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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玉座珠簾(11-2)

慈禧全傳 高阳 12460 2018-03-14
“任柱死了,誰帶他的部隊?仍舊是他的一兄一弟?” “是的,任定和任三厭,還有個劉三貓。” “賴汶光呢?”郭松林問。 “賴汶光在白旗的時候居多。”劉銘傳說,“目前捻匪的部署是,藍旗在東,白旗在西,子美,我想請你……。” 他的話沒有完,郭松林便搖手攔住了他:“不用提那個'請'字!等我先跟少銘商量一下。” 楊鼎勳跟郭松林配合成“一大枝”,而以郭松林為主,他要跟楊鼎勳商量,自然有他們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打算,所以劉銘傳很知趣地起身,預備避開些好讓他們私下談話。 “你不用躲開!”郭松林卻拉住了他,“我只問問少銘,願意擔當那一路?” 楊鼎勳打仗勇敢,私底下卻喜歡跟十幾歲的少年似的鬧著玩,於是笑道:“你先別說出來!我們倆,每人在手掌心裡寫個字,看看想法可相同?”

“這也好!”郭松林別有意會,欣然贊同,取了支水筆來,遞給楊鼎勳。 兩人背著身子各自寫了字,楊鼎勳先伸手,掌上寫的是個“藍”字。郭松林一看,笑嘻嘻地也把手掌一翻,上面是個“東”字,“東”就是“藍”,捻軍藍旗在東面。藍旗較強,郭松林打算攻堅,倘或楊鼎勳表示願意擔當西路,攻捻軍白旗,郭松林便要另作考慮,不肯伸出手掌來,明顯地與楊鼎勳示異。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劉銘傳極其欣慰,他也希望郭、楊能擔當東路,這倒不是為了避強就弱,主要的是潘鼎新在西路,彼此呼應配合,比較適宜。 “倒不是什麼英雄!”郭松林說,“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打這兒看,少銘跟我是一條心。” “其實跟省三、琴軒又何嘗不是一條心?”楊鼎勳很興奮地笑著,“'三人同心,其利斷金!'這下子東捻非垮不行。”

劉銘傅緊接著說:“就為了大家一條心,我有十二分的把握,所以,”他很謹慎地回身看了一下,低聲說道:“我想把出隊的日子提前。” “喔,提前到那一天?”郭松林問。 劉銘傳不答他的話,先解釋提前的理由:“我責成糧台四天以內辦齊乾糧,一半也有先聲奪人的作用在內。現在外面都知道起碼得四天以後才有一場惡戰,今天諜報回來也說,捻匪也相信這話,作的都是四天以後迎戰的打算。還有捻匪驚魂喪膽,飢寒交迫,都想好好兒歇一歇,這兩天根本沒有戒備,各人都在想辦法,怎麼能吃一頓飽的?兵法有云:'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我們提前開一寶,打他娘的一個措手不及。 子美,你幹不干? ” “怎麼不干!什麼時候,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來不及。準備明天晚上,起更出隊。”劉銘傳又說,“行動務須機密!” 郭松林和楊鼎勳深深點頭。三個人又談完了一些必要的聯絡配合的步驟,各自散去,召集營官秘密下達命令。 劉銘傳綜領全局,格外辛勞,一樣樣檢點交代,直忙到深夜,方始休息。 身體雖累,精神亢奮,劉銘傳輾轉反側,不能入夢,夜靜更深,忽然想起家鄉,神魂飛越,心裡是說不出的那股如渴如飢,要去看看兒時釣遊之地的慾望。這樣直到寒雞初唱,一顆鄉思如火的心,才能漸漸冷下來。 睡不到多少時候,便即驚醒。這一天有許多事要辦,依照預定的計劃,首先要找趙老師和李同知這兩個鄉紳,給他們一個信息。巧得很,剛要派人去請,趙、李二人帶了一個人來謁見。

這個人才是真正對劉銘傳有用的,是個秀才,名叫楊錫齡,鄉團實際上是他在辦。那天劉銘傳、郭松林聯名請客,他正好到省城裡去採辦軍需,未能赴約,這天特地來致謝,順便要請示鄉團該如何幫助官軍來打捻軍? 有些鄉團可靠,有些鄉團不可靠,這一帶的老百姓,跟捻軍沒有什麼鄉情友誼的瓜葛,而且一直吃捻軍的虧,自然可靠。但任何鄉團有個改不掉的毛病,那些年輕小伙子愛出風頭,倘或得知一樁機密,會到處去說,自炫消息靈通,所以劉銘傳不肯把這天就要出隊的決定告訴楊錫齡。只問他那個圩子強,那個圩子弱,以便了解能夠得到多少助力? 楊錫齡人很能幹,也很誠懇,原就開好了一張單子,預備面報劉銘傳,這時便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單子上開著各個圩子的名稱、方位、有多少人、有多少刀、矛、白蠟桿子、多少土槍,光是看人與武器的比例,就可以察知強弱。

“很好,很好,”劉銘傳對他很滿意,“總在這幾天就要見仗了,請老兄早早作個預備。” “是!”楊錫齡說,“各圩日夜有人巡邏看守,其餘的只要鑼聲一起,個把時辰,就能成隊。現在要請大人的示,官軍一開了仗,各圩光是自保呢,還是出圩開火?” “問得好!”劉銘傳點點頭說,“以自保為主。如有零星逃散的捻匪,自己量力處置,不過,務必要慎重,不可輕舉妄動,更不可貪功遠出。有句話,我此刻必得跟三位言之在先,倘或那個圩子為捻匪攻破盤踞,官軍是無所姑息的。” 這就是說,官軍要攻入圩子剿捻,大戰之下,勢必玉石不分。趙、李、楊三人悚然動容,彼此商議著,立刻把他的命令傳達下去。 “對了,請各位趕快把我的話,通知各處。”劉銘傳又說,“我有樣小玩意相贈。”

他送了他們每人一支洋槍,名為“後膛七響”,親自教了他們用法。趙、李、楊三人無不高興,因為,一則這是洋槍中的利器,再則是“劉大帥”所送,足以誇耀鄉里。 等送走了三名鄉紳,劉銘傳出發視察各營,官兵的士氣極好,行動沉靜迅速。到了初更時分,各營悄悄移動,最先出發的是副都統善慶和銘軍中由記名總兵陳振邦所率領的馬隊,其次是郭、楊兩軍,最後才是劉銘傳,親領中軍壓陣。 善慶和陳振邦的馬隊,照預定的計劃,是要抄東捻的後路,這是一支奇襲的部隊,所以馬蹄上都包了草,好減低聲音。士兵雖未如古時候那樣“銜枚”——用枝竹片勒緊在雙唇之間,讓人講不了話,但也下達了嚴厲的“禁聲”的命令,所以一路由西轉北,直抵清水泊附近,都沒有什麼驚動。

馬隊將到清水泊時,東路已經發動了攻擊。藍旗捻軍,倉皇迎戰,從任柱死後,藍旗捻軍由他的兄弟分領,任定帶的是“步賊”,這時親自持著長矛,率領三千多人,敵住了武毅軍和勳軍的先鋒,接著任柱的胞弟任三厭,帶著馬賊,一陣風似地捲了過來,抵擋郭、楊兩軍的馬隊。 在西面的白旗捻軍,為善慶和陳振邦的馬隊一沖,上來就吃了虧,但白旗人多,而西路的官軍因為鼎軍在外圍,銘軍又因為劉銘傳要照應郭、楊兩軍,有意偏東,以致在人數上眾寡不同,但也還能夠扯個平。 東西兩路,都成了相持不下之勢,捻軍人多肯拚命,官軍士氣也旺,又佔了洋槍的便宜,人數雖少,仍能穩得住陣腳。但聽殺聲震天,洋槍劈劈啪啪,一陣陣地響,每響一陣,便有一排火光在暗空中閃耀,彼此象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漲而復退,總在那一帶拉來拉去。

西路銘軍的步隊,由總兵唐定奎、劉克仁率領,唐定奎的胞兄唐殿魁,是劉銘傳手下第一個得力的將領,上年尹隆河一役,力戰陣亡,那時唐定奎方在合肥省親。湘軍和淮軍都是子弟兵的格局,兄死弟繼,視為當然,所以唐定奎接統了他哥哥的部隊。跟郭松林一樣,唐定奎打捻軍,也是要報仇雪恨,當然特別打得紮實。 他的對手是牛洪,捻軍都叫他牛喜子,機警而慓悍,唐殿魁正就死在他手裡。仇人雖未相見,聽說是牛洪的部眾,唐定奎越加奮發,下定決心非打垮他不可。 於是他跟劉克仁商量,要選拔敢死之士衝鋒——就稱為“選鋒”。挑個空曠隱蔽的地方,在燈籠火把照耀之下,宣達命令,徵募勇士。 這是玩兒命的勾當!其實打仗誰又不是玩兒命?既然都是玩兒命,得要玩出個名堂來,“選鋒”只要不死,便有極厚的獎賞,而且馬上可以領“委札”,當上一個官兒,即令陣亡,家屬亦有優恤,何樂不為?所以一宣布了命令,舉手的舉手,開口的開口,站出來的站出來,立刻便有許多人應徵。

唐定奎非常高興,照花名冊點一點人數,共有五百餘名之多,臨時編組成三隊,卸下洋槍,各持大刀,靴頁子里或者腰上插一把匕首,各用白手巾纏臂,以便於黑頭里辨認。等部署停當,隨即分道前撲。 兩軍相峙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山崗,“選鋒”悄悄摸了上去,月黑天高,捻軍並無所知,但居高臨下的選鋒,卻影綽綽地把捻軍集中的地點,大致都已看清。這樣屏息以待,只聽後面連放兩排槍,槍聲極其整齊,這是一個訊號,第二排槍的餘響猶在,選鋒們都已一起衝了下去。後隊隨即往前移動,一面壓住站腳,一面好相機進攻。 選鋒乘下坡之勢,飛奔直前,等捻軍發覺時,已是短兵相接,凡是選鋒,一定氣壯,裹入敵陣,見人就砍,牛洪的陣腳,頓時就鬆動了。

其時劉銘傳的中軍亦已趕到,一路吶喊而來,聲勢極盛,牛洪要分隊抵禦,就有些兼顧不到,唐定奎和劉克仁的後隊,往前猛撲,西路的捻軍,終於被擊潰。這一下牽動了全面,劉銘傳本來就打算著支援郭、楊二軍,一見西路得手,不願把兵力置於無用之地,麾軍偏東,合力去對付藍旗。 藍旗雖狠,能力敵郭、楊,但也討不了便宜,這時加上裝備極好的銘軍精粹,雖有牛洪的部眾合流,亦無濟於事,被沖成幾截,各不相顧。另一面善慶和陳振邦看白旗的馬隊,向西南逃散,並不窮追,照預定的計劃,沿北洋河而上,越過清水泊去抄東捻的後路。 後路是隨軍流竄的老弱婦孺,因為官軍勢盛,東捻倉皇應戰,傾巢而出,所以後路極其空虛。那些老弱婦孺,這一兩個月讓官軍由山東追到江蘇,江蘇追到山東,沿路不知死了多少人?剩下的也都筋疲力竭,一息奄奄。在這樣的數九寒天,沒有多少人身上有棉襖,加以山東對他們來說是“客地”,找糧食相當困難,本就啼飢號寒,怨地恨天。這時讓官軍馬蹄奔騰,洋槍亂放,嚇出一片哭聲,實在是瀕於絕境,自覺生不如死而又不甘於死的哀號,那淒厲的自恨生不逢辰的怨聲,隨著呼嘯的北風,散入火光閃爍的平疇暗空,入耳的感覺就像有把刀子在刮心,酸得要叫人掉眼淚! 捻軍心酸,官軍也心酸。但這不是發善心的時候,那些哭聲傳到前面可以瓦解捻軍的“士氣”,所以陳振邦下令放火,他這裡一放,那面善慶的部隊如法泡製。火光中馬隊往來馳驟,把老弱婦孺都逼了出來,披頭散發,衣破露肉的婦人,拖著泥人兒似的孩子,一面跑,一路哭,跑不動的拖,拖不動了便都覆身在孩子身上,使勁拿手捶著地面,哭得抬不起頭來。 於是前面的捻軍整個兒垮了!背水而戰,置之死地而不生,長矛敵不過洋槍,根本無法撲,捻軍只好一路丟輜重、丟馬匹、丟隨身所帶的東西,有金子、有珠寶首飾。有個營官想撿便宜,讓劉銘傳發現了,派人抓到馬前,親手拿馬刀砍掉了他的腦袋。 陣前執法,其效如神,官軍就此對地上的東西,看都不看。看了心裡難過,只是爭先立功,人人都像多長了兩條腿,攆得飛快。 攆到水深且闊的彌河西岸,捻軍還能成隊形的,只有一支馬隊,向南逸出,除去投降,被擒的以外,不是被殺,就是落水,再就是伏身在屍骸堆中裝死,以求逃過這一劫。當然也有少數逃散了的。 這一場血戰下來,天已經亮了,只見彌河中漂滿浮屍,但也有水淋淋爬上東岸,急急逃命的。在彌河以東的,官軍無法追,彌河以西,北洋河以東,在壽光這一帶的零星股匪,官軍還在掃蕩。 當官軍酣戰的那一夜,壽光一帶的村莊圩寨,處處鳴鑼,聚集團練壯丁,徹夜防守,有那膽大的,爬上圩牆作“壁上觀”,替官軍吶喊助威。楊錫齡等人沒有想到劉銘傳說乾就乾,當夜就會動手,急忙帶上那桿“後膛七響”,騎馬到各處傳話:務求自保,千萬不可輕舉妄動。等天亮大局已定,無所顧慮,楊錫齡自己就首先開圩,領著團練,到處攔截搜索,收拾漏網的零星捻軍。 這時郭松林和楊鼎勳已往南追了下去,劉銘傳留在壽光,清理戰場,殺敵幾何,俘獲多少,都還在其次,首先要查明的是那些匪首的下落? 第一個報到的消息是,賴汶光下了彌河,生死不明。接著來報,找到了任定的屍體,還有不大相干的,洪秀全所封的“列王”徐昌先、“首王”范汝增的遺屍和“印信”。至於最要緊的任三厭、牛洪、李允三個人,就不知去向了。 一聽如此,劉銘傳不敢耽擱,當夜率領親軍,往南追擊,同時報捷。捷報到了李鴻章那裡,飛章入奏,少不得鋪張揚厲,大敘戰功。說壽光大捷,陣斬捻軍兩萬餘,彌河“亂屍填溢、水為不流”,俘虜一萬多人,奪獲騾馬兩萬匹,賴汶光墮馬落水,已在彌河淹斃,殘匪數百人往南流竄,不難一鼓蕩平。 實際上殘匪還有數千人,領頭的就是賴汶光,由山東往南,竄入江蘇沭陽。此時各路統兵將領,都已得到大捷的消息,眼看功成在即,無不踴躍爭援,要在這要緊開頭出一把力,不肯讓淮軍獨收全功。於是漕運總督張之萬的“漕標”;安徽巡撫英翰的皖軍;江南水師提督黃翼升的砲艇,都大起忙頭。淮軍系統的山西布政使劉秉璋和李鴻章的幼弟李昭慶,亦統兵攔截。一時八方風雨,都會集在兩淮了。 ※ ※ ※ 沭陽以南就是六塘河,這條河在明朝叫攔馬河,起自宿遷的駱馬湖,東流入海,經過康熙朝治河名臣靳輔的整理,遞建六壩,築堰成塘,改名六塘河。對於調節運河水位,具有極大的功用,所以在堤堰上,一向防護嚴密。但河闊可以攔馬,軍務部署就不免掉以輕心,此時守六塘河的,正是李鴻章向他同年至好,浙江巡撫馬新貽借調來的幾千浙軍,人地生疏,有隙可乘,賴汶光在一個大雪後的黃昏,悄悄偷渡過六塘河,直撲清江浦。 漕運總督張之萬駐清江浦,深夜得到消息,大驚失色,捨卻姨太太的香衾,一面派兵迎擊,一面召集幕友,商議奏報。 “大帥!”管奏摺的幕友看他臉色青黃不定,便安慰他說,“捻匪強弩之末,不足為患。這一竄過六塘河,浙軍要倒霉,我們這裡倒好了。” “怎麼說?”張之萬問道:“有點兒什麼好處?” 那幕友湊到他面前,低聲說道:“李少帥的心太狠了一點兒,絲毫不給人留餘地,現在機會來了。” “慢慢!”張之萬打斷他的話問,“何以見得,李少荃不給人留餘地?” “大帥請想,李少帥入奏,說在壽光殲敵兩萬多,生擒萬餘,這'花帳'也報得太過分了。報花帳還不要緊,不該說殘匪只有數百。照此而論,東捻不全是淮軍所平的嗎?” “啊,啊,吾知之矣!”張之萬深深點頭,“他是作個伏筆,為敘功留餘地。不過,這個餘地留得太寬,擠得別人無處容身了。” “正是這話。”那幕友又說:“如果東捻南竄途中潰散,則正符'數百'之言,現在有數千之多,而且賴汶光未死,我們這裡是遇到了'強敵'了!” “嗯!”張之萬沉吟了一會問道:“那麼,你說該怎麼出奏?” “我擬個稿子,向大帥求教。” 像這種飛報軍情,一向簡單扼要,才能顯得情勢緊急,所以那幕友想都用不著想,一揮而就,送了上去——大致照實奏報,不過捻軍的人數加多了,幾千變成“萬餘”。 “高明之至!”張之萬遞回折稿,順便拱拱手:“馬上就拜發吧!” 這裡一天亮已經鳴炮拜折,李鴻章在徐州還不知道,直到午後才接到消息,先是在六塘河北岸,協同防守的劉秉璋告警;接著防守六塘河南岸的浙軍統兵官李耀南有了正式報告,說是沿河岸的長牆,有一處砲位,因為砲身發熱,彈藥無法裝得進去,就因為這麼一個空隙,才讓捻軍得了手。接獲報告,李鴻章好半天作不得聲,心裡在想:“天意!”若非天意,決不能在算無遺策之下,偏偏出這麼一個紕漏。誠如張之萬和他的幕友所判斷,李鴻章奏報彌河一役,只逸出數百殘匪,是為獨吞大功留餘地,而這餘地雖留得太寬,卻是反复思考過的。照他的想法,捻匪勢窮力蹇,再經此巨創,殘眾非投降不可,就算死不投降,一路為官軍攔截打散,亦難成大股。到最後,還有一條六塘河,河上有長牆、牆上有槍砲,砲後有軍隊,還有什麼可憂的? 誰知捻軍居然在這天寒地凍的臘月裡,能夠人馬並下,鳧水而過,偏偏浙軍又是如此不中用!最讓李鴻章有苦難言的是,浙軍是客卿,礙著馬新貽的面子,他們闖了禍還不能責備。就是責備,人家也不受,他把劉秉璋擺在北岸,還有殲敵立功的機會,浙軍在南岸,守住了是分內之事,守不住就有處分。一樣打仗賣命,何以他自己的淮軍擺在易於見功之地,特地請來的客軍替人墊背?這話付之公評,是自己的理虧。 心裡萬分抑鬱,還得打起精神來應變。東捻一向是“任勇賴智”,看賴汶光的打算還想突破運防,再有疏虞,讓捻軍到了運河西岸,由蘇入皖,則是放虎歸山,貽患無窮。因此,他一連發出上十封信,分別嚴飭各軍,合力兜剿。 當然,淮軍中最著急的是劉秉璋,不待李鴻章的命令到達,已派出親軍馬隊葉志超、楊岐珍,由六塘北河岸渡河,沿著運河向清江浦、淮安追擊,而特以賴汶光個人為目標。 捻軍一路逃,一路為官軍攔截,人數越打越少,但幾個主要的頭目,仍有脫身之法。大勢已去,逃也逃不遠了,然而投降也得找地方,任三厭、李允、牛洪還存著希冀之心,決定設法偷渡到運河西岸,向駐紮在洪澤湖以南的李世忠投降。這個勝保的“知己”,原是早期太平軍投降過來的,舊時夥伴,希望還能夠予以庇護。賴汶光則從李鴻章以下,淮軍將帥中,沒有一個是他看得起的,唯一的例外是一個吳毓蘭,他也是安徽合肥人,辦團練當縣丞起家,積功升到道員,頗得民心,此時正帶兵屯守揚州,賴汶光認為投降了他,比較能得到公平的處置,所以決定奔向揚州。 於是東捻殘眾,在高郵附近,分為兩股,一股越過運河,竄天長、六合一帶,由李昭慶派馬隊追擊,另一股就是賴汶光的十幾騎,沿運河西岸南下,但揚州雖已在望,卻因為劉秉璋的親軍葉志超和楊岐珍追得太緊,看樣子到不了揚州就會被殺或者被擒。 於是賴汶光心生一計,弄了幾套“行裝”暖帽,扮成官兵,選個盧州府口音的捻軍,戴上一支藍翎,冒充淮軍軍官,裝得吃了敗仗,落荒而逃的模樣,每過運河閘口,倉皇喊道: “快把閘板去掉,捻匪來了!” 這一來,真的官軍一到,得重新放下閘板,讓他們過去,自然耽誤工夫,以致距離越拉越長。到了黃昏時分,賴汶光一行抵達揚州以北四十五里的邵伯鎮,這是個水陸衝要的碼頭,有一名專司河防的巡檢駐在那裡,官兒雖小,是個肥缺。看看晚來欲雪,關津清閒,正弄了四盤一火鍋在那裡喝洋河高粱。就這時,賴汶光他們幾個到了,一下馬就用馬鞭子打門。 門是開著,故意要擺官派,巡檢慌忙趕了出來,一見領頭的“軍官”,腦後拖著藍翎,那起碼是“游擊”、“都司”之類的官兒,便口稱“大人”,接待到裡面動問來意。 來意是要吃飯,現成就是,裝了幾大盤饅頭來,連四盤一火鍋一起吃得光光,抹抹嘴道聲“叨擾”。那“軍官”接著又說:“我們得趕路去見吳大人,捻匪已抄小路,直撲揚州來了!” “啊!”那巡檢大驚失色,“請問,捻匪離這裡多遠?” “不會太遠。”那“軍官”放低了聲音說,“本來不管你的事。我們叨擾了你一頓,透個消息給你,捻匪鬼得很,從俘虜身上剝了衣服穿上,冒充官軍。你最好想辦法不讓他們過閘,拖延他一下子,好等吳大人派兵來痛剿——這一場功勞都是你的,吳大人報上去,起碼保你一個縣大老爺。這是因為我們吃了你一頓好的,不然,不告訴你!再跟你說一句,捻匪既然冒充官軍,你只要不拆穿,他們決不敢行凶,你只想辦法留難他們,不要緊!” “是,是!”那巡檢請了個安,笑容滿面地說:“多謝大人栽培!” 等賴汶光他們一走,那巡檢隨即吩咐手下,關閉閘口,任何人不准通過。 這一來,葉、楊兩軍與邵伯鎮巡檢,必有糾紛發生,使得賴汶光更能從容處置,沿途打聽到確實信息,吳毓蘭帶兵駐紮在揚州城外瓦窯鋪,於是問清了路,冒著大風雨,直投瓦窯鋪而來。 一到了那個運河東岸的小鎮上,要找“吳大人”就容易了。賴汶光一行先投旅店,換去濕衣,略略休息一下,雨也住了,便即上街望著燈火明亮之處走去。到那裡一看是座廟,門口架著兩盞三腳竹架的大燈籠,一面是栲栳大的一個“吳”字,一面標明吳毓蘭的頭銜:“三品頂戴江蘇即選道華字營統帶”。燈籠旁邊,站著數名持刀的衛士,見有一群人來,隨即大聲喝住。 “你們,”為頭的一名把總問道,“七八個人成群結隊,深夜在街上游盪,是乾什麼的?” “特為來見吳大人。”仍舊是曾冒充武官的那名捻軍,用盧州府口音回答。 “你有什麼事要見我們大人?” “奉葉大人之命,見吳大人有機密軍情禀報。” “是那位葉大人?” 這時賴汶光開口了:“有緊要書信在此,請遞了進去,看吳大人是不是傳見?”說完,貼身取出一個封緘嚴密的信封遞了過去。 那把總說一聲:“等著。”拿了書信去呈遞。 吳毓蘭接到手一看,封面上只寫著一行字:“吳大人印毓蘭密升。”拆封往外一抽,一張名刺掉在地上,把總替他撿了起來,順便看了看,就像被黃蜂螫了手似的,身子一哆嗦,失聲喊道:“唷!” 見他神色有異,吳毓蘭趕快搶到手裡一看,名刺上寫著三個字:“賴汶光”,不由得也是一驚,急急問道:“來了有多少人?” “七八個。” “這封信是誰交給你的?” “一個老百姓打扮的,有五十歲左右。” “是什麼口音?” “是,”那把總想了想答道:“兩廣口音。” “那就是了。”吳毓蘭說:“你別忙!”他定神想了想說: “請進來!” “是!” “慢著!”吳毓蘭搖搖頭,“你辦不了這件事。趕快去請杜參將來!記住,不准你多言多語。聽清了我的話沒有?” 那把總也知道這是極要緊的一件事,連聲答應著,去把參將杜長生請了來。 匆匆說了經過,吳毓蘭認為事太突兀,交付杜長生兩件任務:第一件是立即出隊,巡查水陸關口,防著賴汶光後面還有大股捻軍混進來;第二件是賴汶光的來意莫測,看樣子是來投降,但亦難保沒有別的企圖,需要預先防備。等杜長生一走,吳毓蘭才吩咐那把總,將“來客”先讓到守衛的屋子裡休息,茶煙招待,他要藉這一刻工夫先看完賴汶光的“禀帖”。 打開來看不到幾行,吳毓蘭便覺耳根發燙,就像為人說中了隱病那樣……淮軍將領的毛病,縱兵殃民,爭功諉過,假報勝仗,吃空自肥,以及貪生怕死,無不在賴汶光的措詞尖刻的指責之下。 最後提到他的投降,自道不指望還能留下一條命來,只望吳毓蘭能夠把他投降的經過,據實上達朝廷,同時也提出了“不受辱”的要求。 越是如此,越見得他的投降有誠意,而多少紅頂花翎的大官,他不屑一顧,獨許自己為賢,這齣於窮寇的“青眼”,使得吳毓蘭自己都辨不出是何滋味?定神細想一想,唯有公事公辦,法內施仁,照這八個字來處理這一場始料所不及的功勞。 於是他一面派人召請幕友來商議,一面傳令把賴汶光帶上來。 “賴汶光投降。請吳大人替我作主。”賴汶光和他的從人都跪下磕頭。 吳毓蘭站著受了他的頭,同時伸手虛扶了扶,“起來,起來。”他說,“你的禀帖我看過了。我不難為你!” “謝謝吳大人。”賴汶光的神情很激動,“汶光唯求速死!” “我知道你的心境,你先好好息一息。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給你一個痛快!”說到這裡,吳毓蘭喊道:“來啊!給帶下去,好好安置!” 於是賴汶光被安置在一座與外隔絕的跨院裡,吳毓蘭派了他的親信看守,關防極其嚴密,而起居特別優待。一宵過去,第二天早晨拿了筆硯來,讓他寫“親供”,賴汶光趁此機會,又把淮軍大罵了一通。 吳毓蘭把他的一個禀帖,一份親供拿在手裡,頗感為難。照幕友的建議,這兩個文件不必報上去,免得“上頭”看了不高興。同時也不必說老實話,賴汶光“就擒”,東捻就算平服了,九轉丹成,那是多大的戰功?何苦有機會而不鋪張? “話是不錯!”吳毓蘭心想,如果照此辦法,不也就跟賴汶光所痛罵的那些人一樣了嗎?因而欲言又止地,極費躊躇。 商量的結果,吳毓蘭先辦了個簡單的公事,飛報李鴻章。 這時禀帖和親供的內容已經洩漏了出去,各營官兵都以此為話題,議論紛紛,吳毓蘭得知這種情形,覺得隱瞞真相,甚為不妥,決定照實呈報。 很快地,李鴻章派了一名文案到揚州,傳達秘密命令,要吳毓蘭重新呈報,主要的是要湮沒賴汶光的禀帖和親供,同時也不能說他自行投降,是為官軍四路兜剿,力竭就擒。 到此地步,他也就不必再堅持原意,反正已經照賴汶光的話做過,可以問心無愧。於是跟派來的文案商量著另擬了一通公文,讓李鴻章據以出奏。 當然,等李鴻章奏報出去,又有一番改動。吳毓蘭的原禀是說,賴汶光一到揚州東北灣頭地方,他接得消息,立即出隊迎擊,捻匪四散潰逃,官軍分兵四路追截,親自督飭游擊梅宏勝、吳輔仁,參將杜長生,沿運河追殺,遇賊於瓦窯鋪,其時正大風雨,昏黑莫辨,混戰到五更時分,捻匪看見官軍四麵包圍,無路可逃,於是“縱火焚屋,冀乘之以逸”。官軍冒火沖進,吳毓蘭在火光中看見一個“騎馬老賊手黃旗指揮”,知道他是捻匪頭目,就連發數槍,把他連人帶馬,擊倒在地。擒獲一問,才知是逆首偽遵王賴汶光。 如果照此一報,生擒賴汶光的功勞以吳毓蘭為首,就會沖淡了劉銘傳他們的戰功,所以李鴻章出奏,極力表揚劉銘傳等人的戰功,以及一路南追,如何奮勇,以致賴汶光窮無所歸,然後把吳毓蘭輕描淡寫提一筆,彷彿劉銘傳打到那個樣子,賴汶光已經半死不活,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把他抓住。 到了年底,京里賞功的諭旨頒到了,膺懋賞的第一個是劉銘傳,賞給三等輕車都尉,其次是李鴻章、郭松林、楊鼎勳、善慶,都賞次輕車都尉一等的騎都尉世職。所不同的是,李鴻章原已封了伯爵,加給騎都尉的世職,便有兩個兒子可以承襲,同時伯爵並有別的世職,承襲的次數便可加多,只要大清朝皇祚綿長,李鴻章的第十九代子孫,也還是“肅毅伯”,不過此刻他連一個兒子都還沒有。 最“實惠”的是潘鼎新和張之萬等人,都賞了頭品頂戴。此外淮軍出力將領,以及與剿治東捻直接有關的大員,無不連帶叨恩。曾國藩和安徽巡撫英翰,也是賞給世職,丁寶楨和曾國荃都開復了革職的處分,比較委屈的是劉長佑,當過“疆臣之首”的直隸總督,被革了職降為三品官兒,此刻亦不過賞加二品頂戴。 但最委屈的卻是吳毓蘭,上諭上根本就不提他的名字,更談不到獎賞。這使得李鴻章很不安,他心裡明白吳毓蘭雖未生擒賴汶光,而賴汶光卻非吳毓蘭不降,倘或賴汶光潛逃無踪,或者悄悄自盡,生死成謎,東捻就不能算是全部肅清,這一層關係到全局的結果,他不能不承認吳毓蘭的功績。於今賞功詔令,獨獨吳毓蘭向隅,怕他心裡不平,把實際情形散播出去,會引起很大的糾紛,所以急著要加以安撫。 於是他又派了一名幕友,專程到揚州去看吳毓蘭。出人意表的是,吳毓蘭的態度異常平靜,絲毫沒有怏怏不滿之意。 屏人密談,那名幕友表達了李鴻章的關切和安慰,說吳毓蘭受了委屈,希望不必介意,等一過了年,李鴻章就會保他,好歹要給他弄一個實缺。 “多謝爵帥的美意。”吳毓蘭答道,“我亦不敢貪天之功。 反倒是這樣子,能讓我安心過個年。 ” 還怕他是矯情,那幕友不能不問一問明白:“這倒有請教。” “說句實話,賴汶光總算看得起我,拿他的性命來換我的頂戴,自覺不是滋味。” 李鴻章的幕友,自然都是很讀了些書的,能夠體會吳毓蘭的心境,此中有個“義”字在內,所以深深點頭稱是。好在他此來是銜命安撫,只要吳毓蘭心無不平,不會鬧出事來,他非所問,因而敷衍一陣,第二天就趕了回去複命。 這時李鴻章已回駐山東濟寧。臘鼓聲中,將星雲集。從乾隆五十五年,高宗八十歲那年最後一次出巡,登泰山、謁孔陵以後,濟寧城內,從末見過這麼多的紅頂子,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兵,好的是打了勝仗,不會像潰敗官兵那樣騷擾。 又是勝仗,又是過年,當然要發恩餉。不論湘軍、淮軍士兵餉多餉少,要看長官用度的奢儉,手面的鬆緊。帶兵官還有一個彼此相傳的心法,士兵的餉就算全數領到了,也不可發足,說是弟兄一有了錢,喝酒打牌逛窯子,就不肯拚命打仗了。至於那些扣著的餉,要留在緊要關頭,作為招募死士選鋒之用。現在東捻剿平,李鴻章已立即開始裁遣的計劃,仗不必打了,發餉不該再打折扣,傳諭糧台,每人發欠餉兩個月,恩餉一個月。還有三個月欠餉,他已經找新任江蘇巡撫丁日昌,仿照左宗棠的辦法,在上海“借洋帳”。關稅已為左宗棠捷足先登,奏准作為藉洋帳的擔保,虧得還有水陸關卡,見貨抽稅的釐金可用來還債,所以這筆洋帳一定可以藉到,供他以發欠餉作路費來裁撤淮軍。 駐在濟寧四周的軍隊,過了很熱鬧的一個年,欽差大臣行轅,也是日日大排筵宴,慰勞慶功。李鴻章表面上興致很好,暗地裡心事重重。第一件是李允、任三厭等人,逃到盱眙,正為李昭慶包圍,將次就殲時,忽然李世忠開圩收容,說是奉了安徽巡撫英翰的命令招撫。接著,果然是英翰派了差官,拿著令箭把李允、任三厭這幾個匪首捉了去,據說要由李世忠帶著他們到山西,去招降由陝西逸出的西捻張總愚。李鴻章深知李世忠就靠不住,怕英翰受愚,別生枝節,依然要牽連到他身上。 第二件是裁遣淮軍尚未奉旨,劉銘傳卻已堅決求去,酒後的牢騷極多。此外郭松林、潘鼎新也要請假回籍,變成把辦理善後的一副千斤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肩上。 轉眼就是同治七年,大年初一上午,淮軍將領正替李鴻章拜完了年,突然兵部“六百里加緊”的專差到了,打開廷寄一看,不准李鴻章繳銷關防,裁遣淮軍亦只准了一半,淘汰老弱,得力可用的,仍當留營,接下來又說: “河北防務吃緊,劉銘傳所部,最為得力,著飭該提督將所部稍微休養整頓,即移得勝之帥,馳赴豫省,相機防剿,毋令晉捻得以奔突。至將士久役於外,敵愾同仇,朝廷既憫其勞,且嘉其勇,未可遽萌退志,著該大臣加意拊循,以示體恤。” 淮軍大將中,就是劉銘傳去意最堅,偏偏朝中就挑上了他,然而這又不是銘軍一支的調動,不准繳銷欽差大臣的關防,則意味著打了東捻還要打西捻,這在李鴻章也是萬分不願的事。 “還是饒不過我,饒不過淮軍!”他向部將問計,“大家看,如何才搪得過去?” “這個仗不能打!” 是劉銘傳第一個發言,他解釋了這個仗不能打的道理,第一是事權不專——張總愚已由山西竄河入南衛輝一帶,預備由大名府進窺河北。此刻奉詔保衛京畿的軍隊,有直隸的直軍、河南的豫軍、安徽的皖軍、山東的東軍、山西的晉軍、黑龍江的馬隊、崇厚的洋槍隊、神機營榮祿的威遠砲隊。而被李鴻章指為“放賊出山”的陝甘總督左宗棠,由陝西追到山西,卻又精神抖擻地上了一道奏章,說山西澤潞一帶,積雪難行,決定不避艱險,由平陽向西,橫越太嶽山,出峻極關這一條捷徑,直趨邢台等地,往南迎擊。這麼許多將帥在大河南北,論資望,接劉長佑而任直隸總督的官文為首,論辦事,左宗棠跋扈而不替人留餘地是出了名的,此外那些旗營的統領,沒有一個沒有來歷,誰也惹不起,所以淮軍一去,吃力而不討好。 “還有餉!”劉銘傳說,“打東捻跟兩江有關,兩江籌餉,猶有可說,此刻去打西捻,跟兩江風馬牛不相及,所以兩江籌餉,一定不會痛快,餉源不繼,這個仗怎麼打法?” 這一層,李鴻章比劉銘傳更清楚。不過他只談別人,不談自己。劉銘傳是奉旨馳赴河南會剿,糧餉用不著他擔心,不論來自何處,總有糧台替他在辦,然則他何以不談自己?開拔到河南的事,到底如何了呢? 這只要稍微多想一想,就可明白。劉銘傳不但不願到河南,甚至談都不願談,以他現在的功名勳績,說是要去受剛剛才蒙賞了頭品頂戴的河南巡撫李鶴年的節制指揮,這不是笑話嗎? 因此,李鴻章就不必再問他了。心裡打算,張總愚還未進入河北,有各路人馬,分道勤王,總可以把他擋住,賊勢一緩,朝廷不追,便可不了了之。所以對於那道”六百里加緊”的廷寄,決定置之不理。照舊讓那些將領們縱飲豪賭。 但除他以外,各地督撫和統兵大臣,卻是奉命唯謹,至少表面是如此,一個個都是飛章奏報,奉到詔旨,克日啟程勤王。朝廷也幾乎無一日沒有指授進剿方略的廷寄,這些密諭,大多有“各諭令知之”的字樣,所以李鴻章對於局勢的演變以及朝廷處置的經過,相當了解。 終於有一天,他發覺情勢不妙,不但剿西捻的各路人馬,都已兼程赴援,相形之下,自己變得很落後,而且剿平東捻的善後事宜,自己也管不到了!賴汶光奉旨正法,是漕運總督張之萬所經辦。任三厭、李允、牛喜子在安徽巡撫英翰那裡,朝旨以此“三犯流毒數省,生靈受害無數,被剿後窮蹇無路,始行投誠,勢難再事姑容”,特命英翰“審訊明確,就地盡法處治,以快人心而申國憲”,不說“正法”而說“盡法處治”,於是李世忠玩了花樣,說服英翰,只殺了一個李允,把任三厭改名為“任三應”,說是在揚州河裡淹死了,牛喜子則說他“從逆未久,首先投誠,情稍可原”,得以免死。 “這些話是怎麼來的,我竟不知道!”李鴻章對他的幕友表示,要敷衍敷衍朝廷,免得孤立。然而,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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