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第4章 第四章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

袁世凱因足疾要"回籍養疴"了。可是,他的籍在哪裡呢7他的生母都未能葬入祖箜。 他要到河南的彰德去住了。那裡有他幾年前買的住宅。足可以夠他"隱居"的。只怕不平靜。 一 光緒皇帝死了,那是光緒34年(公元908年)11月中旬。嗣君溥儀的宣統年號是從次年開始的,所以,利下的這40多天,還是光緒年間。而袁世凱"著即回籍養疴"的"宮門抄"送到他面前時,這一年只剩下10多天了。年終歲尾,京城受著北方寒流的影響,早已是冰封雪蓋,寒氣逼人了。異常恐慌的袁府二下,從住定不久的北京錫拉胡同紛紛逃到天津,又不敢住進自己的宅地,都跑進一個叫梁寶生的富紳家中藉住,袁世凱只帶著五姨太楊氏和七姨太張氏等人趕往河南。又因彰德住宅正在整修,他們先去了輝縣暫住。

袁世凱離開北京城的那一天,北風呼嘯,天空又飄起了紛飛大雪。北京的街街巷巷白皚皚,霧朦朦,連行人車馬也顯見得少了。沒有人為這位失去色澤的軍機大臣送行,連他的貼身隨從也是默默地隨在身後;他是坐著馬車去火車站的。早一天,他的隨用行裝、像什已經送到車站了,那裡有鐵路方面為他準備的專車。北京城對他像寒冬一樣冰冷。 到了車上,袁世凱才發現一隊步軍打著"護送"的旗號在他周圍。他皺了皺眉頭,暗自罵了句:"監督罷了,混仗!" 一切準備就緒,那個步軍頭兒來到袁世凱的車箱,謙遜地問道:"大人,現在是否開車?" 袁世凱望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這是你作主的事,不必問我。"

步軍頭兒淡淡地一笑,走了出去。 開車之後,步軍頭兒又轉回袁世凱身邊。 "大人,"他依舊那麼謙遜。 "奉步軍統領之命,小人從今之後和弟兄們一起為大人效勞。大人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這麼說,你們也隨我回籍了?"袁世凱背著臉,話音沉沉地說。 "是,大人。" "我可是平民百姓了,而且很窮。"袁世凱說:"你們不怕受苦?""為大人效勞,小人甘願。" "奉命而為,不得已罷了。"袁世凱轉過臉來,:"你叫什麼名字呀,那里人?"

"我叫袁得亮,直隸人。" "嗯,原來是一位貴本家。只不過,我是河南,你是河北,用俗話說,咱們是兩省。兩省好,對嗎?" 袁得亮點著頭,應著"是、是。"但卻並不理會袁世凱這話的含意。 袁世凱被削職為民了,心中十分不滿。除了對載灃之外,似乎對所有朝廷上下的人都懷有成見。步軍統領派人監視,更增加了他的反感。他藉著地名說了個一語雙關的"兩省",是想表明:今後,你省事不找我的麻煩,我也省事不找你的麻煩;你想惹我,我也不是個省事的人!"怎耐這話太含蓄了,袁得亮根本就未能領會到這一層。 原來,這位袁得亮就是步軍統領奉了攝政王載灃的旨意安排到袁世凱身邊來監視他的。他的任務是每月必須向統領報告袁的行動情況,以便統領轉報攝政王。這袁得亮竟是一個平庸蠢俗的武人,根本就不是乾這種事的人。他隨著袁世凱一到河南,就被袁看清了本性,拉了過去。袁不僅表面上盡做一些垂鉤、下棋等"終穩"之舉,再不關心國家大事,使其思想鬆懈,還和他認了本家,特為他闢了一處靜寶,飲食衣物照顧周到,銀錢小惠不時送上,弄得這位監視的官兒昏昏迷迷;更加上此人不通文墨,每月回報的材料都是由袁的幕府代筆,自然是盡說好話。這樣的"小報告"袁得亮報給步軍統領,步軍統領再報給載灃,載灃便信之無疑。因而,袁世凱在鄉養疴歲月,卻也過得清靜--這都是後話,一提而已。袁世凱在輝縣住了5個月,1909年5月搬進彰德洹上村。彰德位於河南最北部,屬太行山的東麓,山嶺交錯,土地斷層,大部分山脈形成千米以上的單面山,山前便是低窪丘陵,並形成大小不等的盆地。洹上村在彰德北關外,洹水流過村前,是一片頗為秀麗的村莊。袁世凱這片老宅,是從天津一個富紳手裡買來的小別墅,原有的房子並不多。時局動蕩之際,袁世凱似乎有了預感。便叫大兒子克定來監工修理和增建一些房屋。袁世凱搬進來的時候,這里便漸漸形成了一個規模可觀的寨子,高大的院牆,把院落圍得嚴嚴實實,院牆周圍還修了幾座炮樓。袁世凱是做過"宰相"的人,駱駝死了還有副骨架,他住進來之後,地方當局還派了兩營馬隊駐在砲樓里為他護衛。寨子很大,裡邊不僅有大大小小的群房,參參差差的四合院,還闢有菜園、瓜園、花木果園,並且養著豬羊雞鴨。袁世凱作為內宅輯住的四合院,另有一道牆圍著,裡邊修了一座花岡,取名"養奇聞"。岡裡,疊石為山,花木輝映,並且把洹水引進來,闢了.片池塘,種植荷菱,養魚養蝦,儼然成為一片世外桃園。

從官場上退下來的袁世凱,住進洹上村時,剛剛50歲。 50歲的人就顯見得蒼老了,本來就粗短的身材更顯得又短了一截;眼神也疲憊了,眉鬢間的皺紋一夜之間便更多更深了。更令人驚疑地是,紗帽脫了,他真的不問政事了。每天,他除了與人下棋,便是走到池塘邊去垂釣,彷彿他真的要過起超然生活了。 其實,根本不是這麼舊事-- 袁世凱從881年22歲到山東投奔淮軍起,整整29年的官場歲月,他早已成了職業的官場人物了,他從來不曾想過會歸田為民,覺得他會在官場上一階一階地往上爬,爬到最高最高的地方。最高的地方在哪裡,是什麼境界?他頭腦中並不太明白,甚至他也不曾為自己的這個"最高"畫一個什麼樣的藍圖,作為奮鬥的頂峰。他只想著爬,一階一階地爬。每爬一階,他就心情舒暢,就臉上有笑;爬得越快,台階邁得越高,他越感到高興。

應該說他袁世凱是個"爬"術很高的人-- 科場的失意,捐官又無望,他不得不去投吳長慶。一到淮軍,他就對軍隊入了迷,暗下決心,"在軍中乾好,將來憑軍建功立業。"袁世凱畢竟是讀過怕的,祖又有點影響,更加上這個吳長慶又是老爹和叔父的把兄弟,一入軍便弄了個勞務處會辦的小官。官小不怕,他想千出成績了,自然會攫取地位。 袁世凱到軍中的那一年,舊曆年軍中放假3天,大批士兵都自由起來。淮軍的紀律本來就不好,放假了,更無約束,有些人便上街於起壞事,更有人結夥聚賭,賭輸了便相互爭吵撕打,發展到相互開槍:還有的士兵入戶搶劫,袁世凱見到這無人收拾的亂局,覺得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來了,便大著膽子,假傳統領的命令,帶領一些親兵趕到出事地點,查明情況,把幾個為首的肇事者就地正法,很快把亂局穩定下來。事後,他才向吳長慶作回報,但卻態度虔誠地說:"事情太急,來不及請命,我就假傳命令,專擅殺了人。請統領大人對小人治罪,小人再不敢如此妄為了。"

吳長慶是個治軍乏術的人,為軍中亂事早已心神不定。今見袁世凱如此果斷一道假命令傳下去,殺了幾個肇事首犯,軍紀大改,心裡卻一陣高興。便對袁世凱說:"賢侄你做得好,做得好。那個命令該傳,人也該殺。這才是治軍的良策。"一番獎許之後,便提升他為營務處幫辦。 袁世凱軍事鋒芒初露之後,吳長慶對他另眼相看了。淮軍奉命入朝鮮之後,袁世凱一邊向吳長慶講明軍紀在外國的作用,一邊抄襲外國治軍條款,建議吳長慶嚴格治軍。吳長慶聽從了他的建議,提升他為營務處總辦,專門負責整頓軍紀。袁世凱便首先從各營抽調一批優秀官兵組成執法稽查隊,他親自率領,先在隊伍中查處違法亂紀事件和人物,凡擾害朝鮮人民的士兵,便立即就地正法。同時,還讓稽查隊官兵回到自己營隊,宣傳軍法軍紀。淮軍入朝不久,這支隊伍便在朝鮮樹立良好的榜樣。不久,朝鮮王國編練"鎮撫軍"時,還特地邀請袁世凱作總編練。他還經常代表吳長慶和日本、帝俄等國使節辦理外交事務。以致,當淮軍撤出朝鮮時,袁世凱竟被留下,作為"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他在朝鮮一住便是12年。 12年他取得相當的威望和信任。 12年後,當他從朝鮮回來,當中日甲午海戰結束,清廷在天津小站"訓練新建陸軍"時,這個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便溶到了他頭上。從此,他便在小站起步,逐步培養起中國歷史上第一支新型軍--北洋軍。憑著這支軍隊,他爬卜了軍機大臣的寶座、......而今,他的北洋軍更加壯大了,他卻從寶座上跌落下來,他能甘心嗎?他會平靜嗎?

但是,袁世凱不得不在洹上村"甘心"平靜。因為,風勢來得太猛了,他摔得太重了。究竟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地步,他還沒有轉過神;又究竟如何對付這種突變,他也還沒有完善的辦法。他只得平靜,只得甘心情願地作洹上寓公。袁世凱會平靜,他每天起床後便和家人或幕僚(他身邊的貼身和食客依然如往,還是高朋滿座)下棋談心,有時獨自到花園內去釣魚。為了把這種"隱士"生活宣揚出去,他還特地為自己照有戴上斗笠,披著蓑衣,在漁船上靜坐垂釣的相片,廣為散發,以顯示自己超然世外。 二 作了攝政王的載灃,把袁世凱趕往洹上隱居之後,便想建立自己的一統天下,把軍、政、財、外交等一切大權抓到手。可是,他又確實缺乏統帥的本領,再加上他是決心不用漢人的(袁世凱走了不久,張之洞便病死了,可用的漢人並不多)在萬機紛亂之際,載灃想起了早年在德國德皇威廉二世對他的提醒:"國家要依靠軍隊,軍隊必須強桿弱枝,把最大的軍權抓到手。"他要先抓軍隊。於是,袁世凱前邊走了,載灃後邊便建立了一支由他自己統率的禁衛軍。不久,又宣布自己代理全國陸海軍大元帥。接下來,便派善耆、載澤、鐵良籌建海軍,派載濤、毓朗成立軍諮處,派載洵赴日本及歐美考察海軍。看樣子,復興大清王朝的行動便在載灃的運籌之中了。載灃特別注意自己身邊和京畿,生怕袁世凱的陰魂不散。於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裁撤了近畿督練處。把京畿陸軍統歸陸軍部直轄。又設立海軍部,讓其弟載洵為首任大臣。不久,再設軍諮府,讓載濤、毓朗為大臣。這樣,軍權很快都集中於皇族之手了。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攝政王的那兩位幫他理軍的介弟,卻沒有一個稱得起將才的。載濤庸碌無觸,又膽小怕事,載洵是名聞遐爾的大貪官。軍怎麼治,這兩人都心中無數。改革軍隊革來改去,一切軍權都落到了禁衛軍第一協統良弼身上。良弼以排漢著稱,他是日本士官學校出身,大權一到手,他即重用士官出身的滿族,來管北洋系的漢官。許多北洋老人憤憤不平,抵觸很大。同時,對袁世凱的懷念日益加深,袁世凱的"魂"在軍中不反不散,還油然而大了起來。

載灃是光緒皇帝的親兄弟,他做了攝政王人們多以為他會繼承乃兄遺志,大膽革新,推進憲政呢。不久,人們便看清楚了他原來推行的不是光緒的一套,而是妖婆慈禧的一套。預備立憲的招牌還掛著,但立憲事卻再不提。因此,激起了諮議局長的不滿,他們共推江蘇省諮議局長張謇為首領,在上海成立了"國會請願同志會",先後三次到北京,請願召開國會,成立責任內閣。載灃沒有辦法,假惺惺地成立了一個不倫不類的諮政院,來應付局面,誰知這一著被立憲派利用了,他們便在北京成立了"憲友會",以促進憲政,又在各省成立"憲友會支部",把清政府的假立憲真幹起來。載灃愁緒滿懷,無計可施。不得已,才把慈禧提出的9年預備立憲期改為5年,另一方面匆匆忙忙以慶親王奕勗為總理大臣,那桐(滿)徐世昌(漢)為協理大臣組成了代替軍機處的第一屆責任內閣。但是13位閣員中滿族佔了8個,蒙古族1個,漢族只有4人。這自然要引起全國人民的反對。責任內閣一出世,便遭到國人的反對。自此,以載灃為代表的清政府,已經基本上失去了軍心和民心,成了一座無根無基的樓廈。

沒有權的人,拼命去爭奪;有了權的人,方知權這玩藝兒也是一隻虎。 還不到30歲的載灃,作了攝政王之後,憑著那股年青氣足的"不怕虎"精神,想為他的列祖列宗爭光;想改變一下漢人漸漸揚眉吐氣的氛圍,而創自己的一代盛世。然而,大清王朝到了他攝政的時候,畢竟瘡痍滿目,老態龍鍾了.他遠祖創下的康乾盛世過去了,無法復返了;他近祖留下的這個爛攤子又是千真萬確地存在著,想改變它,何其容易! 載灃的寬闊額角猛然問牛許多皺紋,眼神也顯得呆痴了;那副略呈內向的性格似乎更成熟了。昨天,作為新政核心的另兩位人物載濤,載洵相約來到他而前,本來想談一談今後的治軍問題--全國的軍隊都到了這兩個人之手,究竟該怎麼治?這兩個人並沒有成竹在胸;那位還算有點兒治軍才幹的良,他手下的一協軍隊也稱得上鐵桿的御林軍,但是,目前竟首先鬧了風潮,全協大部分官兵,不約而同地冒出了"想念袁宮保"的思潮。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聲淚俱下地說:"當初,咱們在袁宮保手下,升官發財何其容易。如今,升官發財的,全是那些滿族黃帶子了,咱們只能一生一世做奴。這有什麼盼頭,響何必再乾呢?"

良弼親耳聽到了,抓住一個小官要處理,尚未下手,便有一群漢族官兵聚合把那個小官搶出·起逃走了。 皇家軍如此,其他那些軍隊又如何呢?載濤是拿不出主張,載洵卻不把心思放在這上邊,他早已把算盤撥到"財"上去了。 對於這樣一個局面,攝政很焦急,他又缺乏"急中生智"的本領。因而,只有急。急還不把人急死!所以,30歲的人竟顯老態了。 載灃把載濤到面前,問了他一些軍諮府的情況。載濤拿出 一片紙,照本宣科瀆了一遍,氣得載灃臉都發青了。 "如此大事,軍"諮大臣總應該心中有數。讀起文章來了,成何體統!"心裡這麼恕,卻未曾出口,只搖搖二乒,便把他推了出去。 載灃又把載洵召到面前,他想問問海軍的組建情況--海軍,自甲午海戰以來,一直是朝廷的塊心病,不抓不行,中國的海域如此之遼闊,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怎麼行?抓又抓不起,建一支強火的海軍要多少銀子,銀子從何處來?載灃想得更多的,還是把銀子交給海軍部之後,會不會用到買兵艦、訓海兵上去?載洵的德行,載灃是悉知的,在朝中,論貪財,他和慶親乇奕勗總是在爭第一鋁,貪財貪到無孔不入。有一年,他奉旨去奉天查案,到了瀋陽競藉故天冷不下車,一定要地方官送給他貂皮3千套才行,弄得盛產貂皮的東三省官兒不得不入關買貂皮。此事,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無不咬牙切斯。往日,載灃不當政,這話聽了也就任之"了。如今,身居攝政王了,載灃覺得不能再"任之"了,至少得提出個警告,下小為例。 正是載灃要開口尚未開之際,人報:"東三省總督錫良求見。" 載灃心裡一驚:"東北的事情這麼緊,他此刻進京何事?"但他還是說:"請他進來吧。"他轉臉對載洵說:"你先回去吧。海軍的事,改正再議。"載洵告退時,載豐又說:"眼下,錢還是十分緊迫的,撥給海軍部的一筆款,務必用到刀刃上。否則......"他有把話說完,就背過身去。 載洵心領了,他點頭退出去。 錫良進來了。他對載灃打個躬,問聲好,便坐一旁。載灃側目打景他一下,見他滿面愁緒,感到了"東北的事情不順心",也就沒有直接詢問,只問些身體狀況和旅途勞累。錫良卻開門見山,說出了目下東北的情況。 "美國人不是我們想像得那樣的朋友,他們同樣是來東三省發財的。"錫良言語很溫和。在路上,他還憤憤地把美國人比成"強盜"。 載灃說:"不是他們自己樂意出來協調的嗎,怎麼又會變更呢?" 錫良輕輕地搖搖頭,先嘆了聲氣-- 中國的東北,當時正是中國對外的焦點地區:日本人以他佔領的旅順、大連為海軍根據地,想通過南滿鐵路直貫南部地區;帝俄以海參崴為海軍基地,也想通過北滿鐵路直貫北部地區。這樣,東北全境便被日、俄兩國瓜分了。兩國的陸軍通過鐵路,幾日之間便可佔領中國東北三省的全部。這是載灃攝政前慈禧留下的狀況。慈禧死前,在有良心的中國人的提醒下,她已看到了這種現狀的危險性,想採取一種維護主權的措施,以保持東三省的自主。採取什麼措施尚未決定,她死了。載灃攝政了,自然把這個任務接了下來,商討的辦法,就是南、北滿兩條鐵路之間再修一條由錦州到璦琿的鐵路--錦璦鐵路,來控制東三省南北。辦法挺好,可是,修錦瑗路需要大批投資,錢從何來?朝廷束手無策。 清政府從慈禧西太后起,便推行了"以夷制夷"的政策,李鴻章,袁世凱都是這個政策的積極推行者。載灃雖然把袁世凱趕跑了,但是,他卻承襲了那個"以夷制夷"的衣缽,想聯美以製日俄。這樣,錫良和奉天巡撫程德全便作為全權代表同美國銀行團的代表司戴德舉行了美國投資東三省的談判。 其實,這個談判雖屬中國需要,也更是美國人的需要,司戴德是美國鐵路大王哈里曼的代理人,哈里曼正在推行一套"世界大鐵路"的侵略計劃,中國的東北,自然在他大鐵路計劃之內。所以,一拍即合。 這個以鐵路製鐵路的辦法,說穿了,便是不僅制不住日俄,卻會把更多的強盜引進東北,來共同瓜分東北。載灃並不承認這個後果,仍然想爭取談判成功,求一劑強心劑,緩解日、俄對東北的霸占。 美國人答應的貸款修鐵路談判,談起來,卻變了內容:不是修鐵路,而是貸款收賣兩條鐵路的所有權。結果,日、俄兩國均不予理採,買回鐵路事成了泡影;當他們再回頭談建錦璦鐵路時,日本政府卻出面強硬干涉,而美國人競想縮手。怎麼辦法?錫良此來。就是向上邊討辦法的。 "建設錦璦鐵路不是同美國已有個草約了嗎,怎麼又會把收買兩鐵路權事混為一談?"載灃聽了錫良的回報說。 錫良說不出所以。但是,他卻毫不含糊地說:"收買南北滿鐵路既已成了空話,卻惹起本對建設錦璦鐵路的反感,他們強硬地告知:絕不允許中國行動。" 東北事既然碰到了阻力,清政府又無力自主,載灃只好無可奈何地說:"那就把這事停下來,以後再說吧。" "停不下呀!"錫良說。 "怎麼停不下?"載灃急問。 "美國政府不管日俄什麼態度,只說與中國業經有了修建錦璦鐵路的草約,必須在約定時間內換成正約,鐵路照常修建。" "這不是又惹出麻煩了嗎?!"載灃說:"停又停不下,建又建不得,這咋辦?" "錦璦鐵路美國人要換正約,按時建。另外,他們還提出,由幾個強國共同投資,搞一個統一東三省鐵路辦法,該收買的收買,該修建的修建,把三省鐵路全部抓起來......" 還不待錫良把話說完,載灃卻焦急地搖著手。 "別說了,別說了。越說越亂,一切都放下,放下。以後再說。" 錫良不再言語。但是,以後怎麼說?卻是懸下來的一件大事。錫良發愁,載灃也發愁。他們都愁著不知會在以後出現什麼事? 三 洹上,果然是一片世外桃園。 袁世凱決心做一個戴笠披蓑的漁翁。 又是秋高氣爽的日子,袁世凱從養壽園的荷塘散步回到書房,大約是受著殘荷敗葉的傷感,心緒競有些悲切。 "映日的荷塘,雲天都半邊紅了,眨眼間,竟到了一片蕭疏的時刻。草木的生命何其短!"惜草憐木,突然又想起人來,"人生何嘗不苦短!"他呆呆地坐了片刻,覺得神誌乎靜了,他暗暗地又在笑。 "我怎麼會多愁善感起來了?這是女人氣質。不,不必愁。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明年,荷塘不是還會有映日荷花別樣紅嗎!"他揚了揚眉,突然煥發起濤興。 他想寫詩。 寫什麼呢?他畢竟是疏於此道的。漫長的官場歲月,頻繁的爭爭鬥鬥,雖然都有"詩"情"畫"意,但那是文人的所為,而他袁世凱卻不"附庸"。就連八股文章,他都有點深惡痛絕。他在直隸總督任上,便曾聯合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岑春煊,兩江總督周馥,會銜奏清朝廷,停止科舉制度。朝廷真聽了他們的奏請,從此廢除了科考,這件事成了袁世凱常常自鳴得意之舉。而今,武無處用了。文章被提了上來。最近他常常讀些書,便是例汪。今天又想寫詩。他拿出文房四寶,皺眉沉思有時,終於從他的幾張垂釣照片聯想起剛剛萌起的一個"愁"字,從愁字想開來,詩思倒是開闊了,竟然一揮即出: 身世蕭然百不愁,煙蓑雨笠一漁舟。 約絲終日牽紅蓼,好友同盟隻白鷗。 投餌我非關得失,吞鉤魚卻有恩仇。 回頭多少中原事,老子掀須一笑休。 詩寫好了,再細自賞一番,到也覺得滿意。尤其是尾句,彷彿是神來之筆,他競高興得笑了起來。隨之,又提筆冠了一個題:《自題漁舟寫真》。題定了,猶覺詩興未了,素興再續其二: 百年心事總悠悠,壯志當時苦未酬。 野老胸中負兵甲,釣翁眼底小王侯。 思量天下無磐石,嘆息神州變缺甌。 散發天涯從此去,煙蓑雨笠一漁舟。 後一首寫好了,他沒有再笑。他總得寫好了這首詩心里挺不舒服。為什麼不舒服?卻又說不明白。他放下筆,背過身去,緩緩地踱著步子。 正是袁世凱情緒不定的時候,他的三哥世廉走進來。 "三哥,你坐。"袁世凱很敬重地指著一張椅子。 袁世廉點點頭,坐下來。坐定之後,方才注目,卻看見了案上的詩。 "怎麼,你寫詩了?"往天他不曾見他寫詩。在袁世廉的印像中,袁世凱從不寫詩。所以他才這樣驚訝。 "哪裡是寫詩。"袁世凱淡淡·笑。 "別人不知道,三哥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疏於詩文。連唸書的本領也沒有,一說拿筆寫文章,頭腦便疼。" 袁世廉業經把案上的兩首七律都看完了,他說:"這兩首詩寫得不錯麼,是動了情感的。" "怕是連平仄也不通。" "也別那麼拘謹。"袁世廉說:"詩這東西,固然要求嚴格的諳律,但我看,鶯要的還是意境。古句中不合平仄的詩頗多,有的竟千古傳頌。這便是所謂的詩言志。光是依照平仄拼句湊字,充其量只能算是個作詩匠,稱不起詩人,更稱不上大詩人,不朽的詩人。我說多了。其實,對二F詩,我也是門外漢。" "三哥說得很對,我也是這麼認為,只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能夠如實地表達出來,就是好詩。就像廢除了科舉制度,換成一種憑實學真才選人一樣,真本領不一定都在之乎者也上。"袁世凱興奮了,他像是突然間發現了知音一般,真正開懷暢談起來。並且把早些日子寫的幾首五絕、五律、七絕、七律都翻騰出來。 "三哥,你好在心裡很平靜,這些即興的東西你樂意時看看,該改的改改,也算是留下點兒雪泥鴻爪,自我開心而已。" "怎麼,寫過不少詩了?"袁世廉說:"是不是還想刊印點......""也算有吧。"袁世凱說:"早天,有位學士來訪,就有這麼個建議,並且連集名也有了。" "好呀,什麼名?" "因為這些東西都在洹水邊上寫的,就像洹水上的圭塘橋一樣,便擬叫《圭塘唱和詩集》。你看如何?" "名字不錯。我看可以定。"兄弟二人相視一笑。 袁世廉比袁世凱大4歲,是"世"字5兄弟中第二位做官的人。袁世凱做直隸總督的時候,他是徐州道,因為多病解職。大約同是庶出的關係,他和袁世凱的相處特別密切。袁世凱到洹上來"養疴"了,他便急急從項城趕來,和他朝夕相處。論文才,他大大超過袁世凱,稱得上正而八經的科班;若論士途通達,他卻遠遠落在袁世凱之後。他在徐州被解職的時候,身體強壯得像一隻虎,而且政務頗多建樹,不知得罪了那座廟裡的"方丈",他丟了官。當他真的無官回到原籍時,他競真的病倒了,多方求醫也不見效。袁世凱在他洹上高牆大院內為他闢了一個幽靜房舍,並差了專人照顧,大約又是同為"養疴",兄弟能相通的話題更多了。他常常到袁世凱的花園或書房,有時下棋談心,有時品評時勢,又有時談書談畫,總不過是消磨時光而已。 無官的人,身輕心也寬,讀讀書,談談心,寫詩作畫,也都是些純潔樸質的事。袁世廉不為丟官惋惜。經過一段歲月,他倒是都適應了。最近一段,哥倆聚到一起,還常常談論一些棄官、掛冠的名士,極羨他們的隱居生活。有一次,袁世廉對世凱提到了東漢初的會稽人嚴光,說這個人是光武帝劉秀的同學,劉秀這邊登基,他那邊便隱居深山了。 "劉秀也算得上禮賢下士的君主,竟派人把老同學找到洛陽,給了個諫議大夫的高官。結果,這位嚴子陵還是跑到富春江上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去了。" "我到是很欣賞那位陶朱公。"袁世凱說。 "你指的是越國的大夫范蠡,範少伯?"袁世廉說:"他確實為越王勾踐立下了汗馬功勞呀!" 袁世凱猛然沉默下來,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想起了什麼呢?自然想到他的處境。 "範大夫出走,那是大勢所趨,也是他的精明處。越王報仇復國了,下一步便是殺功臣。范蠡看明白了,他隱去了。而今,大清王朝正是千窗百孔、瘡痍滿目之際,我袁世凱還對他有用,在此刻他們趕走了我,豈不太反常規了嗎?"袁世凱也曾想過,當他精力耗盡,大清王朝得以復興,他便隱居山林。他不曾想到距那一天還那麼遙遠他便被丟下了。憶古思今,他自然感慨萬分。 不過,他並不想在三兄長面前流露這種情緒,他只笑笑,說了幾句其他的事,便叉開了。袁世廉呢,竟是明白了。他也不想勾起乃弟更大的煩惱,便自覺地離去了。 今天,當袁世廉展開了其弟的詩作,用意精心的欣賞時,彷彿又看到了當其弟的不平情懷,他輕輕地掩卷、閉起目來...... 袁世凱並不安心他的隱居生活,他對"多少中原事"並沒有"掀須一笑休",並且在字裡行間深藏著對朝廷的不滿情緒。一首《登樓》的小詩他便這樣寫道: 樓小能容膝,簷高老樹齊。 開軒平北斗,翻覺太行低。 又一首《晚陰看月》詩卻是這樣寫道: 棹艇撈明月,逃蟾沈水底。 搔頭欲問天,月隱煙雲裡。 如果心情平靜了,他怎麼會覺得"太行低",會感到"月隱煙雲 裡"呢?袁世廉輕蔑地笑廠。"四弟呀四弟,看起來,你的塵緣尚未了,還想再出去作為一番。 "袁世廉又無意翻了幾頁,最後在一首《次王介艇丈遊養壽岡韻》詩前停住目光。 乍賦歸來句,林棲舊雨存。 卅年醒塵夢,半畝闢荒園。 雕倦青雲路,魚浮綠水源。 漳洹猶覺淺,何處問江村? 袁世廉猛然覺得累了,思緒也亂了。他把詩卷掩起來,原樣封 好,放進一隻木盒中,然後,仲個懶腰,競自躺倒床上。 洹卜的高牆大院裡,漸漸熱鬧起來,留在北京的倦屬,逃到天津去的妻妾,都先後被接來了;那些傭人、管家,老夥親隨自然也都來到洹上。兩營地方派的護衛馬隊不算,光是這袁氏大宅的里里外外,便過百號人。好在早年袁世凱從天津那個富商手買這片並不完備的別墅時同時還買了不少田產,糧食不成問題,只是需要另安排些人來,在院子內外飼養些家畜、家禽、活魚,種植些瓜菜副食,日子過得也.稱寬裕到洹上聚居為止,袁世凱這一妻九妾的家族電已定型,九妾一妻也都有獨立院落,侍僕俱全,無外界應酬了,袁世凱便叫他們各自養蠶,繅絲,所得收入歸自己。並在江南請來了蠶娘和紡織娘作指導。之外,大院裡設置了總賬房;還是符殿青總管,並且派定徐天成專管房產;除把袁乃寬留在北京管理京、津的房產之其餘重要成員袁振標、申明善、申明德、何致祥、馬其呂以及醫自劉鬥福、王仲琴等人都來到了彰德。袁世凱畢竟是大官僚,不安於自給自足的小農生活,於是,每隔三、兩個月便差人到天津、上海等大城市購買一些彰德買不到的吃、穿、用的東西。高牆大院,成了名符其實的獨立王國,世外桃園。 大約是境況變了,隱居洹上村之後,袁世凱特別喜愛三姨太金氏。他經常領著她在養壽園的荷塘里蕩舟賞月,岸畔漫步,或併坐在岩石上共同淡天,或廝守在棋盤上鏖戰;每當夜深人靜時,金氏便會彈起七弦琴,為袁世凱送走寂寞。自然,當琴聲消匿之後,他們便會雙雙臥進羅幃。 對於金氏,袁世凱自覺有愧于她的。想當初,人家在朝鮮王室,也是位金枝玉葉,是他作為正室娶過來的。所以,金氏的姐姐業經作了王妃的還陪送她兩個侍女。可是,金氏來到中國,不僅知道自己只能做妾,還得排在沈氏那個原本上海的妓女之後,這已經夠氣惱地了。不料,袁世凱把她的兩個侍女同時收為妾,而一個比她年齡長的李氏競排在她前邊,她成妾中的第三位。當她一切都明白過來之後,她便決心把自己的情感孤寂起來,疏遠袁世凱,無論袁世凱對她如何溫純挑逗,她連一副笑臉也不給他。在這樣沉重的精神壓力下,她成了一個性情十分古怪的人,喜怒無常,玩世不恭。日久天長之後,她獨鍾於她的七弦琴了。來到洹上,袁世凱從雲霧飄搖的九天之上一下子回到了人間,他感到了人情的金貴,便主動向金氏賠禮,邀金氏賞月蕩舟下棋。 一次.二人在水心亭擺開了棋盤,兩三個回合一過,袁世凱有點得意忘形了,他洋洋自得地說:"這一次,我必然征服你。我勝利了,勝利了!" 金氏忽然問犯了忌;"你已經把我從朝鮮騙到中國來了,何必再大聲張揚勝利了!"這麼一想,猛然站起身來,怒氣沖衝,把棋盤、棋子端起,用力扔到河中,轉身回房去了。 袁世凱自知失言,訕訕地隨了去,好言相慰,並住下不走。兩人這才和好。 金氏精明伶利,七弦琴越彈越精。七弦琴本是中國古有,自周至漢,皆已盛行,魏晉之後更成今型。金氏也熟於中國的古曲,便伴著袁世凱在洹水之上消磨度日起來。一天,正是他們在荷塘邊琴聲悠揚時,袁世凱忽然看見家塾裡的教師史濟道等在散步,便招手高喊:"老師,老師,史老師!這裡正在,何不過來覓覓知音呀!" 袁世凱素來不與塾師往來的,無論是天津、北京宅上的塾師,還是彰德新設塾館的塾師,他從不跟她(他)們交談。此次破例,老師也到高興。於是,便湊了過來,不料這麼一會,又會出一番詩情...... 四 袁世凱的幾處家館,多是女館,只教女兒們和小妾們讀書識字。家館裡的老師,也都是女老師。袁世凱自己不喜讀書識字,自然不想跟老師交往。如今,情況不同了,賦閒洹上,無用武之地了。自然想起詩文。寫了那麼多歪詩,就是例證。手裡有詩了,跟這些作館的老師也親密了。老師到他面前,聽他彈琴說琴,聽他讀詩說詩,一下子激到袁世凱興奮的神經上。一曲彈奏之後,袁世凱笑了。 "琴棋書畫,還有詩,當該是極樂境界,比起官場上的爭爭鬥鬥,高雅有趣。怪不得許多學問大的古人,官不做,就去繪畫作詩,撫琴對弈。我明白了,那才真正是雅士生活。" 老師們把袁世凱始終當成官場上的龐然大物,今天雖隱居洹上了,明天說不定還是前呼後擁。怎麼忽然間說了這一串"新奇"的話題,老師們猜不透啥意思。只得隨便應酬:"琴棋書畫,閒情逸致,治不了國,安不了邦。還是大人幹的那番事業,才稱得起轟轟烈烈。" 袁世凱搖搖手,笑著說:"那是往事了。算得算不得轟轟烈烈,讓後人去評吧。咱們在洹水之濱,就談洹水之事。我早幾天還寫詩說,身世蕭然百不愁,煙蓑雨笠一漁舟。那才是我想像的生活。" 那位叫史濟道的女老師說:"今難得一聚,又有高曲為伴,大人何不即興再賦幾首。" 袁世凱先是謙虛搖手,後見眾人盛情,到也激起詩興。抬頭仰面,正見新月高懸,雀鴉覓巢,藍天更加湛湛。便命人取過文房四寶,在養壽園的荷塘畔揮筆寫下《和江都史濟道女史月下游養壽園》詩: 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勢新。 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風煙萬里蒼茫繞,波浪千層激盪頻。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蚤浣帝京塵。 寫畢,放下筆,忙說?"獻醜、獻醜;見笑,見笑!"眾人也咐和說:"好詩,好詩!" 這幾年,袁世凱的士途雖然坎坎坷坷,家事卻安排得平平穩穩。就說他納妾辦的喜事吧,總是什麼事情也影響不著,他在直隸總督任上納的六姨太葉氏,匕姨太張氏,在軍機大臣任上又納的八姨太郭氏;隱居彰德不久,再納九姨太劉氏。人多口雜,高牆人院裡免不了風風波波,好在袁世凱手裡有錢,總算拿得出會把各種不平衡的事都平衡了。有人泌"袁宅的家事比朝廷的政事還多,會把袁世凱累死的。"其實,袁世凱不為家事勞累呢-- 他不是一個逃避紅塵、淡泊鋁利的隱士。他不忘"素衣蚤浣帝京塵",他還是"釣翁眼底小王侯"。他雖然身居鄉村,卻時刻關注著天下事,他的洹上村大圍牆裡有電報房,他每天都會收到很多很多從各方面發來的電報和信件,他依然堅持著每天兩個小時的辦理公務,他和各方面的聯繫都和往日·樣的密切,包括朝廷中發生的事·ff,他總會當日便完全了解。何況,洹上村在他到來之後,朝野許多著名人物都不顧路途遠近地往這裡跑。 有一天,直隸總督楊二驤微服簡從來到了洹上村。他是來向袁世凱回報朝中情況的。除了楊士驤之外,段祺瑞,段芝貴,就連徐世昌,奕勗,都會隨時隨地把朝中發生的一切告訴他,袁世凱真是"身居山野孤院,心知天下一切"。 楊士驤是來向他回報"東北形勢"的,因為那裡正在發生著"以夷制夷"長劇的演變...... "這麼說來,錦璦鐵路草約豈不成了一張廢紙。"袁世凱聽了楊士驤的回報之後說。 "果然成了廢紙,確也平和一些。"楊士驤搖搖頭。 "美同人不甘心。" "事情又發展了?"袁世凱自問。 "美國政府出面了,"楊上驤隨:"他們向中、英、法、俄、德等圖政府提出一個《滿洲鐵路商業性的中立化》的備忘錄,除將統一一東三省鐵路辦法作為美罔政府的正式建議之外,還對中立化的含意解釋為滿洲鐵路限於商業之用,使滿洲在事實上成為中立地帶以確保門戶開放,機會均等...... 還不待楊士驤把話說完,袁世凱便捫案而起:"這是幾國共同階商的?" "小曾協商。" "美同人太霸道了吧。" 袁世凱說:"別國都是他的隨從?" "日俄首先反對。" 楊士驤"英、德、法三國也不理。" "什麼備忘錄?泡影!" "美國政府不願丟這個面子,他們又丟開口俄兩國,和英法德三舊聯合成立銀行團,壟斷對華投資,與清政府正在協商簽訂《改革中罔幣制及振興東三省實業》借款協定。" 袁世凱心裡一動,他曾做了好幾年的"借血強身"美夢,今天有人又重提了。 "果然如此,這到不失一著。" 楊:刖嚷看不准,他此來只為報告情況。情況談完了,他也該告退。 楊士驤走了不久,事情便有了結果:四國銀行集團與清政府簽訂了《川粵鐵路借款600萬英鎊》和《幣制實業借款1000萬英鎊》兩個協定,實現了美國經濟滲入的計劃,更圓了袁世凱"借血強身"的美夢。 大牆外亂哄哄,大牆內更是亂哄哄。 妻妾們都來到洹上之後,袁世凱有過交待:"如今情況不同了,大家都要收斂些,和和美美地過日月?這一關還不知有多久,也不知有多大?需要全家人攜手共度。"一家人能攜起手來嗎?作為主婦的下氏,她早已只是一塊牌位了,她不管事,事也輪不到她管,她早靜心"養老"了;大姨太沈氏,名正高順的"遞補"夫人,也以夫人身份風流了好多年。朝鮮來了三個女子之後,她醋意升騰,著實地在她們身上動了不少家法--袁氏有"家訓":新進門的姨太太要服從早進門的姨太太的管束。所以,沈氏對三位朝鮮女施威也成了天經地義之舉。誰知袁氏還有個"內控"的"家訓"!姨太太們中間,誰最受寵,管家大權便落在誰肩上。或說:誰管家了,誰也就最得寵了。如今的洹上高牆大院,沈氏的地位漸漸被那個天津的小家女、五姨太楊氏搶了去。沈氏原先的醋在三個朝鮮女身上的不憤,一下子又添了失權的失落,索性閉門不出了。五姨太楊氏算是從棍頭下走過來的,她撐權了,她得用權。於是,她先在六、七、八三個姨太太身上"撈本",她常常對這三個人無是生非,非打即罵,有時,還讓她們跪磚頭,或綁在桌子上毒打。大牆裡的打打罵罵、明明暗暗,總是不斷。洹上住下不久,大牆裡又添了個天津俊秀女子--九姨太劉氏,亂事自然再起。 一次,劉氏從自己的房中出來,正要去辦一件什麼事,忽然看見楊氏從一邊匆匆走來。她恨楊氏,也懼楊氏,不想同她見面,便轉身退回自己的房中。楊氏偏偏一眼便看見了,這人平日無是生非,今見劉氏有意躲她,便怒從心起,急慌慌追過去,站在劉氏門大聲喊道:"老九,你出來。"她不依常規叫"九姨太"了,而是直呼"老九"。 劉氏知道躲不過了,便走出來,一臉不耐煩地說:"什麼事?"她也不依常規叫聲"姐"了,連個街也不帶。 "我是老虎還是老狼?"楊氏怒氣沖衝。 "你是什麼,我怎麼能知道?" 劉氏不服她:"我可什麼也沒說你。" "見著我你躲什麼?" "我啥時見著你了?我啥時又躲著你了?" "你走出門了,望見我便縮回去。怕我吃了你?" "我誰也沒看見。" "還犟口?!"楊氏動威了。 "我就知道你恨我,連常禮也不顧了。今天就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我是誰?"說著,揚手就是一巴掌。 劉氏雖然年齡小,性子卻不小。挨了打,並不服,卻大聲說:"我就知道你恨我,作賤我。有膽量給老爺說說,還讓我回天津不就完了。別這樣折磨我!我也是爹娘養的肉身子,生成也不是供你打罵的......"哭著鬧著,也揚起巴掌朝著楊氏打了過去。 楊氏自覺地位在,劉氏不敢頂她。不想,她競動了手,而且真真切切地打到自己臉上了,這還了得!一邊大叫"反了,反了!"一邊摸起一根木棍,不問是頭是臉,用力打了過去。 只聽"啪--"的一聲響,正打在劉氏鬢角,剎時便鮮血流出。劉氏帶傷了,便大聲叫喊起來:"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噢,救命噢!" 大牆之內,就那麼一片天地,鬧哄哄已經驚天動地了;這麼一喊,全院中都驚動了:姨太太們一個個從房中出來,朝著人鬧處走來。 這裡單說大姨太沈氏,她雖然是失寵了,但資格老,別說這些姨太太,就連於氏夫人也得高看她一眼。這沈氏跟楊氏也是對頭星,她覺得是她纂了她的權,早已心裡不忿。沈氏未出房,便有人向她作了回報,說是"老五打破了老九的頭"。沈氏正想找茬儿沒處找呢,哪裡放過這個機會。一到現場,她便吭起腔來說:"喲,這是怎麼說話?山中沒有老虎了,凡長腿的都想稱王了。太太還不曾動手打過人呢,這競打出血來了。袁家現在還是回籍養疴,還沒有到犯科抄家,上不了法場。怎麼自己競動刀了,還有點兒體統沒有?" 沈氏一派言語,火中帶辣,那楊氏早已聽得明明白白。如今,楊氏是得寵人物,哪裡受得了。便也吭著兒說:"大姑娘這話可是有斤有兩的,我倒要問問,是對張三呢還是對李四?總不會一攬子部有攤餚吧?" 楊氏這稱呼,沈氏便火了:加油了--原來袁氏電有個家規:對於於氏夫人,府裡上下人人都得稱"太太";姨太太呢?每人頭上加上自己的牌位,如三姨太便稱"三姨太",八姨太便稱"八姨太":只是那些作了妾尚未生育的,或根本就不能生育的,便只在自己姓氏下加上"姑娘"兩字。沈氏是妾中之首,誰敢叫她"姑娘"?何況這沈氏確實未曾生育,別人更不敢揭她這個短處。楊氏,張口叫她"大姑娘",你說她惱不惱?沈氏把臉一沉,說:"放肆!這群人當中,我還沒有看出來哪個臉人的我說不起呢。來人,給我掌嘴。" 沈氏這樣一發號施令,人們又見這群人中確無人不是在她管轄之下,再加上:姨太平時得罪人太多,於是,那些受她氣的姨太太也都隨著丫環使女動起手來。一時間,拳腳相加,早把楊氏打翻在地。楊氏寡不敵眾,只得高呼"救命!" 袁世凱正在養壽司跟三姨太下棋,又趕上是一盤賠罪棋,她雖然聽到有人回報,只足那三姨太金氏不點頭,他卻不能走。走了怕她再把棋扔到河裡去。一盤棋下完,袁世凱才趕到出事地點。楊氏早已被打得連話也說不出了。袁世凱本來想發作一番,抬眼看看,沈氏在一旁正怒氣沖衝,而劉氏卻又血流滿面--一個是恩重如山,一個足新婚燕爾,儘管他十分欣賞楊氏的理家能耐,可眼前這種局面,他也只好束手無策。不得不搖著手,說:"去吧,去吧,去吧,各人同各人房,該養傷的養傷,該出氣的出氣,各人幹自己的去吧。" 大牆內又恢復了平靜。 五 洹上村里,許非都是家事,除了妻妾們之外,那位京城裡的憲政編杏館提調楊度業繹成了技單的謀士,直隸總督的乃兄,李鴻章的老幕僚楊士琦已是這裡的高參;常駐的人物還有:段祺瑞的代表,馮同璋的代表和巡警部侍郎趙秉鈞的代表,其他密使便往來如梭,名字記也記不得了。袁世凱那有那麼多精力管家事呢?五姨太打傷了九姨太的頭,大姨太打傷了五姨太的腰,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塌不了天,任它去。他要集中精力,問他該問、想問的事情。有一天,端方突然來到洹上村。袁世凱名義上是以把兄弟和兒女親家的身份接待他,可是,那聲勢,簡直就像接駕一般的隆重:袁世凱率全體幕僚出迎幾里,單闢四合院供端方下榻,還把護衛寨子的一營人馬全部調來保衛,光是崗哨就設了五六層;除了袁世凱本人以外,誰也不曾進得那座四合院,他們談論了些什麼?無人知。直到端方要離去了,袁世凱在他臨行前的那天晚上還單獨放了一場電影招待他。 送走端方的時候,電報房突然送來一份加急電報。袁世凱拆開一看,原來是南通張謇在南京去漢口的長江輪船上發來的。電文很簡單,是: 別幾一世矣!來晚詣公,請勿他出。 袁世凱心裡一跳:"他,張季直(張謇,字季直)?張季直來訪?"袁世凱不相信這個清末最後一個狀元公會來洹上訪他。可是,他又不能不信這位狀元公會來。於是,一段業經淹沒了的歲月遺痕,陡然問義泛了上來-- 張謇和袁世凱結識於1881年。其時,張謇正在山東登州淮軍統領吳長慶軍中任機密幕僚,主持軍巾人事、文事、軍事及外交事,算是吳長慶的靈魂。袁世凱來登州投軍,:吳長慶是他老爹和叔父的把兄弟,自然另眼看待,不免先問了問他父親和叔父的情況,然後備了兒樣菜,算是為這位仁侄接風,便請張謇作陪。席問,吳長慶指著張謇對袁世凱說:"賢侄,這位是南通張季直,我的高參。他可是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飽學之士。以後,你可以多向他求教。" 張謇搖頭,連說"不敢。" 袁世凱機靈,忙站起來向張謇敬酒:"在下項城袁慰庭,借世伯美酒,向先生拜敬,還望今後多多教誨。" 張謇是個涉世較深的人,見袁世凱這麼年輕便頗諳"走門子"的學問,有點兒輕視他。但還是說:"言重了,言重了。"又說:"聽說吳統領與令尊關係甚厚,你來了,自然由他多提攜。" 吳長慶說:"先在營務處見習陣子再說吧。"並說:"仁侄之事,就拜託張先生了。" 袁世凱從此對張謇也以師禮待之。 袁在吳長慶軍營,雖是見習,處理起日常事務來,卻表現得十分乾練,吳長慶、張謇都較為滿意。次年,吳長慶率軍入朝,張謇便薦袁為前敵營務處事;後來,還是張的提攜,吳長慶回國時,便讓袁作了幫同統帶,將所部三營兵交給了袁。可以說,張謇是賞識袁世凱的第一人,沒有張謇的多次薦賢,也不會有袁世凱的後天騰達。可是,袁世凱並不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當他順利地走了幾年路,又高攀上了李鴻章時,便冷落了這位啟蒙師,連稱呼也由"師"改為"翁"了。張謇對其卑劣行為極為不滿。直到904年張謇以立憲派首領身份請求朝廷立憲,受張之洞等人的慫恿,他才寫信給任著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凱,想請他支持。但是,袁很冷淡,只表示了一個"尚須緩以俟時"的態度。張謇從此再未與袁有交往。現在,張謇突然來電,袁世凱摸不透這位成了狀元,正在大辦實業的人物來訪他何意? 張謇因何仿袁?我們還得把話說遠點兒:張謇是積極主張立憲的。慈禧宣布"預備立憲",他很受鼓舞,隨即與湯壽潛,鄭孝胥等人組織了國內第一個立憲國體--預備立憲公會,並任副會長。 1909年,張謇又發起各省諮議局赴京請願,要求清廷速行立憲。但以載灃為首的少壯親貴集團掌權之後,清廷便日趨保守,立憲事漸被冷淡;尤其是在皇族內閣成立之後,張謇的立憲思想屢經挫折之後已是大失所望,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少壯親貴集團之外,繼續組織實力,向朝廷"痛切密陳,勿以國事的孤注",迫其作讓步打算。不問張謇願意不願意,袁世凱都是他尋求的對象。 袁世凱爬上高位前後,從未真正支持過立憲,但也未曾公然反對過立憲。 1905年之後,立憲運動聲勢大增,袁世凱遂傾向立憲;1906年8月,他甚至宣稱"官可不做,憲法不能不立。"這雖然是袁世凱的政治投機,但張謇卻覺得修復兩人關係有了希望。現在,袁世凱被皇室少壯親貴集團"開缺回籍,貶居洹上了",但他卻仍操縱北洋六鎮之軍,且熟諳清廷舉動。袁世凱自然又成了張謇必須與之全面和解的對象。洹上訪袁,勢在必行。 袁世凱沒有像接待端方那麼隆重,他同他沒有結拜之情,也沒有姻親關係,而張謇也並非皇室親貴。所以還願意接待他,有一點舊情之外,主要還是他袁世凱敗歸洹上了,而且並不甘心,想有更多的人支持他東山再起。袁世凱是敗在少壯親貴載灃手下的,張、謇此時也在對載灃為極不滿,在這層意思上講,袁張還得算"志同",自然,也就把昔日的不愉快都丟下了。所以,在張謇到達的時刻,袁世凱派了個衛隊帶著轎子迎到車站。 那是911年6月7日(舊曆5月6日)。 這一日,正是一年中最長的一日--夏至,太陽把最嚴酷的熱浪灑向山川和河流。傍晚,它終於帶著遺憾墜到太行山的西側去了。正當烈日將去未去之際,張謇乘坐的火車在彰德車站停下,他迎著西天的晚霞走下車來。 衛隊上前迎接,火轎敞開簾門。張謇雖對袁世凱不來親迎略有微詞,畢竟是來訪,客隨主便,也就下了轎子。及至洹上,卻見袁世凱率領幕僚,頭戴草帽,老遠的站在村口迎候。張謇住村口下了轎。袁世凱匆匆走卜,緊緊握手。 "到憔足老朋友,閣下還沒有忘我這個洹上漁叟。" "我怎麼會忘記老朋友呢!"張謇也樂哈著說:"一晃又是十幾年了,慰庭你還是那副英俊神態!" "無官一身輕,身輕心自寬,"袁世凱說:"終日以白鷗為伍,坐岸垂釣,不愁吃穿,何愁不胖。" 說笑之中,來到客廳,自然又址一席盛宴接風。然後,二人便走進密室,進行了夏夜長談。 此番張謇進京,完傘是為的今日時局,憲政事久議不決,軍機處又改頭換面,中國豈不完了!張謇夢想著依舊由朝廷去複蘇這個局面。張謇的隨行人有劉厚乍、導岷、雷奮、楊廷棟等,這些人都是立憲派。袁世凱自然明白他們進京的意思。便說:"季直老兄(稱謂又變了:先是師,後是翁,而今足兄了)此番進京,是不是有意選了一條彎道?不然,怎麼會走到這洹七來了。" 張謇笑了。他知道袁世凱的醉翁之意。便也打趣地說:"有時候,彎道較之正道更快。我是以快為求。" 二人相對笑了。 張謇還是解釋說:"北上之事,4月已定。本想直去北京,因為漢口有幾家紡紗、織布、繅絲、績麻廠了要出租,讓我去接下來,故先至漢口。這樣,也就圓了我多年想會閣下的大夢。豈不一舉兩得。" 袁世凱笑了。 "據老兄所見,莎覺書該如何待之?" "軍機變內閣,是載攝政耍的一個矇騙孩子的把戲。"張謇說:"直憲豈不更加艱難!但是,中圳綜走憲政之路,別無他途。所以,我還是想......" 袁世凱搖搖火。說:"人老了!此番苦心尤人知呀!" "不見得。"張謇有信心。他覺得執政者們會以以國事為重,能夠聽進善言。 袁世凱說:"立憲叫了許多年了西太后就叫,現在的攝政又叫。實處在哪裡呢?中國不是日書,不是英天小網是以權論事的,想有權,得有兵。一旦兵權在手,放個屁電足驚雷。立憲,給民以一卜,給比以自由,中國行嗎?" "惟其不行,才要力爭."張謇說:"何況載灃也是答應了的。" "那不過足恍予罷了。"袁世凱說:"西太后答應9年為立憲預備期,這位小子的爹把極限5年。好像是步伐加快了,但5年豈不仍存遙遠。我看緩兵5年之中,載灃把禁衛軍操練強大了,還不是以刀兵來說話。" 張謇打了一個寒顫。 "袁項城言之有理。"但他還是說:"民主是世界潮流,立憲是大勢所趨,即使流血才能得到,總會有人視死如歸的呀!" 袁世凱很敬佩張謇這種精神,他面呈歉意地說:"季直老兄此心,慰庭十分敬仰!如果有一天須要流血時,慰庭也會不惜這顆頭顱。" 張謇高興了。 "這麼說來,慰庭老弟並不甘心只在洹上垂釣了!" "因勢利導吧。"但他又說:"玩笑而已,我也.無心管那麼多了,說說罷了。" 張謇淡淡一笑,未作可。停片刻,只好轉個話題:"我還有一件心事,也是此去京中想落個實處的。只怕......" "是不是關於淮河的問題?"袁世凱問。 "啊?你怎麼知道?"張謇很驚訝。 "淮河問題扯著老兄的心已非一年了。"袁世凱說:"這是一件早當斷的事,朝廷就是不斷。這不,當斷不斷......" 張謇連連點頭。 --淮河失修,災禍連連,蘇魯豫皖災害不斷,有幾百萬人民苦不堪言。由於淮河多災,也直接影響到張謇大生集團發展實業的計劃。許多年來,張謇連連呼籲,而朝廷卻是充耳不聞。兩年前,張謇便以江蘇省諮議局的名義單獨宣布"擁有治淮自治權"。然而,淮河畢竟流經四省,一省之力恐難實現。所以,張謇對治淮依然是心腹大患。 袁世凱正想尋機挑剔那個皇族內閣,今見張謇為治淮事在焦急,於是說:"季直老兄的苦心,只怕仍然不會被人所理解。你心裡很清楚,那位內閣總理大臣慶王爺變勗,是個只會抓銀子的角兒;協理大臣那桐,算載灃的爪牙,老徐(世昌)是白佔著位置沒有權,13個閣員滿人佔了9個。這哪裡是辦事的一群,這完全是搶權的一夥強盜!淮河......" "如果有一天老弟你回到內閣......" "還有那一天麼?"袁世凱搖搖頭。 "果如季直所言,我自當助老兄一臂。" "那我就謝天謂十地了。"張謇又對改組內閣和袁世凱出山的事談了些自己的看法。比袁世凱大6歲的張謇,以一副坦誠的心情對這位由學生而兄弟的在野人說出一片實話,並且勸袁"務請以大局為重,到那一日,要為社稷江山,為黎民百姓而出山,重挑重擔。"這位冷居洹上的漁叟,本來說是"素衣蚤浣帝京塵"的。見狀元如此盛情,自然沾沾自喜。後說:"有朝一天,蒙皇上天恩,命世凱出山,我一切當尊從民意而行。也就是說,尊從您的意思而行。"停頓片時,又說:"但我要求您,必須在多方面把我的誠意告訴他們,並且要求你同我合作。" 張謇忙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張謇回到住處,已是深夜12點,仍然興奮不已。隨提筆記下:6月7日午後五時至彰德,訪袁慰庭於洹上村,道故論時,覺其意度視28年前大進,遠在碌碌諸公之上。其論淮水事,謂不自治別人將以是為問罪之詞。又云此等事不當論有利無利,人民能安業則國家之利,尤令人心目一開...... 袁世凱的洹上漁舟生活,他是作了長期打算的。他思之再三.他手裡的軍隊是能夠推翻清王朝的,但他不能領著這支軍隊去推翻這個王朝。這個王朝有恩於他,他不想當忘恩負義的千古罪人。這樣,小朝廷還在衝齡,攝政王也剛剛30歲,一切都那麼幼嫩,死不了。他們死不了,袁世凱便短時間裡翻不了身。不作長期打算不行。 送走張謇,袁世凱望著桌上的殘茶煙屑,他輕輕地嘆息起來。 "我這不是自作多情麼,皇上不會有天恩給我了,我將老死洹上,永無出頭之日了!"袁世凱撫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鬍鬚雖不篷盛,但有一把了。 "我--老了,經不起折騰了!"他轉動身子,只好去收拾他的蓑衣、漁桿,然後緩步走向池塘。 有人說,歷史是英雄推進的。也有人說,英雄是歷史推出的。究竟是時世造就了英雄、還是英雄造就了時世?古往今來,眾說紛紜,到頭來還是如此這般地紛紜下去。 甲午之敗以後,中國人彷彿學到了點本領,有人起來鬧君主立憲了,更有人起來鬧民主革命了;鬧了不多久,竟然發生了一場變法維新運動。變法是沒有成功。有人說失敗的原因是慈禧保守,運動被她鎮壓下去了;也有人說,如果維新派不試圖去觸動慈禧的權力,而是藉助她的權力推動變法,那麼,戊戌維新取得較大成果,避免後來的悲劇結局,不是不可能的。變法的失敗,時人多說為袁世凱出賣的,但也有人並不完全同意,他們說:"慈禧本來被康有為建議感動,願意嘗試新政來挽救自己的危亡;到頭來,她競發現康有為企圖通過新政從她手上奪權,甚至要派兵圈頤和園,要她的老命......她轉而對新政恨之入骨,下令廢除。袁世凱也多次如此解釋。不管如何,維新運動還是促進中國民主思潮的發展。到了1905年,孫中山在日本東京合併興中會,華興會、光復會而組織了同盟會,便提出了以推翻大清王朝為目標的"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建疽民1日,平均地權"的6字政治綱領。不久,便在國內開展了不同形式的起義和暴動,雖然大多失敗了,但是,最後,終於爆發了震憾世界的"武昌起義"-- 武昌那場革命,也真夠轟轟烈烈的。 1911年,清政府藉著實行鐵路國有名義,將民辦的川漢、粵漢鐵路收歸國有,並以鐵路修築權為抵押,向英、德、法、美四國銀行借款,激起了川、鄂、湘、粵各省人民的反對。不久,四川省成立了"保路同志會",舉行請願,遭到鎮壓;隨之,便發展成為四川各縣人民的武裝反抗。清政府派端方(我們前文提到端方入川過洹上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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