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儒將吳佩孚:北洋兵戈之五

第5章 第五章認敵為友

暗通湘軍吳佩孚自衡陽動身,怒氣沖衝。他決定到湘潭之後,首先訓斥張學顏一通,而後拿掉他的旅長,找一個合適的人替代。此時正是秋末冬初,湘江之水漸枯,南嶽之嶺尤綠,哪裡一派小陽春天氣。望著前呼後擁、齊齊整整的大軍,吳佩孚得意地笑了:"我吳子玉將要成為南嶽之王了!" 北軍南下,進攻入湘之護法軍,大總統馮國璋、總理段祺瑞決定由曹錕為總司令,張敬堯為副總司令兼第二路司令,率第七師由湘南通城向湖南平江進攻,指向長沙;第三路司令是張懷芝,率第五師由江西萍鄉向湘南醴陵進攻,對長沙取包圍形勢;吳佩孚為第一路司令,率第三師先擊潰石星川、黎天才部,出湖北襄樊,經荊州、監利向湖南嶽陽進攻,與二、三路會師長沙。吳佩孚進軍順利,按期在長沙與張敬堯會師,那個湘粵桂聯軍總司令、湖南督軍兼首長譚浩明雖然佈告湘民"勿稍驚慌",他還是逃到桂林去了。

北京政府接到攻湘勝利的消息,自然十分高興,匆匆忙忙給曹錕發了電報,一是轉飭吳佩孚率部繼續追擊湘軍,直搗兩廣;一是任命親皖的張敬堯為湖南督軍兼省長。這個決定顯然是不公正的,攻湘頭功是吳佩孚的,他該是督軍。但曹還是要吳"遵照執行"並令吳繼續南下,佔衡山、取衡陽。衡陽取下之後,吳佩孚便按兵不動了。此時,正是由於賞罰不公,吳佩孚心緒煩躁、焦灼不安之際軍行不久,吳佩孚冷靜地想想,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張學顏不就是一個旅長麼,小小動作即可驅去,何必興師問罪,更不必親自前去;此番攻湘,得算吳佩孚的首功,他張敬堯的部隊不是在吳佩孚開出的平坦道路上才前進的麼,他怎麼成了湖南的督軍兼省長呢?吳佩孚認定這是段祺瑞在培養親信、擴充勢力!怨張學顏之心,又轉移到恨張敬堯身上來了。 "我不會叫他有好日子過的!"

吳佩孚官職漸漸大了之後,性格也漸漸剛愎起來,他決定了的事,即便錯了,也從不願改。既知張學顏不是大事,回師衡陽不就完了。他不,"張學顏是必責的,要樹軍紀。" 吳佩孚到湘潭,一見張學顏並沒有患病,平靜下來的心情又氣怒起來:"違抗軍令,弄虛作假!"坐未定,他便鐵青著臉說:"張旅長,你到湘潭之後,就急忙發出了告示安民,是嗎?" "是的,"張學顏直答。 "不覺得不妥麼?""沒有什麼不妥。""南下軍有統帥部,本路軍有司令部,發布安民告示怎麼能以 一旅之名呢?"

"你是代理師長,你不出面,我是正式旅長為什麼不能出告示安民呢?" "你亂紀,你違令""任憑你了。" 一怒之下,吳佩孚立即轉回。回到衡陽,他便給曹錕發了一個急電,說"張學顏不聽調遣,有誤軍機"。 曹錕本來就知道吳、張不合,又加上張敬堯任湖南督軍兼省長給吳佩孚帶來的不快,處在用兵之際,曹只有捨張而留吳了。便發了一個急電,"調張學顏赴漢口另有任用",吳佩孚由代師長改為署理師長。 湘潭走了個張學顏,吳佩孚保舉他的心腹董政國升補,總算舒了一口氣。平靜了兩天之後,他便盤算起與張敬堯決鬥的策略--張敬堯(1880一1933),字勳臣,安徽霍丘人,保定軍官學校畢業,是皖系軍閥的骨乾之一。曾任北洋七師師長、蘇魯豫皖四省邊境剿匪督辦等職。進攻湖南之前,他是徐州剿匪總司令。由段祺瑞薦舉他任南下軍副總司令的,也是想給他一個騰達的機會。此人是個有名的愛官、愛錢之輩,吳佩孚瞧不起他。可是,現在這個人卻軍、政大權都握在手中,吳又在他管制的地盤之中,矛盾漸大、漸明起來。

吳佩孚坐在衡陽自己的行轅,正苦思著如何對付張敬堯時,有人來報:"門外有一紳士打扮的人求見"。吳佩孚想:"來衡不久,與鄉紳尚無過密接觸,是何人上門?"即傳:"請!" 來人年約四十,細高身條,白淨面皮,長衫禮帽,手中提一隻湘竹小箱,見到吳佩孚便脫帽行了一個鞠躬禮,而後說了句:"將軍一向可好!" 吳佩孚望著來人十分陌生,一邊讓坐,一邊說:"歡迎先生光臨賜教!" 來人點頭坐下,把竹箱放在面前桌上,輕輕掀開,取出一封信。才又說:"家主人命我專程前來拜望將軍,歡迎將軍臨湘。"

吳佩孚接過信,拆開來,先看看落款,看看他的主人是誰?這一看,他猛吃一驚:"趙恆惕?"原來是湘軍首領派來的代表。他沒有看內容,便把信先放下了,想說什麼,但又沒有開口,故意去端茶杯。 客人卻開門見山地說:"家主人問候將軍,對將軍風塵僕僕南下,表示慰勉。家主人還說,馮大總統就職伊始,便主張和平統一中國,此意深受國人讚許。以後,也每見大總統主和通電,怎奈形勢卻逆著大總統意願。將軍是北軍中的智者,家主人知道定有自己的見解,故差在下一行。" 吳佩孚思索片刻,笑了。 "是戰、是和,都取決於中樞,子玉庸庸一介武人,怎有能力左右形勢。請轉告貴主人,我會認真思考他的美意。"

"那就多謝了。"說著,客人便匆匆告辭。 來人走後,吳佩孚才把趙恆惕的信仔細看起來。信上,無非是說了些世界潮流,人心所向之事,說明清廷腐敗、各派勢力紛爭,最後落到馮直和皖段的貌合神離方面來,認為南下用兵是違大總統意願的,"吳將軍督師入湘,勢如破竹,其原因,便有湘人厭戰,並慕將軍盛名,原以和平方式接待將軍。不想進湘應領首功的子玉將軍卻並沒有受到:匕政府的褒獎,而隨在將軍馬後的張敬堯競主湘之軍政全權,我等甚為將軍不平。故不計前嫌,坦誠與將軍相商,南北兩軍還是以友:勾重,進行議商國事,即便不能左右大局,湘戰也應立即停止,兩軍各守原有陣地,互不相犯,待以後大局之變,再行蹉商"等語。

吳佩孚看了來信,心裡一陣熱騰,信中措詞雖不無激烈,但所指事實卻真真切切:世界大戰已烽火四起。中國亦宣戰於德奧,形勢萬分緊迫;更加上《辛丑條約》之害,國人無力再內訌、廝殺了。趙恆惕說的馮、段貌合神離,更是一針見血,吳佩孚應該當湖南督軍而不能當,心中有怨,如此等等,都堆到他心頭了。他閉著眼睛躺在湘竹做的躺椅上沉思了許久,越思越想,越覺得趙恆惕的意見有道理。 "我要把湖南造成一種特殊的局面,為大總統的南北議和主張開創一個典型!"他站起身來,匆匆來到桌邊,展開文房四寶,就給趙恆惕寫起回信張敬堯就任湖南督軍兼省長之後,政令還得靠著軍令,而軍權又握在吳佩孚手中,吳佩孚偏偏又不與他配合。督軍、省長成了湖南的孤家,軍令、政令無法推行,境內敵對勢力--湘軍也無法消滅,湖南頃刻間便成了三足鼎立之勢,三駕馬車各拉各的。張敬堯是懷著來湖南發展、壯大自己的,軍令、政令既掣肘,那就開財路吧。於是,以省長名義在湖南開設裕湘銀行,濫發鈔票,搜刮現金、並加徵苛捐雜稅,大發"惠民"彩票。一時間,弄得湖南民窮財盡,百如叫苦連天。張敬堯的第七師官兵一看主帥如此搜刮,也便軍紀廢弛,到處搶劫、搔擾人民,行為較土匪有過之而無不及。

吳佩孚是個精明人,再加上有湘軍的暗助,吳佩孚對於張敬堯的所行所為瞭如指掌,心中十分高興。他想:"你張敬堯在湖南為王吧,有一天湘人會推翻你的。"吳佩孚在衡陽天天盛宴款待紳士名流,朝朝與湘軍互派"使者";段祺瑞要他繼續南征的電令,他連看也不看;酒宴之外,便是詩賦絲竹之酬。一時間,南國衡陽竟是一派歌舞昇平! 吳佩孚要收買湘人之心,他要做到有多少湘人罵張敬堯,就有多少湘人頌他吳佩孚!他在衡陽助資興學、出資扶窮,凡有益於社會事業他一概樂為!他的軍紀特別嚴,對於擾害湘民的兵士,一律嚴懲。 一日,吳佩孚正在宴衡陽紳士,其屬下押著三個裝束狼藉的軍人進來,說"是七師某部官兵在衡東、攸縣一帶搶劫被抓來的",問吳"如何處置?"吳佩孚走出宴席,問了那三人幾句話,便回來對在場的紳士說:"諸位,我已查明,這三人確是七師張敬堯督軍的下屬,他們對搶劫之事也如實承認。誠屬軍中敗類!只是,他們都是張督軍的屬下,即是騷擾湘民,子玉不便治罪。我想問問大家,你們看該怎麼辦?是送給督軍大人自行處治呢,還是交給民眾處治?"

湘人早已仇恨張敬堯及其軍隊,恨不得把他們通通趕出湖南,哪裡能容得把這三人送回去。便大聲說:"他們就是奉張敬堯之命行事的,送他們回去只會領賞,我們不答應!應該就地正法!"這是吳佩孚意料中的事。他把嗓門提高些又說:"諸位紳士的意見我吳某接受了。懲治貪贓,是大總統一貫的主張,本軍南下之始,總統再三叮囑,每到一地,必須視民眾如父母,凡害民者,立即就地處置。今後,我部任何一兵一將,若有害民行為,務請揭舉,予玉絕不寬恕。今日,我一是聽從民願,二是代總統行命,將這三個敗類立即處死,以謝湘民!" 一聲令出,三個人頭落地。就此一舉,衡陽街巷鞭炮齊鳴、頌聲載道,吳佩孚頃刻間成了湖南人的救世主。

吳佩孚既與趙恆惕關係暖昧,又有意和平統一,共濟同舟,又感到自己的地盤在北方,湖南再好,不是久居之地,決定回師北上。不過,兵撤衡陽之後,衡陽還給誰?他犯了思索。按說,吳佩孚和張敬堯都是奉一個主子的命南征的,吳走所佔地盤理應交給督軍、省長張敬堯。可是,他搖頭了。 "我不能交給他。湖南是我吳子玉的天下,交給張敬堯了,連老百姓也要罵我。"交給趙恆惕,他又覺得名不正、言不順,怕今後被問罪。他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那幾天,他寢食都不安起來,天天閉起門來,苦思苦想,有時就翻開,看看古人用兵時的喜怒哀樂和進退戰機。 吳佩孚雖然已經習慣了軍營的進退和逢迎,可是,他不想讓人們品評他是"行伍英雄",他要作一個儒將,作一個講究仁義禮智信、講究禮義廉恥的將軍;他要把自己的隊伍帶成有道德的隊伍,出師要出義師。他常常給屬下講、《孟子》,講《中庸》、《大學》。他熟讀了《孫子兵法》,然而,他對那些奸詐、取巧之條,總作出種種批判,再三表明"非不得已絕不為!"在私人交往上,吳佩孚也堅持"信義"為本。此番南下之前,曹錕將要任命他為三師師長兼一路司令時,有人向馮國璋告密,說吳佩孚"一個書生,只會拉結朋黨,不可大任"。馮國璋只淡淡一笑,對曹錕說:"子玉謀略超人,用之不應有疑。"曹錕如期任命,並把總統心意轉告吳佩孚。吳感激涕零,決心附馮到底。所以,興兵之時,他便決心利用條件,來推行大總統和平統一意願。 經過反复思索,他決定把衡陽讓給趙恆惕,以便為大總統今後倡導和平留下一條路--殊不知就此,便引出了直皖兩家漸漸分裂,以致激成大戰。這是後話。 吳佩孚把想法告知了趙恆惕,趙恆惕十分感激,並願"今後多多合作"。現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用什麼名義撤兵北上? 張敬堯很缺乏自知之明:官迷了心竅,錢迷了心竅。湖南早已被他刮得天高三尺了,忽然間他又要做四十大壽。其實,今年虛歲他才三十八歲。督軍又是省長,做大壽誰敢不送壽禮。一時間,三湘上下,為送禮競鬧得烏煙瘴氣。 消息傳到衡陽,吳佩孚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好,我要為張敬堯做壽!" 衡陽郊外,一個秘密而幽靜的小房子裡,吳佩孚和趙恆惕會見了--這是一個十分別緻的會見,誰都不帶助手,除了遠處有一組保衛官兵之外,房子裡連茶水都是早已備好、自取自用的。吳佩孚、趙恆惕都穿便裝,談話也是開門見山。 "我要為將軍送行,只是太倉促了。"趙恆惕說:"連向弟兄們表示一點心意也來不及了。" "湖南已經夠窮的了,"吳佩孚說:"我不忍心再收你的厚禮!""湖南人會對將軍感恩戴德的!" "說正事吧,我要走了。"吳佩孚說:"我想由南而北,步步拔雷。" "我將率軍從南而北,步步歡送!""事不宜遲。" "湖南永遠是將軍的陣地!" "我的後備部隊離衡陽時,我再給張敬堯發出祝壽電。"吳佩孚說:"我想,我這次率隊北上,必然會引起張敬堯的警惕,他會採取措施的,請將軍務必做好防禦。" 趙恆惕再三感謝,而後兩人又商定好撤、接的具體時間,這才分手而去。 果然,吳佩孚大本營將撤衡陽時,給張敬堯發了一個這樣的電報: 今聞大帥千秋,特率全體官兵前來長沙,慶祝大壽。 張敬堯收到這個電報,驚得目瞪口呆,通身癱瘓在椅子上--他心裡明白,這哪裡是北上祝壽,明明是撤軍北上,要丟下湖南!張敬堯是無能力守湖南的,吳佩孚北撤,明明是趕他出湖南。 張敬堯立即給段祺瑞發了救援電報,請北京政府"迅作處理"。段祺瑞雖知湖南狀況,但鞭長莫及;今見情況危機,卻也一時想不出良策,只好一方面開了一張空頭支票,說"調派長江下游吳光新部馳援",另方面要張敬堯"速派兵接收吳部所佔地區。" 張敬堯無可奈何,只好先走自己能走的一步棋,命吳新田旅"克日出發,接防衡陽",並命張敬湯旅"為後備部隊"。令雖出了,但卻難行:吳軍撤出的一塊一塊地盤,早被趙恆惕接收,趙派重兵在衡山與湘潭之間將吳新田旅死死阻住,使他寸步難行;又將張敬堯部困在湘潭,張旅成了一顆死棋。湖南半壁河山頃刻易旗! 吳新田旅原來是張敬堯的主力,入湘之後,官兵大發搶劫財,人人都背著一個沉甸甸的"金銀包",誰也不願再上前線拼性命。加之張敬堯又給了他們一個秘密任務,要監視吳佩孚部的行動。這個吳旅既要保住身上的錢財,又要戒備吳佩孚,還得對付湘軍,更加上行進途中受困,哪裡還有戰鬥力,湘軍一出動,便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張敬湯軍一見吳新田被擊敗,無力戀戰,也無心戀戰,竟下令火焚湘潭,大肆搶掠,官兵們飽掠財物而散。 吳佩孚"導演"的這場"聯趙逼張"戲進展得十分順利,北撤的吳軍全部乘船沿湘江北上。湘江,兩岸楊柳,兩岸歡呼,吳軍成了湘人最崇敬的義師。每過城鎮,吳佩孚必身著便裝,接待地方名人;於是,讚頌和鞭炮齊鳴,黎民百姓傾城而動,吳佩孚又成了湘人的救世主! 吳佩孚很得意,他確信湖南無論軍還是民,都對他懷有好感了,而他離開湖南,張敬堯絕不會立足。 "我就看你皖系如何霸占湖南吧!" 吳佩孚到長沙時,是一個朗晴的秋日,湘江水碧,岳麓山青,連陽光都那麼耀眼晶瑩!吳佩孚的隊伍齊齊整整地列在船頭,兩岸卻佈滿了張敬堯"迎接"的大軍-- 吳佩孚北撤,張敬堯緊張,接管吳地已成了泡影,他的勁旅步步敗北。而今吳佩孚又兵臨城下,他想自己的去從了。 "萬一吳佩孚兵扎長沙,奪我全權,我將如何應付?"人報"吳軍已停泊大西門碼頭"!張敬堯競癱在太師椅上,他覺得馬上就會有人來命令他"交權"。他想藏起來,但往哪裡藏呢?吳新田已被湘軍困在途中,張敬湯旅不知行踪;長沙城中的留守部隊早已私囊累累、無心守衛,誰能保他張敬堯督軍、省長安全呢?他不得不去迎接吳佩孚!吳佩孚是"特率全體官兵前來長沙慶祝大壽"的,他張敬堯是"壽星",怎麼能無所表示? 在陪員的簇擁、保鏢的衛護下,張敬堯離開督軍府,徒步朝大西門碼頭走去。 張敬堯臨湘才三個多月,身個雖然還是那麼不足四尺,但身體卻發福了。發福得上身有些兒短,兩臂也向外支撐起來;圓圓的腦袋明顯地收縮下垂了;兩腮鼓起,鼻、眼都變得不盡相稱。唯獨額、鬢間的皺紋多被新添的脂肪填滿了,填得那臉膛:犬有浮腫感和聽空虛感。張敬堯動身去碼頭時,本想著便裝,想以一方父母官之尊,去迎接吳佩孚。但他怕。他自知,今天湖南的地方官應該是人家吳佩孚的。吳佩孚此番北撤也與沒有當上湖南地方官有關。 "便裝出 現,豈不更激起吳子玉的氣怒,不願接受歡迎該多難堪!"張敬堯回到內房,立即換上督軍服。"我張敬堯是受命主持駐湘督軍,有上命,我就是一方軍隊之首,你吳佩孚敢不聽我的?"張敬堯穿上鑲有金色披帶、帶肩花的督軍服,又佩上寶馬,登上馬靴,扶正了高頂兒、鑲黃金條的纓子帽,這才出來。 大西門碼頭,早已戒備森嚴,連定業在這裡的商販也被攆了出去。人群擁塞在警戒線之外--他們擁擠著、議論著、翹首觀望著,他們似乎預感到一場有死有活的廝殺將要在碼頭上展開! 張敬堯立在碼頭,只讓人去船上對吳佩孚報個信;吳佩孚出來立在船頭上,只等待張敬堯上船。氣氛頃刻有點緊張!張敬堯心虛,怕出事,還是攜隨員向吳的坐船登去。吳佩孚也快步來到舷梯前。 "歡迎子玉將軍蒞長沙!"張敬堯先開了口。 "祝大帥千秋長壽!""吳佩孚忙著答禮。 兩人正挽手朝船舷走去時,一個士兵向吳佩孚報告:"有人不聽勸阻,擅自上岸。" 吳佩孚停步轉身,說:"你沒有告訴他,任何人不許上岸。" "告訴他了。""說清楚了?""說清楚了?""怎麼說的?""我說,將軍有令,軍行之中,任何官兵不許登岸,以保證沿江 城鄉居民安居生活;有違軍令者,斬!" "那還報告什麼?"吳佩孚以不容爭辯的口氣說:"按軍令辦事就是了。" 幾個士兵將那上岸的人拖到船頭,一聲槍響墜入江中。清碧的江水,立刻泛出一片殷紅。 張敬堯又驚又喜:驚吳軍軍紀嚴明,令出法隨;喜吳軍一兵一卒不准上岸,說明吳軍並無侵犯他張敬堯地盤之心。輕鬆地笑笑,說:"將軍治軍嚴明,令勳臣(勳臣,張敬堯號)十分敬佩!只是這位弟兄恐是無意所為,倒是可以寬恕一二的。" "事情雖然不大,若眾人都無意行事,豈不誤了軍機,亂了軍紀。軍紀嚴,才能攻無不取,戰無不克。大帥既有一番仁慈之心,子玉對這個士兵家眷優厚安撫也就是了。" 說著,二人便並肩入艙,煙茶獻上,問寒噓暖,氣氛倒也平靜。其實,吳佩孚心中明白,只要他的三師離湘,張敬堯哪裡是趙恆惕的對手;趙恆惕趕走張敬堯,他吳佩孚倒可以再奏張敬堯一本,說他守土不力,喪失了湖南。即便段祺瑞不處理,他張敬堯的日子也並不好過。這要比吳佩孚奪他的地盤聲名好得多。張敬堯看到吳軍一兵一卒都不許離水,知他無意奪權,心中也安靜了許多。他捧著香茶對吳佩孚說:"子玉將軍此番率軍來長沙,勳臣個人十分感激,長沙百姓十分感激。不知是打算小住,還是急回衡陽?" "湖南政局已定,今後只是治理,那都是大帥的事了。子玉想北返直隸。"吳佩孚說的字字幹鈞,不容置疑。 "合肥,(即段祺瑞)和曹帥的意思,不是要繼續進軍兩廣麼,怎麼" "兩湖大局已定,兩廣不足為慮。"吳佩孚輕搖頭,淡淡一笑。 "有大帥守護南嶽,還怕大局不穩!大總統新理國政,實在是百廢待興,乾頭萬緒,中樞事情不能不特別重要呀!" 張敬堯聽得吳佩孚如此說,知道北撤大局已定,留是留不下了;他也不想留:.果真留下,將來和湘軍聯盟,豈不是自己想走也走不脫了。索性讓他去吧,自己只對付湘軍,或可有望。寒喧之後,張敬堯匆匆告辭,吳佩孚送至船頭,兩人揮手告別,各自去了。 形勢比張敬堯估計的還壞,吳佩孚一離湖南,趙恆惕便尾隨而至。湘軍由衡陽至衡山,由衡山至株州,由株州瞬忽間便經湘潭進逼長沙,擺出一副"吃掉張敬堯"的架勢。張敬堯哪有應戰之力,只好率領吳新田、張敬湯殘部,急急忙忙向湖北逃去。 光是吳軍北撤,張軍北竄,形勢還可。怎奈日於北洋政府內部意見分岐,指揮不能統一,整個南下部隊和南方駐軍都發生了變化:駐湖南常德的馮玉祥旅,不聲不響地退出了湖南;張懷芝部也急急退出湖南入了江西;安武軍和奉軍的湘東支隊也都撥營遁去。一度被北洋軍佔領的湖南,轉眼間便都回歸了湘軍。 張敬堯退到武漢,還抱有一線希望:吳光新的援軍即到漢口,他會馬上又有靠山--吳光新是皖系的骨幹,是皖系首領段祺瑞的妻舅子,他能:不保護張敬堯? 這裡,還得插入一個人--王占元。 王占元,字子春,山東館陶人,時任湖北督軍,與江蘇李純、江西陳光遠並稱長江三督。此人是直系人物,與馮國璋關係極密。辛亥革命時,隨清軍前線第一軍總統馮國璋開進漢陽。由於奪漢陽、擊武昌有功,由師長而幫辦、而督軍。護法軍雖幾度北上,湖北一直比較平靜。這王占元便抱定了"閉關自守"的宗旨。 王占元也是個視兵如命、視地盤如命的人。在湖北,早已結成一個鐵筒般的小集團,別人,水滴不進,針插不入。張敬堯從湖南敗入湖北,王占元本想只借給他一條道,讓他通過而已。他知道張敬堯已經光桿一條,不敢對他湖北如何。哪知張敬堯到湖北不久,吳光新跟著來了。吳光新是奉命援湘、打救張敬堯的,他手下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隊伍。王占元吃不下飯了:"吳光新來者不善!,王占元跟謀士們商量之後,決定先處治吳光新。於是,借洗塵之名將吳光新"請"到漢口--來赴一場十分別緻的宴會。 吳光新到漢口,發現吳佩孚早過了洞庭湖,便知自己的處境十分惡劣,想走也困難了。正在此時,王占元具帖"請明日來武昌赴宴",以表示為他洗塵。吳光新身邊高參陶宏力勸,說:"王子春不是咱們的朋友,此請居心不良。"吳光新笑了:"我堂堂長江上游總司令,手中握有兩個師,兩個混成旅的重兵,諒他一個湖北督軍還不敢對我如何!"陶再勸,他卻怒道:"你們也太量小了,連人家宴請也不敢赴,還談什麼爭奪天下。"於是,便攜副官、馬弁等16人乘小兵艦過江。至漢陽門登岸,改乘王占元派來的馬車。 王占元在兩湖巡閱使署敬候,吳光新到時,立感氣氛不對:戒備森嚴,歡迎的儀仗隊全副武裝,他的馬弁等剛到署外,即被"請"到另一僻靜處。 吳光新被領到公署正廳,王占元正立在廳外。一照面,王便說:"吳司令,你的防地在長江上游各地,何以分兵東開武漢?" 吳光新知道禍事來了,躲已不及。便壯著膽子說:"這是奉陸軍部命令,你管不著。" 王占元冷笑入內。吳光新想抽身退出。此時,一群早已埋伏好的衛隊齊出,隨即將吳光新扭送軍法處管押。真是:方為座上客,即作階下囚。吳光新暫時失去了自由。再說張敬湯領的一支殘兵,是大肆搶劫湘潭之後逃到湖北的。開了搶劫之例,兵不再好管理了,更加上那張敬湯是張敬堯的胞弟,弟步兄塵,得抓且抓。他們一到武昌,又乾起了搜刮勾當。王占元本來對這支"外軍"存在戒心,如今又扣押了援軍首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嚴肅軍紀"為名,在武昌把張敬湯抓了起來,還不待張敬堯知道,就把他處決了。張敬湯的隊伍自然被王占元收編了。張敬堯的另一支隊伍--吳新田旅,本來只剩下少許殘兵敗將,一見援軍首領被扣,友軍首領被殺,他們像漏網之魚,匆匆從湖北逃往河南。 至此,張敬堯成了真正的光桿司令了。他望著滾滾長江,望著對峙的龜蛇二山,搖首、嘆息,不得不攜眷屬偷偷地離開武漢,逃往天津!一支浩活動蕩蕩的南征軍--皖系的骨干隊部隊,競慘敗在盟軍--直系主力之手,段祺瑞恨得鼻子直歪了幾天。此事為不久後爆發的直皖大戰,埋下了深深的根子。 吳佩孚武漢小停,備受王占元之款待。而後,吳佩孚匆匆北上,駐禮洛陽。在那里大練新兵,發展勢力,去開創他一生最興盛的時代--八方風雨會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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