想要用同樣的方法靜斷她。奈妮薇拼命擋住了這一擊,突然間,她意識到在自己的怒火下出現了恐懼。現在她一攻一守做出的兩個編織已經耗盡了她每一點力量,至上力在她的體內沸騰,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爆炸了,膝蓋顫抖著,努力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憤怒與恐懼,兩種情緒來回拉扯。現在她再想點燃一根蠟燭都不行了。魔格丁的魂之力大斧時而有刃,時而無刃,但奈妮薇知道,無論是被魔格丁切斷與至上力的連結,徹底靜斷,還是只——只! ——被她慈悲地屏障,結果都會是同樣的悲慘。這種情緒就如同一把懸在被拉長的雞脖子上的剁骨刀,不斷地擠走從真源流向她的至上力。這種情景太令人膽寒了,她只希望自己從沒想到過它。在她腦海深處,一個細小的聲音拼命向她喊叫。哦,光明啊,不要讓她這麼做。不要讓她這麼做!光明啊,拜託,不要這樣! 片刻之間,她想放棄靜斷魔格丁的嘗試。她必須集中精神把至上力壓成一道鋒刃,編織本身是不會維持這種銳利的形狀的。而且若收回這股力量,她可以加強防禦,將魔格丁的攻擊推到更遠,也許還能切斷它,但如果她這麼做,對面這個女人就不需要防禦了,她同樣可以將力量加進攻擊中。而她是一名棄光魔使,絕不是普通的黑宗兩儀師,一位傳說紀元的兩儀師,那時的兩儀師能做出現在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如果魔格丁將全部力量都投向她…… 如果這時有一個男人或不會導引的女人走進大廳,他們只能看見兩個女人隔著一根白絲繩和不到十步的距離,面對面地站著,周圍陳列著各種光怪陸離的物品。他們絕不會以為這是一場決鬥,沒有像男人決鬥時會運用的騰躍和斬擊,也沒有傷損和破壞,只是兩個站在那裡的女人,但這是一場完完全全的決鬥,因為其中一方是棄光魔使,所以它只是會更加致命。 “我所有謹慎的計劃都被毀了,”魔格丁突然用一種繃緊的、充滿怒意的聲音說道,握緊裙子的雙手在指節上泛起了青白的顏色,“至少,我必須再付出更多力量收拾現在的殘局,想讓一切再按照原計劃發展也許是不可能了。哦,我會讓你為此付出代價的,奈妮薇·愛米拉。這裡本來是如此舒適的藏身之地,那些瞎眼的女人擁有一些非常有用的物品,即使她們不……”她搖了搖頭,嘴唇因憤怒而扭曲,露出一排森森白牙,“我想,這次我能讓你成為我的財產,我知道。我會讓你變成一塊活的上馬石,你要用四肢跪伏在地上,讓我踩著你的背上馬,或者我應該把你交給雷威辛,他總是會回報饋贈。現在他正在一個漂亮的小女王那裡找樂子,但漂亮的女人一直是雷威辛的弱點,他喜歡同時有兩個、三個,或是四個漂亮的妞圍著他團團轉。你喜歡這樣嗎?一輩子都成為雷威辛的寵物。你會想這樣的,只要他向你伸出手,他有他的小花招。是的,我相信我應該把你交給雷威辛。” 怒火重新在奈妮薇的胸中猛烈燃燒,汗水如同溪流般流下臉頰。雙腿顫抖著,似乎是要放棄,但憤怒給了她新的力量。她在狂暴中將魂之力盾刃又向魔格丁與真源之間的連結推近了一點。魔格丁急忙增加了力量,才讓它再次疾停下來。 “那麼,你已經發現你背後的那副小首飾了。”魔格丁重新回復平衡之後,又說道。讓奈妮薇感到驚訝的是,她的聲音不再緊繃了,彷彿只是在和奈妮薇閒話家常。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的,但你確實做到了,不過這沒關係。你是來拿走它的嗎?或者想要毀掉它?你沒辦法毀掉它,那不是金屬,而是一種昆達雅石,即使是烈火也無法毀掉昆達雅石。而如果你想使用它,它還是有……缺陷的,這麼說吧!將這個項圈套在能夠導引的男人身上,一個女人只要戴上兩隻手環,就能命令他去做任何事情。這是事實,但這無法阻止他走向瘋狂,而且它還會導致另一個結果,最終他也可以控制你,你們會陷入一場時刻無息的戰爭。而當他陷入瘋狂時,這種情形就更加不妙了。當然,你可以把手環交給別人,這樣可以減少有人被他控制的機會,但這也就意味著把他交給了別人。男人總是那麼擅長使用暴力,他們製造的武器也總是令人驚喜。兩隻手環也可以由兩個女人各戴一隻,如果你足夠信任某人的話。我了解,這樣會大大地減緩他對你們的控制,但這也會削弱你們對他的控制,即使你們兩人多麼合作無間。最後,你們會為了爭奪對他的控制權而彼此爭鬥,你們都需要他來解除你們的手環,正如同他需要你們來解除項圈。”魔格丁將頭歪向一邊,嘲弄地揚起眉弓,“我想,你要的就是這個?控制路斯·瑟林——他現在的名字是蘭德·亞瑟了,這樣能把那副小首飾的作用發揮到最大,但這樣值得嗎?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什麼我一直把那副項圈和手環留在那個地方。” 顫抖著,維持著至上力,控制著自己的編織,奈妮薇皺起雙眉。為什麼這個女人會把這些全都告訴她?難道魔格丁認為說出這些並沒有關係,因為她贏定了?為什麼剛才還怒不可遏的棄光魔使現在卻像聊天般閒談?魔格丁的臉上也有汗水。相當多的汗水不停地從她寬闊的額頭上滲出,一直流過她的臉頰。 突然間,奈妮薇的心念一動。魔格丁剛才緊繃的聲音不是因為憤怒,而是因為緊張,魔格丁並不是要突然將全部力量傾瀉在她身上,她已經發揮出全部的力量了,這女人跟她一樣竭盡了全力。她正在對抗一名棄光魔使,但她並沒有變成一隻被拔光了羽毛的鵝,她還沒有失去任何一根羽毛。她與一名棄光魔使勢均力敵!魔格丁是要轉移她的注意力,是要在力量耗盡之前在她身上找出破綻!她也可以這麼做,在她自己的力量被耗盡之前。 “你是不是奇怪我怎麼知道這些的?這副項圈和手環被製成之前,我已經……嗯,我們不要談這個。我一獲得自由,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蒐集關於這些日子裡的信息,確切地說,是這些年的。到處都有許多信息的殘片,對於不了解狀況的人,它們毫無意義。傳說紀元,你們真是給我的時代起了個離奇的名字,但即使是你們最離奇的傳說也不足以形容那時狀況的一半。當孔穴被打開時,我已經活過了兩百年,而對於兩儀師來說,我依然是年輕人,你們的'傳奇'只是對我們成就的無知仿效,為什麼……” 奈妮薇沒有再聽她說什麼。一個能擾亂這個女人的方法,即使她能夠想到該說些什麼,魔格丁一定也會對她自己已經使用過的辦法有所提防,但她已經無法分出任何力量來進行多餘的編織了,連絲線般細弱的編織也辦不到,她沒辦法……沒辦法比魔格丁做得更多嗎?一個來自傳說紀元的女人,一個長久浸淫在至上力中的女人,也許她在被封印之前幾乎已經習慣萬事仰賴至上力,在得到自由之後隱形匿踪的日子裡,她的舊習慣還剩下多少? 奈妮薇任由自己的雙腿軟倒,同時鬆手丟掉了羽毛撣。她抓住白石基座,將身體靠在上面,做這些事,她幾乎不需要偽裝。 魔格丁微笑著向她靠近了一步:“……旅行到其他世界,甚至是天空中的世界,你是否知道,那些星星是……”那微笑裡充滿了信心,魔格丁肯定以為勝利在望了。 奈妮薇抓住那隻項圈,不去在意湧入她身體的那些痛苦情緒,她甩手將它扔了出去,動作一氣呵成。 棄光魔使才剛剛因為驚訝而張開嘴,那隻黑色的寬環已經擊在她的眉心上。奈妮薇扔出的力道不算重,肯定不會把她打暈,但這是出乎她預料的一擊。魔格丁對編織的控制發生了滯澀,非常輕微,持續時間極短,但只是這一瞬間,她們之間的平衡已經被打破了。魂之力的盾刃從魔格丁和真源之間滑過,包圍棄光魔使的光暈熄滅了。 魔格丁的眼睛幾乎突出到眼眶以外,奈妮薇以為她會跳過來掐死自己,這是她應有的反應。但相反的,魔格丁把裙子拉到膝蓋上,轉身逃走了。因為不必要再保衛自己,奈妮薇只是稍稍編織出一點風之力,便纏住了那個逃跑的女人。棄光魔使一步只邁出一半,就定在了半空中。 奈妮薇匆匆地固定住這股編織,她成功了。我和一名棄光魔使作戰,並且戰勝了她。奈妮薇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想。看著這個從脖子下面全部被風之力裹住、如同石塊一般的女子,看著她邁開一隻腳、身子前傾的樣子,奈妮薇仍然無法相信這一切已經發生了。進一步檢查了那個女人的狀況,奈妮薇發現勝利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徹底,盾面的鋒刃在滑過之前已經開始消散,魔格丁只是被她屏障了,還沒有被靜斷。 竭力穩住自己蹣跚的腳步,她走到那名女子麵前。魔格丁仍然不失女王的威嚴,但她現在只是一名非常害怕的女王,她拼命舔著嘴唇,眼珠四處亂轉:“如果……如果你放……放了我,我們可以達……達成某……某種協議,我可以教……教你許……許多……” 奈妮薇冷酷地打斷了她的話,將一團風之力塞進這女人的嘴裡,撐起她的下巴。 “一塊活著的上馬石,這不是你說的嗎?我想這是個很好的主意,我喜歡騎馬。”她帶著微笑望向那個女人,而後者的眼睛幾乎要從臉上蹦出來了。 不會和上馬石有什麼區別的!魔格丁被送到白塔,接受審判和靜斷之後(靜斷是對於棄光魔使必然的判決),她肯定會被送到廚房、菜園或馬厩裡去勞作,和一般的僕役不會有任何差別。她還會被展示在群眾面前,以表明即使是棄光魔使也無法逃脫公正的裁決,但現在就讓她以為奈妮薇像她一樣殘酷吧!讓她一直帶著這樣的想法,直到她真的被押到…… 奈妮薇咬住嘴唇,魔格丁還沒辦法受到審判,至少現在不行,除非她能找到辦法帶她離開帕那克宮。這個女人似乎已經完全相信了奈妮薇可怕的宣告,眼淚不住地從眼裡流出,雖然嘴巴已經被塞住,但她仍然努力地想說出幾個字來。 懷著厭惡的心情,奈妮薇搖搖擺擺地走回黑項圈前面,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撿起來,塞進了腰間的荷包裡,盡量不讓那些苦難的情緒湧入自己體內。然後,她又收起兩隻手環,它們同樣讓人感到痛苦和悲傷。我正在用虛假的恫嚇折磨那個女人!這當然是她應得的,但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或者這是?我真的不比艾格寧更好嗎? 她猛地抬起頭,一邊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忿忿不已,一邊走過魔格丁身邊,朝那隻玻璃盒走去。一定有辦法讓這個女人受到審判。 玻璃盒中有七樣東西,七樣,但沒有封印。 片刻之間,她只能愣愣地盯著那隻盒子,裡面其中一樣東西是一隻形狀奇怪而又粗糙的動物,它像是一隻豬,但有一個大而圓的豬嘴,蹄子又像它的大腿一樣粗。它恰好立在盒子正中央,原先封印所在的地方。她忽然瞇起了眼睛,這東西不是真的,它是風之力和火之力的編織,與這些編織的細膩程度相比,蜘蛛網也像纜繩一樣粗糙,即使集中精神,她也無法看清這些編織。她懷疑莉亞熏和她的同夥都沒能力做出這樣的編織。一陣細微的至上力抖動,那隻肥胖的動物消失了,黑白各半的封印出現在那個紅漆架子上。魔格丁,那個隱藏者將它完全遮蔽在別人的視線之外。火焰在玻璃上燒出一個洞,封印也被收進了她的荷包。現在,她的衣服被撐鼓了,腰帶也向下墜去。 朝著那個仍然用一隻軟鞋尖站在地上的女人皺了皺眉,她開始思考能否有辦法同時也把這個女人帶走,但魔格丁沒辦法被她裝在口袋裡。即使她能背起這個女人,一路上肯定也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她只好先向離她最近的拱門走去,一邊走著,她仍然禁不住回頭盯著魔格丁。如果有辦法帶這個女人出去就好了。最後停了一下,她帶著憾恨的神情從門口看著她,終於決定離開了。 門外是一座庭院,庭院中間的噴泉里開滿了蓮花,在噴泉對面站著一個古銅色皮膚、身材苗條的女人,身上的淡奶油色塔拉朋裙裝會讓芮達也感到臉紅。這時,她正舉起一根三尺長的長笛形黑杖,奈妮薇認得她是潔安·凱德,而且,她認得那根黑杖。 她拼命地向旁邊撲倒,身體滑過白石地面,猛地撞在一根細圓柱上。一根有人腿那麼粗的白色光柱射過她剛剛站立的地方,周圍的空氣立刻變得如同熔融的金屬。白光一直衝過展示廳,它碰到的地方,一切都消失了,無價的史前珍寶轉眼間灰飛煙滅。奈妮薇一邊狂亂地朝身後甩出火之力,希望能隨便擊打到庭院裡的什麼東西,一邊手腳並用地向大廳裡爬去。在稍高於腰的地方,白光向旁邊掃去,在前後兩堵牆上劃出兩道空槽。櫥櫃、展示架和動物骨骼隨著劃動的白光紛紛崩碎、倒塌,被切斷的圓柱搖晃著,有些傾覆下來,凡是落在白光裡的,都再沒有機會碰到地面。在那個放著玻璃盒的桌子塌落之後,白光消失了,在奈妮薇的視線中留下了一條略帶紫色的盲帶。一些昆達雅石的物品掉落在地上,它們是白光過後惟一能夠存留的東西。 當然,這些昆達雅石絲毫沒有損傷,魔格丁是對的,即使是烈火也無法毀滅昆達雅石。那根黑杖是被竊的特法器之一,奈妮薇還記得它的說明後面那些被用力寫下的警告:產生烈火,危險,幾乎不可能控制。 魔格丁雖然被堵住了嘴,但仍顯出一副想要大聲尖叫的樣子,拼命想掙開風之力的束縛,腦袋飛快地前後擺動著,但奈妮薇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 烈火消失之後,她稍稍抬起頭,向庭院裡望去。透過牆壁上被切開的橫槽,她看見潔安·凱德還站在噴泉邊,來回搖晃著,用一隻手摀住了頭,那根黑杖幾乎要從她的另一隻手裡掉下來。但沒等到奈妮薇有機會攻擊她,她已經再次抓起黑杖,烈火從杖端疾射而出,摧毀了碰到的每一樣東西。奈妮薇幾乎完全趴倒在了地上,匍匐著用最快的速度向遠處爬去,斷裂的圓柱和碎石塊不停地掉落在她身邊。她氣喘吁籲地把自己拖進了一條走廊,這裡兩側的牆壁也被劃開了。她不知道烈火到底能射多遠,也許它一直射出了宮殿。在落滿石屑的地毯上轉過身,她小心地貼著門邊向大廳裡望去。 烈火又消失了。被摧毀的展示廳裡一片寂靜,只是偶爾能聽見石塊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雖然遠處的牆壁已經倒塌,庭院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但她看不見潔安·凱德。她不打算冒險回去探察那件特法器是不是殺死了剛剛使用它的女人。她的呼吸聲粗重沙啞,四肢不停地顫抖,所以很高興能在地上趴一會兒。導引像其他所有工作一樣會消耗人體的能量,做得愈多,消耗就愈大,身體的疲憊感就愈強,能夠繼續導引的能量也就愈弱。她已經沒有信心再去對抗潔安·凱德了,即使對方的力量也已經受到削弱。 她真是個傻瓜,與魔格丁的戰鬥使得大量的至上力被導引,強大的能量足以讓宮殿裡所有的黑宗兩儀師喪魂落魄。她竟然沒想到這一點。那個阿拉多曼女人沒有在她正與棄光魔使激戰時拿著特法器抵達此處,已經是她的好運氣了,她們兩個很有可能在明白狀況之前就送命。 她突然難以相信地盯著展示廳。魔格丁消失了!烈火併沒有靠近距離棄光魔使十尺以內的地方,但魔格丁已經不在那裡了。這不可能,她明明被屏障了。 “我怎麼知道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奈妮薇嘟囔著,“我不可能戰勝一名棄光魔使,但我做到了。” 仍然沒有潔安·凱德的影子。 站起身,她跑向約定好的集合地點。不管怎樣,只要伊蘭沒有遇到麻煩,她們也許還是能平安地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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