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4·暗影漸起

第5章 第一章暗影的種子

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只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迴再臨時,連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山脈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這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向北又向西,風在清晨的陽光下吹拂,掠過看不見盡頭的滾滾草原和零星可見的灌木叢,跨過流淌不息的魯安河,穿過犬牙交錯的龍山頂峰。這座記載於傳說中的險峰挺立在廣袤的大平原上,輕盈的白雲也只能在它的腰間盤繞,碰不到它不斷冒出煙氣的峰尖。龍山,真龍喪命、傳說紀元結束的地方,也是真龍將要或者已經轉生之地。向北又向西,將裘德、代倫和亞林代爾等村莊甩在身後。在那裡,有雕石花邊的拱橋一直通向閃亮之牆。那一片宏大的圍牆後面,是許多人心目中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塔瓦隆。每個傍晚,龍山頂峰的陰影剛好能碰觸到它。

在這片城牆後面,兩千年前由巨森靈建造的建築物,看上去如同從大地中生長出來,而不是用一磚一瓦搭建而成;將它們塑造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似乎是千年來的風雨蝕刻,而不是巨森靈匠人巧奪天工的雙手。這些建築中,有些會讓人聯想到飛翔的鳥雀,或者是深海裡巨大的貝殼。高聳的樓塔,有的呈細長的柱狀、螺旋形,還有的在頂端向外擴展成喇叭口形。懸在百步以上的空中橋樑將它們彼此連接,而這些橋常常是沒有欄杆的。剛剛來到塔瓦隆的人,都會因這番奇景而驚訝不已。 白塔是這些高塔中最巨大的一座,也是這座城市的主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經過拋光的玉石。時光之輪圍繞塔瓦隆旋轉,塔瓦隆則圍繞白塔旋轉,這座城裡的人們都這麼說。來到塔瓦隆的旅行者在看到城外的橋樑前,在他們的船長看到這座巨島前,就能看見白塔反射著陽光,如同耀目的火炬。圍繞在白塔圍牆之外的方形大廣場和白塔相比,也顯得窄小了許多,廣場中的人更小得和蟲子差不了多少。但即使白塔是塔瓦隆城中最小的一座建築,作為兩儀師力量的核心,它仍然會是這座島城的君主。

儘管廣場上人數眾多,但巨大的廣場仍舊顯得空曠。在廣場邊緣,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成了一團,人們都在忙著自己的日常事務;但愈是靠近白塔,人就愈少,在高大的白色圍牆周圍五十步的地方,石板地面上見不到一個人影。當然,在塔瓦隆,兩儀師得到的並非只是尊敬,玉座統治著這座城市,就像她統治著兩儀師,沒有誰會想在不必要的時候靠近兩儀師的力量。人們喜歡在客廳里安放豪華的壁爐,並不代表人們喜歡走進壁爐中的火堆裡去。 不過真的也有人會來到這裡,走上塔前寬闊的階梯,走向可以讓十二個人並肩進入、雕花繁複的大門。兩扇大門敞開著,歡迎任何的來訪者。總是有人需要幫助,總會有人為某個疑問而來尋求答案,他們認為有些疑難只有兩儀師能解決。這樣的人有些住在塔瓦隆附近,還有許多來自很遠的地方,如艾拉非和海丹、沙戴亞和伊利安。很多人在這裡得到了幫助和指點,不過通常不是他們所預料和希望的。

明一直戴著寬大的斗篷兜帽,將她的臉深深地藏在陰影裡。天氣很熱,不過這件斗篷的布料很輕薄,所以人們不會覺得她的穿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只會以為她是個過於害羞的女子。而且,有許多人在走進白塔時都會害羞的。總之,她只是個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女孩。她的黑頭髮和離開白塔時相比更長了一些,不過還是沒碰到肩膀。衣裙是樸素的藍色,只在領子和袖口的地方有一圈窄窄的白色傑瑞可絲鑲邊。她的衣著就像是一個富裕農夫的女兒穿上她最好的節日衣裝,前來白塔拜謁,和其他踏上這道寬闊階梯的女子一樣。至少,明希望她看上去和她們是一樣的。她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女子,不再懷疑自己和她們有什麼不同。我能做到。她對自己說。 她一路跋涉來此,絕不能在緊要關頭退縮。這樣的外表是很好的偽裝,白塔里知道她的人都只記得她是個短髮、總是穿著男孩的上衣和褲子的女孩,而不是一個穿裙子的少女。它一定要是個有效的偽裝,實際上,明對於自己的行動並沒有太多的選擇。

在接近白塔時,明的胃一陣抽搐。她抓緊胸前包袱的繫帶,那裡裝著日常衣物和靴子。實際上,除了寄放在離廣場不遠處一家客棧的馬兒外,她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包袱裡了。如果運氣好,她會在幾個小時之後重新騎上那匹閹馬,經由歐森特蘭橋向南方奔馳而去。 明並不是很想這麼快就再回到馬背上去,特別是在馬鞍上一刻不停地連續顛簸了幾個星期之後。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她從不認為白塔會是個熱情好客的地方,而在這個時候,它幾乎就像暗帝在煞妖谷的監獄一樣可怕。哆嗦了一下,她希望自己沒想到過暗帝。我只想知道,沐瑞會不會以為我到這裡來,只是因為她要我這麼做?光明助我,我的行為和一個傻女孩簡直沒什麼兩樣,為了一個愚蠢的男人而做傻事!

她不安地踏上了階梯,每一級寬大的台階都需要走兩步之後,才能到達下一級台階。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沒有停留片刻,用敬畏的眼神凝望高聳入雲的白塔。她只想快點走完這段路。 在大門裡面,環繞圓形入口大廳的牆上幾乎全部是拱門,求告者們都簇擁在這座扁球形穹頂大廳正中間。幾個世紀以來,無數求告者的足跡將這裡的白石地面打磨得光滑而凹損。從那些足跡裡,至今似乎都能看出它們主人緊張焦急的心情。在這裡的每個人,心裡都只是想著他們身處的這個地方,還有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一名農夫和他的妻子穿著粗糙的羊毛衣服,互相緊握對方長滿老繭的手;和他們並肩而立的是一名穿著天鵝絨綴邊絲衣的女商人;一名女僕站在她身後,手裡捧著一隻雕銀小匣子,毫無疑問,那裡面裝著她的女主人敬獻給白塔的禮物。要是在別的地方,這名商人會向如此貼近她的鄉下人拋去一個輕蔑的目光,且這對農人夫婦很可能會抱歉地低下頭,向後退去。但現在不行,在這裡不行。

在求告者中幾乎沒有男人。明並不因此而感到驚訝。大多數男人在兩儀師身邊都會感到緊張。所有人都知道,世上曾經有過男性兩儀師,而導致世界崩毀的,正是那些男性兩儀師。三千年的時間並沒有讓人們淡忘這段慘劇,儘管時間已經改變回憶中的很多細節,但關於能夠導引至上力的男人的故事,仍然是嚇唬孩子們最好的工具。因為暗帝對陽極力的污染,讓那些男人注定無法逃脫瘋狂與毀滅的命運。在這些故事裡,最為可怕的人是路斯·瑟林·特拉蒙——龍——路斯·瑟林·弒親者——開始崩毀世界之人。就算是成年人也會因這些故事而顫栗不已。預言中說,龍會在人們最需要他時轉生於世,在末日戰爭,也就是最後戰爭中與暗帝對決。但這並不能改變大多數人對於與至上力相關聯的男人的看法。現在,任何兩儀師都會捕獵有導引能力的男人。在兩儀師的七個宗派裡,紅宗兩儀師更是專職於此事。

當然,這和向兩儀師求助並不相關,但還是很少有男人會在與兩儀師和至上力發生關係時感到輕鬆的。這樣的男人很少,只有護法例外,但每個護法都和兩儀師有著約縛關係,所以很難被當成一般的男人看待。俗話說:“男人的手上如果有刺,他寧可切斷手臂,也不會請求兩儀師幫助。”女人總是用這句話來說明男人的頑固和愚蠢。明卻聽到不止一個男人說過,丟掉一隻手也許會是更好的選擇。 她很想知道,如果這些人知道她所知道的事情,他們會有什麼樣的行動。在尖叫聲中四處奔逃,很可能會是這樣。如果他們知道她來這裡的原因,她也許沒辦法活著被白塔的衛兵捉住,並被關進監獄。她在白塔里有朋友,但那些朋友既無權勢,也沒有影響力。如果她的意圖被發現,不僅她的朋友們沒辦法幫助她,很可能還會被她一同拖進絞刑架的繩圈,或者是劊子手的刀下。當然,這是指她還能活到接受審判的情況下,實際上,她很有可能根本來不及受審就被永遠地封住嘴巴。

明告訴自己不要再想這種事情。我會活著進去,我也會活著出來。光明燒了蘭德·亞瑟吧,是他讓我落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有三到四名見習生正在這座圓形大廳裡來回巡視,溫和地和求告者們說著話。她們的年紀和明差不多,也許還要更年長一些。她們的白色衣裙上沒有裝飾,只是在衣襟邊緣有七道彩色鑲邊,它們代表著兩儀師的七個宗派。不時會有一名全身素白的初階生從裡面走出來,引領某個求告者走進白塔深處。她們比見習生更年輕一些,有些還只是女孩。跟在她們身後的求告者臉上往往充滿了熱切的希望,但腳步卻拖曳著,不願前行。 當一名見習生出現在明面前時,她緊緊地抓住包裹。 “光明照耀你,”捲髮女子敷衍塞責地說,“我的名字是芙芮恩,白塔能提供你何種幫助?”

芙芮恩黝黑的圓臉上帶著那種忍耐無聊工作的表情。根據明對見習生的了解,她現在也許更想去進行她的研究,學習如何成為兩儀師。不過,最重要的是,她沒有認出明。她們倆以前在白塔里見過,不過只是一面之交。 明也裝作不認識她,低下頭,顯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這讓她看起來和其他求告者沒什麼不同,有許多鄉下人並不明白見習生和真正的兩儀師之間有多麼大的差別。她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臉,朝芙芮恩身邊望去。 “我有個問題,一定要向玉座猊下尋求答案——”明開口道。就在這時,三位兩儀師出現在入口大廳裡。明不由得停住了話頭。她們分別從兩座拱門走進大廳。 見習生和初階生只有在兩儀師靠近時才會向她們行屈膝禮,除此之外,她們的工作並沒有受到影響,也許只是工作的步調加快了些。但求告者們就不是這樣,他們看上去全都屏住了呼吸。在白塔和塔瓦隆以外的地方,他們也許會以為這三位兩儀師只是三位看不出年齡的女子,三位正值盛年、只是比她們外表的年齡更加成熟的女人。而在白塔里,她們的身份是不言自明的。一名長期與至上力發生關係的女人並不像其他女人一樣,會遭受歲月的侵蝕。在白塔里,人們不需要用巨蛇戒來確認兩儀師的身份。

一片由屈膝禮形成的波紋在人群中擴散開來。不多的幾個男人都痙攣似的彎下腰,甚至還有兩三個人跪在地上。那名女富商看起來很害怕,而她身邊的那對農人夫婦就像是看到傳奇變成了真實。對大多數人來說,和兩儀師打交道的經驗只是來自道聽途說的謠言。在這眾多求告者中,除了那些本來就住在塔瓦隆的人之外,真正見過兩儀師的人很少。即便是塔瓦隆人大概也很少有機會如此靠近兩儀師。 但真正讓明僵住舌頭的並不是這些兩儀師。明有時候能看見人們身邊出現不尋常的影像,那是一些轉瞬即逝的虛像和光暈。偶爾,她知道其中一些影像的意思。她能看見影像的時候很少,知道其中含意的時候就更少。但只要她能知道,她所解讀出來的信息總是正確的。 與一般人不同,兩儀師和她們的護法身邊總是圍繞著各種虛像和光暈。有時候,她們身邊的影像舞動變化得過於繁亂,甚至會讓明感到暈眩。雖然影像數量眾多,但對於解讀並沒有幫助。明對兩儀師的影像所知道的並不比對其他人的更多。但這次,她知道了她不想知道的事情,這讓她顫抖不已。 三位兩儀師中,她只認識一位,那是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黑色的長發一直垂到她的腰際。她的名字是安耐達,屬於黃宗,她的四周有一圈慘淡的褐色光環,光環上出現了一道道腐爛的裂縫,整個光環隨著這些裂縫的腐爛而萎縮、碎裂。安耐達身邊的小個子金發兩儀師屬於綠宗,她的肩上披著綠色流甦的披肩,披肩上的塔瓦隆之焰在她轉身時忽隱忽現。在她披肩上的葡萄藤和蘋果花刺繡之間,如同生在那裡一樣,有一個人類的骷髏,一個小的女人骷髏,它經過了清潔,並被陽光曬成了白色。第三位兩儀師從大廳另一邊的拱門進來,是一名身材豐滿的漂亮女人,她沒有戴披肩,大多數兩儀師在典禮以外的時間裡是不會戴披肩的。她揚起的下巴和聳起的雙肩說明了她的力量和驕傲,冷冷的藍眼睛似乎正從一片破爛的血色簾子後方望著大廳裡的求告者,深紅色的血絲不停地從她的臉上貫流而下。 鮮血、骷髏和光環在她們三個人周圍閃爍、消退,再次出現、消退。求告者們敬畏地望著她們,只看見了三位能夠碰觸真源、導引至上力的女子。只有明看見了更多,只有她知道,這三名女子將要死亡,而且是在同一天。 “玉座不見任何人。”芙芮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往後的十天之內,她都沒有接見公眾的安排。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會安排你拜見能為你提供最好幫助的兩儀師。” 明的目光落到臂彎裡的包裹上,就停在了那裡,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再看到剛才所看到的東西。她們三個人!光明啊!會出什麼事,讓三位兩儀師在同一天死亡?但她知道,她就是知道。 “我有權和玉座猊下談話,私人談話。”這是個很少被提出的權利。有誰敢提出?但它確實存在,“任何女人都有這個權利,而我現在就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以為玉座會親自和每一個來到白塔的人見面?別的兩儀師也能幫助你的。”芙芮恩用加重的口氣說出每一個名銜,彷彿是想嚇住明,“現在,告訴我你的請求,還有你的名字。這樣,初階生就能知道該帶你去找誰。” “我的名字是……伊爾明黛達。”明在說出這個名字時,不禁哆嗦了一下。她一直都很討厭這個名字,但根據她的記憶,玉座應該是少數聽過這個名字的人之一,但願她還記得。 “我有權和玉座猊下交談,我的請求只能單獨對她訴說,我有這個權利。” 見習生揚起一邊的眉毛,“伊爾明黛達?”她的嘴唇扭曲成一個調侃的微笑,“你這麼堅持你的權利。好吧,我會告訴撰史者,你想和玉座進行私人會面,伊爾明黛達。” 明聽著她故意用加重的音調說出“伊爾明黛達”,很想甩她耳光,但還是努力地嘟囔出一聲:“謝謝。” “先不必急著謝我,毫無疑問,在撰史者有時間做出答復之前,你得要等上幾個小時,而且她一定會告訴你,你可以在玉座下次會見公眾時提出你的請求。耐心等待吧,伊爾明黛達。”她給了明一個虛假的微笑,便轉身離去了。 明咬牙切齒地抱著她的包裹靠在兩座拱門間的牆上,並試著想躲進白色的岩石浮雕裡。不要信任任何人,在見到玉座前都要盡量避免別人的注意。這是沐瑞對她的叮囑。沐瑞是她信任的兩儀師之一,至少在大多數時間裡是可以信任的。不管怎樣,這是個不錯的建議。她所要做的就是見到玉座,然後她的任務就完成了。她又能穿上她自己的衣服,探望她的朋友,並離開這裡。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的了。 看到那三位兩儀師離開大廳,明不禁鬆了口氣。三名兩儀師在同一天死亡,這是不可能的——一般人一定會這樣說。但它一定會發生。無論她說什麼,或是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當她知道一個影像的含意時,它就會實現。但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玉座,這件事或許和她為沐瑞帶來的訊息同樣重要,雖然她仍然無法相信這件事。 另一名見習生走出來,接替先前的同伴繼續工作。在明的眼裡,橫欄飄浮在見習生的蘋果臉前面,彷彿是一個籠子。初階生師尊雪瑞安正朝大廳裡望過來,瞥了明一眼。明急忙低頭盯著腳下的石板地面。雪瑞安相當熟識她,而且,這位紅發兩儀師的臉看上去滿是瘀傷和裂痕。當然,那隻是個影像,但明還是咬緊了嘴唇,才沒有讓自己脫口驚呼出聲。雪瑞安,伴隨著她的冷靜、威嚴和鎮定,給人的感覺如同白塔一般不可動搖。沒有東西能傷害雪瑞安,但這樣的事情確實將要發生。 門邊還有一位明不認識的兩儀師,她戴著褐宗兩儀師的披肩,走在她身邊的是一名身穿紅色羊毛衣服的矮胖婦人,衣服的做工相當精緻。矮胖婦人走起路來像女孩一樣輕快,容光煥發,還差點因為克制不住的快樂而大笑起來。褐宗兩儀師也在微笑,但她的光暈正在衰退,如同一根燒盡的蠟燭。 死亡——損傷、囚禁和死亡,對於明來說,這一切就像是印在紙上那樣清晰。 明盯著自己的腳尖,她不想再看到這些影像了。但願她能記得,她心想。在她從迷霧山脈到這裡的漫長旅途中,她一直都不曾感到絕望,甚至在先後兩次有人試圖偷竊她的馬匹時,她也沒有。但她現在感到絕望了。光明啊,但願她能記得那個該死的名字…… “伊爾明黛達?” 明嚇了一跳,站在自己面前的黑髮初階生看起來才剛到能夠離開家的年紀,也許是十五歲或者十六歲,不過她正努力讓自己顯得莊重一些。 “嗯?我是……那是我的名字。” “我是賽拉,如果你想跟我來……”賽拉尖細的聲音顯得有些驚訝,“……玉座猊下要在她的書房會見你,就是現在。” 明終於鬆了一口氣,急忙跟在她身後。 明的面孔仍然藏在斗篷的深兜帽裡,但這並不能阻止她對四周的觀察。她看到的愈多,就愈急著想見到玉座。寬闊的走廊地面上鋪著顏色亮麗的瓷磚,牆壁上裝飾著織錦掛毯,黃金燈架排列在走廊兩側,但走廊裡卻見不到幾個人影——白塔本來是為了比現在更多的人眾而建的。當明在白塔里拾級而上時,她看見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帶著表明暴力與危險的虛像和光暈。 不止一個護法從她們身邊匆匆而過,卻沒有人看她們一眼。這些男人就像是正在狩獵的狼,他們的劍和他們本身的致命感相比,都顯得黯然失色。但明在他們身上看到鮮血四溢的臉,遍布全身的傷口,刀劍和長矛在他們的頭頂舞動,正朝他們步步進逼。他們的光暈都在瘋狂地閃爍,閃耀著匕首鋒刃死亡的光芒。她看見死人在行走,知道他們會與那些大廳裡的兩儀師在同一天死亡,頂多多活一天。一些胸前佩戴塔瓦隆之焰徽章的僕人在為他們的工作而奔忙,其中有男也有女,他們身上也都帶著暴力的痕跡。明從眼角瞥見側廊中的一位兩儀師,鎖鏈環繞在她周圍的空氣中;另一位兩儀師從明和她的領路人面前橫穿而過,一副銀色的項圈套在兩儀師的脖子上。明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停止了,她一心只想尖叫。 “從沒來過這裡的人往往會被這個地方所震撼,”賽拉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低沉自然一些,彷彿白塔就像是她的家鄉一樣,但顯然不太成功。 “不過你在這裡是安全的,玉座自會安排好一切。”說到玉座的時候,她的聲音又變得尖細了。 “光明啊,但願她能安排好。”明低聲嘟囔著。初階生給了她一個安慰的微笑。 當她們走到玉座書房外的走廊時,明的腸胃幾乎糾成了一團,她差點就踩在賽拉的腳跟上。她早就想超過賽拉,跑進玉座的房間了,只是因為要假裝成一個第一次來到白塔的人,她才不得不亦步亦趨地跟在賽拉身後。 玉座房間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名金紅色頭髮的年輕男子從裡面走出來,幾乎一頭撞進了明和陪她而來的領路者中間。他的個子很高,腰桿挺直,身體強壯,藍色的外套在袖子和領子上裝飾著繁複厚重的金線刺繡。他是傳坎家族的蓋溫,安多女王摩格絲的兒子,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在告訴別人,他是一位正在生氣的高傲年輕爵士。明沒來得及低下頭,蓋溫直接望進她的兜帽,看到了她的臉。 蓋溫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得老大,又立刻瞇成兩道細縫,只露出一點冰的藍色:“你回來了,你知道我妹妹和艾雯到哪裡去了?” “她們不在這裡?”突然而至的惶恐讓明忘記了一切。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抓住了蓋溫的袖子,急切地盯著他,逼得蓋溫不得不後退一步。 “蓋溫,她們在幾個月前就應該回白塔了!伊蘭、艾雯和奈妮薇,和她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儀師維林和……蓋溫,我……我……” “鎮靜一點。”蓋溫說著,將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輕輕挪開,“光明啊!我不是想把你嚇成這樣的。她們平安回來了,但卻對她們去了哪里和為什麼要離開一個字也不說,至少對我是一個字也不說。我想,你會告訴我一些事情?”明覺得自己把表情維持得很自然,但蓋溫看了她一眼,又繼續說下去:“我想你不會,這個地方的秘密還要多過……她們又消失了,奈妮薇也消失了。”蓋溫說到奈妮薇的時候,就好像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附屬品。奈妮薇是明的朋友,但對蓋溫來說卻沒什麼意義。他的聲音又變得粗蠻起來,語氣每一秒都變得更加緊張:“又一次,不留一個字就離開了,一個字都沒留下!她們好像是正在某個農場,為了她們上次的逃跑而懺悔苦修,但我不知道那個農場在哪裡。玉座從不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明哆嗦了一下,片刻之間,乾涸的血痕讓蓋溫的臉彷彿罩上一張殘酷的面具。這讓明受到了雙重打擊,她的朋友們離開了——這一路上,她心裡只要想到回白塔能遇到這些朋友,總是讓她感到安慰——還有蓋溫將在兩儀師死亡的那一天受傷。 儘管自從走進白塔以來,她看見了那麼多凶兆,儘管她很害怕,但剛才那些景象並沒有對她造成真正的觸動。打擊白塔的災難會擴散到塔瓦隆以外很遠的地方,但她不屬於白塔,她永遠也不會屬於這裡。不過蓋溫是她認識的人,是她喜歡的人,他現在卻要受到傷害,且他受到的傷將遠不止於流出那些血,遠不止於肉體的傷害。巨大的災禍裹挾住白塔,讓明受到打擊的是,遭受傷害的將不僅僅是與她有著深深隔閡的兩儀師,還有她的朋友,她們是屬於白塔的。 從某種角度來看,明很高興艾雯她們不在這裡,很高興自己不必看到她們,她害怕在她們身上看到死亡的痕跡。但明又希望能看到她們,她想確認她的朋友們身上沒有異常,或者有著能夠活下來的痕跡。光明在上,她們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要離開?明了解這三個人,她覺得如果蓋溫不知道她們在哪裡,很有可能是她們不想讓他知道,很有可能是這樣。 突然間,她記起自己身處何地,以及來到這裡的原因。這裡並非只有她和蓋溫兩個人。賽拉似乎也忘記了她正要帶領明去拜見玉座,她似乎已經忘記除了這名年輕爵士以外的一切事情,而這名年輕的爵士卻對瞪大雙眼的初階生視而不見。不過,繼續裝成初來白塔的普通人已經沒有意義了,明正站在玉座房間的門口,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她了。 “蓋溫,我不知道她們在哪裡,但如果她們正在農場進行苦修,也許此刻她們全身都是汗水,泥巴一直沾到她們的腰際,而她們肯定最不想讓你看見她們這副樣子。”實際上,她們三個人的失踪讓明幾乎和蓋溫一樣不安。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事情正在發生,有太多的事情和她們,和她有著關聯。但她們被送出去接受懲罰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觸怒玉座對她們並沒有幫助。” “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在農場,我甚至不知道她們是否還活著。如果她們真的只是在拔野草,為什麼又會有這麼多的隱瞞與迴避。如果我妹妹出了什麼事……或者是艾雯……”他緊盯著自己的靴尖,皺起了眉,“我是被派來照看伊蘭的,如果我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我怎麼保護她?” 明嘆了一口氣:“你以為她需要照顧?她們需要保護?”但如果是玉座派她們去了某個地方,也許她們真的需要保護。玉座會把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派到熊窩裡去,只給她一根鞭子當武器,如果這樣符合她的目標。她還會預期那個女人回來時,手裡能拿著一張熊皮,或者是牽著一頭被鎖鏈綁住的熊,一切如玉座所令。但如果明把這些想法告訴蓋溫,只會加強他的怒火和擔憂。 “蓋溫,她們已經向白塔立下誓言,如果你胡亂攪局,她們會不高興的。” “我知道伊蘭不是孩子,”蓋溫顯出一副強自忍耐的樣子,“雖然她總是在像孩子般逃跑和當兩儀師玩之間搖擺不定。但她是我妹妹,而且,她還是安多的王女。繼母親之後,她將成為女王,安多需要她安然無恙地坐上王座,而不是另一場繼承戰爭。” 當兩儀師玩?很顯然的,蓋溫不清楚他妹妹的天賦。自從有安多這個國家以來,安多的王女全都會被送到白塔接受訓練,但伊蘭是第一個有足夠天賦可以晉升為兩儀師的王女,而且是一位強大的兩儀師。很有可能,蓋溫也不知道艾雯和伊蘭同樣強大。 “那麼,無論她是否願意,你都會保護她?”明的語氣相當冰冷。她想讓蓋溫知道,他犯了一個錯誤,但蓋溫沒注意到這個警告,只是同意地點了點頭。 “自從她出生的那一天起,這就是我的責任,我的血永遠都要護衛在她前面,我的生命要在她之前獻出。當我剛剛能在她的搖籃外看著她的時候,我就立下了這個誓言。加雷斯·布倫向我解釋了這個誓言的含意,我不能在此刻打破它。安多需要她,更甚於需要我。” 蓋溫神態平靜而毫不動搖地說著,彷彿正在接受一件自然而正確的事,這讓明感到一陣顫栗。她一直以為蓋溫還是個孩子,只知道歡笑和惡作劇。但現在的他和以前明眼中的蓋溫完全不同。她覺得造物主在製造男人的時候一定是累了,有時候,這些男人看起來真不像是正常人。 “那麼艾雯呢?你對她立下了什麼誓言?” 蓋溫的表情沒有改變,但他微微地挪動了一下雙腳:“我關心艾雯,當然,還有奈妮薇。伊蘭的伙伴如果出了事,她肯定也不會安全。我想,她們應該還在一起,當她們還在白塔的時候,我很少看見她們分開。” “我母親總是告訴我,男人都是滿口謊言,所以嫁一個不太會說謊的男人就可以了,你就有這樣的特質。只是我想,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 “有些事情會發生,”蓋溫平靜地說,“而有些永遠也不會。因為艾雯的離去,加拉德非常苦惱。”加拉德是蓋溫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們兩個被送到白塔接受護法的訓練,這是安多的另一項傳統。在明看來,加拉艾崔德·達歐崔是一個不顧效果好壞,只是一味堅持正義的呆子。但蓋溫看不到他的錯誤。對於被加拉德放在心上的女人,蓋溫更不會說出自己心中的感受。 明想搖醒蓋溫,想在他的腦子裡塞進一些理智,但她現在沒這個時間。玉座在等待她,她有緊急的事情要告訴玉座。更何況,賽拉就站在她身邊,無論這位初階生的眼睛已經瞪得多麼大。 “蓋溫,我是被玉座叫來的,等我和她說完事情之後,我能在哪裡找到你?” “我會在訓練場,只有在我和夏馬練劍的時候,才能停止對她們的擔憂。”夏馬是一位劍技大師,也是教授劍術的護法。 “大多數日子裡,我幾乎都會待在那裡,直到日落。” “很好,那麼,我會盡快趕過去。小心你的言行,如果你讓玉座對你發怒,伊蘭和艾雯可能也會承擔這股怒火。” “我沒辦法承諾這一點。”蓋溫堅定地說,“現在時局很不穩定,比如凱瑞安的內戰;塔拉朋和阿拉多曼之間的戰爭更糟;還有偽龍。到處都是謠言和災禍。我不是指白塔是這些問題的幕後主使,但即使在這裡,事情也很不正常,或者是顯得不正常。伊蘭和艾雯的消失並不是這一切的全部,但她們是我所關心的。我會找出她們在哪裡,如果她們已經受到了傷害……如果她們死了……” 蓋溫怒容滿面,剎那間,他的臉上又出現了那副血紅的面具,而且還有其他的:一把劍飄浮在他的頭頂,一面旗幟飄揚在劍後。那把劍的握柄很長,就像大多數護法的佩劍那樣,在稍稍彎曲的劍刃上,雕刻著一隻蒼鷺,這是劍技大師的徽記。明無法確定這把劍是屬於蓋溫,還是要傷害他。那面旗幟上繡著蓋溫的徽章——衝鋒的白色野豬,但旗子的底色是綠色,而不是安多的紅色。劍和旗幟都隨著血跡很快就消退了。 “小心,蓋溫。”明的這句話有兩個含意:要蓋溫小心他所說的話,還要小心一些就連明自己也無法解釋的事情,“你一定要非常小心。” 蓋溫的眼睛仔細端詳著明,彷彿聽到了明心底的聲音。 “我……會試試的。”蓋溫最後說道。他做出一個笑容,幾乎就像明記憶中的笑容一樣,但刻意的感覺太明顯了。 “我想,如果我不想落後加拉德,我最好回訓練場去。今天早晨,我在對夏馬的演練中五場胜了兩場,而加拉德上次勝了三場。”突然間,蓋溫好像第一次真正地看到明,他的笑容也變得真實了,“你應該多穿裙子的,你穿裙子的樣子很好看。記住,我會在那裡,直到日落。” 他轉身走開了,邁著與護法一樣危險而優雅的步伐。明發覺自己正在撫平腰間裙子上的皺褶,急忙停止雙手的動作。光明燒了所有的男人! 賽拉籲了一口氣,就好像她剛才一直都沒有呼吸,“他真是好看,不是嗎?”她的樣子好像是在說夢話,“當然,不像加拉德爵士那麼好看。而且你真的認識他。”最後這句話帶有一點疑問的成分,但僅僅是一點。 初階生的讚嘆引起了明的注意。這個女孩會在初階生庭院和她的朋友談論這件事。女王的兒子肯定會是一個經常被提起的話題,特別是當他相貌英俊,又有著走唱人故事中的那種英雄氣概時。一名陌生女子只會讓這個話題更加有趣,引發更多的遐想。不過,明對此也無能為力,不管怎麼說,現在它還不會導致什麼傷害。 “玉座一定覺得很奇怪,我們為什麼還沒有到。”明說。 賽拉睜大眼睛,大聲抽了一口氣。她一隻手抓住明的袖子,向前跳著打開玉座的房門,拖著明走進房裡。她們剛走過房門,初階生立刻匆忙地行了個屈膝禮,有些慌張地說:“我帶她來了,兩儀師莉安,這就是伊爾明黛達小姐,玉座猊下是要見她嗎?” 房間前廳的這位高個子、古銅色皮膚的女士披著一掌寬的撰史者聖巾,藍色的聖巾代表她來自藍宗。她雙手叉腰,等到賽拉站定身體,就丟給她一句:“佔用了你很長的時間,孩子,回去做雜務吧,現在。”賽拉又行了個屈膝禮,就像她剛才進來時一樣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明只是緊盯著地面,她的兜帽仍然罩在她的頭上,遮住了她的臉。剛才在賽拉麵前的魯莽已經很糟糕了,不過至少那名初階生不知道她的名字,而莉安則是白塔中除了玉座之外,最為熟悉她的人。明雖然深信現在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但在走廊裡發生過那些事情之後,她決定直到和玉座單獨會面前,都要謹守沐瑞的指示隱瞞身份。 這一次,她的防範並沒有起作用。莉安向前走了兩步,將她的兜帽向後掀去。撰史者立刻就哼了一聲,彷彿有人戳了一下她的肚子。明抬起頭,挑戰似的直視著撰史者,竭力裝作自己並不想從她面前蒙混過關的樣子。平直的黑髮垂在撰史者的面孔周圍,只比明的長一點。這位兩儀師的表情裡有著驚訝和因為驚訝而產生的不悅。 “那麼,你就是伊爾明黛達了,對不對?”莉安飛快地說。她說話的速度向來都很快。 “我必須承認,這身衣服確實比你以往一般的……穿著更適合你。” “如果可以的話,兩儀師莉安,請稱呼我明就好。”明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平淡如常,但想要掩飾目光中的怒意實在是很難。撰史者的聲音裡有著太多調侃她的意味。如果她母親一定要用故事中的人物幫她取名字,為什麼一定要用那個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為男人嘆氣的女人的名字?而在這個女人不嘆氣的時間裡,她也總是在鼓勵男人們為她的眼睛和微笑編寫歌曲。 “很好,明,我不會問你去過哪裡,以及為什麼你會穿成這樣回來。看樣子,你有問題要問玉座。我不會向你問這些事,至少現在不會。”但撰史者的表情也在告訴明,她會在日後查問明這些事情,並取得答案。 “我想,玉座知道伊爾明黛達是誰?當然,在她命令將你直接帶進來,並要與你單獨會面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了。只有光明才知道,為什麼她會同意你的要求。”撰史者忽然因為關切而皺起了眉頭,“出什麼事了,孩子?你病了嗎?” 明小心地讓面容恢復平靜,“沒有,我沒事。”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撰史者的臉上出現了一副透明的面具,那是一張正在尖叫的面孔。 “我可以進去了嗎,兩儀師莉安?” 莉安又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向房間的內室一轉頭,“你可以進去了。”明順從地快步朝內室走去,那種姿態就連最苛刻的女工頭看了也會滿意。 在數十個世紀以來,玉座的書房曾經屬於許多顯赫而強大的女子,她們留下的痕跡充滿了這個房間:高大的壁爐中現在沒有火焰,它完全由來自坎多的金色大理石砌就。覆蓋牆壁的嵌板是一種帶有奇特斑紋的白色木材,它比鐵還要硬,上面卻雕滿了奇禽異獸,鳥獸的毛羽細緻入微,栩栩如生。這些壁板來自艾伊爾荒漠以外,已經有超過一千年的歷史,而那個壁爐的歷史更超過它的兩倍。拋光的紅石地板來自迷霧山脈。高大的拱窗外是一個陽台。彩虹色的石雕窗框閃爍著珍珠的光澤,它來自於一座城市,這座城市在世界崩毀時沉入了風暴海。從那之後,再沒有人見過第二件這樣的作品。 這個房間現在的所有者是史汪·桑辰。她是提爾一戶漁家的女兒,由她帶進這個房間的家具都很簡單,只是做工和打磨非常精細而已。她坐在大桌子後面一張堅固的椅子裡,這套桌椅在普通的農舍中經常能看見。房裡的另一把椅子也同樣樸素,現在擺放在大桌子另一邊的一張小提爾地毯上面。地毯上只有簡單的藍色、棕色和金色圖案。分散在各處的閱讀架上攤開放著六本書。這就是房裡全部的擺設了。一幅畫掛在壁爐上方:小漁舟正在龍指海灣的蘆葦叢中撒網捕魚。史汪的父親使用的就是這樣的漁舟。 史汪·桑辰有著兩儀師無瑕的面容,但第一眼看上去,她的相貌就像她的家具那樣簡單。她的身體很結實,面容與其說是美麗,不如說是英俊。她衣著上惟一的飾物只有寬闊的玉座聖巾,代表七宗派的紋彩依次排列在聖巾上。像其他兩儀師一樣,她的年紀無法確定,漆黑的頭髮上看不見一絲灰色,銳利的藍眼睛裡沒有半點渾濁,堅毅的下巴說明著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玉座的果敢。超過十年的時間裡,史汪·桑辰有權召來不同的統治者,無論他們是多麼強大,無論他們多麼憎恨白塔、害怕兩儀師,他們都不得不來。 當玉座繞過桌子時,明放下身上的包裹,笨拙地行了個屈膝禮,一邊卻在煩躁地低聲嘟囔著。她不想失禮——還沒有人在史汪·桑辰面前失禮過——但她平時只會鞠躬,對於屈膝禮只是一知半解,而現在穿上這套衣裙,顯然無法鞠個躬就了事。 半屈下身,裙擺已經展開,明卻僵在那裡,彷彿一隻蜷伏在地上的青蛙。史汪·桑辰以君王的威嚴屹立在她面前,但片刻之間,史汪又躺在地上,赤身裸體。除了渾身一絲不掛之外,這個影像還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但這個影像在明還沒能看仔細之前就消失了。對於明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強烈的影像,而她卻完全不知道它有什麼含意。 “又看見東西了?”玉座問,“嗯,我肯定能讓你的能力發揮作用。如果不是你離開,我早就能這麼做,但我們不會再談這件事了。發生過的就是發生過了,時光之輪按照它的意願進行編織。”她給了明一個繃緊的微笑,“但如果你再這麼做,我會用你的皮去做手套。起身,孩子,莉安已經讓我受夠了禮儀。她一個月中向我行的禮,是任何一個有理智的女人在一年的時間裡都無法消受的。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禮儀上,至少這些日子裡沒有。現在,告訴我你剛剛看到了什麼?” 明緩緩地站起身,回到一個了解她的能力的人身邊,讓她感覺很輕鬆,即使那個人是玉座。她不必對玉座隱瞞她所看見的事情,完全不必:“你……你什麼都沒穿,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吾母。” 史汪發出一個短暫、沉悶的笑聲:“毫無疑問,我即將要有一個情人了,但我同樣沒時間處理這種事。當你急著從船裡舀水出去的時候,是沒時間向男人拋媚眼的。” “也許,”明緩緩地說,那個影像可能是這種意思,但她對此存疑,“我確實不知道,但,吾母,自從我走進白塔以來,我看見了許多東西。有一些可怕的事情會發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從入口大廳處的那三位兩儀師開始說起,將她看見的每一樣東西都告訴了玉座,還有她對這些影像可以確定的解讀。不過,她沒有告訴玉座蓋溫所說的話,至少她隱瞞了其中的大部分。她曾經叮囑蓋溫不要惹怒玉座,她自己當然不會用蓋溫的話來惹怒面前的這位君主。其餘的事情,她都毫不保留地向玉座一一描述。當她回想那些影像的時候,恐懼感也隨之回到她的心頭,彷彿她重新看到了它們。沒等話說完,她的聲音已經在顫抖了。 玉座的表情一直沒有改變:“也就是說,你和年輕的蓋溫交談過。嗯,我想我能說服他保持安靜。如果我記得沒錯,賽拉可以去鄉下勞作一段時間,她在鋤菜畦的時候是不會傳閒話的。” “我不懂,”明說,“為什麼要蓋溫保持安靜?他不能說出什麼?我什麼也沒告訴他,而賽拉……吾母,也許我沒說清楚,兩儀師和護法將要死亡,這一定意味著一場戰爭。除非你將許多兩儀師和護法派去某個地方……還有那些僕人,我在那些僕人身上也看見了受傷與死亡,除非你打算這麼做,否則,那場戰爭將要發生的地方就是這裡!在塔瓦隆!” “你看見它了?”玉座問道,“一場戰爭?借助你的……你的能力,你知道它,或者只是你的猜測?” “還會是什麼?至少有四位兩儀師會死。吾母,從回來到現在,我只看到九位兩儀師,其中就有四位會死!還有護法……如果不是戰爭,還會是什麼?” “是更多我不願意去想的事情。”史汪的語音冰冷,“什麼時候?還有多久,這些……事情……會發生?” 明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看見的大多數事情會在同一天內發生……也許是兩天。那一天也許就是明天,也許要等到明年,或者下一個十年。” “讓我們祈禱是下個十年吧!如果它在明天到來,我將沒有任何辦法阻止它。” 明的臉因痛苦而扭曲。除了史汪·桑辰知道她的能力之外,只有另外兩位兩儀師知道這件事:沐瑞和維林·瑪瑟雯,而維林一直想對她的能力進行研究。她們對這種能力的運作原理並不比她自己知道得更多,她們只知道,這種能力與至上力無關。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只有沐瑞看起來能接受她的預見必然會成真。 “也許是白袍眾,吾母,當我在亞林代爾過橋的時候,到處可見他們的踪跡。”明不相信聖光之子和將要發生的這些事有什麼關聯,但她不願意說出她真正相信的事。她只是相信,而不是知道,而情況已經夠糟糕的了。 但玉座在她的話還沒說完之前就已經開始搖頭了:“他們絕不會放棄任何機會,我確信這一點,他們想要打擊白塔。但如果沒有最高領袖指揮官的命令,艾阿蒙·瓦達不會公開行動,而除非培卓·南奧相信我們受了傷,否則他也不會發出這樣的命令。他非常清楚我們的力量,不會有頭腦發昏的舉動,一千年以來,白袍眾一直都是這樣。銀梭子魚還藏在葦叢裡,等待水中出現兩儀師鮮血的味道。但我們過去沒有讓他們等到它,將來也不會,如果我能阻止那一天的到來。” “但如果艾阿蒙真的一意孤行……” 史汪打斷了明的話:“他在塔瓦隆附近只有不到五百人,孩子,他在數週之前把其他人派去別的地方製造麻煩了。閃亮之牆曾經擋住艾伊爾人的腳步,還有亞圖·鷹翼的。艾阿蒙永遠也無法攻入塔瓦隆,除非這座城市已經從內部四分五裂。”她的聲音並沒有因為說出這樣的話而改變,“你很想讓我相信這場變亂會來自白袍眾,為什麼?”玉座的眼裡沒有一絲暖意。 “因為我想相信。”明喃喃地說。她舔舔嘴唇,說出她不想說的話:“我在一位兩儀師的脖子上看見了銀色的項圈,吾母,那看起來……那看起來就像是……霄辰人……控制有導引能力的女人所用的項圈。”隨著史汪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她的聲音也愈來愈小。 “污穢的東西!”玉座吼了一聲,“而大多數人在聽到關於霄辰人的傳聞之後,連其中的四分之一都不會相信。不過,霄辰人的機會比白袍眾還要小。如果霄辰人再次登陸,無論他們出現在什麼地方,我都能在幾天的時間里通過信鴿得知此事。從海邊到塔瓦隆需要經過很長的路程,如果他們真的出現了,我會有充足的時間得到警報。不,恐怕你所看見的遠比霄辰人還要糟糕,我害怕那會是黑宗兩儀師,我不喜歡當這消息散播出去時公眾的反應。雖然屈指可數,但她們確實是白塔最大最直接的威脅。” 明發覺自己正用力擰緊裙子,力道大得連自己的手都痛了,嘴裡好像塞滿了沙子。白塔一直冷淡地否認著一個隱秘的宗派——為暗帝效忠的宗派。最有把握可以激怒兩儀師的辦法就是稍稍提一下這件事,但玉座本人竟然會以如此隨意的口氣承認黑宗的存在,這讓明覺得脊樑都要凍結成冰了。 玉座卻好像只是在和明閒聊似的:“不過你來這裡應該不是為了看看我們身上的異像。沐瑞讓你帶來什麼訊息?我知道,從阿拉多曼到塔拉朋的每一寸地方都已陷入混亂,這點就不必由你來說了。”實際上,這一點根本不用明來報告,支持轉生真龍的人正在與那些反對他的人作戰,將兩個國家全部拖入內戰,而這兩個國家之間還在為控制阿摩斯平原而爭戰不休。史汪的一句話將所有這些都拋到了一邊,彷彿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瑣事。 “但我已經幾個月沒有蘭德·亞瑟的消息,他是一切事件的核心。他在哪裡?沐瑞讓他做了什麼?坐下,孩子,坐下。”她指了指大桌前面的那把椅子。 明搖搖晃晃地走到椅子旁邊,跌倒似的坐在上面。黑宗!哦,光明啊!兩儀師應該是站在光明那一邊的,即使明並不真正信任她們,但這一直是世人的共識。兩儀師,還有兩儀師所控制的所有力量,都是為光明而存在,為了與暗影作戰而存在的。而這一點已經不再真實了。明幾乎沒聽到自己在說:“他正在前往提爾的路上。” “提爾!那麼,就是凱蘭鐸了,沐瑞想讓他從提爾之岩中拿出禁忌之劍。我發誓,我會把她掛在太陽底下,直到被曬乾為止!我會讓她希望她還只是個初階生!他不可能做好準備了啊!” “不是……”明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喉嚨,“不是沐瑞做的。蘭德在某天深夜離開了,只有他一個人,沐瑞立刻帶人追了上去,而派我來告訴你。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提爾了,就我所知,蘭德應該已經拿到凱蘭鐸了。” “燒了他!”史汪吼道,“他現在也許已經死了!我真希望他從沒聽過真龍預言。如果我能阻止他知道預言的內容,我一定會去做。” “但他不是必須實現預言嗎?我不明白。” 玉座疲倦地靠在桌子上:“好像每個人都懂得那個預言!但預言並不能讓他成為轉生真龍,它的作用只是讓他承認自己的身份;如果他要拿到凱蘭鐸,他就一定要對自己的身份有所認同。預言是要告訴全世界他是誰,同時讓他為即將到來的事情做好準備,讓世界為此做好準備。如果沐瑞能夠控制住他,她將會指引他明白預言中我們可以確定的部分,但是這得等到他準備好面對它們的時候!至於其他的,我們就只能信任他了,至少我們只能這麼希望。就我所知,他對預言的實現已經超出我們的理解。光明保佑,我已經受夠了。” “那就是說,你確實是要控制他了?他說過,你們會想利用他,而這一次,我終於聽到你承認了這一點。”明感覺到內心的冰冷,她怒不可遏地說道,“你們還沒能做到這一點,你和沐瑞。” 史汪的疲倦似乎從她的肩頭瞬間滑開了。她站直身體,俯視著明:“你最好希望我們能做到,你以為我們會這樣就讓他逃開?任性而頑固,沒有經過訓練,沒有做好準備,也許正陷入瘋狂。你以為我們會把一切都扔給因緣,扔給他的命運?即使這樣,他也不會死亡,一切像故事般美好?現實不是故事,他也不是故事中無敵的英雄,如果他的絲線自因緣中脫落,時光之輪不會注意到他的行踪,造物主不會創造奇蹟拯救我們:如果沐瑞不能收起他的帆篷,他很可能會讓自己丟了性命。那時,我們將往何處去?世界將往何處去?暗帝的牢籠終將被打破,他將會再次碰觸這個世界,這只是時間的問題。如果蘭德·亞瑟不在最後戰爭中去面對他,如果這個任性的年輕傻瓜在那之前丟掉性命,留給這個世界的將只有末日。至上力之戰將再次籠罩世界,沒有了路斯·瑟林和他的百盟團,一切終將陷入火焰與暗影,直到永遠。”她突然閉上嘴,緊盯著明的眼睛,“那麼,這就是風的安排,對不對?你和蘭德之間。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明用力地搖著頭,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一陣發熱:“當然不是!我……是最後戰爭,還有暗帝……光明啊,只要想到暗帝的脫逃,就足以凍僵護法的骨髓了,還有黑宗……” “不要再掩飾了,”玉座厲聲說道,“你以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為她所愛的男人的性命擔憂嗎?你最好承認。” 明在椅子裡蠕動著,史汪的目光捉住了她,那裡面有了解,卻沒有耐心。 “好吧!”她最後囁嚅著說,“我會告訴你所有這些事,這對我們都好。我第一次看見蘭德的時候,就看見了三張女人的臉,其中一個是我。在那之前和之後,我都沒見到過任何關於我自己的影像。而且,我知道那個意思。我會愛上他,我們三個都會。” “三個,還有兩個是誰?” 明朝玉座苦澀地一笑:“那些臉很模糊,我不知道她們是誰。” “沒有跡象表明他會回報你的愛?” “沒有!他從沒看我超過兩眼,我想,他只是當我……當我是一個姐妹。所以,你不要以為能靠我束縛住他,因為這不會有用的!” “但你確實愛他。” “我沒有選擇,”明竭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太過沉鬱,“我想把這件事當作是個玩笑,但我笑不出來。你也許不相信,但當我知道一個影像的意思時,它就會發生。” 玉座用一根手指敲著嘴唇,若有所思地看著明。 玉座的這種眼神讓明感到擔憂。她本來不想表現出這種情緒,也不想說出那麼多事情。她沒有把一切都說出來,但她知道,從現在開始,她應該學會別把刀柄交給兩儀師,即使兩儀師還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這把刀。兩儀師總是擅於找到利用條件的方法。 “吾母,我已經轉達了沐瑞的訊息,我也將我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你。現在,我沒理由不能穿回我的衣服,離開這裡了。” “去哪裡?” “提爾。”在和蓋溫談過,又確定他沒有做出傻事之後,明希望自己有膽量詢問艾雯和另外兩個女孩去了哪裡,但如果玉座沒有告訴伊蘭的兄長,那她應該也不會告訴明。而且,史汪·桑辰看著她的目光裡,還有著那種考量的意思。 “或者是任何蘭德會去的地方。我也許是個傻瓜,但我不是第一個為了男人而變成傻瓜的女人。” “卻是第一個為了轉生真龍而變成傻瓜的女人。在這個時候接近蘭德·亞瑟,而整個世界都有可能會發現他是誰,他是什麼。你的選擇很危險。如果他現在已經掌握了凱蘭鐸,這個世界很快就會得知這個消息。不管怎樣,都會有一半的人想要殺死他,彷彿只要將他殺死,他們就能阻止最後戰爭發生,阻止暗帝重獲自由。他的身邊會有許多人死去。也許你留在這裡會更好一些。” 玉座的聲音裡帶著同情,但明不相信她,她不相信史汪·桑辰會有同情心。 “我會去冒這個險,借助我所看見的東西,也許我能幫助他。即使在白塔里,也不見得有多麼安全,只要有紅宗兩儀師在這裡,就沒有安全可言。她們的眼裡只有能夠導引的男人,為了這個,她們會忘記最後戰爭和真龍預言。” “其他許多人也會如此。”史汪平靜地說,“習慣的思想難以改變,對兩儀師是這樣,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明疑惑地看了玉座一眼。她現在看起來彷彿是站在明這一邊的。 “我是艾雯和奈妮薇的朋友,這不是秘密;她們和蘭德來自同一個村莊,這也不是秘密。對於紅宗兩儀師,這樣的聯繫已經足夠了。當白塔發覺他是誰的時候,我也許會在不超過一天的時間內被捕。艾雯和奈妮薇也會,如果那時你沒有把她們藏起來。” “那麼,你就絕不能被認出來。漁網只有在魚兒看不見時才會有用。我建議你先把你的外衣和褲子忘記一段時間。”玉座微笑著,彷彿是只正在對著老鼠微笑的貓。 “你想利用我抓到什麼樣的魚?”明用虛弱的聲音問。她覺得自己知道,並帶著絕望的心情希望這個想法是錯的。 “黑宗。她們有十三個逃走了,但我害怕還有人留下來,我不確定有誰可以信任。有一段時間,我害怕相信任何人。我知道,你不是暗黑之友,而且你的能力應該會有用處。至少,你還是我另一雙可以信賴的眼睛。” “從我走進來開始,你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對不對?所以你想讓蓋溫和賽拉保持安靜。”憤怒在明的體內膨脹,彷彿即將衝出熱水壺的蒸汽。這個女人以為她一說青蛙,人們就會依言蹦跳,而人們經常會有的反應只能更加證明她的成功。明不是青蛙,也不是跳舞的木偶。 “這就是你讓艾雯、伊蘭和奈妮薇去做的事?派她們去追踪黑宗兩儀師?我不會饒過你的!” “你照顧好你自己的網就可以了,孩子,讓那些女孩去照顧她們的吧!對於你來說,她們正在一個農場勞作和苦修。我說得夠明白嗎?” 不可動搖的目光讓明在椅子裡哆嗦了一下,違抗玉座並不困難,—直到被她銳利、冰冷的藍眼睛盯上為止。 “是的,吾母。”回答中的柔順讓明感到惱火,但瞥向玉座的一眼讓她確信,這樣的回答是正確的。她用力扯了一下質料上乘的羊毛裙子,“我想,穿這樣的衣服久一點不會要了我的命。”突然間,史汪看起來似乎笑了一下,這讓明頸後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恐怕這還不夠,對於走近你的人來說,穿著裙子的明還是明,你不能總是用斗篷的兜帽罩住臉。不,你一定要改變能改變的一切。首先,你要繼續使用伊爾明黛達這個名字,畢竟,它是你的名字。”明在椅子裡縮了一下身子。 “你的頭髮已經和莉安的差不多一樣長了,可以將它們弄卷。至於其他的……我從沒使用過口紅、香粉和胭脂,但莉安記得該如何使用它們。” 從玉座提到捲髮開始,明的眼睛就瞪得老大。 “哦,不!”她喘著大氣說。 “只要莉安打扮好美麗的伊爾明黛達,就沒有人會再把你當成是穿著長褲的明了。” “哦,不!” “至於為什麼你會留在白塔,這我們可要為風姿綽約、從裡到外都與明完全不同的年輕姑娘找個合適的理由。”玉座皺起眉頭,開始思考,又完全不顧想要插話的明,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是的,我會讓人們相信,伊爾明黛達小姐同時受到了兩位求婚者的追求,不得不先在白塔中躲一躲,直到她能決定接受他們之中的哪一個為止。每年都會有女子要求在白塔中避難,有時候她們的理由也會像這個一樣傻。”她的臉重新變得堅毅,眼神恢復了鋒利,“如果你還在想提爾,就想想你在那裡對蘭德會更有幫助,還是在這裡。如果黑宗摧毀了白塔,或者出現更可怕的狀況——她們掌控了全局,蘭德就連我能夠提供的一點幫助也會失去。那麼,你願意做一個成熟的女人,還是一個害了相思病的女孩?” 陷阱。明能清楚地看見它,彷彿它就是鎖在自己腿上的鐵鍊。 “你總是利用別人來實現你的目的嗎,吾母?” 玉座的微笑更加冰冷了:“經常,孩子,經常。” 理了理身上的紅色流蘇披肩,愛莉達沉思著望向通往玉座書房的房門。兩名年輕女子剛剛消失在裡面,那個初階生幾乎是立刻就又走出來。她看了愛莉達一眼,像嚇壞的綿羊輕輕叫了一聲。愛莉達覺得自己認識她,只是想不起她的名字。有許多重要的事情等著愛莉達去做,她沒時間教導這些蠢孩子。 “你的名字?” “賽拉,兩儀師愛莉達。”女孩的回答像喘不過氣的尖叫。愛莉達也許對初階生沒興趣,但這名初階生認識她,還有她的名聲。 現在她想起這個女孩了,她是個能力一般,只知道做白日夢的傢伙,像這種人永遠也沒辦法掌握真正的力量。很難認為她會知道愛莉達沒有了解到的事情,她大概只記得蓋溫的微笑,一個蠢貨而已。愛莉達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女孩深深地行了個屈膝禮,頭幾乎要碰到了地面,然後就拼命地跑開了。 愛莉達沒有再看她,紅宗兩儀師在轉身時就已經忘記了那個初階生。當她在走廊中穿行時,臉上看不到一根破壞平滑面容的線條,但她的腦子裡正在激烈地沸騰著,她甚至沒注意到身邊的僕人、初階生和見習生。這些人全都匆忙地讓開路,向飛步而過的她行屈膝禮。她還差點撞到一名正把鼻子埋在一堆文件裡的褐宗兩儀師。圓胖的褐宗兩儀師向後跳去,發出一聲驚慌的喊叫,而愛莉達對此卻充耳不聞。 無論是不是穿著裙子,愛莉達知道那個覲見玉座的年輕女子是明。她在第一次拜訪白塔時就和玉座共處了許多時間,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明是伊蘭、艾雯和奈妮薇的密友,這三個人現在不知被玉座藏到什麼地方,愛莉達確信她們不是去了農場。聲稱她們正在農場進行苦修的報告全都來自史汪·桑辰發出的三手和四手資料。經過這麼多次的轉折,任何能引起懷疑的言辭和可以判斷其為謊言的漏洞都會被乾淨地抹掉,更別說愛莉達尋找這個農場的努力,最後全都落得沒有結果。 “光明燒了她!”此時,怒火覆蓋了她的面孔,愛莉達無法確定自己是在對史汪·桑辰生氣,還是對王女生氣,她們兩個都很讓她惱火。一名身材苗條的見習生聽到她的話,偷看了她的臉一眼,急忙朝反方向跑開了,惶恐的臉色如同她身上的衣服一樣白。愛莉達仍舊繼續向前邁步,一眼也沒有看她。 而在所有的事情裡,真正激怒她的是她至今都沒辦法找到伊蘭。愛莉達有時擁有預言的能力,這能力可以讓她預見到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這種能力很少出現,效果也很不明顯,但在二十年前,吉塔拉·摩羅索死後,還沒有任何兩儀師能在這方面超過她。當她還是見習生時,愛莉達就第一次對未來有了預見。那時她已經有了足夠的經驗,知道要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安多的王室血脈將成為在最後戰爭中戰勝暗帝的鑰匙。所以,當摩格絲繼承安多王位的大局一定,她立刻就成為摩格絲的朝臣。經過一年又一年的耐心經營,她在摩格絲那裡建立了她的影響力。而現在,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如果不是她將全部精力都傾注在安多,她自己本來有可能成為玉座),也許都會隨著伊蘭的失踪而化為烏有。 經過一番努力,愛莉達強迫自己將思緒轉移到當前重要的事情上。艾雯、奈妮薇和那個奇怪的年輕男子來自同一個村莊,他的名字叫蘭德·亞瑟。明也認識他,雖然她竭力在掩藏這個事實。蘭德·亞瑟是所有這些事情的核心。 愛莉達只見過他一次,那時他的身份是兩河流域的一名牧羊人。以此推斷,他應該是安多人,但他的樣子卻非常像艾伊爾人。當她看見蘭德時,預言的能力立刻就出現了:他是一個時軸,是那種極為少見的個體。和其他被時光之輪編織入因緣的人不同,他迫使因緣圍繞他成形,至少在一段時間內影響因緣。愛莉達在他周圍看見混亂的漩渦、安多的分裂和鬥爭,也許還有更多遍布於這個世界的分裂與鬥爭。但安多必須保持完整,無論發生什麼事,她一生中的第一個預言讓她堅信這點。 愛莉達還知道更多的線索,足以讓史汪落入由她自己設下的羅網。如果謠傳是可信的,出現的時軸一共有三個,而不是只有一個。他們三個全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一個叫伊蒙村的小村子,而且三個人的年紀非常相近。這些奇怪的巧合足以在白塔引起熱烈的議論。一年前,在史汪前往夏納的路上,史汪見過他們三個,甚至和他們進行過交談。蘭德·亞瑟、佩林·艾巴亞、麥特·考索恩,據說這一切都只是偶然。只是偶然,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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