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西去的騎手

第16章 第四節

西去的騎手 红柯 6883 2018-03-14
大灰馬馱著尕司令向哥薩克衝過去。他扯下白手套,手伸進堅硬的風裡,誰也搞不清他把手伸進寒風是什麼意思。他在風中抓住了一種比戰刀更堅硬更鋒利的東西,那是一把無形的刀。尕司令的手像活魚從波浪裡跳出來。 大漠空曠遼闊。 當古老的大海朝我們湧動迸濺時,我採擷了愛慕的露珠。 戰馬交錯,兩位師長交手的動作迅如閃電;尕司令沒撥戰刀,而是從馬靴裡摸出河州短刀,刀子小鳥歸巢一般撞進對方的喉嚨。頓河騎兵第一師師長僵硬在馬背上,雙腿立鐙,腰板挺直,腦袋翻在肩窩裡,眼瞳又大又濕翻滾出遼闊的海浪。頓河馬馱著死者從騎手們跟前緩緩而過。死者與尕司令交手的一瞬間,把戰刀換到左手從左邊進攻。這是哥薩克們的拿手好戲,右手出刀,兩馬交錯時突然轉向對方左側,對手往往措手不及,被劈於馬下。

雙方騎手迅速靠攏,馬蹄轟轟,刀鋒相撞,好多騎手墜落了,戰馬拖著他們消失在陽光深處。十幾個回合後,大部分哥薩克落在地上,有的墜在馬鐙上被戰馬拖著跑,像農民在耙地。 36師主力退出戰列,由114旅對付殘敵。 114旅全是新兵,幾次沖鋒後大半騎手陣亡。尕司令繼續下攻擊令。哥薩克兵放棄長條陣,緊靠軍旗拼死抵抗。 114旅只剩下二百多人,旅長扔掉戰刀,吼著沒有歌詞的河州花兒,嗨嗨呀呀徒手破陣,身後的騎手紛紛扔掉戰刀,狂呼亂叫猛攻頓河第一師的最后防線。他們藏身於馬肚底下,用馬靴裡的河州刀捅對方的喉嚨。哥薩克們用低沉的喉音唱起古老的頓河戰歌:我們光榮的土地不用犁鏵耕耘……我們的土地用馬蹄來耕耘光榮的土地上播種的是哥薩克的頭顱靜靜的領河上裝飾著守寡的青年婦人到處是孤兒靜靜的頓河,我們的父親父母的眼淚隨著你的波浪翻滾……騎兵第一師的軍旗周圍躺著七千多名哥薩克兵。兩名受重傷的哥薩克爬到電台跟前,參謀長吳應祺舉槍就打,尕司令下了他的槍。參謀長說:“他們在求援,援軍馬上就到。”尕司令說:“西北軍我們都打敗了,哥薩克算什麼。”尕司令命令副師長馬虎山帶兩個旅收拾蘇聯人的援軍,自己率主力向迪化移動。

援軍來了,來了整整一個裝甲師,由五十架飛機掩護沖向36師。 騎手們紛紛下馬,依山迎戰。坦克裝甲車排在山腳向山上開砲,轟炸機低空投彈,騎手跟岩石碎在一起,戰馬馱著他們的靈魂跑進天山。 馬虎山被炸成重傷,官兵們拼命抵抗,蘇軍裝甲部隊被擋在乾涸的河床。掛滿炸藥和手榴彈的36師官兵從雪堆裡從乾蘆葦叢裡爬出來,撲向坦克裝甲車。裝甲車可以一次炸毀,坦克則紋絲不動,有時被炸翻,這個龐然大物跟蛤蟆一樣吐著黑煙又翻過來繼續進攻。 36師的官兵跟獵犬一樣,幾個人圍一輛坦克,爬上去,揭開蓋子往裡跳,一聲沉悶的巨響,坦克就變成軟柿子。 “撕破卵子淌黃水,坦克,你!日蹋你!” 騎手們像碰上了女人,這麼豐滿的俄羅斯大肚子娘兒們,一下子激起他們的雄性之力,掛一身炸彈去輝煌呀!連毛帶肉給你塞上,整個人給你塞上,日蹋你挨毬的。坦克跟娘兒們一樣,哪經得兒子娃娃這麼折騰,噗吱吱軟成一堆泥。

高傲的俄羅斯軍人哪受得瞭如此屈辱。夜幕降臨,蘇軍六百多小伙子們掛滿炸彈提上轉盤機槍去進行一次悲壯的突襲。政委同志用斯大林給他們鼓勁,士兵們激昂得如同烈馬,他們來自庫爾斯克來自梁贊黑土地,他們不是哥薩克,哥薩克騎兵已經被砍倒在頭屯河乾涸的河灘上。古老的羅斯不能遭受任何失敗。一個中尉情不自禁唱起羅斯古歌《伊戈爾遠征記》:龍捲風挾著烏雲來了上帝給伊戈爾指路——回到羅斯故土去,從波洛夫草原出逃。 夜已深,一片漆黑。 伊戈爾白鼬般竄身蘆叢,野鳧般浮到水面,狼也似奔跑……六百壯士越過頭屯河再也沒有回來,連一點聲響都沒有。指揮官和政委徹底放棄了任何突襲計劃,連坦克裝甲車也不出動了。 天亮以後,坦克排列成一條線,萬炮齊鳴。飛機可以從容不迫飛過去進行低空掃射,投彈。 36師掛滿炸彈的勇士們在地上破口大罵。

“婊子你下來,你在天上放騷哩,你在天上撩花兜兜哩,你連個婊子都不如,挨不起啦你滾啊!” 機關炮打碎了勇士的腦殼,嘴巴和舌頭落在地上,嘴巴和舌頭還在罵。 “婊子你下來,你飛雞哩你飛你娘個腿,你丟你俄羅斯先人哩。” 血染紅大地,在砲火的烘烤下很快變黑,發出焦糊味。 頭屯河大戰最激烈的時候,盛世才的部隊趴在城頭看得目瞪口呆,騎兵與飛機坦克裝甲車交戰,上演二十世紀戰爭史上最慘烈的一幕;戰刀寒光閃閃,騎手被炮火擊中,落馬,戰刀在空中飛翔尖叫。 迪化城中有一座火焰般的紅山,迪化守軍全都上了紅山,用望遠鏡用肉眼遙望頭屯河,戰馬與飛機坦克血戰兩天兩夜,從天亮打到黃昏,太陽的血染紅大漠,始終不見蘇軍的步兵和騎兵出列。

紅山嘴上的東北義勇軍摩拳擦掌,這是他們第二次目睹戰爭奇觀。 1931年9月18日夜,日軍偷襲瀋陽北大營,關東軍敢死隊剛衝進去,與北大營巡邏隊相遇,雙方立即開火,相互倒下一大片,關東軍開始退卻,子彈不相信武士道。北大營駐軍數次報告遠在北平的張學良,張學良下令不許抵抗,旅長王以哲在話筒裡叫起來:“副司令,雙方已經交火,北大營都是我們的子弟兵啊。” “把槍鎖起來,把槍栓收到軍官手裡。” 王以哲在兩天前就從日軍朋友那裡得到情報,關東軍九月十八日夜將攻占瀋陽城,王以哲把這個情報報告給張學良時,遭到張的痛斥。王以哲不能再挨副總司令的訓斥了,少帥的命令發向北大營,得到認真徹底的執行。從德國意大利進口的世界最先進的武器,頃刻被收起來,鎖進倉庫,給對方給全世界以示中國軍人的誠意和善良。剽悍的東北漢子眨眼間從狼變成羊,手無寸鐵,吹號起床。

關東軍從炮火的恐懼中清醒過來,喲西喲西,關東軍可以從容不迫接陸軍操典行事了,先是排槍掃射,繼爾拚刺,試驗一下野戰訓練的本領過硬不過硬。有些營房的東北軍正在起床,因為大家接到刀槍入庫的命令,以為和平了,再睡一會兒,可遠處傳來的叫聲令人懷疑,空氣中瀰漫著極大的恐怖,太陽蔫頭耷拉一臉的冷汗,大家手腳不怎麼麻利,兵離了刀槍就像沒魂似的。日本大兵膽子壯起來啦,哇哇哇喊叫著衝進來,見人就捅呀,一個短衝鋒,就是幾百號幾百號的東北大漢,挑到刺刀尖上。軍官們最過癮啦,掄圓了彎刀,噗噗噗砍雪人似的,一路砍過來,成堆成堆的人全貼地啦。血水打滑,軍靴底子上有馬刺針都打滑,血水太厚太膩,總能把武士們滑趴下,不能昂首闊步地前進讓人氣恨恨的,手裡的刀就狠起來啦,越砍越狠。

五十萬裝備精良的東北軍被打毛了,不聽張副司令的,血性漢子跟上馬占山在江橋血戰日軍天野師團,打了整整一個月,天野師團損失殆盡。從朝鮮調來的兩個師團投人戰鬥,馬占山孤軍難以抵抗,敗退滿洲里,依國際慣例放下武器,避難第三國。蘇聯邊防軍以軍人最高的禮儀向馬占山和他的義勇軍致敬,然後是西伯利亞到中亞腹地的大行軍,數万義勇軍攜帶家屬在茫茫雪原中跋涉八個月,從冬天走進冬天,多少病弱的生命埋葬在西伯利亞!回到新疆,他們的老鄉盛督辦正等著他們吶。他們又拿起槍,征東疆。盛督辦紀律嚴明,指揮有方,獎罰分明,跟沉湎於酒色鴉片煙裡的張少帥一點也不一樣。大家感慨萬千,要是盛督辦守東北,小日本非把血流乾不可。東北漢子一下子熱血沸騰了。跟他們對陣的36師更是了不得呀,根本不是傳說中的惡魔,謠言和傳聞在36師的前邊就源源不斷從湧向迪化,許許多多的慘案把新疆人嚇壞了。可進入東疆的36師,軍紀非常好,讓人懷疑是左宗棠征西來了,老人們還能想起左大帥的湘軍,能打硬仗,但絕不擾民。 36師面貌一新,銳不可擋。紅色哥薩克一個整師橫屍頭屯河,紅軍只能用飛機坦克進攻。

紅山嘴上的東北老兵說:“小日本也沒這麼兇啊,頂多上幾架小飛機,幾輛裝甲車,打衝鋒的還是大活人呀,蘇聯人咋個連人都不露一下呢。” “小鼻子大鼻子都是欺負咱中國人,咱們衝下去幫36師幹。” 東北老兵們嘩嘩站起一大片,外圍全是盛督辦的軍校生,軍校生是鐵桿隊伍。 “咋啦,咋啦,想造反呀,這是新疆不是你們東北,在這不許胡鬧。” 軍官們開導東北老兵:“邊陲地區,聽長官的沒錯,盛督辦這麼辦自有這麼辦的道理,盛督辦不是不抵抗將軍,不要以為馬仲英是英雄,盛督辦也是英雄,你們剛來不懂這個,你們慢慢就懂啦。”盛督辦的軍官理論水平絕對高,他把上司的意圖領會得相當好。 “咱們把東北弄丟了,再把大西北弄丟了,全國人民咋看我們?馬仲英是條漢子,馬仲英是項羽,咱盛督辦呢就是高祖劉邦,君子鬥智不斗勇。”

大家的熱血慢慢涼下來,呆在紅山嘴上作壁上觀。 部下及民眾的情緒盛世才是很清楚的,何況他只是臨時督辦,南京國民政府還沒有正式任命呢。馬仲英的36師與伊犁陸軍第八師是國軍,國軍與蘇軍激戰是捍衛國家主權。盛世才馬上組織一個龐大的和談代表團,各民族各階層都有。 36師主力在頭屯河與蘇軍激戰,另一個騎兵旅遙控迪化城。 馬仲英在戰火中接見迪化和談代表,師部直屬特務營縱馬而來,軍容整肅,代表們暗暗吃驚,36師銳氣絲毫未減。馬仲英侃侃而談,口氣強硬,一邊擺弄蘇式轉盤機槍一邊跟代表們說:“去告訴盛世才,舉城投降,條件嘛,由我來定,軍隊全歸我,我可以考慮讓他當省主席。邊防督辦他不能做,邊防督辦是掌兵的,他應該學金樹仁,做省主席。”

馬仲英很客氣,用蘇聯罐頭和餅乾招待大家,還特意捎給盛世才兩筒蘇聯餅乾。 盛世才接到馬仲英的禮品,臉上的肉直跳,當他聽到馬仲英的和談條件時,他笑了,“要么叫他尕司令呢,他的條件可以考慮。”部下急了,“交出兵權可就完了。”“政權才是一切。”部下還是想不通,從蔣介石到各路諸侯,誰不抓兵權呢。盛世才微微一笑:“執行吧。你們以後就會明白。”“對外邊怎麼說?” “就這麼說,大張旗鼓地說,讓人人都知道。” 和談的內容傳遍迪化城。沒有人懷疑盛世才的誠意。馬仲英感到意外,慕僚們都不相信盛世才這麼痛快。 “他可是一條老狐狸,他能滿足一個省主席嗎?” 幕僚們見多識廣,他們從事地下活動也都是搞暴動,搞兵運,一直盯著軍隊。包括像吳應祺這樣的留學生,也識不透盛世才的真實意圖。迪化方面很誠懇,請36師派人到迪化商談具體事宜。 參謀長吳應祺和政治部主任楊波清代表馬仲英進人迪化城。會議室裡竟然有兩名蘇聯高級軍官,蘇聯駐迪化總領事也在座。盛世才受不了楊波清和吳應祺嘲弄的眼神,盛世才咳嗽兩聲說:“盛某早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就嚮往社會主義,立志打倒列強軍閥剷除黑暗勢力。蘇聯是社會主義革命的大本營,在新疆搞革命一定要有蘇聯同志的幫助。” 楊波清說:“有這樣幫助的嗎?你連金樹仁都不如,金樹仁下台的時候還知道不依仗外國勢力坐天下。” “金樹仁是反動軍閥我是革命者,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 盛世才一口氣背出許多社會主義口號。楊波清笑,“我們36師在肅州四個縣城寫滿了這樣的口號。” “36師是國民黨的軍隊。” “是國民政府的編制,可它是西北民眾的武裝,政工人員全是共產黨員,你沒想到吧?” 讓盛世才更沒想到的是吳應祺會俄語,吳應祺直接跟蘇聯領事和軍官交談,誰也不知道他們談什麼,楊波清也聽不懂。盛世才心裡很緊張,臉上淡淡的。 秘書懂俄語,休息的時候,秘書把詳情告訴盛世才:吳應祺的主要目的是告訴蘇方,馬仲英是個革命者,36師對蘇聯是友好的,進攻迪化時36師曾派小分隊赴塔城邊境與蘇邊防軍聯繫過。 “蘇方什麼態度?”盛世才最關心這個,秘書讓督辦放心,蘇聯軍方對哥薩克騎兵師的慘敗極為惱火,一定要消滅36師,一個也不剩,紅軍的血不能白流。 “督辦你放心吧,36師全是共產黨也沒用,都打紅眼啦,蘇聯要36師退出戰場,後退五十公里,吳應祺要蘇軍先撤,撤出國境線。” “你聽清楚了?”“一點沒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盛世才太緊張了,回到家裡還皺著眉頭,夫人邱毓芳問:“蘇聯出兵了你還擔心什麼?” “馬仲英竟然要蘇軍撤出去,他是不是瘋了?他派來的談判代表在蘇聯留過學,是個共產黨,一方面要跟蘇聯合作,一方面卻要蘇聯撤兵。” “你要是馬仲英你會怎麼辦?”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他們派往塔城邊卡的聯絡分隊被我們截住了,他們無法與蘇聯取得聯繫,沒想到36師有那麼多中共人員,竟然有蘇聯留學生,差一點壞事。” “他們沒有談成嘛。” “我緊張呀,我不明白馬仲英為什麼放棄這個機會。” “你現在關心的事情不是馬仲英,是這個談判代表,這個人太危險了,千萬不要讓他與蘇聯人再接觸。” “他們談崩了,蘇軍一定要消滅36師。” “你就這麼相信蘇聯人?現在他們打紅了眼,等他們不打了,這些中共分子的話就會起作用,那咱可就慘了。” 盛世才馬上召來警務處長,把馬仲英的代表關起來,不要告訴蘇聯顧問。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盛世才的心只放了一會兒,就懸起來啦。夫人生氣了,“你又怎麼啦,這飯還吃不吃?” “我就是不明白馬仲英為什麼放棄成功的機會。” “我知道你想什麼,寧可失敗也要轟轟烈烈,做個氣壯山河的英雄!” “我們來到大漠不就是為了做英雄嗎?” “我當初喜歡上你,就因為你身上有我們關東人的英雄氣概。” “我現在是不是有點那個?” “更成熟更狡猾更陰險啦我心愛的丈夫,馬仲英是草原上的鷹,你就是一隻荒原上的老狼,狼更適合大漠。” “謝謝你夫人,你總是給我力量。” “騎上你的快馬到外邊去吧,軍隊需要你鼓舞士氣。” 紅山頂上的省軍官兵被一陣暴雨般的馬蹄聲所吸引,他們的長官騎著大白馬衝上西大橋,橋下是白浪翻滾的烏魯木齊河,源自天山冰川的寒冷的大河。咆哮的冰河和暴雨般的馬蹄聲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從頭屯河的戰火中吸引過來。馬仲英圍攻迪化時,先頭部隊一度攻人城內,在西大橋與省軍激戰,最精銳的軍校學生兵被沖垮了,西大橋上全是馬仲英的騎兵,在歡呼勝利,而不是乘勝追擊。 向西大街以西猛攻,再攻一點點,迪化城就完了;根本不需要大部隊,36師的先頭搜索部隊就可以拿下迪化。省軍最清楚他們的危險,連最能幹的軍官都放棄了抵抗的打算,全軍崩潰,逃到紅山頂上。大家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他們的長官盛世才帶著十幾名衛士狂風般衝上西大橋,給狂歡中的36師騎兵以致命的一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東北義勇軍,一個營的東北軍呼啦衝上去,緊追猛打,把36師的一小股騎兵逐出城外。現在大家又看到了西大橋,他們的長官騎著大白馬威風凜凜地衝上橋頭,冰河雪峰與駿馬所構成的景象使大家為之一振。長官沒有帶部隊,身後只有兩個衛兵,疾風般穿過西大橋向郊外馳去。大家都以為長官是去觀察敵情,要準備反攻了,誰也沒想到是遠方的砲火在吸引著他們的長官;長官比他們更好奇,他們可以爬到紅山上盡情地觀賞戰爭奇觀,長官就不能這麼隨便。 郊外已經沒有36師的部隊了,那個白馬旅剛剛撤走,投入頭屯河戰場,種種跡象表明,36師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蘇軍被擋在頭屯河已經一個禮拜了,炸彈和炮聲響徹大地。盛世才躍馬天山頂上,戰火一下子從聲音變成畫面,頭屯河根本不是河,全是冰塊和血肉之軀。那是中亞大地罕見的嚴寒之冬,炮火耕耘之下,冰雪竟然不化,壯士的熱血全都凝結在軀體上,跟紅寶石一樣閃閃發亮。多麼奇怪的場面,坦克裝甲車排列在河的西岸,萬炮齊鳴就是不敢發動衝鋒,只有空軍,黑壓壓的一大群轟炸機反复盤旋著投放炸彈,打機關炮。低矮的山岡上不時衝出一個騎兵,像是從地縫裡蹦出來的,在馬背上舉著機槍朝飛機掃射;飛機一下子躥上高空,馬上有一群飛機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機關炮的火網把那個騎兵連人帶馬吞噬掉了。 盛世才和他的衛兵全看呆了,盛世才幾乎是脫口而出:“他們應該把陣地構築在天山大峽谷,飛機坦克就會失去大半作用,這麼矮的山,簡直是開玩笑。” 語言黯然失色的時候,就意味著一個巨大的無法迴避的現實:頭屯河之戰把馬仲英的軍事生涯推向了高峰。天山頂上,寒風刺骨,盛世才竟然冒出一身熱汗。 回到迪化,盛世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見吳應祺。盛世才非常坦率,老狐狸的坦率總讓人感到奇怪。 “盛先生還有興致去欣賞戰爭奇觀?” “不談戰爭,談談馬仲英,這個人太不可思議了。” “勾起了盛先生美好的回憶?” “是美好的回憶!” “盛先生是從西伯利亞大鐵路進入新疆的?” “是這條路,去新疆都走這條路。” “左宗棠以後就很少有人從絲綢古道去新疆了,這就是盛先生和馬仲英的不同。” “你是基輔軍校畢業的,你們36師怎麼能把陣地建在頭屯河,那裡都是低矮的山包,把戰場擺在天山大峽谷,飛機坦克就會失去作用。” “山地作戰騎兵也會失去作用。” “你們想進攻?” “軍人必須進攻,即使面對飛機坦克也要進攻。” “用兵之道要靈活機動。” “你是不是太靈活了?你如果親臨頭屯河戰場你就不會說這種話,騎兵把空軍和坦克部隊擋在一條乾涸的小河邊寸步難行,世界軍事史上有這種先例嗎?” “我剛從頭屯河回來。” “去那裡需要勇氣。我給你講一個更精彩的故事,知道馬仲英怎樣刀劈頓河騎兵師師長嗎?大家都盯著馬仲英怎樣把刀子塞進哥薩克的喉嚨,很少有人聽見他嘴裡發出的聲音,一種很莊嚴很悲壯的生命的誓言:當古老的大海朝我們湧動迸濺時,我採擷了愛慕的露珠。” 盛世才叫起來:“古老的大海,戈壁沙漠是大海?” “白山黑水,林海雪原也是大海。” “你去過東北?” “你忘了我是基輔軍校畢業的,從滿洲里坐火車,穿越西伯利亞,黑土地的林濤就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裡了。後來到大西北,我又看到黃土高原的深溝大壑,沒有水,卻都用水做地名,,一直到夢想中的大海,久久地翻滾在人們的血液裡,當他們捍衛自己的生命時,刀鋒就變成波浪,一浪連著一浪,鋪天蓋地勢不可擋。”
註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