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梟雄張作霖:北洋兵戈之十

第5章 第四章

暗結日人,邀寵總辦 人謂人的"秉性難移",其實並不絕對。張作霖昨日混進綠林,一派野性,面前飛只雀兒,也得拔毛三 根;三天不掏窯,見座破廟也要翻牆而入。今日投靠官府,成了帶兵的營官,臉膛、舉止都變成另外一人:滿面帶笑,行動穩健,漸漸貼近了人群。 張作霖並不甘心這樣做,"招安"的那天晚上,他把張景惠、湯玉麟、張作相幾個把兄弟中的頭兒領進一家小酒館,端著碗、流著淚說:"兄弟,我對不起各位。兄弟們都是自由自在、如魚在海的人,想咱們闖蕩山野,是何等的自在!而今,大哥弄了個緊箍咒,也給各位兄弟弄了個緊箍咒。再乾什麼,都得仰起臉來聽別人的。天地良心,官場上有他媽拉個巴子的一個好龜孫沒有?咱兄弟恨不得都殺光了他們,奪得大堂。咳......"他仰面喝乾了碗裡的酒,又說:"鬼迷心竅,咋一頭扎進人家懷裡?咱兄弟得商量一下,這條路是走呢、是走走看呢、還是不走呢?商量定了,我心裡才紮實。要不......"張景惠心細,思慮事情比較周全。他眨了眨深邃的眼睛,說:

"大哥,我懂得你的心事。當初咱們南闖北進為的啥?官府是咱們的對頭。如今,你也不必說傷心話,投官府是咱大伙的意思,眼下還不能說這條路走錯了。不是兄弟說一句廢話,大哥你領的這條路, " 一百個對!從今到古,從古到今,幹綠林的不和官府搭上茬,起不 來。為了咱兄弟們的大起,只有走這條路。大哥,窮秀才還得先吃麵壁十年的苦,咱拼上它十年,就當苦面壁了。以後看著真不行,拉出去,進山野不就完了!" 湯玉麟等人也附和著張景惠的話說了一通"走走看"的話,便都捧起酒碗,叮叮哨哨地干了。 張作霖嘆聲氣,又說:"既然兄弟們覺得這一步走得還不錯,咱們就走,哪里黑了哪裡住。不過,有些話,我得說在前邊,別到時候怪大哥翻臉不認人。"

"說吧。"大家齊聲:"腦袋都交出去了,還有什麼言語經不得的嗎!" "弟兄們,"張作霖說:"官場上說伴君如伴虎,!咱靠了官府,都得小心做事;有時還得違心聽從。可千萬不能任著自己性子。說句到家的話,該干的,就得乾出點真事給他們看看。這樣做,咱不是當孬種,咱是為發展咱自己。兄弟們都有個管帶、旅長、師長噹噹的時候,咱他娘的誰的都不聽,還得讓那些摟著印的傢伙聽咱的!"從那之後,張作霖這一夥成了清政府地方的一支馴服綿羊。事有巧合,也該著張作霖機緣良好,他被官府加委為營管帶時,日俄戰爭突然爆發了。這場大仗,既不是在日本本土打,也不是在俄國本土打,偏偏借一片中國東三省的土地來打。遭殃的,自然是中國老百姓。清朝政府昏庸不堪,不敢驅逐日本,也不敢驅逐白俄,還堂而皇之在自己的領土上--遼河以西劃一片"中立區"。什麼中立,倒不如說是一片允許日、俄都伸手的地區!張作霖就在這個"中立區"管兵,他成了日本人想拉攏、俄國人也想拉攏的"香棒棒"。張作霖精明,表面上既不傾日、也不傾俄,可暗地裡,誰給他好處他都收。但是,他堅持"站在高山看馬咬"的態度,最後坐收漁人之利!

東北大亂,遼西大亂! 遼西作為中立區,原來想能有個平靜歲月。其實不然,日俄紛紛插手的同時,綠林好漢也十分垂愛,不時"光顧",依然鬧得人心惶惶。 在這些土匪中,有的團伙早已明著暗著不是同日本人勾搭,就是同俄國人勾搭。土匪想找保護傘,日、俄想培養外國勢力,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早年那個把張作霖逼得走投無路的北鎮大土匪金守山,是靠上了俄國人作後台,當上了俄國人的別動隊,名兒叫"花膀子隊"。俄國人在遼西外圍勢力大,金守山有恃無恐,領著他的"柳子"越過中立界,混入遼西,打家劫舍。 張作霖探知此情之後,一拍屁股笑了。 "哈,我報仇的機會到了!"於是,帶領他的一營官兵,在金守山出沒的苦柳溝柳樹林中設下埋仗,瞅准金守山出窟的時刻,打他個措手不及。

金守山沒想到他扎入的這一片地區會來官兵,措手不及,一接火,手下人便七零八落,大敗而散。金守山正想尋路逃遁,張作霖卻躍馬攔住。張作霖舉著大張機頭的匣子槍,在馬上大喝一聲:"金守山,你還認得我麼?真是冤家路窄,今天看你往哪裡跑?" 金守山光桿司令,一見大仇人張作霖立在面前,知道逃也逃不脫了,便說:"張作霖你小子不要神氣,你不就是投了官爹了麼。是好漢,你放了我,半年後我金老五還到這裡來跟你較量!怎麼樣?""做你娘的美夢吧!"張作霖說:"你張爺爺如今是官兵營管帶,我要為民除害。想再跟我鬥,到那個世界去等吧!"說罷,"乒乒乒"連開三槍,金守山趔趄趄倒地--橫行一時的"花膀子隊"俄國人別動隊,最後被消滅在遼西苦柳溝。

張作霖滅了金守山,報了廟兒鎮的深仇,心裡自然高興。遼西地區少了一股土匪,官府去了一塊心病,當然免不了對他嘉獎一 番。此事也該平息了。也該著張作霖時運紅,不想此事又被小題大做起來--日本人利用此事,又大做起文章...... 日本駐軍司令部有個叫福島的參謀,負責遼西的拉攏工作。此人三十六七歲,一副武士派頭,卻滿肚子商人本領,是個最善於察顏觀色、無孔不入的傢伙。張作霖被收委了營官之後,他曾打定主意把他拉到身邊,幾次派員與張通好,並且還送去金票乾元,以示"敬意"。由於張作霖一直堅持著"觀望態度",尚未對日本人表示親疏。正是福島焦慮不安時,張作霖一舉消滅了土匪金守山,他覺得時機到了,馬上動身到新民,找到日軍駐新民軍政署頭子井伍,匆匆忙忙去拜會新民府知府增韞。先給增韞送上一份厚厚的儀呈,然後說:"日軍司令部司令長官讓我們特來向貴府致謝:貴府營官張作霖協助皇軍消滅了俄軍僱傭的花膀子別動隊,足見對睦鄰日中友好的誠意。本司令部已打算重獎張營官,以表示謝意!"

增韞雖是大清知府,其心早向日本,想為自己覓一座靠山,留一條別路,正愁投靠無門,忽然有人送上門來,心中十分高興:我何不利用此事,一來表白自己對日本的誠意,二來也想趁機送給張作霖一份人情。日本人有意拉張一把,他知府若也能順水推舟,一定會對自己有好處。於是,滿面陪笑,說:"貴軍及各位如此熱心邦交,敝人自然萬分敬佩,我會極盡努力,為張營官請功。今後地方上事,多有求助閣下,務請協作!" 日本人也嘻笑點頭。 增韞送走了日軍代表,頗費思索:"日本人想扶植張作霖,張作霖是我的屬員,我何不趁機提調他一下,將來也是個心腹。"思索已定,便把張作霖叫到面前,說:"張營官,本府素來十分器重你,一定為你的前程做做我能做的事。你消滅金守山,為地方除了一大害,我現在就為你請功。你還有什麼要求沒有?"

張作霖忙說:"承蒙知府大人厚愛,請功已是感激不盡了,哪敢再要求什麼。" "好好,我是不會虧待你的,今後只要好好乾,我隨時都會提攜你。" 送走了張作霖,知府便親自動手,為張作霖寫了一個請功報告送瀋陽將軍衙門。不久,即接到批示,除讚揚張作霖滅匪有功殊堪嘉勉之外,答應將張作霖的新民游擊馬隊營擴編為三個營,提升張作霖為三營管帶,增發軍械、軍餉。自此,張作霖的隊伍在遼西便舉足輕重了。 張作霖連連騰達,自知其重要原因,是受到日本人的抬舉,得恩不能忘報,他便想著法兒要對日本人作一番表示。 一天,他偷偷地把張景惠叫到自己房中,關起門來,對他說:"景惠,有件事想和老弟你商量一下,說不定還得請老弟辛苦一趟。"

"說吧,看著我能辦的事,我一定盡心盡力。"張景惠也開門見山。 "咱們自從靠上了新民府,路子還是走得很順利的。"張作霖有些兒轉彎抹角了。 "知府大人厚愛是一,還有......你明白麼?"張景惠本來是來接受任務或談心的,沒有"應變"準備。張作霖半道兒丟一個"題",張景惠有點茫然。他用遲疑的目光望著張作霖,沒有說話。 張作霖又說:"是這樣,咱兄弟們發達,日本人從中幫了大忙。咱不能過河拆橋。我想讓你單獨去瀋陽一趟,代表我去謝謝福島先生,順便也談談今後。" "這個......"張景惠有些猶豫。 "怎麼能見到他呢?""有辦法。"張作霖說:"你還記得有個叫赫特的人麼?"張景惠思索一下,說:"記不得了。"

"不就是駐新民日軍的翻譯官麼!"張作霖說:"你忘了,那一次 奉命給咱們送一張金票的,不就是他!幾乎被你砍了腦袋。 " 張景惠想起來--那一次,赫特化裝成日本人"呱啦呱啦"來到張作霖營房,比畫著一定要見張作霖。張景惠懷疑他是日本特務,硬是用槍口對准他說話。他這才亮明身份,說明來意。 "噢,原來是他!他怎麼樣?" "他幫你串通一位朋友,也是搞翻譯的,他會把你送到福島面前。"說著,張作霖又具體交待了任務,然後拿出備好的禮物,把赫特的親筆信交給張景惠,又說:"你務必化裝成一個商人,千萬不能露出真相貌;萬一出事了,千萬不能說是我派去的!"

張景惠一一答應之後,才走出去。 新民到瀋陽,快馬只需大半天的時間。張景惠進了城,太陽還老高。他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一夜沒事,第二天早點之後,他才按著地址找到赫特的同行--一個叫王昇山的人。張景惠送上信的同時,厚厚地附上一份禮品。 王昇山看完了信,笑了。 "小事一樁。我也久慕張作霖的大名,只恨無緣相識。赫特兄所託,小弟照辦。只是這禮物,我是萬萬不能收的。"王昇山對禮物,早已左一眼、右一眼,恨不得一口吞入肚裡,但他有"身份",怕露出貪財的馬腳;再就是,像張作霖這等人的禮物,收下了是否安全?他有顧慮。故不得不作一番姿態。 在這種場合,張景惠也得算作"里手"了,他望著王昇山那副滴溜轉的鼠眼,那兩條微弱的寒光死死不離禮盒,便知他已動了心。忙說:"王先生,我們管帶說啦,初次相託,微表意,今後麻煩先生處還多。願交個朋友呢,王先生就別見外;王先生若覺得我們管帶不可相交呢,也別勉強。" 王昇怕弓拉得太緊弦會斷,忙說:"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我對張管帶是敬佩有餘的,怎麼能不願交這個朋友呢!說真話,小弟也是一心想混個出人頭地,結識一幫知己。對於錢財之類身外物,從不放在心上。中國人幫中國人辦事,以禮而論,哪還是中國人啦。"話雖慷慨,禮還是悉數留下,然後領著張景惠去見福島。福島已為張作霖費盡心機,今見張作霖派心腹來密見,知道情不一般,急忙密室接見。 香茶、好煙擺上之後,福島一流利的中國話對張景惠說:"請轉告張管帶,日本皇軍駐在中國的東三省,絕無吞東三省之意。東三省太落後、愚昧了。作為鄰邦,我們有責任幫助東三省繁榮,興旺,讓有能耐的中國人來治理中國的東三省。咳,發現一個治國安邦的中國能人不易呀!"他給張景惠點燃了香煙,又說:"你們的張管帶......"他翹起拇指。 張景惠明白了,知道日本人看中了張作霖,忙說:"我們營管帶也知道日本是真正的朋友。管帶受日本朋友的厚愛,銘記在心。派景惠特地前來親見福島閣下,就是表明這番誠意。今後,福島閣下如有用著我們管帶之處,雖力量微薄,但也願肝腦塗地!" 日本人高興了,在中國找幫兇,那是他們政府的既定方針,小得可憐的日本國,想吞掉比它大數十倍的中國,不採取"以華治華"的方針,那是實現不了的。所以,只要願意當漢奸的人,日本人無不歡迎,何況在東三省初露鋒芒的張作霖!福島忙說:"我佩服張管帶的銳利目光和遠大抱負,在今後共同的利益中,我們會極盡其力和他合作好的,包括他想得到的一切!" 張景惠的瀋陽行,為張作霖闖開了另一條騰達之路。只是日本人和張作霖一樣,都想從對方多得到些什麼,利害常常發生衝突。最後,日本人不得不對張作霖下毒手,這是後話,暫不說它。 張作霖自從靠上日本人之後,覺得腰板硬了,膽子大、氣也粗了,他更加明白"後台"的威力。不過,他也知道,日本人是不會直接提拔他的,台階還得靠頂頭長官來賜給。 張作霖自知,他在官場上,還沒有一個硬梆梆的後台。是的,趙爾巽對他有個好印象,這個柱子也很大。可是,張作霖心裡不紮實,他自覺投這個門子的路不妥當。那一次,趙爾巽的三姨太無論如何感激他,都是紙包火的事,一旦他們明白了當初劫他們也是他張作霖,說不定大帥一惱怒,便會宰了他。所以,張作霖的這個靠山,他一直不敢靠得太緊,更不敢理直氣壯地上門索取。現在,他作了三個營的管帶,官不小了,再升騰更難了,必須作出更大努力,靠向另一些大人物。 張作霖運氣好,一直走著心想事便成的道路。他想靠山,竟有山可靠。這一天,新上任的奉天巡防營務所總辦張錫鑾來到新民。新民地方,來了個大總辦。一時熱鬧非凡:官場上宴會接著宴會,民眾間街頭巷議,預測著禍福,全城上下沸沸揚揚。 張錫鑾是個才子武官,詩書畫都有一番功夫,騎射也是名震四方的。此人平生有個嗜好,特別酷愛好馬,馬上功夫也不一般。一天,新民地方社會名流聚會於鍾樓,唱著"以文會友"的口號宴請張錫鑾。張錫鑾脫去戎裝,長衫禮帽,儼然以文士身份赴宴。張作霖是營管帶,知府怕壞人鬧事,便派他改裝暗地保護。張作霖也一身文士打扮,附庸風雅。這天,時為初秋,天高氣爽,遼西雖已漸寒,人們還是春風滿面,笑語喧嘩。 一個曾經中過文舉,名叫李公的,絞了一陣腦汁,先開口:"久聞總辦大人詩酒風流,又揮得一筆剛勁瀟灑的好字,大人光臨新民,新民將有萬古不滅之可傳詩墨了。學生特地攜來文房四寶,即請大人隨興揮毫!" 張錫鑾謙推,說:"下官對詩書本來平平,倉促之間,更難有佳品。請諸位見諒,此次就免了吧。" 。 "免不得,免不得。"那文舉人又說:"難得大人光臨敝鄉,不留墨寶,豈不憾事。" 又有人說:"聽說大人乃當今伯樂,素來善任知人,麾下名士輩出。我等能與大人一會,也是三生有幸,詩書是不可少的。" 張錫鑾也是個風流場上慣出風頭的,口裡雖然再三辭謝,並說:"今日是朋友相會,應以談心為主,開懷暢飲,這詩書麼......",還是半推半就,為鍾樓題了"萃斌閣"三個碗大小的行書字。然後說:"獻醜,獻醜!" 人們齊說:"不凡、不凡!到底大手筆!" 文舉人搖頭晃腦,連聲"嘖嘖":"書如其人,果真不錯。字裡行間,均見大人之功力及灑脫性格。新民之榮幸,鐘樓為之增輝!"張作霖對詩文書畫,一竅不通,隨人笑而笑,隨人點頭而點頭。但他卻反复琢磨張錫鑾這個人,就像當初他盯准一個肥戶花費心思那樣:值不值得下手,從何處下手?是一步成功呢,還是先來個敲山震虎?"頂重要的,是這位總辦大人喜歡什麼,最喜歡什麼?"張作霖,別看他平時粗得像個炮筒,細起來,簡直像個高超的繡女。沒多久,他便摸清這位總辦特別喜歡馬,並且知道他有一身高超的戲馬絕技。張作霖競自笑了。 "老天爺給我張作霖一個乾載難逢的機會,論調理馬、耍戲馬,我也得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好,投其所好,來它個馬為媒!" 張作霖回到營房,選出親兵幾名,對他們說:"立即出去。四鄉走走,給我挑一匹最好的馬來。" 親兵出去兩天,個個掃興而歸,說是無好馬可得。張作霖十分焦急:"難道這新民遼闊地區,竟然找不到一匹好馬?"他發怒了:"你們是不是偷懶了?我不信找不到好馬。" 一個親兵說:"馬市上,我們走遍了,實在是沒有見著好馬。""為什麼不到各鄉各村走走?" "鄉村也去了,就是......""又沒有?" "不是。"一個親兵說:"有好馬,是人家玩的,不賣。""多給銀元!" "憑給多少,都不賣。" "什麼人,敢如此大膽?" "高台山的財主高士彬,他家有一匹好馬,是從蒙古花了大價錢,用兩年工夫,才挑得這匹好馬,通身似雪,矯健能飛。高財主視為寵物,形影不離。" 張作霖鎖著眉,輕輕地嘆了聲氣,心想:"算了,算了。君子不奪人之美!人家既然愛如明珠,我何必非奪不可呢?再說,我如今也是官府的營管帶,奪人之好馬,事傳出去,總礙名聲。"他揮揮手,對親兵說:"你們去吧,人家不賣咱不買,有錢還能買不到好馬?!"親兵剛抽身要退出,張作霖又發了話:"回來,回來!" 親兵轉回來,張作霖說:"你們再去一趟,拿著我的帖子,好言好語,就說我十分羨慕他的馬,做夢都想著他的馬。然後,送上一份厚厚的禮品,就說我跟他交個朋友,作為互贈禮品,以後我有好馬了,定當奉送與他。" 親兵只好抱著重重的銀元和名帖、禮品超到高台山高士彬家。這位高台山的財主高士彬,並非財大氣粗,橫行鄉里,乃是一位頗具傲氣的花花公子。還不到30歲,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可就是不貪仕途,幾任知府邀他出來做事,他都婉言謝絕,只守著老爹留給他的一份殷實家產,白天鬥雞走狗放黃鷹,晚上掌燈作書畫,累了就琴棋解乏。愛馬,一身好騎技;愛槍,能夠百步穿楊。老爹歿了不到十年,那家業已被他耗去五分之二。這高士彬,也算是社會名仕:若是慕名趕來高台山的,要耳朵可以割一隻奉送;若是依官行勢,硬拿他頭疼,能辦的事也別想辦成功。這一天,他正在家中同朋友下棋,聽說門外馬厩裡有人來偷看他的大白馬,還指手畫腳。便不耐煩地走出來。一見是兩個官兵,便認為是來訛詐的。搖著巴蕉扇,說:"你們圍著我的馬想幹什麼?""好馬,好馬!我們看看。" "廢話!不是好馬我買它。是不是想偷?" "我們堂堂官兵,怎麼會偷馬呢?"一個親兵說:"我們官長剛剛榮陞營管帶,想買一匹好馬。我們是來買馬的。" "噢,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張作霖?" "是,是!就是他。" "你們回去告訴他,我這匹好馬,憑給多少錢不賣!"說罷,讓人把馬牽回院中,將大門關了起來。 這便是第一次買馬不成的情形。 現在,親兵捧著張作霖的名帖、厚禮,第二次來到高台山。誰知那高士彬的大門競閉得死死的,憑你怎麼呼叫,連個人出來答話也沒有。張作霖有交待,務必"好言好語",以交朋友的方式去買馬。如今,沒有人答茬,又不能發作,只好打道回府,如實向張作霖作了回報。 張作霖是綠林出身的好漢,歷來信奉"拿來主義"。他想得到的東西,不管是誰的,伸手拿來了,心安理得;伸手拿不來,特別不安,彷彿自己吃了大虧!那高士彬的白馬,買不來,換不來,這本身就得算是他張作霖一件"恥辱"的事;再說,若沒有好馬,便無法結識這位堂堂的新貴--張錫鑾;結不上他,便無出路可求。再尋這樣的機會,不知何年何月。所以,張作霖聽了親兵的回報,瞇上眼,閉起,陷入了不知什麼滋味的沉思-- 虛算著,張作霖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立身立業,他要做成功 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該做的事。前幾天,就是那個為他爭得三營管帶的知府增韞,把他找到面 前,給了他一個很艱難、不可接受的任務,說:"三界溝的巨匪杜里山常來騷擾,三天之內,你去消滅他。" 張作霖心裡一沉,頭腦立即眩了起來--當初,儘管關艷紅對他張作霖不恭,有仇視態度,那位杜里山可是對張作霖有救命之恩的。廟兒鎮那一場,若沒有杜里山及時趕去,他張作霖早成了金守山的刀下鬼!救命之後又拉了他一把,是杜里山的三界溝使張作霖東山再起的。 "我今天去滅杜里山,豈不是恩將仇報!這樣做,還算不算人?!"可是,他再望望增韞那副嚴肅的臉膛,看看身上穿的軍官服,想想今後的前程,咬咬牙,接受了任務。 "是,三天之內消滅三界溝巨匪杜里山!" 張作霖出兵的時候,產生了一個幻想,覺得造造聲勢,趕走了杜里山,回來交令也就算了。那知那杜里三一聽說是張作霖帶官兵來剿滅他,也產生了幻想--他對夫人關艷紅說:"張作霖雖然背我去了,畢竟是個綠林豪傑,說不定這一次會回心轉意,趁機跟咱們重回三界溝。" 關艷紅不這樣想。她說:"當初張作霖離開三界溝時,我就知道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真想宰了他。而今,他絕不會重新和咱和好,我們必須同他血戰到底!" 杜里山說:"可以先禮後兵,以禮爭取不了他,再同他血戰也不遲。" 仗一打起來,兩軍一交鋒,關艷紅一馬飛到張作霖面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潑口便罵他"忘恩負義,是江湖上的敗類,今天奶奶非殺了你不可!"罵著,直奔張作霖開起槍來。 張作霖急急應戰,忘了出兵時應酬的想法,更加上他也是立功心切,便向關艷紅開了槍。 杜里山一看張作霖來真的了,立刻大怒;同時也怕夫人吃虧,便躍起戰馬,衝到中間。 張作霖是官府供養,還是日本人作後台,身邊又有三營兵,真是兵多槍好,杜里山哪裡戰得過他。正是步步敗退之際,張作相等人趕到。杜里山覺得再戰必敗,便虛應了一陣,選個有利的退處,逃之天天。 杜里山真的跑了,張作霖立即又後悔得跺腳。跑的不是杜里山,而是他張作霖的高官、紗帽,何況他是在知府面前表了決心,知府也向他暗示獎賞。滅不了杜里山,無功有罪。 張作霖無可奈何地回到新民,也不敢去見知府,只悶悶地和幾個兄弟商量下一步怎麼辦。此時,張作霖已經感到派兵去剿是剿不滅杜里山了。山水之闊,地域之廣,哪裡藏不下一支土匪!土匪在暗處,官兵在明處,這樣打起來,只有官兵吃虧。他搖著頭對兄弟們說:"硬的辦法對杜里山不行了,只得更換軟的。" 機靈的張景惠馬上想出一個機靈的主意:"大哥,你不是曾經認過杜里山的老叔杜泮林為義父麼,何不從這個老頭子身上想想門路。" 張作霖腦門一亮,笑了。 "對!我竟把他給忘了。" 話還得回過頭說幾句。當初張作霖投奔三界溝的時候,杜里山的老叔杜泮林也在那裡,他不是土匪。是想勸侄子改邪歸正、脫離綠林的。這個杜泮林是個快60歲的人了,原曾在遼中縣中過舉人,一副儒子派頭。勸侄不行,也曾幫助侄子出過計謀。張作霖為了對杜里山表示親密,便磕頭認杜泮林為義父。其實,磕過頭事也就丟到腦後去。那杜里山雖然沒聽叔勸,對這位老叔的感情卻深,十分信任他,在夥伴面前總愛提"我老叔說啦......",似乎他的行動還是老叔的教導。 張作霖想起了這位義父,立即派人把他接到軍營,煙茶酒飯,十分熱情。杜泮林感動了,瞅著沒人在場時,便對張作霖說:"雨亭呀,隊伍中這麼多事,你怎想著把我接來?好像有點什麼事似的。有事你就直說,老朽能辦的,我盡力。" "義父呀,是有件大事才找你的。"張作霖說:"你是知道的,總 督大人和知府大人都是下了決心要清除地方匪患的。這不,擔子落在我頭上了。日前出征一趟,正是去消滅里山。官命,我不能違。說真的,官兵剿土匪,還不是十打十勝。我怎麼能那樣干呢?當初我跟里山一柱香前磕了頭,就跟一個娘肚生的一樣,虛晃一槍,我放他走了。不是想讓他還去當土匪,是給他留下退步,看看能不能爭得他歸正......" 杜泮林是個明白人,忙插話:"當初我也是這樣想,才去三界溝。現在情況變了,你又這樣想,再好不過了。,," 張作霖又說:"我收兵了,還沒向上司報告,只是給知府大人報了個密信,想趁著總督大人還沒有徹查之際,讓里山走招安這條路。只要投過來,不光生命家產有安全了,還會有官做做。請你老來就是這件事。如果你老同意,請你出面邀他前來,我倆密談談,一來是免得發生誤會,二來也好以後共事。" 杜泮林聽張作霖的話,捋著八字胡思索著,覺得張作霖夠朋友,這個辦法也是出於誠意,便慨然應允,立即親筆寫信給侄兒,要他馬上到新民來。 杜里山一見叔父親筆信,又正處在被圍剿之中,也覺得張作霖還是位朋友。便對夫人關艷紅說了。關艷紅極力阻止,說:"張作霖流氓成性,絕不可輕信。"杜里山意誌已定,夫人勸也沒有用,他終於只帶兩個隨身保鏢便去了新民府找張作霖。 張作霖在他的營房四周早布下了天羅地網,然後獨自出來迎接杜里山。剛一照面,張作霖便態度大變。他衝著杜里山說:"我奉總督知府大人雙重親命,立即處決匪首杜里山!" 杜里山抑身想抽傢伙,早被張作霖的親兵"乒乒"兩槍摔倒在地,腦漿四濺,頓時亡命...... 杜里山被殺的消息傳到關艷紅耳裡,她沒哭,狠狠地摔碎了一 隻大茶碗,罵道:"狗娘養的張作霖,只要奶奶還有一口氣喘著,不殺了你的頭為里山祭奠,我永不為人!" 消滅了杜里山,新民府又為他報功請賞,好不熱鬧。可他張作霖,總覺抬不起頭,從不在人前談滅杜事情...... 連恩人都殺了,可見張作霖官心多重!現在,一個小小的財主,竟不配合他的升官舉動,張作霖不再講什麼奪美不奪美了,一不做二不休,不用土匪的辦法搶,他要用官兵的勢力去奪! "第一營立即集合,跟我去高台山!" 傾刻間,一隊人馬出了新民府,浩浩蕩盪飛奔高台山。張作霖的兵馬未到,高台山早有人報知高士彬。 那高士彬正同幾個玩友在荒野狩獵,一聽張作霖發兵來了,便知是來奪馬的。立即大罵。 "大土匪張作霖,打家劫舍,早已造下了滔天罪惡!今天又領著官兵明火執杖來搶馬,滅絕人倫的東西,我非當面罵他個狗血噴頭不行。是朋友跟我走,我憑著正義去迎戰他,看他敢對我開槍?" 朋友中有人忙攔住他,說:"高先生,光棍不吃眼前虧!張作霖何時講過理?講理就不是他張作霖了。你何必拿著雞蛋往他石頭上碰呢!莫說你,當初救了他命的杜里山,不是活活死在他的槍口下。忍著點吧,不就是一匹馬麼,值不了多少,讓他搶去了,咱們以後再買。多行不義必自斃!看他張作霖有好下場?" 也有朋友說:"張作霖在官府正紅,縱然有理,官府也不會懲處他。官匪本來就是一家人,何況今天張作霖已是堂皇的營管帶。躲他一躲,破破財吧。財去人安樂,也就算了。" 高士彬是個好名譽的人,聽了朋友之勸,也覺當面論戰得不到什麼好結果,最後,他還得搶走馬。便長長地"咳--"了一聲,折轉馬頭,領著狩獵的朋友躲到一個山溝裡去了。 張作霖兵馬來到高台山,先派人四處聲張,說:"高士彬窩藏土匪,攪亂社會治安,必須處治!"又說:"高士彬買馬買槍,招兵練武,準備反對朝廷......"然後,便親率馬隊,進了村莊。 高台山的百姓不知怎麼回事,各自關門閉戶;高士彬家已有準備,能作主的人全走了,把個興旺的大家也丟下不問了。張作霖的兵馬咋呼半天,見村中冷冷清清,勁也消了。張作霖帶幾個貼身兵士來到高士彬家,人是找不到了,他想的是那匹好馬,於是,匆匆走進馬厩,見那匹白雪似的大馬正悠閒地閉目養神,便急急走上去,解下繩子,牽了出來--至於"窩藏土匪"、"招兵造反"等事便不再提及,一隊人馬浩浩蕩盪,押著一匹大馬"凱旋歸去,,!" --不要以為,為了一匹馬張作霖就小題大做、興師動眾,不值得。殊不知,就是這匹普普通通的牲畜,不久,便給張作霖帶來了騰達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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