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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北洋之祖袁世凱:北洋兵戈之一

董尧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291061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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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皇上國難,大臣母難,難難難!

八國聯軍逼得太后、皇上有家不可歸,逃難西安。簽了個大賠款的《辛丑條約》。才算平靜。 袁世凱葬母:竟不許入袁氏祖墳正穴。原來那位劉氏只算庶母,袁世凱的哥哥袁世敦堅持家規。 一 1901年10月。 秋高氣爽,北雁南飛,長城內外,早已是蕭瑟西風,葉落草枯,田原茫茫了。兩天前塞外卷來的寒潮,更使這片天地增厚了萎靡。新任直隸總督袁世凱坐在總督署內,心焦萬分:時望望瀰漫的天空飛沙,茫茫霧幔,令他冷颼颼地顫動著身子;一時看看桌上滿放著的公文卷,他猛然感到有萬機當理,可又總是人手無定,而放了下來;最令他關注的,是大堂正面那堵蕭牆,蕭牆兩側的通道,他急切地盼望著他派出去的探馬能夠飛速的從那裡走來,告訴他"兩宮鑾駕的御輦已到",讓他速去見駕。

袁世凱有許多日子不曾見到"聖顏"了。什麼辦法呢?八國聯軍逼進北京,朝廷無禦敵之兵,跑吧。跑到西安去了。幸虧李中堂李鴻章大人跟洋人簽訂了《辛丑條約》,才算把這場戰亂穩了下來。袁世凱聯絡了兩江總督劉坤一,向西安打去"恭請兩宮回鑾"的電報。電報發出之後,他便急切地盼望著迎駕的這一時刻。他覺得有許多心裡話,必須向老佛爺當面禀明,他要把他那顆忠心,毫無保留地奉獻給老佛爺。許多天來,袁世凱的生活起居都亂了,有事無事朝服齊整,一日三餐急急匆匆,分分秒秒都在敬候著聖駕的到來。可是,卻不知聖駕何時才到。 剛到"不惑"之年的袁世凱,官運又是為此亨通,正是乾一番轟轟烈烈事業的時候。他自己也這麼想。對於袁世凱說來,得算皇恩浩蕩,在他榮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之前,他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個山東巡撫。鎮壓義和團,他為朝廷立了功,也只能算一般功勞。直隸總督這個角,外而表率群倫,內而拱衛京畿,位列各省疆吏之首,歷來都是元老重臣或老佛爺親信的人擔當,哪裡就輪到他袁世凱了?簽訂《辛丑條約》的李鴻章,大約是這個條約太傷天害理了,條約簽定不久便死了,死的時候79歲。李鴻章是在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任上死的。他一死,朝中便議論繼任人的問題。有人說可能是劉坤一,有人說可能是張之洞。結果,發表出來的竟是袁世凱。大家都吃了一驚。於是,議論又來了:有人說,李鴻章死前推薦了袁世凱;有人說,袁世凱在兩宮危難時上了大貢。雖然都有理由,但卻並不確切。內情人明白:李鴻章死了,榮祿病了,北洋大臣所統各軍已被八國聯軍打得不成樣子,京、津又處在帝國主義佔領下,應付這個局面,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軍閥,對外為帝國主義所讚賞,對內能夠鎮壓人民的反帝愛國運動,而袁世凱正是得天獨厚,非他莫屬:袁世凱手裡有實力,山東又是京津近鄰,他又為帝國主義所信賴。因而,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便落到他頭上。

說來也巧:就在袁世凱從山東濟南高升到直隸天津的時候,他的生母劉氏一病不起,求盡名醫良藥,還是無效,竟然仙逝了。按照本朝制度,袁世凱應該丁憂辭職,歸守母喪。袁世凱想想,不能。 "此日千載難逢。過了這個村就不見這個店了。"於是,他心生一計,指使山東、直隸士紳,紛紛電請政府,允許袁"奪情應變,移孝作忠"。這樣的事在清朝例制上雖是少有,但在用人之計,卻也競成事實。山東、直隸人挽留袁世凱,卻使袁世凱成了直隸總督,官升一級。赴任那一天,袁世凱披麻戴孝跪在劉氏的靈柩前,悲天慟地,大哭一場:"娘呀,不是兒子不孝,不是兒子不想早早送娘歸西,是朝廷用人在急,兒子不得不移孝作忠。有朝一日,兒子會厚送老娘的。"

袁世凱耐不住了,他不在總督署呆等,要出迎了--他探知兩宮回鑾的路線,便率領隨從匆匆趕到順德府。直到12月15日,兩宮鑾駕的御輦才跚跚而至。 當鑾駕來到袁世凱等人面前,御輦緩緩落地,人們閃出一條通道時,袁世凱長跪三呼,叩請"聖安"--袁世凱有點忘情了,上次晉京見駕,他還是一個聲名不響的山東巡撫,幾經周折才來到駕前,而說話還有時間限制;今天,這次,他是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了,是聖駕前的重臣,是各省封疆大臣之首,身價自然不同尋常,心情也自然不同尋常。他滿心感激老佛爺的話,一忽幾都擁到胸口,而又是在這樣荒闢的田野迎駕,不是在金壁輝煌的聖殿;兩宮這樣的聖體,顛顛波波的逃難,作臣子的該是什麼心情?!想著想著,袁世凱兩行熱淚便滾滾地流出來,那股憂傷也無法抑制,他匍伏在道旁,竟然號啕大哭起來:"老佛爺呀!萬歲爺呀!呀呀呀,呀呀呀!"袁世凱這麼一放聲,他的隨員不知就裡,也就跟著放起聲來。頓時間,順德城外,哭聲震天。

這一舉動,嚇壞了所有隨駕大臣,人人的臉膛都"唰"地沉了下來--原來本朝有製,王公大臣除"國喪"必須舉哀號哭之外,平日絕對不許對皇帝哭泣。哭泣了,就犯了"大不敬"之罪,犯了天條,當斬。大家都認為袁世凱這一次完了,人人替他捏一把汗。 坐在御肇中的慈禧,知道面前迎駕的是新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袁,正想問他兒句無關緊要的"家常話",忽然聽得他放聲大哭,腦門一下子冷了起來:"我還沒有死,皇帝也沒有死,為何一見面便舉哀號哭起來?難道不怕我降罪?" "袁世凱",慈禧忍住聖怒,語氣沉沉地問:"你怎麼放聲大哭起來了?嗯?!"

袁世凱哭出聲之後,已經知道犯了不赦之罪。但為時已晚。現在,老佛爺又發出話來,而且帶著盛怒,心想:降罪只在老佛爺的下一句話了。可是,袁世凱畢竟是在聖駕前走動過的人,頗知道這個女人的心緒,再加他自己電飽藏著官場權術,知道隨機如何應變,驚慌之中,倒有了轉機的計謀。他仰起面來,一邊涕淚縱橫,一邊說:"老佛爺呀,老佛爺,臣見聖容清減,痛徹於心,不覺失禮。罪該萬死。罪陔萬死!" 慈禧處在落難之中,當初為喪家之犬逃離京城時,還不知有沒有回來的可能?今天,雖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有了條約,自己有幸回鑾了,大臣們的功勞是當該嘉勉的。動蕩之中,袁世凱還有此心,令人欣慰,於是,她轉怒為喜,激動得眼圈兒也紅了,嘆聲氣說:"好孩子,咱們今天能夠見面,總算上天保佑,你也不用傷心難過了。"

袁世凱謝過恩,這才爬起來。 慈禧問了,他幾句話,而後又對左右的近臣說:"你們都瞧見了吧。袁世凱才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大忠臣呢!" --不料,袁世凱這樣做競開了個先例,人們還以為老佛爺逃難回來,喜歡的就是淚眼柏迎,哭聲接駕呢。於是,太后回到北京,再次臨朝,文武大臣們便鼻涕一把淚兩行,哭天號地,鬧得金鑾殿上"無喪舉哀",一片哭泣。下得朝來,一個個又都嘻嘻哈哈,耍著鬼臉。此是後話,這裡不提。 二 直隸總督署,原本是設在天津的,八國聯軍打了勝仗,在天津設了"都統衙門",統管天津的民財大政,袁世凱衙門也被管了起來,他只好跑到直隸省的省會保定去住,只在天津設了個海關道,派唐紹儀辦理所謂的洋兵撤退交涉。事情又鬧騰了幾個月,洋人的夢也大多圓了,到了902年"都統衙門"撤銷了,袁世凱才攜著男男女女走進天津。

人是進了天津了,洋人卻不准中國兵駐進天津。袁世凱傻了眼--兵是權的靠山,權是人的威風,別管頭上有多大紗帽,沒了靠山,也休想威風起來。袁世凱是玩了20多年兵權的人,他深懂得這個關係。所以,從保定搬回天津之後,他不僅覺得自己威風不起來,簡直像是被囚禁了,他坐在衙門裡,頭也懶得抬·抬,眉緊緊地鎖著。 唐紹儀走進總督府,一見袁世凱這模樣,心里便明白了幾分。他恭恭敬敬地喊一聲"袁大人",便垂首立在一側。 袁世凱側目望望他,指著一把太師椅,呼著唐的雅號說:"少川,坐吧。" 唐紹儀坐下之後,不知是想為袁世凱分心呢,還是為了別的,他一張口便把話扯得很遠很遠去了。 "袁大人,京城裡的事情,頗令人擔憂。老佛爺西京回來,大家滿以為她要勵精圖治,收拾這個爛攤子,可她,卻大罰戰爭罪犯,把戰亂之責一古腦推給別人;對於以前主張招撫拳民的王公大臣,殺頭的殺頭,充軍的充軍,監禁的監禁,革職的革職,鬧得人心惶惶,怎麼得了呀!"

袁世凱淡淡地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據說,老佛爺正計劃開展一次各省大清黨,要大開殺戒,又要大修頤和園。戰事連連,民不聊生......" 袁世凱站起身來,搖手阻止唐紹儀。 "少川,朝中的事,老佛爺和皇上自有他們的想法,作臣子的,我們只能以聖命為是。憂慮過多,反而不好。我只想同你商量一下咱們直隸的事,天津的事。"唐紹儀收住了話題--其實,唐紹儀何嘗想談這些。這些事袁世凱知道得比他還清楚。令袁世凱憂心的是直隸的事,天津的事,他唐紹儀也清楚。他這個沒有靠山的海關道當得容易嗎?不容易。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袁世凱緩緩地踱著步子,不時側目望望坐在那裡發呆的、只比自己小一歲的得力助手,半天才說:"洋人,欺人太甚了。"

唐紹儀心裡一跳:"他,也會這麼說?"袁世凱跟慈禧一樣:怕洋人又崇洋人,投洋人又恨洋人。洋人想利用他,還是略施點恩惠的。擺出譜儿來跟洋人對著幹,唐紹儀知道袁世凱不會幹出來。總督署搬來天津,袁總督身邊又不許有兵,唐紹儀正為此事而來。 。 只是他摸不准袁世凱葫蘆裡裝的什麼藥,才環顧左右而言他。現在見袁也吐了點真情,便壯著膽子說:"袁大人,我們的手腳不能長久被洋人捆著,咱得想個辦法。" 袁世凱停下腳步,但卻沒有說話。 袁世凱最知道兵權的作用,他能有今天,靠的也是兵權。朝中那麼多王公重臣,直隸一督能給他,憑什麼?還不是兵。跟同僚們爭勢如此,跟洋人更得如此。許多天來,他便記恨《辛丑條約》中那個"中國不得在天津駐兵"的條款,"要是我簽定這個條約,我絕不接受這一條。"袁世凱也只是心裡這麼想,果真他去簽約了,他會有什麼辦法呢?現在只能說現在的話了。

"少川,你說得對,咱們得想辦法。"袁世凱說:"我想咱們這樣辦,你看行不行?" "大人請說。" "條約只規定天津不准駐軍,並沒有規定天津不准駐警。我的總督府駐在天津,我要組織警察,維持秩序。" "好,好一個化軍為警,就這麼辦。"唐紹儀情不自禁站起來,連連拍手。 不久,袁世凱便從他的軍隊中挑選3000精銳人馬,改編成一個巡警營,派段芝貴統率,皇而堂之地開進天津"維持秩序"。不久,又將巡警營擴編了幾個大隊、分隊,分別派駐塘沽、秦皇島、山海關以及北塘等地,還是以槍桿子來作自己的靠山。 袁世凱急急匆匆化軍為警,建立武裝,鞏固自己的天津,駐在天津的洋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袁世凱的戲法變得併不高明,警也是拿著槍的,也是武裝。"但是,洋人卻不想排斥這支武裝,並且正想找一支這樣的武裝來代替洋兵"維持天津地方秩序",這個不出代價的代理人由袁世凱來充當,豈不更好。所以,袁世凱的以警代軍巧計也就如期實現了。 北京的事暫時平靜了,天津的事暫時也平靜了,袁世凱的心情也暫時平靜了。他想好好休息一下,雖然才是四十出頭的人,這樣沒日沒夜地忙忙碌碌,他也感到累了,而且累得腰背酸痛,眼睛也不想睜開,他想緊閉房門躺下身來,好好地睡,睡上它幾天幾宿。袁世凱該睡幾天。這一段,他的心機用得太多了,又是義和團,又是洋人,又是迎鑾,早幾天,一件大事幾乎使他得寵驚憨了:他和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劉坤一同晉為太子少保,賞雙眼花翎,從此之後,他便有一頂"宮保"的桂冠罩在頭上了。他匆匆進京謝恩,又忙忙碌碌應酬同僚們的祝賀,哪樣事不得耗費精力。還有,他的生母劉氏遺體還躺在靈床待喪,他尤加心神不定-- 三個月了,當他得知朝廷破格留用而且升他北上直隸的時候,他在母親的靈床前悲痛大哭,然後才脫去績經,北上應命,母恩泰山般重,他是刻不敢忘。無論在北京、在保定、還是在順德,每朝每夕.他都面朝南方.心馳天津.對著母親的遺體默哀.擦抹不盡的匯:汩汩淚水。 母親劉氏,並非父親的正竄,雖然生活在大紳士的家庭,卻始終過著比下人好不了多少的生活。據母親對他說,他落地之後,由於劉氏體弱奶水很缺,只好交給嬸母--袁保慶的妻子牛氏餵養。牛氏也在此時生了個兒子,但天折了,是在傷子的悲痛中代養著的。但是,從此之後,袁世凱便跟隨這位嬸母作嗣子,形影不離了。 8歲時嗣父袁保慶到山東侯補,他隨嗣父母到濟南。後來嗣父調任江南鹽法道,袁世凱又隨到南京。嗣父病故在南京之後,他才隨嗣母牛氏回到原籍--河南項城。那時候,袁世凱已經15歲了。當他見到生母劉氏時,竟怯生生地不敢認了,惹得劉氏痛哭一場。袁世凱機靈透頂,見生母悲傷,便跪倒面前,請求懲伐:"娘,是兒子錯了,兒子不孝,兒子不懂禮,你打吧,罵吧,兒子再不敢了!"劉氏善慈,只想到這些年日月過得不順心,想同兒子親熱親熱,見兒子冷淡,便悲傷。現在,兒子跪在面前請罪了,反又覺得心疼。忙抱起來,·邊哭一邊說:"孩子,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憑你走到哪裡,娘的心都隨著你。你也明白,娘的日子難呀!娘常常把淚往肚裡吞,只盼著你......" "娘,你別說廠,我明白。"袁世凱伏在娘懷裡,仰臉望著娘的淚面說:"娘,從今以後我再不離開你了,永遠在你身邊。要是外出做事了,我也把娘帶著。" 劉氏揉揉淚眼,說:"別說孩話了,娘是一時急亂了心,這才流淚。以後,憑你到哪裡,千萬不能忘了嗣娘,是她的奶水養大你,你不能忘了她,要孝敬她。" 袁世凱說:"娘,你放心,生母、養母我都一樣孝敬,我一定讓兩位娘都高興。" 正是袁世凱思親的時候,他派往項城老家安排葬母的袁乃寬回來了,這個到了暮年跟袁世凱認了本家的老管家,一回到天津就哭喪著臉跪在袁世凱面前,悲悲愴愴地喊了聲"大爺"。 袁乃寬跟袁世凱續本家的時候,不僅年齡比袁世凱大幾歲,按輩還得比袁世凱高兩輩。只因袁乃寬是一個無名小人物,甘心退三輩稱袁世凱為"大爺"。袁世凱有官有威風,以"爺"自居,總不會半懸空裡再拾一個"爺"在身邊,那成什麼體統。也就心平氣和承認這位本來應陔叫爺的人稱爺了。一筆寫不出兩個袁,一日認了本家,終生親密無間。這袁乃寬也就成了他身邊跟老傭人袁振標一樣身份的管家了。袁世凱葬母的事,自然由袁乃寬去操辦。現在,袁乃寬這模樣回來了,袁世凱知道事有蹊蹺,便問:"紹明(袁乃寬也附庸風雅起了名號,叫紹明。但他只對袁世凱說是"乳名"。所以,袁世凱總愛這樣直呼),怎麼啦,事情不順利?" 袁乃寬點點頭,又嘆聲氣,才說:"大爺,項城的大爺說,老太太的葬事,你沒有同他商量。究竟該怎麼辦?還得等你回去一趟才能定。項城的大爺還說......" "還說什麼?"袁世凱急問。 袁乃寬抬起頭,沒有回話,只用目光朝袁的身邊侍衛打量一下。袁世凱明白了,他揚了揚手,說:"你們下去吧。" 侍衛、隨從應了一聲"是",都退了出去。 袁乃寬揉揉眼,彷彿是在流淚了。 "大爺,項城大爺火氣大呀,他說......他說......" 袁乃寬口喊的"大爺",自然是對袁世凱,而口喊的"項城大爺",那是指的袁世凱的長兄袁世敦。袁世凱兄弟姐妹共9人,除老大袁世敦是嫡出之外,其餘兄弟5人、姐妹3人均為庶出,這位嫡出的長子自詡清高,一生不做官,只守著祖業,甘當紳士,本來就對袁世凱的品行並不贊成,兄弟交往不密。袁世凱對這位長兄。也總是敬而遠之。今日葬母,再勉強,也不能漫了老大的頭皮,所以,才派袁乃寬先去"招呼"一聲。他卻不曾想到還會有什麼蹊蹺俺說"說麼,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 袁乃寬說:"項城大爺說,老太太葬儀,憑你怎麼辦,他都不管。但是,老太太的墓地,就不能依你說了算了。得......得......" "得怎麼樣?"袁世凱急問。 "得項城大爺......"袁乃寬忙改口,說:"項城大爺說,得按祖制、按家規辦理。" "什麼祖制,什麼家規?"袁世凱拍桌站起。 "難道說我不是袁氏子孫?!難道說...... "大爺,項城大爺說,你最好先回去項城一趟,而後再起老太太靈柩。" "什麼話!?"袁世凱大怒了。 "葬母我還要同誰商量。我不去,你們照準備。" 三 袁世凱要離開天津,然後再到項城為他的生母劉氏出殯。朝廷重臣,位高身顯,正是榮宗耀祖的時候。袁世凱要為他的生母赫赫歸西。袁乃寬捎來的項城"消息",只令他心裡沉了一下,很快便又平靜了。 "什麼祖制,什麼家規,袁姓有幾個總督,何況總督之首?連各省督撫都不在我心目之中了,老大還會怎麼樣,家族還會怎麼樣?"袁世凱官大了,他可以蔑視祖制。所以,他不放在心上。他放在心上的事是:要離開任所了,雖然為時不過兩月,可形勢日益變化,他要穩住自己的衙門,穩住自己在朝廷的陣角。他悶坐在衙署內,分析著老佛爺的行止和宮中的風風雨雨,他更思索著自己該做的巨鉅細細--他還是沒有更多的時間好好休息。 袁世凱得算是一個在老佛爺面前"有眼色"的人,他辦出的事情一般都能令那個機靈的女人滿意。就說日前迎鑾時的"舉哀號哭"吧,要不是他袁世凱摸透了老佛爺的心,要換了別人,還不得算個"犯天條"而殺頭!可他袁世凱,竟能博得慈禧歡心。袁世凱精明,精明得透頂。他知道,大清王朝的極權掌握在滿族愛新覺羅氏手中。現在,移到葉赫那拉氏手中了,葉赫那拉氏依然是滿族。誰人不知,愛新覺羅氏的祖宗就有過遺訓,絕不許讓漢人作軍機大臣。後來,曾國藩、左宗棠作了軍機大臣了,那並不是清王朝的祖制改了,而是太平軍起義,半個中國都起了火,滿族將領統治的旗營又腐敗得不堪一擊,為了苟延殘喘,才破了破祖制。即便如此,皇族還是放不下心,千方百計派八旗要員監視。曾國藩看得透徹,他在作了軍機大臣建立湘軍時,便力保滿族塔齊佈為湘軍大將,自己才坐穩軍機。袁世凱不忘前事,在山東做巡撫時已經力保滿族道員蔭昌來"佐贊戎機",甚得朝廷放心,現在,官至極品了,他忘不了"成功經驗",順德迎鑾那是雕蟲小計,大動心思還得另想籌碼。袁世凱派人把親信之一、剛剛作了直隸全省操防營務處督理的王士珍找到面前,親自為他倒了茶,然後,便問他:"聘卿(王士珍字聘卿),你來說說,眼下朝廷情況,究竟與昔日有無不同?" 王士珍,直隸正定人,比袁世凱小兩歲,是在北洋武備學堂時經蔭昌推薦結識了袁世凱的。此人城府極深,卻又不露鋒芒,遇事唯唯諾諾,從無疾言厲色。袁世凱欣賞就欣賞他的這種穩重。王士珍呢,對袁世凱也頗盡得忠心,能夠推心置腹。聽了袁世凱的問話,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後說:"宮廷中的情況,宮保自然比我看得明白。何必問我呢。" "怎麼能這樣說呢?"袁世凱表現謙虛了。 "形勢多變,人心難測。像老佛爺那樣的人,哪裡是你我之輩就看明白的。" 王士珍明白了,他知道袁世凱在揣摸慈禧的心思。王士珍同時也知道了袁世凱想幹什麼。便說:"老佛爺此番西安歸來,猛然間便見老了。心情也有點兒反常。" "噢?!"袁世凱故作驚呀。 "我還看得不清楚。" "人到風燭殘年了,該享受的,不願放過了。" "你說的是修頤和園是不是?" "不止如此。" "還有......" "你沒看見,賣官鬻爵,已經成了公開秘密。有錢的人,誰都可以買個官噹噹。錢多買的官也大。滿街滿巷在唱朝為大腹賈,夕便載鳥紗......" 此道袁世凱最精。世界上的生意以買官利最大,可謂一本萬利。官買到手,花去的銀子轉眼便回來,而且厚利無邊。 "不談這些了,那不是咱們該管的事。再說,賣官買官,那也是願打願捱的事,捐官也並非從本朝開始,我只想知道朝中人事有無變化。" "有,大得很。"王士珍消息靈通。 "聽說榮祿榮大人病了。"袁世凱不想听那漫天址地的清談,單刀直人。 "是的,榮大人不常到軍機去了。" 王士珍說:"怕不單單是因為身體不佳。" 袁世凱搖搖手,說:"那麼軍機呢?"不待王士珍說話,袁世凱便自答起來。 "我知道,榮大人一退步,慶親王奕勗便成了太后身邊的最紅的皇族大臣......" "連他的兒子載振也身價百倍,把個官場鬧得......"袁世凱又在搖手。 "你看看,咱該怎麼辦才好呢?"王士珍心中一跳,這才轉過神來。原來袁世凱關心的並不是 朝中事,國家事,而是他的自己事。奕勗主持軍機,袁世凱自然最先知道,他何須問自己的下屬。王士珍心裡責怪自己,怨自己不該嘮嘮叨叨東拉西扯,口裡卻說:"宮保既然諸事看得清爽,何不自己慷慨一番,讓那位慶親王也喜歡喜歡。" 袁世凱笑了。第二天,袁世凱便叫他的幕僚楊士琦給奕勗送去十萬兩銀票。奕勗看著這份沉甸甸的大禮,心裡樂滋滋的,嘴裡還是說:"這怎麼行呢?我怎敢當得起如此大禮?" 楊士琦會說話,他說:"這不過是見面禮,宮保說孝敬王爺的日子長著呢。" 奕勗並不是見錢眼不紅的人,十萬雪花銀早已弄得他心中奇癢了。於是,便推就說:"太難為慰庭(袁世凱字慰庭)了,我如果一定不收,他會怪我不講交情的。"說著,便把那張銀票塞進自己的袖管裡。 十萬雪花銀子買通了一條路,從此之後,袁對這位王爺更親密起來了,不僅年節、婚壽有禮,連王爺的守門傭人也常常少不了一份禮品。王府的大門,從此之後自然隨時都向袁世凱敞著。 朝廷的事安排周到了,自己衙門的事也都作了吩咐,袁世凱這才靜下心,轉過神要為老娘出殯。亡人人土為安,長期停靈堂上也不是個辦法。於是,袁世凱把管家袁振標、袁乃寬,賬房先生符殿青,身邊的貼身隨員申明善、申明法、何殿祥和馬其昌以及醫官劉鬥夫、王仲琴等通通找到面前,和他商量如何出殯的事。 "狗,"袁世凱呼著大跟班申明善的乳名說:"咱們要送老太太歸西了,得辦得體面一點。你看呢?" 精明能幹的申明善,這事想了許多日子,心裡早已有了譜。 "老爺,這事就交給我們吧,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待我們天高地厚,我們要對得起老人家。" 袁世凱一邊點頭,一邊對老傭人袁振標說:"老夥(袁氏家人對男傭人一律稱"老夥",對女擁人稱"幹",張氏稱張乾,李氏稱李乾),送老太太的靈車你都安排好了嗎?" 袁振標說:"安排好了。只是尚未裝飾,還有紙幡之類,也得三天才能糊好。" "我不是讓你抓緊點麼,怎麼這樣慢慢騰騰?"顯然,袁世凱有點心急。 "老爺,"袁振標在袁世凱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然後說:"這是我和大總管乃寬和明善、殿青一起商量好。老爺如覺得不妥,還請老爺示下。" --原來這些管家、傭人都對世俗十分透亮,這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又是太子少保顯赫的人物出大殯,怎麼能不驚動四方上下呢。衙門內設一個靈堂,衙門外揚起白幡,誰不得來弔喪。榮宗耀祖又來了大筆金銀。袁振標說的,便是在總督府內為老太太設祭3天,恭承各界惠吊。袁世凱自然不會有異,只是不動聲色地說:"務必一切從儉、從簡,我還是官職在身的人,皇恩未報,不敢聲張,只覺得老太太一生艱難,想讓老人家走得稱心些罷了。"他又說:"咱們是江淮故土養大的人,不同於北方,更不能與京城相比,一切都按照項城習俗辦理,以見咱們不忘桑梓。" 袁振標答應著,便同袁乃寬、符殿青等人退了出去。 果然,第二天總督府衙門內便搭起了靈棚,靈棚正面擺著祭桌,祭桌上擺放著祭品,祭品上有用五顏六色材料裝飾的山水人物、飛禽走獸,中間飾有一道龍門,桌前放著大大小小的A布孝墊;祭桌後掛竹簾,竹簾上鑲著一個大大的"靈"字,兩旁便是隔扇;靈字上邊是一個匾額,上書"陟屺興悲"四個大字;靈棚正門上也懸一塊匾額,上書"恭承惠吊"四個大字。衙門外,揚起白幡,設上鼓樂哀隊,出出進進的眷屬和閒雜用人,一律白衣素裹......顯赫的一座衙門,傾刻間便梨花盛開,一片雪海。 袁世凱是紅極朝野的人物,許多人想巴結但苦於無門,今天總督府高搭靈棚,出起大殯,怎麼不來!於是,先官方後群體,最後是平民百姓,如潮如湧,前浪後浪,足足熱鬧了七天,這才宣告"拆倒靈棚"。賬房先生符殿青收了收賬,大大超過了日前袁世凱孝敬慶親王奕勗的那筆銀兩。 "老爺,請你過過目。"符殿青把賬單放在袁世凱面前,便立在一側。 袁世凱只側了一下目,便看清了收禮總數。他故意偏過臉去,說:"不看了吧,由你們收拾著好了。"停了停,又說:"只是,這份禮單務必好好收存。親朋友好,同僚至交,人家對老太太這番深情厚意,咱是當該永遠銘記在心的,並且要加倍的補償。" 符殿青連聲應著:"是,是,是。"忙將禮單收下,後退著走出去。兩天后,靈車裝著劉氏的靈柩,孝子孝婦以及管家傭人和衛隊坐著另備的送喪車隊,浩浩蕩盪地從天津開出來,開向河南省的項城。 四 項城,河南省東南部一個偏僻的小縣,屬於豫皖之問淮陽山脈,是淮河流域一片較為貧困的地區。袁世凱的祖籍袁寨,卻是一個比較富裕的村鎮。袁氏家族的"保"字輩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世"字輩支撐門楣,袁世凱的大哥袁世敦,成了家族中的"大當家"。 袁世敦,五十過來的人了,大約是善於修身養性,又是過著閒雲野鶴的悠然生活,體態胖乎乎,呈現著福相。此人為人呆板,一年四季總是長衫馬褂,手裡抱著只彎脖黃銅水煙袋,一天到晚兩頭吐雲噴霧。他性格內向,對任何問題都是怒目或點頭來表示可否。他讀了不少書,但卻不願把滿腹的才華貨於帝王之家,只想在這片故土上當鄉紳,當名士,當袁氏家的衛道士,成為袁家一言九鼎的人。他同袁世凱雖是同胞兄弟,關係並不好。一來是他以嫡出自居,不想同那些兄弟平起平坐,常常以傲慢的態度對待兄弟;其次便對袁世凱的為人瞧不起,他覺得他不學無術,行為不端,人極不厚道。所以,這些年,無論袁世凱在外邊如何轟轟烈烈,他卻依然不出項城。劉氏病故天津,他只派了兩位侄子前去應付了一下弔祭。早時,袁乃寬來項城料理安葬劉氏之事,他便推三阻四不給面見.最後勉強見了一面。 那一天,袁世敦手端著水煙袋,坐在客廳的正位上,眼皮也不翻,只管"呼嚕呼嚕"吸他的煙。垂首立在一旁的袁乃寬吞吞吐吐地敘說著為劉氏老太太安葬的事。話說明白了,袁世敦才眨巴一下眼皮,側視他一眼,說:"這麼說,是要驚天動地地出一場大殯了?" 袁乃寬沒有聽明白活意,只"嗯"了一聲。袁世敦陰陽怪氣地說:"值得嗎?" 袁乃寬心中一驚,他沒想到這位大爺會對亡人這麼冷淡,會對他顯顯赫赫的弟弟這麼冷淡.但是,自己卻不敢多言一句。只得把垂著的頭再往下垂垂, 袁世敦又"呼呼嚕晰"地吸陣子煙,才說:"按說,我們袁家的老殯出得再大,也不為過分,只是,這一次麼,"他吹了吹煙管裡的灰燼,又裝上菸絲。 "這一次......你回去吧,讓世凱回來之後,我們再商量。" 袁乃寬覺得事情辦得不園滿,想再力爭一番。便說:"大爺,我來的時候,家大爺倒是有活,出殯的一一切費用,自然由他一人籌措,不需府上再破費了,只是......" 袁世敦搖手不讓他再說,冷冷地笑著。 "笑話,難道袁家出不起殯?!我完全可以不動筋骨地大辦一場。我敢說,在項城縣,還沒有那一家敢同我較矽。" "那......"袁乃寬迷惑了。 "殯,他愛怎麼出,便怎麼出。"袁世敦說:"我絕不阻攔。只是,祖墳中的那穴地,我是不能讓她佔的。" 袁乃寬明白了,可是,他也驚慌了......不過,袁乃寬是不敢如此明白地向袁世凱回報的。而袁世凱,也覺得他的大哥不一定會如此阻他。 天津的靈車在縣城暫時停住了。縣自為他設了祭堂,要讓縣城鄉親為之祭悼--項城縣出了總督,又是北洋大臣,太子少保,全縣人民跟著沾光,能不為他老母弔喪? 縣城開悼的第二天,袁世凱領著幾位隨身先去了袁寨。他在天津是發了狠的,他要同他的胞兄扭著勁乾一場,殯怎麼出,得他說了算。 "難道我一個朝廷大臣葬母還會被族規阻攔?" 離開縣城的時候,袁世凱沒有穿總督服,御賜的雙眼花翎也收藏起來了,只按照地方習俗穿上長衫馬褂,戴上六片瓦的帽店,坐上縣衙門為他特備的馬車走進袁寨。 袁寨,是一個住著300戶人家,上千口人的寨圩,中間高高的門台是袁世凱的宅院;四周便是眾多佃農和其他莊稼人,村子成了園形,一堵高高的圩牆圍裹著,圩牆外是一圈丈多深的壕溝,壕溝裡終年不斷積水,只有圩子南面留著寨門,可以通過行人車輛。寨門外的壕溝上有吊橋。太平年月,只閉寨門不放吊橋;若是戰亂或匪盜興盛時,每晚都把吊橋吊起。這樣,住在寨子裡的人家便與外界隔絕了。如今,雖然北方多亂,洋人開戰,但在偏僻的項城,還算太平,所以,寨圩子上的吊橋一直不曾吊起。袁寨的人都知道袁世凱要還鄉葬母,寨門也是天天黎明即敞開。袁世敦也有意差了家丁時刻關照。 袁世凱在寨門外下了馬車,在隨從的簇擁下,一路和相遇的人打著招呼,一路朝家中走去。 袁家是寨子裡的主戶,算得上書香門第,自然是講究禮儀的。袁世敦派出的家丁和族中晚輩,紛紛跪迎袁世凱,然後隨在身後。袁世凱走進家門,直奔客廳。 袁世敦也從坐椅上站起來,端著銅製的水煙袋立在當門表示迎接。唯其與往日不同的是:袁家從正門直至客廳、內宅,一律地掛起了黑紗,張起了白紙,袁世敦也換了一身素服,以表示全家舉哀。 袁世凱見了大哥,沒待說話,便泣不成聲地跪倒面前,然後悲痛地大哭起來。袁世敦也放下煙袋,跪下與袁世凱同哀。兄弟們一哭,全宅男女老少都就地跪倒,放聲大哭起來。一時間,袁宅悲天號地,哀聲不止。 一陣悲痛哭哀之後,袁世敦收住淚,讓人勸止了袁世凱,又止住家人,兄弟倆這才對面坐了一下來。這是袁世凱自從升了三品道員遠去朝鮮之後和哥哥的第一次重會,屈指算算,整整17年了,兄弟倆不免相互問候一番。最後,還是把話題歸到出殯上。 "日前,你讓人來跟我商量老人家安葬的事。"袁世敦先開了口。 "其實,無須商量,該怎麼辦,都有規矩。我們那片祖塋還是比較廣闊的,隨便那個邊上都可以。你去看著定就行了。" "邊上?!"袁世凱把脖子挺了挺,心裡老大的不快。 "是邊上。"袁世敦說:"世俗,族規都如此。" "不能人正穴?""不能。" "大哥,"袁世凱講價錢了。 "別管大小,我是朝廷命官,並且又領了太子少保的銜。這樣葬母,官場上是會嘩然的。你是不是考慮過我日後的處境?" "我不諳官場。"袁世敦崩起臉膛。 "官場上該怎麼辦?那是你們做官人的事情。我是平民,我只知祖訓。" "這麼說,大哥是不顧我在朝廷上的做人了。"袁世凱拉大旗了。 "連家規、祖訓都不顧的人,還談什麼在朝廷做人!"袁世敦是封建禮教的忠誠者,他要維護那個"禮儀",他堅持劉氏不能人祖墳的正穴。 剛剛還親親熱熱的氣氛陡然間就變了,這哥倆的臉膛都蒙上了冰霜,一個轉向左,一個轉向右;一個要母以子貴,一個要嫡庶分明。互不相讓,劍拔弩張。見此情形,在客廳內外侍候的老夥,老幹們,紛紛退了出去,不喚不敢再來。其餘幾位兄弟全是庶出,他們以為以袁世凱的身份,葬母事會有個好結果的。誰知老大就是不鬆口。他們也就不敢再去幫腔爭取了。 袁世凱這些年的日子,一直是順風順水,青雲直上,連老佛爺,皇上都得高看三分,不想在葬母事上讓胞兄把他"卡"了。堂堂的朝廷重臣,生母葬在祖塋的地邊上,自己的臉膛確實無處放。他向兄長說明了這層關係,兄長就是不體諒。若是換成別人、別事,袁世凱早動威、動權了。他現在不能,他看得很清楚,這位兄長是不會怕他的威和權的。袁世凱想即刻返京,在老佛爺面前為娘討一個封爵,或請老佛爺頒一道聖旨,把老母葬在祖墳正穴。手中有了這兩件東西之一,就不怕大哥不服,處處制肘了。他欠欠身,想就此返京。但是,他又坐了下來。 "老娘已經死了,朝廷上下無人不知,死後雖有追諡的例子,但那是對盛主、功臣,一個平民婦女,朝廷能會追諡她什麼?單單為一個大臣的母親喪事如何辦、葬在什麼地方。朝廷也不會頒一道聖旨......"想到這些,袁世凱為難了。袁世凱畢竟是顯赫天下的人物,把生母葬在袁氏祖瑩的地邊上,又畢竟是一件被公認為卑下的事情。果然到那一天事情如此,他率領妻妾子女和管家、侍從、傭人去安葬,他以何面目對待四方?他以何心情告慰亡靈?袁世凱不會那樣做。 "不,絕不會做那種丟人現眼的事。" "這麼說,這件事只有按你的意思辦才行了?"袁世凱沒有再叫一聲"大哥"。口氣也有點逼人。 袁世敦也不讓步。 "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禮儀。禮儀是我們祖祖輩輩都最最遵守,不能到我這世字輩,由我壞了。" "我要是不這樣葬呢?"袁世凱又緊逼一步。 "那就是你作主的事了。"袁世敦說:"祖墳正穴是萬萬人不得的。" "難道我不是袁氏子孫?"袁世凱發怒了。 "誰否認你了?"袁世敦也隨著袁世凱拍案而起。 "將來我死了,難道也葬在地邊上娘的墳前?" "我沒有說這個話。" "你不講情,我也不講義了。我要另立墳塋,堂堂正正地葬母!"說罷,轉身出來,上了送他來的馬車,匆匆返回縣城。 袁世凱回到縣城,在娘的靈前痛哭一場之後,把管家找來,告訴他們:"立即在城外給我買一塊風水寶地,我要另立墳塋,轟轟烈烈地葬母!" 袁世凱有勢、有銀於,買地立墳,說出來辦得到。何況有地方官的盡心奉承,還不是好地揀著買,老殯大大地出! 墳地定下來了,又請了風水先生定了穴,重新紮紙幡,做了楠木棺罩,扎了紙樓、六畜。紙人,另請了幾班吹鼓手,袁世凱和他兄弟、姐妹、子侄等披麻戴孝,手持哀杖,在由士兵組成的護衛隊護送下,真是轟轟烈烈地出了一場大殯。 劉氏的棺槨下地之後,袁世豈仰面朝天,痛哭發誓:"我--我袁世凱再不進袁寨,永不進祖墳了!" --果然,袁世凱在河南北部的彰德洹上村另安了住宅,日後自己也葬在那裡。這是後事,不再詳記。 五 爐中的熏香燃盡了,皇太后慈禧閉著眼睛聞不到了香味,有氣無力地喊一聲:"人呢?" 兩個宮女應聲立在面前。 "眼呢?沒有眼也沒有鼻子了?"逃亂歸來,慈禧便一直精神不振,性情也變了,無論王公大臣還是太監宮女,誰在她面都沒有好氣受,輕則責怪,重則會自己"掌嘴"。連李蓮英也有意無意地避她三舍。 宮女不敢作聲,匆匆忙忙又燃起了熏香,插入香爐。 "袁宮保袁大人來了嗎?"慈禧還是有氣無力的說話。 "回老佛爺,袁大人來了半天啦,見你睡著了,怕影響你休息。 他在前廳侯旨呢!""讓他進來吧。 ""知道了!"宮女退了出去。 隨著傳話,袁世凱朝服齊楚走進來。跪在慈禧面前,說:"臣袁世凱,恭請老佛爺聖安!" "罷了。起來吧,那邊有座,坐吧。""謝老佛爺。" 袁世凱坐下之後,側目望瞭望慈禧,覺得這個老婆子衰老多了。 "她還不到70歲呀,不該老得這個樣子。"他又想:"國事太冗繁了,她是累老的。" 正在袁世凱胡思亂想之際,慈禧又開了口:"早幾天,你回項城葬母去了,事情都辦利索了?"不待袁世凱回話,慈禧又嘆著氣,說:"也難為你了,大孝在身,移孝作忠,我心裡是有數的。" "老佛爺的仁慈,臣沒齒不忘。"袁世凱又跪倒磕了個頭。 "回老佛爺,母葬辦妥貼了,臣想朝中事多,沒敢久留,便回來了。" "好孩子,難為你了。"慈禧伸手示意,讓袁世凱坐下,又說:"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到直隸之後,辦理了一一件開灤煤礦掛旗的事,我知道了,但又忘了。是怎麼回事呀?" 袁世凱回道:"開灤煤礦的開採,是同英國人聯合辦的,那是李鴻章李大人具體經手。臣原不想再過問這件事了,按當初的聯辦合約辦事就行了。可是,既然開灤煤礦在臣的屬地,臣總是要去看看的。這一看,實在令人生氣......" "英國人和中國人合辦的煤礦,竟是只懸掛英國的國旗。"慈禧想起來了,當時袁世凱是有奏摺報來的,慈禧也是看了奏摺挺生氣的,並且派人正兒八經地跟英國總領事館作了交涉。因為八國聯軍圍攻的事急,她便記不大清楚了。經袁世凱一提,她才想起來。 "這個李鴻章......"她想責怪當初的經辦人李鴻章幾句,可是,卻又吐了又吞--"一個已經過世的大臣,還是多愛護為宜"。她只順著勢兒問:"以後事情辦得如何?" 袁世凱想邀功了。他說:"臣當時除了奏報之外,又派員去向英國人提抗議,要求他們要立即掛出代表我大清國威嚴的龍旗!""要求得對,該這樣要求。要不,也太失中國人的威嚴了。"慈禧來勁了。她把她逃出北京城、直趨西安避難的狼狽的處境忘了。八國聯軍中英國人便佔著極主要位置。 "後來怎麼樣了?" "憑著老佛爺和大清王朝聖威,英國人老老實實地在英國國旗旁邊又掛出了中國的龍旗。" "這才像話。你做得很有禮,很有節,做得好。"慈禧眉問呈現出笑意。 "還有件氣人的事。"袁世凱說。 "德國人想依照英國人的辦法在直隸和我們合辦啟新洋灰公司。我就想起了英國人不掛龍旗的事,便對他們堂堂正正地說:"辦洋灰公司,中國願意同你們合作。但是,主權得是我們中國的,你們德國出技術,你們作公司的總技師好了。 " "說得好,說得好,這才像個中國人的樣子!"慈禧誇獎了。 "德國人不甘心,又把我的老師周馥請出,前來說情。" "周馥?"慈禧瞇著眼想了想說:"是不是那個做過兩江總督的 周馥?" "是的。"袁世凱回答。 "也是北洋的老人了,怎麼也會辦糊塗的事。"慈禧顯然是不贊成的。 "我也是這樣想。"袁世凱說:"我婉言謝絕了周大人。" "洋灰公司結果怎麼樣?"慈禧問。 "辦成了。"袁世凱說:"德國人只算技術投資,我們也只給了他們個洋灰公司的總技師頭銜。當然公司是不能掛德國國旗只能掛中國龍旗的!" 大約是這女人被八國洋人欺負得太厲害了,有一絲寸洋的反抗和報復,她也覺得心裡舒坦。袁世凱把辦洋灰公司的事說完,慈禧的眉也就完全展開了,她挺挺胸,像是想站起來。兩個宮女忙過去攙扶。可她,卻坐下了,遂又指著龍案上的茶杯,說:"給袁大人上茶!" 宮女去倒茶,袁世凱忙又謝恩。 慈禧笑了。 "我也明白了,對洋人,就不能任其作為。這方面,我們有的人骨頭不硬,釀成大禍,吃了虧。往後,就得按照你對英國人、對德國人的辦法。不然,我堂堂大清天朝,還有體面麼!?"慈禧氣壯如牛地在自己屋裡說大話,她竟忘了,那"骨頭不硬"的人中間頭一個就是她自己,給堂堂大清天朝丟體面的第一人也是她這個老女人。如今卻又打腫臉膛充胖子來了。袁世凱是明白這一點的,但他卻不敢在這個女人面前拉開這層幕帳,而又獻殷勤地說:"臣是能理解老佛爺的苦心。昔日,臣人微言輕,只能為老佛爺嘆息;老佛爺厚愛小臣,小臣一定盡最大努力,在同外國人打交道時,首先想到大清王朝的天尊,想到老佛爺的體面。" "難得你有這番心意。"慈禧覺得這些"閒事"該丟開了,她要找袁世凱來的真實意圖該說明了。 "西安回來,我的心情總不好,看哪哪煩,該說的話,我也懶得說了。" "這都是臣子們的不好,讓老佛爺傷心了。"袁世凱忙拍馬。 "你瞧瞧,你瞧瞧,"慈禧有點生氣、變臉了。 "八國聯軍的軍隊競住進了宮內,什麼地方都給破壞了,宮殿裡的陳設,搶走的搶走了,毀壞的毀壞了。這哪裡還是皇宮,還是金殿?簡直是一片廢墟,是一片不是人住的破瓦寒窯。我真傷透心了,若不是還有意收拾這片山河,拯救黎民百姓,我真的連活也不想活在人世了。"說著,競扯起袖子去揉眼。 "臣子們有罪,臣子們有罪。"袁世凱沒受人委託竟代表了滿朝文武。他心中早已明白:皇宮爛亂成這個樣子,太后傷心到這種地步,把他袁世凱找進宮裡來了,鼻涕眼淚地說出了傷心事,還不是想要他籌集款項,辦置物品,恢復故宮的舊模樣,恢復她慈禧的體面。袁世凱微微鎖眉,心中掂量:修復故宮,卻不是三兒兩錢可以辦得到的,拿三、五十萬銀子灑在故宮中,怕是連個響兒也聽不見;再多,哪裡去拿?八國之亂,直隸重災,正常秩序尚未恢復,怎麼好張口向黎民百姓攤派泥?若是等到休養生息,那又是緩不濟急。老佛爺說的,當耳旁風,聽之任之,又不行。不是要我辦這件事,她把我叫來幹什麼?故宮這麼大,想訴苦哪裡不能訴,何必對著我洒淚!袁世凱又想:現在,朝事危難,老佛爺危難,正是作臣子的要出力,要勤王救駕的寸候,有人想尋找這個機會還找不到呢?獻忠心千載難逢之機,不要放過。 "老佛爺請放心,故宮爛成這個樣子,臣已覺罪不可免,若是看著老佛爺龍體就此大傷,那更是臣的大罪。老佛爺只管放心,這件事由臣來辦。我將在最快的時間內,把故宮恢復原樣。到那一天,讓老佛爺看了心裡歡喜!" 袁世凱滿口答應了修復故宮的事,慈禧懸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眉眼也展開了。 "難為你了,孩子。宮中有一線辦法,我也不會讓你去為難。咱們共渡難關吧。黑夜過去就是早晨,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日子好了,我會記住你的。誰待我怎麼樣,我心裡都有一筆帳。你去吧,我也累了。" 袁世凱又跪請"聖安",然後退了出去。 從北京回到天津,袁世凱的眉頭一直緊緊地鎖著。他在慈禧面前大話說過了,他明白,那不是戲言,他不敢把它當成戲言,事情辦不成,要落欺君罪的,欺君要殺頭的。他應該說到做到。怎麼做到?添一片瓦,購一張桌,買一件擺設,都得錢。錢從何來?他離開宮中的時候,大太監李蓮英送了他一程。他跟李蓮英交往很深,他的許多重要話都是經過李蓮英傳到慈禧耳中的;慈禧的話也都是經過李蓮英傳到袁世凱耳中的。 "宮保此番進宮,意義甚大呀!"李蓮英伴著袁世凱外走,一邊說。 "常常勞駕公公,慰庭感激不盡。"袁世凱說:"此番老佛爺把修復故宮任務交給了慰庭,是慰庭的榮幸。我知道,李公公是厚愛慰庭的。" 李蓮英不想只聽袁世凱的美言,他看到了修復故宮的難度。他一邊遞給袁世凱一張備料單,一邊說:"這是匡算,算得很緊。略為大方一點,還得更多銀子,宮保萬不可輕視這件事!" 袁世凱心裡沉沉地。他明白,李蓮英送行是名,其實是壓任務的。便說:"公公放心,我記住你的話了。還望公公在老佛爺面前多為慰庭說幾句話。" "放心吧,我會做的。" 袁世凱把那個清單看明白了,不是幾十萬兩銀子辦的事,而是過百萬兩!他心裡很焦急--銀子過了百萬兩,是什麼含意,他不能不焦急。 他一回到天津,就把帳房先生符殿青找來,他想破釜沉舟、傾家蕩產,也要落得慈禧喜歡。 六 直隸總督府的大客廳裡,喜氣洋洋。袁世凱以個人名義,邀請所屬藩、皋、司、道的官兒們前來聚會。事前,他並未對他們說明來意,等到官兒們都到場了,袁世凱才捧起杯,笑著說:"今天,慰庭請各位大人來,是有件私事相求。還望各位大人能夠大力臂助。"藩皋司道的官兒們先後站起,也都捧起杯,說:"宮保大人有話儘管吩咐,下官自當盡力,自當盡力。" "好好,請各位都坐下說話。" 人們都坐下了,袁世凱才開門見山地說:"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八國聯軍佔領了京城之後,大兵駐進了故宮。這一駐,故宮遭了殃,房舍毀了不說,殿廳室軒的置物,幾乎搶劫一空。現在,老佛爺和萬歲爺都安然回到北京了,總不能讓老佛爺和萬歲爺住在那樣破破爛爛的地方吧?" "是的,是的。"眾官兒們都應聲。 "我今兒去見老佛爺了。"袁世凱說:"我不忍心看著老佛爺過那樣的日子,我答應把故宮恢復成原來的模樣。這件事我思之再三,既不願牽動直隸的黎民百姓,也不想驚動各位大人,一切都由慰庭我個人獨擔了。" "宮保大人對朝廷的一片忠心,那是天日共鑑的,下官望塵莫及,以後要當真效法。"眾官兒們吵雜說著奉承話。 袁世凱搖著頭,淡淡地笑著,又說:"各位大人也是知道的,我袁某素來兩袖清風,更加上新近葬母,奉祿所積,早已囊空。但答應上邊的事又不能說而不辦。這樣,我請各位大人來,是想請各位大人先借我一些銀子,算官借也可,算私借也可,總之,我是有借有還的。日後好轉時,我一定如數奉還各位。" 一聽說袁世凱要向他們藉錢,藩皋司道們一個一個冷了臉--什麼借錢,還不是上司卡下屬,這樣的錢,有借何嘗會有還。他袁世凱對老佛爺盡孝心,讓我們出銀子,不干。於是,他們紛紛表示:"宮保大人,直隸本來就是片貧瘠的地方,我們這些官兒也窮得出奇,若說積存了,連一家老小也早已過著寅吃卯糧的日子。大人借銀,自當解囊,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宮保大人,本地歲歲的皇糧國稅,也都勉為其難。民窮官那會富呢?為朝廷盡心,下官是義不容辭。唯其......這銀子,卻一時籌措無門呀!" "宮保大人......" 袁世凱一見這情形,心裡冷了。 "原來這直隸的官兒們一個一個都是如此吝嗇的傢伙?!"可是,他是直隸新官,尚無相當影響,又是把"借錢"的話說到前邊了,總不能因為人家不借,自己採取強硬辦法。袁世凱心中有數,無論藩皋,還是司道,哪一個官兒不是私囊飽鼓,十年清知府還十萬雪花銀呢。他們叫苦,其實是欺人欺己。袁世凱心中早已怒火沖天了,只是他不能發作,也不願發作。只故作淡淡地一笑,說:"既然各位大人都這麼貧寒,慰庭自然不能再讓你們雪上加霜。此事暫作罷論,我再另謀良策。"寒暄一陣,那些官便一個一個告退了。 袁世凱此計不成,心裡十分生氣,一個一個都是混仗王八蛋.莫說是為朝廷盡力,就是我袁世凱明火執杖詐你們,你們也不敢一毛不拔的搪塞。窮、窮、那個不知,不刮地皮的官兒有幾個?騙黎民百姓可以,騙我袁世凱能騙得過?越思越氣、越想越怒,越覺得直隸這些官太不識相。 "天子腳下的官兒,連官場上的禮俗都不懂,做得什麼官?"袁世凱是個十分剛愎自用的人,這些年官做得大了,高傲自信更強了,他想辦的事辦不成,他是不會罷休的。他坐在自己的小客廳裡,邊氣邊怒邊想,倒是頗費了些心機。 袁世凱畢竟是過了"不惑"之年的人了,官場上這些年的體驗,使他深諳該怎麼走路,該怎麼為官;尤其使他警惕的,是該怎麼樣為自己的更遠大前途和更壞的退路著想。借錢不成,藉故處理幾個藩皋司道,輕而易舉。袁世凱搖頭不干。 "樹了敵,又成不了事,下策。"把想藉的款攤派下去,限期收來。 、袁世凱又搖頭不干。 "官刮地皮正尋求理由,不能為他們再開方便之門,乘火打劫,下策。"袁世凱鎖著眉,微閉雙口,"我得想一個既抓到錢又不傷大雅的兩全之策!" 世界上最多的路,不在地球的本體,而在官場。打過官司的人都明白:官斷千條路,一紙公文下來,死活、勝敗你都得認。官想走的路也是千條,坦途人道走不通,便走崎小道;崎嶇小道也不通,便在荊棘叢中重踏一條道。總之,當官的目的是一定要達到的。何況袁世凱這樣的大官。 "來人。"袁世凱終於想出了一條可行之路,他要調兵遣將了。 "老爺!"一個侍從在他面前打了個躬。 "把紹明找來。" "是,老爺。" 管家袁乃寬匆匆進來。 "大爺,你找我?" 袁世凱點了點頭。 袁乃寬自覺與袁世凱認了家,身份不同又曾為他出過不少力,行止都隨便些。不待袁世凱發話,他便先開了口:"大爺請屬員的事我知道了,不順利。這些東西真可惡,都是死人......" "別提他們了。"袁世凱說:"有件大事,你馬上去辦辦。""還是銀子的事?"袁乃寬說。 袁世凱又點點頭,然後,仔仔細細地對袁乃寬交待了一番。 "......要做得大大方方,冠冕堂皇。記住了?" 袁乃寬點頭微笑。 "大爺,我記住了。你放心。" 總督府得寵的人,袁乃寬得算取首。平時無事他還生著法兒找事,只是不敢惹大禍而已。而今,袁世凱交給事去辦了,他自然會盡心盡力,辦出名堂。袁乃寬狗顛屁股地在天津幾個大票號走了一遍,最後來到最享盛名的蔚長厚錢莊。他朝櫃檯前一站,先報了家門,有人又回報上去。 蔚長厚一聽說是總督府的總管來了,馬上出迎,領到小客廳。 "總管大人光臨小號,有失遠迎,謝罪謝罪。"蔚長厚打躬拱手。 "別客氣,我也只是一個客戶,想跟貴莊成交一筆交往。不算公務。" "總管大人請吩咐,小號無不從命。" 蔚長厚--一個近60歲的胖老頭,長衫馬褂,頭戴帽店、臉膛胖胖的,一雙機靈的眼睛。從那出神的目光,便會猜知他甚精於算計。他拱著手,一直站立著。 袁乃寬反賓為主,讓他坐下,然後說:"寶號的名聲和信譽,我們是知道的,更是信得過的。所以,我想把我們府裡的一些公款暫存寶號。僅是一筆經濟交往,別無他意。" "小號歡迎,歡迎!"蔚長厚又躬腰。 "那好。"袁乃寬說:"這樣,咱們就明說吧。蔚老闆你是個通達的人,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你也明白,那就打開窗子說亮話吧,蔚老闆......" 蔚長厚明白,這是拿公款謀利息的,各官長都這樣做。今見是跟衙門中最大的衙門打交道,便認定是一筆大交易。也就慷慨地說:"總管大人,既然府上高看了小號,我也誠實相待。至於說利息麼,小號最高息都是付8厘。這也是破了例的。" 袁乃寬笑了。 "這個碼是不算低了,但不能說是最高。實話對你說吧,我也跑過幾家錢莊了,只是覺得他們信譽不佳,最後才落腳到貴號。" "總管大人,這8厘利息實在是市上最高額了。不瞞大人說,天津衛許多衙門都是跟小號有交往,沒有一家超過這個標的。" "我不信。"袁乃寬搖著頭。 蔚長厚誠心想拉住這一大戶,便說:"總管大人,我說的全是實話。這樣吧,你也是官府的人,我也不瞞你,我拿幾本存有官府銀錢帳簿給你過過目,你就相信了。"說著,轉回內室,取內一撂帳簿,放到袁乃寬麵前。 袁乃寬先是推阻不看,老闆再次相請,他才翻開來...... 袁乃寬接受袁世凱的指示,就是要查清官兒們的存款情況。存款查清了,袁世凱才可以對那些聲聲哭窮的傢伙採取措施。 蔚長厚不知就裡,他如實地將某官署、某官的個人存款數字以及利息多少,一一指給袁乃寬看。袁乃寬便一一記在心上。然後,他們又談陣子別的事,便告別了。 "謝謝蔚老闆,我回去後即向上邊報告,事成了我再來。" --袁乃寬這一番苦心,收益極大,官兒們的存款競達一百多萬兩。袁世凱捧著這個名單和存款花帳,笑了。 "他們都窮了,窮得寅吃卯糧,窮得兩袖清風!?" 兩天之後,袁世凱又把那些藩皋司道的官兒請到自己的客廳。這一次,不談借錢的事了,卻大談起"天津世風"。 "......天津商人很不守法,唯利是圖。尤其是一些票號,簡直胡作非為。我告訴大家,一些票號的掌櫃的,做事太可惡,他們竟敢冒用諸公的名義招搖撞騙,列出巨額款項,說是諸公存款。我相信是假的。諸公當面對我說過,連渡日都維艱了,哪有大筆銀兩存入票號?請你們放心,我不再追究。為了懲戒這些票號掌櫃的。我已經把這些冒名頂替的存款全部借出暫用了。以後如何處理,我想禀明朝廷再說。" 那些存了款的官兒們聽了這話,立即都六神出了竅,他們明知是詐,一個個有苦難言,還得聲聲附會,說:"宮保大人做得對。該這樣做,該這樣做!" 一場先禮後兵的籌款,總算解除了袁世凱為修復故宮的憂慮。他把銀兩送到北京,慈禧樂得合不上嘴。 "袁世凱、袁世凱,我沒有看錯人,我沒有用錯人。這樣的人,我以後還得重用,還得破格。" 袁世凱後來會怎麼樣?後邊再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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