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7章 第三章映像

儘管時間已經很晚了,仍然有許多人在提爾之岩寬闊的走廊裡匆忙地奔跑著,他們是身穿金黑兩色衣服的城堡僕人、大君的侍從或是其他人。不時會有一兩名守衛者出現,只是他們都沒有穿戴盔甲,有些人連外衣都沒有係好。僕人們在佩林和菲兒面前都會鞠躬或者行屈膝禮,然後不停步地繼續趕路。大多數士兵在看見他們時都會對他們行注目禮,有些人會將手掌放在胸口上,僵硬地鞠個躬。但所有人在見到他們之後都會加快腳步,彷彿是想趕快離開他們。 走廊兩旁的油燈,每三到四盞裡才有一盞是點燃的。高大的燈架之間是一段段幽暗的空間,陰影在懸掛的織錦上晃動,模糊了靠牆而立的櫃子。只有佩林的眼睛能夠將它們一一看清,在昏暗的走廊中,他的眼睛就像是燃燒的黃金一樣熠熠放光。他飛快地從一盞燈走到下一盞燈,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地面,只有在明亮的燈光下才會偶爾抬起。提爾之岩里大多數人都從不同渠道得知他有雙古怪的黃眼睛,當然,沒有人會提起這件事,就連菲兒似乎也認為這種顏色代表著他與兩儀師的某種關係,這種事只能接受,絕不能議論。即使如此,當佩林看見不認識的人在黑暗中註視自己閃亮的雙眼時,仍然會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他們什麼也不會說,但這種沉默只能凸顯他的孤獨。

“真希望他們不會這樣看著我。”當一個頭髮斑白,年紀足有佩林兩倍大的守衛者一看到他就急忙跑開時,佩林喃喃地說,“彷彿他們很害怕我,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這些人不去睡覺?”一個拿著拖把和水桶的女人慌張地向他行了個屈膝禮,便低著頭跑開了。 菲兒挽著佩林的臂彎,看了他一眼:“別擔心,那些衛兵如果不是執行任務,確實不該出現在城堡的這個區域,不過也許他們來這裡是想抱個女僕,一起坐在大人們的椅子上裝裝樣子,因為那些大人們都在睡覺。他們也許害怕你會向他們打小報告,而晚上正是僕人工作的時間,有誰想讓僕人在白天礙事,在他們眼皮底下擦洗打掃?” 佩林懷疑地點點頭,他相信菲兒在她父親的家裡也會見到這種狀況。一位成功的商人自然會有僕人,也會有保鏢護衛他的貨車。至少,這些人不是因為遇到了與他相同的襲擊,才會在半夜裡爬起來的。如果出了這種事,他們肯定已經集體逃離提爾之岩,現在正在路上狂奔了。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似乎成了眾人注意的焦點?他不想去找蘭德的麻煩,但他必須知道。為了跟上他,菲兒不得不加大了步幅。

儘管充滿了黃金、精美的雕刻和鑲嵌,被裝飾得精美無比,提爾之岩的內部實際上和它的外部一樣,是為了戰爭而設計的。走廊交叉處的天花板上都設置著暗藏的箭孔,從未使用過的箭縫被開在能夠控制整段走廊的地方。佩林和菲兒爬過一段又一段狹窄而迂迴的樓梯,所有這些樓梯都被封閉在低矮的空間裡,並向下方的走廊開著更多的箭縫。實際上,所有這些設置都沒有對艾伊爾人造成阻礙,他們是史上第一批攻進城堡外牆的敵人。 當他們跑上一道螺旋階梯時(佩林並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跑,如果不是菲兒拉著他的胳膊,他還想走得更快些),他聞到了一股陳舊的汗味,和一絲令人作嘔的甜香味,但他並沒有註意這些。他現在一心只想著該如何對蘭德說,為什麼你要殺我?你瘋了嗎?向蘭德問這種問題並不容易,他也沒想過可以很容易就得到答案。

走進一條靠近城堡頂端的陰暗走廊,佩林發現自己面前是一名大君和兩名貴族親衛的背影。在提爾之岩里,只有守衛者被允許穿戴武具,但這三個人的腰間都掛著佩劍,這種情況很不尋常。他們出現在這片陰影裡,全神貫注地看著走廊遠程明亮的燈光,所有這些都更加地不尋常。燈光來自蘭德房間的前廳,那些房間與其說是蘭德要的,不如說是沐瑞硬塞給蘭德的。 佩林和菲兒在爬樓梯時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但那三個人只是一心一意地看著前方,根本沒有註意到背後有別人來了,直到那名穿藍色外套的衛兵在活動酸麻的脖子時回了一下頭。看見佩林和菲兒,他的嘴一下子張得老大。那個傢伙罵了一句什麼,轉過身面對著佩林,將腰間的劍抽出了一手多長。另一名衛兵的動作只比他稍稍慢了一拍。兩名衛兵全都繃緊了身體,做好戰鬥的準備,但他們的眼睛卻不安地轉向一邊,不敢和佩林對視。他們身上散發出恐懼的酸氣,那個大君也是一樣,雖然他極力控制住恐懼的情緒,沒有讓它表露出來。

這個大君名叫特倫,他的黑色山羊胡里已經出現了點點雪白。他漫不經心地挪動著腳步,就好像身處一場舞會上。他從袖子裡抽出一塊散發著甜膩氣味的手帕,擦了擦他滿是疙瘩的鼻子,鼻子不算小,但和耳朵比起來,就根本算不上大了。華美的絲綢外衣和紅緞子袖口只是將他的面孔反襯得更加難看。他看看只穿著襯衫的佩林,又擦了一下鼻子,才微微點了一下頭。 “光明照耀你。”他禮貌地說。他的目光碰到佩林的黃眼睛,立刻挪向一邊,不過他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我相信你還好吧?”他的語氣有些過於禮貌了。 引起佩林注意的並不是這個男人的語氣,而是他上下打量菲兒的那種含有某種輕佻意味的眼光,這讓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不過佩林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中不現絲毫波瀾:“光明照耀你,特倫大君,很高興看到你幫助守護真龍大人。你們這裡的一些人對於他出現在這裡一定是心懷怨恨的。”

特倫稀疏的眉毛抖動了一下:“預言已經成真,提爾也實現了它在預言中的位置。也許轉生真龍會領導提爾迎接一個更加偉大的命運,有誰會對此感到怨恨?不過時間已經很晚了,晚安。”他又看了菲兒一眼,同時舔了舔嘴唇,就朝佩林和菲兒背後的方向走去,只是他的腳步顯得太快了一些。他的保鏢們緊跟著他,如同兩隻訓練有素的狗。 “不需要你這麼多事。”當確定大君聽不到他們說話之後,菲兒用緊繃的聲音說:“你說話的時候,舌頭就像是用冷鋼鑄的,如果你真的想留在這裡,你最好學會該如何和這些貴族打交道。” “我並不是要像個父親一樣多疑,但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他想把你抱在懷裡恣意調戲。” 菲兒不屑地哼了一聲:“他不是第一個這樣看著我的男人了,如果他有膽一試,我用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縮回去,我不需要你為我說話,佩林·艾巴亞。”不過,她的聲音並不是那種真正不高興的樣子。

撓了撓鬍子,佩林望向離去的大君和衛兵,直到他們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他很想知道,這些提爾貴族怎麼有辦法避免汗流浹背。 “你注意到了嗎,菲兒?他的跟班直到離開我們十步之後,才把劍收起來。” 菲兒皺起眉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了看背後的走廊,緩緩地點了點頭:“你是對的。但我不明白,他們對你並不像對他那樣又是鞠躬又是讓路,但每一個走過你和麥特身邊的人,就像是走過兩儀師身邊一樣警戒萬分。” “也許作為轉生真龍的朋友,不再像以前那樣會受到保護了。” 菲兒沒有再提議離開,至少她沒說出這樣的話,但她的眼裡寫滿了這個意思。佩林成功地忽略了她沒說出口的建議,比他以前對付她說出口的建議時要成功。 在他們走到走廊末端之前,貝麗蘭從前廳的燈光中飛快地走了過來。她用雙臂緊緊抱住身上的一件白色薄長袍。

為了向菲兒表明他能夠像她希望的一樣彬彬有禮,佩林向梅茵之主深深鞠了個躬。他敢打賭,就連麥特都沒辦法做得比他更好。相反的,菲兒的屈膝禮僅僅是略一點頭和稍稍彎一下膝蓋而已,不過佩林並沒有註意到這些。貝麗蘭跑過他們身邊,沒有看他們一眼,但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恐懼的氣氛,如同潰爛的傷口一樣惡臭且令人心寒,讓佩林的鼻孔一陣抽搐。與之相比,特倫的恐懼就不算什麼了,那種感覺就像是令人瘋狂的惶恐被一根破爛的繩子綁在她身上。佩林緩緩直起身,望向她的後背。 “看夠了嗎?”菲兒輕聲問。 佩林仍舊只是想著貝麗蘭,他納悶著是什麼讓她有這種彷彿被逼到懸崖邊上的感覺。他沒多想,隨口說道:“她聞起來……” 在走廊的遠程,特倫突然從一條側廊裡走出來,抓住了貝麗蘭的胳膊。他一連說了許多話,但佩林只聽清楚幾個零散的詞,內容大概是說貝麗蘭過於高傲,已經踰矩了;還有特倫似乎願意向她提供保護。貝麗蘭的回答簡短而尖刻,更加不容易聽清楚。她說話的時候,一直高昂著下巴。很快的,梅茵之主就用力掙脫了特倫的掌握,繼續向前走去,這時她對自己的控制看起來已經恢復了許多。在跟上去之前,特倫看見佩林正在看他,又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便從那個岔路口消失了。

“我可不在乎她是不是有黎明香精的味道。”菲兒恨恨地說,“那女人可沒心思去獵一頭熊,無論那張熊皮掛在牆上會有多悅目,她要獵捕的是太陽。” 佩林將目光轉向菲兒,皺起眉:“太陽?熊?你在說什麼?” “你幹自己的事去吧!我想上床睡覺去了。” “你想去睡覺了!”佩林緩緩地說,“但我以為你像我一樣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這麼想,我不會假裝很想見到那個……蘭德……我一直都在躲著他,而現在,我更不想見他。毫無疑問,沒有我在場,你們兩個會有一次很好的談話,特別是如果那裡有些酒的話。” “你說這些話毫無意義。”佩林喃喃地說著,用手撥了一下頭髮,“如果你想去睡覺,那麼也好,但我希望你能說一些讓我明白的話。”

好一段時間裡,菲兒只是端詳著佩林的臉,然後,她突然咬了一下嘴唇。佩林覺得她是在努力壓抑笑的衝動。 “哦,佩林,有時候我相信,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副無知的樣子。”笑意讓她的聲音顯得格外清亮,“你去……去找你的朋友吧!明天早晨告訴我你們都談了些什麼,只要你想對我說。”她壓低他的頭,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就回身跑走了。 佩林搖了搖頭,看著菲兒,直到她轉過剛才特倫消失的那個轉角。有時候,她簡直就像是在說另一種語言。然後他轉頭向那片燈光走去。 亮燈的前廳是一個直徑有五十步或者更大的圓形房間,一百盞鍍金的吊燈用黃金鍊子懸掛在高高的天花板上,拋光的紅石圓柱在房間內側圍成了一個圓。房間的地面是一整塊巨大的黑色大理石板,上面鑲嵌著黃金條紋。在提爾還有國王的日子裡,這裡是國王房間的前廳,那時候,亞圖·鷹翼還沒有將世界之脊和愛瑞斯洋之間的一切都納入一位帝王的統治。亞圖·鷹翼的帝國崩潰之後,提爾再也沒有出現過國王。在一千年的時間裡,這些房間中惟一的居民只有溜過灰塵的老鼠,任何大君都沒有足夠的權能,敢將這些房間據為己有。

房間中央,五十名守衛者筆直地站成了一個環形,胸甲和寬邊頭盔反射著燈光,長矛全部傾斜成同樣的角度。他們的隊形讓他們可以監視所有的方向,他們的職責是為提爾之岩現今的主人擊退一切入侵者。他們的指揮官在頭盔上戴了兩隻白色的短羽,作為和普通士兵的區別。他一手握住劍柄,一手叉腰,姿勢差不多和那些士兵們同樣僵硬,他所肩負的任務讓他覺得自己非常重要。他們的身上全都散發出恐懼和不安的氣息,如同居住在一片正在崩塌的懸崖下卻還努力讓自己相信頭頂的巨石永遠不會塌落的一群人。或者,那片巨岩不會在今晚塌落,至少不會是下一個小時。 佩林從他們身邊走過,靴跟發出一陣回音。軍官望向佩林,看到他沒有停下來接受盤問的意思,禁不住開始猶豫。當然,他知道佩林是什麼人,至少他知道其他提爾人所知道的一切:兩儀師的旅伴,真龍大人的朋友,一位不該被他這種小小的岩之守衛者軍官打擾的人。他的任務是守衛真龍大人休息,不過這名軍官一定也知道,擺出英勇的樣子和擦亮鎧甲也就是他們全部的任務了,雖然他也許不會承認這一點。真正的衛兵是佩林在走過紅石柱、來到蘭德房門前時遇到的那些人。 她們一動不動地坐在石柱後面,似乎已經與石柱融為一體。她們灰褐色的衣服在荒漠中能為她們提供很好的掩護,但在這裡,當她們移動的時候卻很是顯眼。六名槍姬眾——選擇了武士生涯,而不是家庭生活的艾伊爾女子,踩著齊膝的花邊軟皮靴,無聲地擋在佩林和房門之間。她們比一般的女人要高,最高的只矮佩林一個手掌。陽光曬黑的皮膚和紅黃兩色的短髮是她們的特徵。其中兩名手持彎曲的角弓,弓上扣著箭,只是弓弦沒有拉開。其他人各自拿著一面小皮盾和三四根短矛——矛桿很短,不過矛鋒足以在刺穿一個男人的身體之後還剩下數寸。 “我不認為我能讓你進去。”一個擁有火色頭髮的女人對佩林說。為了緩和氣氛,她輕輕地笑了笑。艾伊爾人不像其他民族那樣愛笑,他們很少有情緒的表露。 “我想,他今晚不會想見任何人。” “我要進去,貝恩。”不顧對方的矛刃,佩林抓住她的上臂。這時他無法對她的矛槍視而不見了,因為矛尖已經頂在他的喉嚨側面。另一位槍姬眾名叫齊亞得,頭髮較貝恩略顯金色,突然將她的矛尖頂在另一側。兩柄矛的位置完全對稱,彷彿她們想讓兩支矛尖在佩林的脖子裡碰在一起。其他女子只是在一旁看著,確信她們能夠控制局勢。不過,佩林並沒有就此屈服:“我沒時間和你們爭執,就我所知,你們也不會聽別人說些什麼,我要進去。”盡量輕柔地,他將貝恩從自己的面前拉開。 齊亞得的矛鋒只需要再向前探出一點,就能讓佩林流血了,但貝恩只是驚訝地睜大了深藍色的眼睛,就把矛尖移開了。她笑著對佩林說:“你是不是想知道一個叫做槍姬吻的遊戲,佩林?我想,你也許會玩得很好,至少你可以學到一些東西。”另一名槍姬眾也大聲笑了起來。齊亞得在這時移開了矛尖。 佩林深吸一口氣,他希望這些人不會注意到這是他被矛尖抵住後的第一次呼吸。她們並沒有遮住她們的面孔,她們的束髮巾還像黑披巾一樣圍在她們的脖子上,但佩林並不知道,艾伊爾人在殺人之前是不是一定要把臉遮住。 “也許,下次吧!”他客氣地說,她們全都在笑,彷彿貝恩剛剛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而佩林的懵懂無知也屬於這件趣事的一部分。湯姆是對的,他說過,一個男人會因為企圖去理解女人而瘋掉,在任何國家,在生命中的任何階段,都是如此。 佩林將手伸向門把(它被塑成一隻躍起的黃金獅子),貝恩這時又說道:“提醒你一下,他剛剛趕出來一個人,大多數男人都會認為,那個人是比你好得多的共處同伴。” 當然,佩林想著,拉開了那扇門。貝麗蘭,她剛才就是從這個地方出來的。今晚,所有的事情都圍繞著…… 當他向門裡望去的時候,梅茵之主立刻就從他的意識裡消失了。破碎的鏡子懸掛在牆上,地上全是粉碎的玻璃和陶瓷,還有從劈開的床墊裡飛出的羽毛。打開的書籍散堆在翻倒的椅子中間。蘭德正坐在床邊,斜靠床柱,閉著眼睛,雙手搭在膝頭的凱蘭鐸上,他看上去彷彿剛剛用鮮血洗了一個澡。 “叫沐瑞來!”佩林向門外的艾伊爾女子喊道。蘭德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他就急需兩儀師的治療,才能繼續活下去。 “快一點!”他聽見身後傳來粗重的喘氣聲,軟靴底已經在飛快地敲擊地板了。 蘭德抬起頭,他的臉上罩了一層凝結的血塊:“關上門。” “沐瑞很快就會來了,蘭德,放輕鬆,她很快……” “關上門,佩林。” 艾伊爾女子都緊皺著眉頭,低聲嘟囔著什麼,但還是退出了門外。佩林關上房門,將白羽軍官的驚問擋在門外。 佩林踏過地毯,向蘭德走去,玻璃在靴子下不停地迸碎,發出令人齒酸的碎裂聲。他從已經被砍成碎片的床單上撕下一條布,裹在蘭德肋下的傷口上。蘭德的手在佩林勒緊繃帶時用力握住水晶劍,然後又緩緩鬆開。鮮血幾乎是立刻就濕透了繃帶,傷口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其中許多還閃爍著碎玻璃的光澤。佩林無能為力地抱住肩膀。除了等待沐瑞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光明在上,你剛才做了些什麼,蘭德?你看上去就像是想剝掉你自己的皮,而你也幾乎殺了我。”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覺得蘭德並不打算回答。 “不是我,”等到最後,蘭德用幾乎是耳語的聲音說道,“是棄光魔使。” 佩林竭力讓自己的肌肉放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時候緊張起來的。 他的努力沒有完全成功。佩林曾經和菲兒提到過棄光魔使,不完全在無意中說到,但大體上,他一直拒絕去考慮,當棄光魔使找到蘭德的時候,他們會有什麼樣的行動。如果某個棄光魔使殺死了轉生真龍、暗帝獲得自由的時候,他或她的地位將遠高於其他同夥。到時候,重獲自由的暗帝將在同一時刻得到勝利的果實,善良的一方將在最後戰爭開始之前就徹底輸掉。 “你確定?”佩林用平靜的語調說。 “一定是的,佩林,一定是的。” “如果有一個棄光魔使在追殺你的時候也在追殺我……蘭德,麥特在哪裡?如果他活著,而且經歷過我剛剛經歷的狀況,他也會和我有同樣的想法。他會以為是你幹的,那樣的話,他應該已經到這裡來向你大喊大叫了。” “或者騎在一匹馬背上,正朝城門狂奔。”蘭德掙扎著坐直身體。幹血痂從他身上片片崩落,新的血液從他的胸口和肩膀涔涔滲出。 “如果他死了,佩林,你最好盡量遠離我。我想,你和羅亞爾在這一點上是對的。”他停了一下,緊盯著佩林,“你和麥特一定希望我從沒有出生過,或者至少從沒見過我吧!” 現在去檢查麥特是否平安已經沒必要了,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一定也結束了。佩林有一種感覺,他湊合綁在蘭德肋下的繃帶,也許正是能讓蘭德活到沐瑞趕來的關鍵因素。 “你似乎並不關心他是否已經離開了,燒了我吧,他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他離開了,你會怎麼做?如果他死了呢?光明保佑,但願不會這樣!” “他們最想不到的,”蘭德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晨霧籠罩下的黎明,藍灰的底色中滲透著一種高熱的灼光,他的聲音如同鋒利的刀刃,“那就是我無論如何都要做的——所有人都不會想到的。” 佩林緩緩地吸進一口氣。蘭德的緊張是理所當然的,這不是瘋狂的徵兆,他必須停止去觀察什麼瘋狂的徵兆,這樣的徵兆遲早會來,觀察它不會有任何好處,只會讓他的胃腸感到一陣陣糾結。 “你要做什麼?”他平靜地問。 蘭德閉上眼睛:“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出其不意地捉住他們,出其不意地捉住他們每一個。”他用力地喃喃自語。 一扇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名高個子艾伊爾男人,深紅色頭髮裡已經出現了片片灰斑。在他身後,提爾軍官頭上的白羽劇烈地顫動著,和槍姬眾發生了激烈的爭論。當貝恩將門關上時,他的怒罵聲仍然繼續傳進房裡。 魯拉克用銳利的藍眼睛檢查了房間一遍,彷彿他懷疑有敵人隱藏在窗簾後,或者是傾倒的椅子下。這位塔戴得艾伊爾的部族首領除了腰間的寬刃匕首之外,看上去沒有攜帶任何的武器,但他的威嚴和自信讓他如同一把收在鞘中、引刃待發的利劍。他的束髮巾掛在肩頭,任何對艾伊爾人稍稍有一點了解的人,都不會對覆面的艾伊爾人掉以輕心。 “外面的那個提爾傻瓜向他的指揮官報告說,這裡發生了事故。”魯拉克說,“謠言已經像深洞中的苔蘚一樣開始滋生了。從白塔企圖殺死你,到最後戰爭已經在這個房間裡爆發,什麼樣的說法都有。”佩林張開嘴,魯拉克抬手製止了他,“我恰好遇到了貝麗蘭,樣子就像是剛剛被告知她會在哪一天死去,她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我。雖然我還在懷疑她,但她說的的確像是實話。” “我派人去叫沐瑞了。”佩林說。魯拉克點點頭,當然,槍姬眾會把她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魯拉克。 蘭德苦澀地笑了一聲:“我告訴她要保持沉默,看來,轉生真龍沒有統治梅茵。”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挖苦和嘲諷。 “我的女兒裡不止一個年紀比她大。”魯拉克說,“我不相信她會告訴別人,我想,她應該很想忘掉今晚發生的一切。” “而我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沐瑞說著,走進了房間。她的身材苗條、纖細,魯拉克在她面前如同一座高塔,就像站在她背後的護法嵐一樣,但此時統治這個房間的是這位兩儀師。她這麼快到達這裡,一定是跑過來的,但現在就像凍結的湖水一樣一絲不亂,想破壞沐瑞的從容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她的藍絲長袍鑲著一圈緞帶高領,袖子上裝飾著暗色的天鵝絨,炎熱潮濕的天氣似乎對她毫無影響。一條精緻的黃金細鏈從她黑色的頭髮裡垂墜到她的前額,細鏈末端綴著一塊藍色的小寶石,寶石在燈光中閃爍不定,也讓別人能看出,她的額頭上沒有任何一絲細微的汗珠。 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會面一樣,嵐和魯拉克的兩雙冰藍色眼睛之間幾乎可以碰撞出火花。一根編織皮繩束住了嵐的黑髮,點點灰星在鬢角清晰可見,面孔像是從岩石中雕刻出來的,上面全都是堅硬的線條和棱角,懸在腰間的佩劍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佩林不知道這兩個男人誰更致命,不過他覺得,這種差別小到就像連能讓老鼠吃飽一頓的食物都放不下的空隙。 護法的目光轉向蘭德:“我以為你已經夠大了,不需要別人指導你該怎樣刮鬍子。” 魯拉克笑了笑,笑容很淺,不過這是佩林第一次看見他在嵐的面前笑:“他還年輕,他會學會的。” 嵐轉頭看了一眼那個艾伊爾男人,也朝他一笑,笑容也同樣淺。 沐瑞責備地瞪了兩個男人一眼。在走過地毯時,她似乎並沒有註意腳下的碎玻璃,但她的腳步很輕,被提起的裙擺下面,沒有一片玻璃被她的軟鞋踩碎。她掃視整個房間,佩林相信,她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她對佩林端詳了一會兒,佩林避開了她的注視;她對他了解得太多,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隨後,她的目光落在蘭德身上,彷彿一場平滑無聲的雪崩,冰冷而無情。 佩林放下手,從她和蘭德身邊移開。臨時的繃帶仍然緊貼在蘭德的肋側,凝固的血液將它黏在那裡,從頭到腳,血液已經凝結成黑色的污垢。在他的皮膚裡,玻璃的碎屑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沐瑞用指尖碰了碰因為浸透幹血而變硬的繃帶,然後又縮回手,彷彿是改變了想要揭開繃帶、看看傷口狀況的主意。佩林想知道,這名兩儀師怎麼能看到蘭德的傷勢卻無動於衷,平滑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她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肥皂的香氣。 “至少你還活著,”她的聲音如同悅耳的音樂,只是此時,這段音樂里充滿了冰冷的怒意,“別的事都可以等一下,現在,試著碰觸真源。” “為什麼?”蘭德警惕地問,“我不能醫治自己,即使我知道如何醫治。我知道,沒有人能做到。” 在一次呼吸的時間裡,沐瑞似乎到達了爆發的臨界點,這在平時是相當奇怪的現象。但就在下一次呼吸的時間裡,她又回到了平靜冰潭的深處,沒有任何情感能夠觸及的地方:“醫療所需的力量只有一部分是來自醫療者,汲取自受療者的力量可以由至上力取代。沒有它,你會一直躺到明天,甚至是後天。現在,如果你能做到,吸取至上力,但不要用它做任何事,只是維持住它。如果有必要,就使用這個。”她微微彎腰,將手掌覆在凱蘭鐸上。 蘭德從她的手掌下拿開凱蘭鐸,“你說,只是維持住它。”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在放聲大笑,“很好。” 佩林看不出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期望自己能看出什麼。蘭德看著沐瑞,就像是一場慘敗中的倖存者,而沐瑞的眼睛眨也不眨。有兩次,她的手微微握了一下,她自己似乎並不知道。 過了一段時間,蘭德嘆息道:“我甚至無法進入虛空,我好像沒辦法集中思緒。”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撕裂了他臉上的血痂。 “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一道濃厚的血流經過他的左眼,蜿蜒而下。 “那麼,我就要按照一般的情況處理了。”沐瑞說著,用雙手捧住蘭德的頭,對流過手指的鮮血毫不在意。 蘭德發出一聲咆哮般的喘息,身體頹然倒在雙腿之上,彷彿肺裡所有的氣體都被壓了出去。他的身體又拼命向後彎去,讓沐瑞差點就沒辦法握住他的頭。他的一隻胳膊向外甩去,手指不停地伸展緊握,動作異常激烈,讓人覺得它們一定會因此而斷掉。另一隻手緊緊握住凱蘭鐸的劍柄,手臂上的肌肉明顯因為抽筋而糾結在一起。他的身體抖動得如同暴風中的破布。黑色的血塊紛紛掉落,玻璃碎片灑落在櫃子和地板上,發出一陣陣細碎的叮噹聲。傷口在將它們擠出之後,開始飛快地封閉、癒合。 佩林顫抖著,彷彿這場風暴正在他周圍旋轉。他以前見過兩儀師治療傷患,有這種樣子的,也有其他樣子的,有的效果更好,有的效果更差,但他總是不能習慣於看到至上力的使用,甚至即使只是知道至上力在使用,也會讓他感到不安,現在也不例外。遠在遇到沐瑞的多年之前,遊商的保鏢和車夫們早已將各種關於兩儀師的故事深埋在他的心底。魯拉克的身上散發出尖銳的不安氣息。還能夠安之若素的人只有嵐,嵐和沐瑞。 治療幾乎剛剛開始就結束了。沐瑞放開雙手,蘭德向後倒去。他伸手抓住床柱,才勉強站穩腳跟,很難說得清,他抓住床柱的手更用力,還是他抓住凱蘭鐸的手更用力。當沐瑞試圖將水晶劍從他手中拿走,放到牆邊裝飾華麗的架子上時,他頑固地,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把劍從她的手裡搶了回來。 沐瑞的雙唇繃緊了一下,但很快又從容地用伸出的手摘下蘭德肋下的繃帶,並用它擦去那裡的一些血痂。那個舊傷口重新變成了脆弱的傷疤。其他的傷口已經消失了,蘭德身上仍殘留有凝固的血跡,不過那應該不是他自己的血。 沐瑞皺起眉,“那裡仍然沒有反應,”她像是在喃喃自語,“它沒辦法完全治愈。” “它會殺死我,對不對?”蘭德輕聲地問她,然後又以引經據典的口氣說,“他的血濺落在煞妖谷的岩石上,洗刷掉暗影,為世人的救贖而犧牲。” “你讀得太多,”沐瑞厲聲說道,“卻理解得太少。” “你理解得更多嗎?如果是,那就告訴我。” “他只是想找到他的路。”嵐突然說道,“沒有人喜歡閉著眼向前狂奔,當他知道懸崖就在前方某處時。” 佩林驚訝地打了個哆嗦。嵐幾乎從不會反對沐瑞,至少不會在有旁人在場的時候。不過,嵐和蘭德在一起度過了許多時光,蘭德的劍法就是由他傳授的。 沐瑞的黑眸閃動了一下,但她只是說:“他需要睡眠,你是否可以去找些盥洗用的清水來,然後再準備一間新的臥室?這裡需要徹底清理,以及換一張新床墊。”嵐點點頭,轉步探身到前廳裡,低聲說了些什麼。 “我就睡在這裡,沐瑞。”鬆手放開床柱,蘭德站直身體,將凱蘭鐸的劍鋒立在一片狼藉的地毯上,雙手扶住劍柄。他的身體甚至看不出是倚靠在那把劍上,“我不會再為什麼追殺而逃亡了,我就在這張床上。” “台沙·曼埃瑟蘭。”嵐低聲說。 這一次,甚至連魯拉克也露出驚訝的神色。但沐瑞聽到自己的護法讚揚蘭德的時候,卻沒有絲毫表示。她緊盯著蘭德,面容平靜,眼裡卻躍動著閃電。蘭德的臉上帶著嘲弄的微笑,彷彿是想知道她下一步會怎麼做。 佩林向門口緩步走去,如果蘭德和兩儀師打算比一比意志力,他最好還是趕快離開此地。嵐似乎並沒有註意他,但光看嵐的姿勢,佩林無法確認這一點。嵐的脊背挺得筆直,神態卻是那樣的懶散,他可能是無聊到站著打瞌睡了,也可能是準備好拔劍作戰。從外表判斷,不是前者就是後者,或者兩者皆是。魯拉克的樣子和嵐很像,只是他的眼睛跟佩林一樣,也在望著房門。 “停在那裡!”沐瑞的目光沒有離開蘭德,手卻指向了佩林和魯拉克中間的地方。佩林在她說話的同時停住了腳步。魯拉克聳聳肩,將手臂交疊在胸前。 “頑固。”沐瑞喃喃地說。這一次,她是對蘭德說的:“很好,如果你想就這樣站著,直到你摔倒,你至少可以在趴下之前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不能教導你,但如果你告訴我,也許我能看得出來你做錯了什麼,可能性不大,但也許我能。”她的聲音變得尖銳,“你一定要學會控制它,我不是因為發生了這種事才會這樣對你說,如果你沒有學會控制至上力,它就會殺死你。你知道這一點,我也經常會這樣告訴你。你一定要自己教導自己,你一定要自己找到辦法。” “除了求生,我什麼都沒做。”蘭德漠然地說道。沐瑞張開嘴,蘭德卻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以為我只是能導引,卻不知道這一點?這不是我在睡覺時做的,是在我清醒時發生的。”他搖晃了一下,靠凱蘭鐸支撐住身體。 “在睡眠的時候,即使是你,也只能導引魂之力,”沐瑞的聲音冰冷,“而魂之力永遠也做不到這樣的事。我要問的是,到底出了什麼事。” 當蘭德說出剛才的情況時,佩林不禁感到脊背一陣發冷。那把斧頭已經很可怕了,但至少斧頭還是個實實在在的東西,而自己的映像從鏡子裡跳出來,追殺自己……不經意之間,他抬起腳,躲開了原本在腳下的鏡子碎片。 開始講述後不久,蘭德瞥了一眼身後的櫃子。他的動作很快,彷彿是不想讓別人看見。過了一會兒,玻璃的碎屑紛紛滑下櫃頂,落在地毯上,如同被一把看不見的掃帚掃了下去。蘭德和沐瑞交換了一個眼神,緩緩地坐了下去,繼續講述。佩林不知道是誰清理了櫃頂,蘭德還是沐瑞?蘭德在講述中沒有提到貝麗蘭。 “一定是棄光魔使,”蘭德最後說道,“也許是沙馬奧,你說過,他在伊利安,除非他們之中有一個就在提爾城,沙馬奧能不能從伊利安碰觸到這座城堡?” “即使他握住凱蘭鐸也做不了這件事。”沐瑞對他說,“限制是存在的,沙馬奧只是一個人,不是暗帝。” 只是一個人?不算是很好的描述,佩林心想。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卻沒有瘋狂,至少,現在還沒有,雖然沒人能肯定,一個也許像蘭德一樣強大的人。但是當蘭德還在嘗試學習的時候,沙馬奧已經掌握了關於他的能力的每一點技巧。一個在暗帝的監獄中被封錮三千年的人,一個自己選擇了暗影的人。不,“只是一個人”完全不足以描述沙馬奧,或者任何棄光魔使,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 “那麼,他們之中有一個就在這裡,在這座城市。”蘭德將額頭放在手腕上,又猛地直起身,目光炯炯地望著房裡的眾人。 “我不要再被追殺了,首先,我要成為獵犬,我要找到他……或者是她……那時,我就……” “與棄光魔使無關,”沐瑞打斷他,“我認為不是他們,這件事太簡單,又太複雜。” 蘭德平靜地說:“不要再出謎語了,沐瑞,如果不是棄光魔使,又會是誰?又會是什麼?” 兩儀師的面孔可能是鐵砧做的,但她還是以她的方式顯出了猶豫。沒有人知道,她是不確定該不該回答,還是該回答多少。 “因為暗帝牢獄的封印被削弱。”過了一段時間,她說道,“也許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污染……會在他仍然被囚禁時逸散出來,就像池塘底部在腐爛過程中散發出來的沼氣,在水面形成氣泡。但這些氣泡只會在因緣中漂流,直到它們黏在一根線上,然後爆炸。” “光明啊!”佩林喊出聲後,才意識到把嘴閉住。沐瑞轉頭望著他,他只得繼續說道:“你的意思是……發生在蘭德身上的事,也會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 “不會是對每一個人,至少現在還不會,只是剛剛開始,我相信滑過縫隙的泡沫只有很少的幾個。但以後會怎樣,又有誰能知道?就像時軸會吸引因緣中其他的絲線,我想,也許時軸也會比其他人對那些泡沫有更強的吸引力。”她的眼睛在告訴佩林,她知道,剛剛在清醒中經歷過噩夢的,不止是蘭德一個人。一個短暫的微笑,幾乎在佩林看見之前就從沐瑞的臉上消失了。那個笑容告訴他,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將那件事當作秘密藏起來,但她知道。 “不過,在隨後的幾個月……幾年裡,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延遲幾年,恐怕有許多人會遭遇到能讓他們一夜白頭的事,如果他們能活過那一夜的話。” “麥特,”蘭德說,“你知不知道他……他會不會……” “我很快就能知道了。”沐瑞冷靜地回答,“做過的事不能消去,但我們可以希望。”無論她的語氣如何,她的氣味中卻顯出不安,直到魯拉克開口說話: “麥特很好,至少剛才很好,我過來的時候看見他了。” “他往什麼地方走?”沐瑞的聲音立刻提高了許多。 “他看起來是往僕人區走去。”艾伊爾男人對她說。他知道這三個人是時軸,當然,他肯定以為自己還知道不少其他事。不過,他確實清楚麥特的為人,所以他又說道:“他沒有去馬厩,兩儀師,他走的是另一條路,向河邊去的,在城堡的碼頭上並沒有船隻。”說出“船隻”和“碼頭”時,他的話語毫無滯澀,這兩個詞對大多數艾伊爾人都是生疏難懂的,在荒原中,這樣的東西只會出現在故事裡。 沐瑞點點頭,彷彿也料到會是這樣的狀況。佩林則搖了搖頭,她總是在隱藏她真實的想法,這對於她似乎已經成為習慣了。 突然間,一扇門被打開,貝恩和齊亞得閃了進來,手裡的矛都不見了。貝恩拿著一隻巨大的白碗和一個大水壺,蒸氣正從壺口不斷地冒出,齊亞得的手臂上掛著整齊疊好的毛巾。 “為什麼是你們拿這些東西進來?”沐瑞問。 齊亞得聳聳肩:“她不進來。” 蘭德笑了一聲:“就連僕人都知道不要靠近我,隨便把它們放在哪裡吧!” “你的時間不多了,蘭德。”沐瑞說,“提爾人正在熟悉你,以某種方式在熟悉,人們對於熟悉的東西不會像對陌生的東西那樣害怕。再過幾個星期或者幾天,就會有人企圖用箭射穿你的後背,或者是在你的食物裡下毒。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有棄光魔使發動進攻,或者是有新的泡沫進入因緣。” “不要逼我,沐瑞。”蘭德渾身血污,半裸著身體,把大部分的體重靠在凱蘭鐸上,才能勉強坐穩,但他還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充滿了平靜的威嚴,“我還是不會為你而奔命。” “快點選擇你的道路。”沐瑞說,“這一次,告訴我你要怎麼做,如果你拒絕我的幫助,我的知識就對你毫無意義。” “你的幫助?”蘭德疲倦地說,“我會接受你的幫助,但做決定的是我,不是你。”他望向佩林,彷彿想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他一些什麼,一些他不想讓別人聽到的事情。佩林對於他想告訴自己什麼,絲毫沒有頭緒。過了一會兒,蘭德嘆了口氣,他的頭又向下低垂了一些:“我想睡覺了,你們所有人都走吧!拜託,我們明天再談。”他的目光又向佩林閃爍了一下,向他發出無聲的訊息。 沐瑞走向貝恩和齊亞得,兩名艾伊爾女子靠上去,仔細傾聽兩儀師對她們的耳語。佩林只能聽到一陣模糊的嗡嗡聲,他懷疑是不是沐瑞用至上力阻擋了聲音的擴散,她知道佩林的聽覺敏銳異常。佩林確定貝恩也說了些什麼,但他同樣無法聽見。不過,兩儀師並沒有乾擾他的嗅覺。兩名艾伊爾女子在傾聽時眼睛看著蘭德,身上散發出機警的氣味。不是恐懼,但對她們來說,蘭德彷彿是一隻巨大的野獸,如果她們走錯一步,他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兩儀師回身看著蘭德:“我們明天再談,你不能像一隻等待被網罩住的鵪鶉一樣就這麼呆坐著。”沒等蘭德回答,她已經向門口走去。嵐看著蘭德,彷彿是想說些什麼,但他只是一言不發地跟上了沐瑞的腳步。 “蘭德?”佩林說。 “我們要做我們必須去做的事。”蘭德的目光一直低垂在雙手間的水晶劍柄上,“我們要做我們必須去做的事。”他的氣息中包含著恐懼。 佩林點點頭,跟隨魯拉克走出了房間,沐瑞和嵐已經不見了。那名提爾軍官正在十步之外盯著這扇門,同時裝作保持這段距離完全是出於他自己的選擇,與正在監視他的四名艾伊爾女子毫無關係。佩林這才意識到,另外兩名槍姬眾還在蘭德的臥室裡,他聽到有聲音從身後的房間里傳出來。 “離開,”蘭德疲倦地說,“把那些放下,然後離開就好了。” “只要你站得起來,”齊亞得語調爽朗,“我們就走,站起來就行了。” 有水被倒入大碗中的聲音,“我們以前照料過受傷的人,”貝恩用柔和的聲音說,“我的弟弟們小時候也都是由我給他們擦洗的。” 魯拉克關上門,切斷了後面的聲音。 “你們對待他的態度和那些提爾人不一樣。”佩林低聲說,“沒有鞠躬和逢迎,我從沒聽你們稱呼他真龍大人。” “轉生真龍是濕地人的預言,”魯拉克說,“我們傳說的是隨黎明而來之人。” “我想,兩者是一樣的,否則為什麼你們會到提爾之岩來?燒了我吧,魯拉克,就像預言中說的那樣,你們艾伊爾人是龍之人眾,你們也承認了這一點,雖然你們沒有大聲把它說出來。” 魯拉克沒有理睬佩林的最後一段話,“在你們的真龍預言裡,提爾之岩的陷落和凱蘭鐸的被取下,預示著真龍已經轉生。我們的預言裡只是說,提爾之岩會在隨黎明而來之人出現,並帶領我們尋回我們的本屬。它們也許是指同一個人,但我懷疑,就連智者們也沒辦法確定這一點。如果蘭德就是那個人,他還需要做一些事來證明。” “什麼事?”佩林問。 “如果他是那個人,他自己會知道,也會去做。如果他不是,那麼我們的追尋還得繼續。” 艾伊爾人的聲音裡有一些難以理解的東西,刺激了佩林的耳朵,“如果他不是你們追尋的那個人,那又會是誰,魯拉克?” “平平安安地睡一覺,佩林。”魯拉克走開時,腳下的軟靴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名提爾軍官仍然在盯著槍姬眾身後的房門,身上散發著恐懼的氣味,同時又無法掩飾臉上憤怒和惱恨的表情。 如果那些艾伊爾人認為蘭德不是隨黎明而來之人……佩林打量著提爾軍官的面孔,想像這些槍姬眾和其他艾伊爾人離開提爾之岩以後的情景,不禁哆嗦了一下。他必須確保菲兒會決定離開,現在要做的就是這件事,她一定要決定離開,而且不是和他一起。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