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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節張嘯林上了日本人的船

杜月笙野史 王俊 3100 2018-03-13
張嘯林在浙江避暑聖地莫干山,置有一座別墅,修竹萬竿,一色青碧,號稱“林海”。 “八·一三”滬戰一起,他卻閒情逸致,百事不問,哪管上海灘上打得天翻地覆,屍山血海,他卻一個人悄悄地上山歇夏享他的清福。但當滬戰一打三個月,日軍精銳齊出,立體作戰,國軍寸土必爭,漸漸地也支不住了,眼見即將轉移陣地,日本人便更加積極地加緊進行投水策反的準備。對於杜月笙他們爭取得更急,定下千萬條計,一面嚴密監視他的行動,一面穩住上海“三大亨”之二,勸黃金榮一動不如一靜,保證他的生命和財產,再派人潛往莫干山,跟他密談,叫他如此這般討日本大老的喜歡。張嘯林開門山中坐,貴賓遠道來,日本人一邀,當下不禁大喜,立即匆匆準備,急急返回了上海。

一到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消息,他很歡喜,興沖沖地穿過中分杜、張兩家的那扇月洞門,一進張嘯林的客廳,便親親熱熱地喊了聲: “嘯林哥,回來啦!” 張嘯林把鴉片煙槍一放,身子抬也不抬,他側過臉來,望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地回一句: “月笙,這一晌你大忙啊。” 一聽這話,杜月笙便知大帥有點不對勁,馬上陪小心,裝出一臉地笑,走過去,就在張嘯林的對面一靠,於是兩者兄弟並排躺著,隔盞煙燈,杜月笙搭訕地說: “倒是越忙精神越好。” 張嘯林不答也不理他,引槍就火猛抽,他故意將那極品雲土光噴出不吸,一口口的煙噴過去,把杜月笙那張臉緊裹在雲霧之中。 老弟兄別後重逢,怎可以不搭腔的呢?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開了口道:

“嘯林哥,最近前方的消息不太好。” 直等到那一筒煙抽完了,張嘯林才一聲冷笑地答道: “干我屁事!” “嘯林哥,”杜月笙喊一聲,又頓一頓,語調明顯表示他的關切是出於內心的,“難道說,東洋人打來了,你還留在上海?” 把煙槍重重地放下,張嘯林豹眼一睜,咄咄逼人地說: ”那能怎麼樣?東洋人要打進法租界呀?” 杜月笙勉強保持笑容說: “進租界,我看一時還不至於,不過……” 一語未盡,張嘯林便已搶著打斷了他的話說: “東洋人既然不會進租界,你喊我跑個啥?” “不過,”杜月笙著急地說,“東洋人佔了上海,這租界就成了孤島,我們總不能困在這裡,十年、八年出不了這幾條大街呀?”

張嘯林一個欠身,虎地坐了起來,目光閃閃,直盯著杜月笙,於是杜月笙也坐直了,兩兄弟面面相對,一問一答,卻是越問越快也就越答越快。 “到時候你出了租界又怎麼樣?” “只怕東洋人不肯放過我。” “東洋人為啥不會放過你?” “因為我是中國人。” “東洋人到中國來了就不要中國人了呀?” “這個———我杜某人絕不做亡國奴,受東洋人的欺侮?” “東洋人甚麼時候欺侮過你了?” “嘯林哥,你聽到外面轟隆轟隆地炮聲沒有?你曉不嘵得東洋人每發一炮,我們要死多少同胞?” “對不起,我沒有算過,我只要砲彈不在我的頭頂心上開花就好。” “嘯林哥……” 張嘯林陰陽怪氣地又不答話了,身子一歪,閒閒地挑出煙膏自己燒煙泡。

又過了一會兒,杜月笙下定決心,毅然地說: “嘯林哥,無論如何,我們要一道走,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張嘯林故意打個岔,反問一句: “走到那裡?” “香港。” “你在香港有田?有地?開得有銀行?辦得有工廠?” “我什麼都沒有,”杜月笙誠懇地說,“但是中央政府……” “中央政府給你幾個錢一月?” “嘯林哥,你曉得我一生一世不會做官的。” “那麼,你要我跟你到香港去跳海?” “不,嘯林哥,少年子弟江湖佬,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你忘記了,月笙,你跟我一樣,這一生一世就沒有靠過父母,我們的吃喝用度是自己賺得來的,我們的花花世界是自己打出來的!”

“就是說嘛,嘯林哥,我們到香港一樣可以辦事業、開工廠呀!” “你省省吧,月笙!”張嘯林手裡的煙簽“啪”地一聲丟在煙盤裡,他冷嘲熱諷,先來一句,然後骨嘟嘟連喝幾口茶,抹抹嘴,哇哩哇啦地一陣吼叫,“自從前些年,為了那煙土的事你我兄弟鬧過一架,本來我打定主意,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何妨不來個'蘿蔔青菜,各人各愛。'月笙你愛開銀行、辦工廠,當那首席紳士、當議長、會長、十七八個董事長,那你儘管去當。我呢,我愛洋鈿,我要發財,我還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賭,等到國民政府當家,新生活運動一來,土跟賭都做不成了,我就在租界上住下來,賺到了錢,小樂意,賺不到錢,我回家啃老本。月笙,你說這樣不是很好嗎?”

前塵往事,齊集心頭,面對老友,杜月笙覺得非常難過,他只喃喃的喊了聲: “嘯林哥!” “雖說我有心橋歸橋來路歸路,各走各的,但是月笙,”張嘯林聲音一低,就彷佛有不盡欷籲,“今朝事體不同,我眼看你就要一腳往大海裡去,見得到想得到的,我如果怕你懊惱而不說,那就是我對不起兄弟。” “嘯林哥,你請說。” “我剛才說過,你所愛的那些調調兒,什麼聲望呀、名氣呀、地位呀,現在你大約都有了,這個,你有你的本事,做老哥的不能不說一聲佩服你。但是,你可曾想到?除了一個名,這些年來你究竟得了些個什麼!社會公職擔任了幾十處,一隻角子不拿,還要倒貼開銷。銀行開了好幾家,各有各的後台老闆,董事長、理事長掛了十七八個,說句不好聽的,月笙你數給我看看,有哪一家真正是你杜月笙的財產?民國十六年我陪你玩槍,打共產黨,那一年裡你便欠了300萬大洋的賬,替你還清債務的是煙土。這一次到了民國二十六年,十年以來,你哪一年不是挖東牆補西牆,我替你算算你身上背的債,最低限度也有個三五百萬。你人在上海,還可以通融商量,你踏出上海一步,聲望地位扳了個莊,就不曉得有多少隻手向你伸過來!到那時候,你拿什麼錢去還?”

提起這個惱人的大問題,張嘯林以為杜月笙必將黯然無語,垂頭喪氣,不料,杜月笙卻哈哈大笑,一開口便這樣說道: “嘯林哥,承你指教,不過呢,對於錢財,我有我的看法,我不說什麼'生不來,死不帶去','錢財是身外之物'一類的話。我只是抱定一個主張,錢財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別人存錢,我存交情,存錢再多不過金山銀海,交情用起來好比天地難量!” 張嘯林是個大老粗說不過杜月笙,怔了半天,才緩和語氣,換個題目來談: “月笙,你倒給我說說著,東洋人有哪點不好?” “嘯林哥,你不必考我,”杜月笙深沉地笑笑,“你要我說東洋人的壞處,只有一樁,那就是自古以來,我們中國人從不曾跑到東洋去殺人放火,到處開槍!”

“我再問你一句,月笙,東洋人對於我們,會不會有什麼好處?” 杜月笙答得斬釘截鐵: “就算有好處,那也是毒藥!” “即使是毒藥,終歸是好處!”張嘯林卻把話倒轉來說,他又振振有詞地道,“月笙,你可曾想到,東洋人來了,可能把全中國都變成從前的法蘭西租界,到了那個時候,你、我、金榮哥還有無數的老弟兄,也許可以再開一個比大公司大十倍、百倍、千倍的大公司。” 杜月笙閉上眼睛,嚴肅地說: “這些種種誘話,都是惡夢!” “我看你要坐禪入定了哩!”張嘯林非常遺憾地說,“好了,月笙,我們不必再往下談,人各有志,無法相強。歸根結底,我只問你一句:你以為我把心中的話,都跟你說過了嗎?” “說了。”

“那麼,我也告訴你,”張嘯林一臉苦笑地道,“我要對你說的,就只剩幾句俗話了。你'兩眼不觀井中水,一心只想跳龍門',謹防'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剃頭擔子一頭熱',我只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來,'熱面孔貼了冷屁股!'” “嘯林哥,不會的。” “但願如此。”張嘯林嘆口氣,又扮出笑容來說,“月笙你幾時啟程?讓我為你餞個行吧?” 杜月笙笑笑道: “八字沒有一撇呢,還早。” “你我的話都說盡了。”張嘯林不惜重複一遍,“從今以後,不論你我的遭遇如何,我們就算是問心無愧,彼此都很對得起了。” “嘯林哥!” “你去忙吧,月笙,”張嘯林忽又和藹可親地說,“我沒有事,還想香兩口。”

杜月笙又捱了一會兒,黯然辭出,回到家裡,他像有了心事,悒悒不樂,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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