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6·混沌之王

第6章 序言第一個訊息

狄芒德踏上煞妖谷黑色的山坡。他背後的空穴,一個在真實空間中打開的通道立刻就消失了。在他的頭頂上,翻騰的灰色雲層遮蔽天空,如同一片倒轉的海洋,灰白、遲緩的浪濤不停拍擊著周圍的高山,吞沒了那些峰頂。在下面,詭異的光芒閃過荒涼的峽谷,慘淡的藍色和紅色被一片黑沉的影子覆蓋,讓人看不到它們來自何處。閃電在雲層裡留下一道道光痕,隨之而來的是陣陣沉悶的雷聲。山坡上,蒸氣和煙塵不時從一些孔穴中噴發出來,有的孔穴只有人的拳頭那麼大,有的則足足能吞下十個人。 他立刻放開至上力,甜美的感覺和對周圍敏銳的知覺都消失了。陽極力的離開讓他感覺到肉體的空虛,但在這個地方,只有傻瓜才會流露任何導引的痕跡,也只有傻瓜才會希望清楚地觀察周圍的狀況。

在稱為傳說紀元的時代,這裡曾經是清涼海面上一座田園詩般的小島,一個鄉村生活的樂園。現在,儘管有水蒸氣不停從地底噴出,這裡卻非常寒冷。他下意識地拉緊天鵝絨披風上的皮毛領子,呼出的氣息變成一縷縷白煙,很快又被乾冷的空氣吞沒。再往北幾百里,世界就會變成一塊純粹的寒冰,但薩坎韃永遠都像沙漠般乾燥,永遠都刮著刺骨的寒風。 不過這裡也有水,一條墨黑小河在巉岩上緩緩地蠕動著,河岸邊是一座灰色頂棚的鍛造工廠,那裡日夜不停地傳出金屬敲擊的聲音,所有的狹窄窗戶都閃耀著火光。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絕望地蜷縮在鍛造工廠粗糲的石牆邊,懷裡還抱著個嬰兒。一名纖瘦的女孩將臉埋進那女子的裙裡。毫無疑問,他們是在對邊境國的襲擊中虜獲的囚徒。但人數這麼少,魔達奧一定正恨恨地咬著牙了。儘管襲擊的次數減少了許多,但它們的黑劍經過一段時間就會損毀,必須重新打造。

一名鍛造工人走出工廠,動作遲緩、粗壯,彷彿是從山岩中雕出來的一樣。這些鍛造工人沒有真正的生命,如果它們離開煞妖谷,就會變成石塊或灰塵。它們也不算是鐵匠,它們鍛造的唯一物品就是魔達奧的黑劍。這名工人用長柄鉗夾著一根劍刃,那根劍刃經過了淬火,白亮如月光下的新雪。它小心翼翼地將發光的劍刃浸入黑色的溪流中——這種水可以終結任何形式的生命,即使對於已經不能算是生命的生命。劍刃被提出水面時,變成了死黑色。但黑劍的鑄造還沒完成,工人又拖著腳步走回工廠。突然間,一個男人絕望的尖叫聲從工廠里傳出來。 “不——不——不!”尖叫聲漸漸低沉下去,但淒厲的感覺絲毫沒有減弱,彷彿發出聲音的人正被拖往一個遙遠而難以想像的地方。現在,那把劍才算完成。

又一名工人出現在工廠外,也許是原先那個,也許是另外一個。它抓住石牆邊那名女子的雙腳,要將她拖進工廠。女子只來得及將手中的嬰孩放到女孩懷裡,嬰兒和女孩同時哭嚎起來,女子也同樣淚如雨下。她拼命地踢蹬著、狠抓著那名工人。但岩石一般的工人對此毫無反應。一進工廠,女子的哭聲就停止了。鐵鎚敲擊的聲音再次響起,吞沒了孩子們的嗚咽。 另一把黑劍的製造開始了,除此之外,還可以多製造兩把。在狄芒德的記憶裡,以前每次進行這種鑄造時,作為貢品被獻給至尊暗主的俘虜都不少於五十個。魔達奧們這次一定恨得要把牙給咬碎了。 “你在蒙召的時候都會這樣四處閒逛嗎?”傳來的說話聲如同腐爛皮革的碎裂聲。 狄芒德緩緩地轉過身。一名半人怎麼敢用這樣的腔調跟他說話?但所有的斥責都被他硬生生地壓回喉嚨裡。讓他這麼做的不是那張蒼白面孔上無眼的凝視——魔達奧的凝視會將恐懼刺入人的心中,但狄芒德在很早以前就讓恐懼與自己徹底隔絕了。讓他噤口不言的是這個黑色生物本身。魔達奧的軀體一般都精細地模仿男人的形狀,它們的身高相當於一名高個兒的男人,而且外形完全一樣,像是用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而這名魔達奧的肩膀卻要比其他魔達奧的頭頂更高。

“我會帶你去暗主那裡,”這名魔達奧說道,“我的名字是賽夷韃·哈朗。”說完這句話,它就轉身往山坡上走去,如同一條毒蛇蜿蜒爬行。它的黑色斗篷呈現不自然的靜止狀態,一絲顫動都沒有。 狄芒德猶豫了一下才跟上去。半人的名字全都來自拗口的獸魔人語,但“賽夷韃·哈朗”一詞,是來自被現世的人們稱作“古語”的語言,它的意思是“黑暗之手”。這是另一件讓狄芒德吃驚的事情。狄芒德不喜歡吃驚,特別是在煞妖谷裡。 入山的路應該也是被噴發的地熱炸出的裂隙,只是它現在已經不再釋放煙塵和蒸氣。它的寬度足以讓兩個人並肩走進去,但那名魔達奧一直走在狄芒德前面。這條隧道幾乎從一開始就是向下延伸的,隧道的地面已經被磨蝕得光滑平坦,彷彿經過打磨的地磚。狄芒德看著賽夷韃·哈朗寬闊的後背,一直不停地向下走,感覺空氣的溫度正一點點升高。當然,他不會讓這種變化觸及自己。這裡的岩石散發出一種暗淡的光,充滿了隧道,讓這裡顯得比外面那片永恆昏暗的天地還要更亮一些。利齒般的尖石從隧道頂上低垂下來,彷彿是噬人巨獸張開的大嘴。它們當然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這些至尊暗主的牙齒會撕碎任何貳臣和反叛者,無人可以逃脫。

狄芒德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每次他走進這裡的時候,這些尖石都剛好擦到他的頭頂,而現在,它們卻距離那名魔達奧的頭頂有兩拳,甚至更遠。這讓狄芒德感到驚訝。讓狄芒德驚訝的不是隧道的高度——高度並無改變,畢竟此處的一切不能以常理判斷——而是暗主對這名魔達奧的寬縱。暗主通常對魔達奧會像對人類一樣時刻給予警告。他應該好好記住賽夷韃·哈朗頭頂上這片被“寬縱”的空間。 隧道突然變為突出於峭壁外的一座寬闊平台,從平台上可以俯瞰一片熔岩湖泊,紅色的湖水中夾雜著黑色的斑塊,一人高的火焰不斷地從湖面上騰起。向上望去,一個巨大的窟窿穿透山頂,一直通向天空。與這片天空相比,薩坎韃的天空也沒有任何怪異可言了。這裡,條紋狀的雲層瘋狂地流動著,彷彿正被這個世界上最強悍的風驅趕。人們稱呼這里為末日深淵,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是多麼貼切。

即使三千年來,狄芒德已經多次蒙召來此,但他還是會由衷地感到敬畏。在這裡,狄芒德能感覺到那個孔洞——那個鑽透了從造物之始起,暗主就被封印其中的遠古牢獄的孔洞。暗主的威儀讓他無地自容。這個地方與孔洞的實際距離並不比與世界其他地方的更短,但在因緣中,這是一個極為靠近孔洞,甚至可以感覺到它的地方。 狄芒德竭盡所能做出微笑的表情——那些反抗闇主的人完全是一幫傻瓜。是的,孔洞仍然被封鎖著,但與他從長眠中醒來、打破自己的封印時相比,它的封鎖又薄弱了許多,仍被封鎖著的孔洞比他醒來時又大了許多。而且孔洞仍在變大,雖然還不像至上力之戰末期他們被擲入封印時那麼大,但醒來之後,每次到這裡,孔洞都會變得更寬一點。很快的,封印就會消失,暗主會重臨大地,那就是回歸之日。他將從那時起永遠地統治世界,當然,是在暗主的威儀之下,也當然,是和倖存的使徒共同掌握權柄。

“你可以離開了,半人。”狄芒德不想讓這東西在這裡看到他被震懾心神的醜態,不想讓它看見自己的痴迷和苦痛。 賽夷韃·哈朗一動也不動。 狄芒德張開嘴——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中爆響。 狄芒德。 在這個聲音裡,高山也不過是一顆卵石。狄芒德蜷縮在自己的顱骨裡,心中充滿狂熱的歡喜。他跪倒在地。那名魔達奧仍然站在一旁看著他,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但沐浴在暗主的聲音中,狄芒德幾乎已經完全注意不到它。 狄芒德,這個世界怎麼樣了? 狄芒德從來都無法確定暗主對這個世界有多少了解。暗主對世界的無知和無所不知,都曾經給過他巨大的驚駭。但他知道暗主想听到些什麼。 “雷威辛死了,暗主,就在昨天。”他的聲音中流露出痛苦,過於強大的歡喜很快就變成了痛苦,他的手臂和雙腿抽搐著,皮膚滲出了汗水。 “蘭飛兒不知所終,亞斯莫丁也是一樣。古蘭黛說,魔格丁沒有出現在她們約好的會面地點。這些都發生在昨天,暗主,我不相信這是巧合。”

使徒的數量在縮減,狄芒德。弱小的遭到淘汰,背叛我的將注定身死而萬劫不復。亞斯莫丁被他的軟弱所扭曲,雷威辛則死得其所,他對我是忠心的,但即使是我也不能從烈火中拯救他,即使是我也不能走出時光之外。威嚴的聲音在瞬間出現令人顫抖的憤怒,而且……那會是挫折感嗎?但這些在轉瞬間就消失了。那是我在遠古的敵人造成的,被稱作龍的那個。你會為了效忠我而釋放烈火嗎,狄芒德? 狄芒德猶豫了一下,一滴汗珠趴在他的臉頰上,他感覺度秒如年。在至上力戰爭爆發的第一年裡,交戰雙方都在使用烈火,直到他們發現烈火會導致時間邏輯崩潰,於是在沒有約定、沒有協議(那場戰爭中沒有任何協議,正如同那裡沒有任何仁慈)的情況下,雙方都放棄了烈火。在那之前的一年裡,整座城市被烈火摧毀,因緣中的幾十萬根絲線被燒毀。真實本身幾乎被徹底拆散,世界萬物都如同煙霧一般蒸發、消散。如果烈火再一次被無限制地使用,也許他就不再有世界可以統治了。

還有另一個事實在刺激著狄芒德。暗主已經知道雷威辛是怎麼死的,而且他對亞斯莫丁的了解也比他更多。 “如您所令,暗主,我將遵從您的指派。”他的肌肉也許在劇烈地抽搐,但他的聲音卻如同岩石一般穩定。他的膝蓋被滾燙的岩石燙出了血泡,但他並不覺得這傷痛是屬於他自己的。 你自當如此。 “暗主,真龍是可以被毀滅的。”死人就不會再使用烈火了。也許那樣的話,暗主將不會繼續要求他使用烈火。 “現在他仍然無知而弱小,並且將注意力分散在十幾個方向上。雷威辛是一個好大喜功的傻瓜,我——” 你想成為耐博力嗎? 狄芒德的舌頭凍在嘴裡。耐博力——僅次於暗主的位階,統治著所有暗影的造物。 “我只想侍奉您,暗主,盡我所能。”耐博力。

那麼就听我的命令,為我效力。聽清楚誰必須死,誰可以活。 狄芒德尖叫著,忍耐這闖進他腦海的聲音。歡喜的淚水從他臉上滾滾滑落。 那名魔達奧仍然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 “不要那麼煩躁不安的,”奈妮薇試著把自己的長辮子甩到肩膀後面去,“如果你們像個渾身刺癢的小孩一樣動來動去,這東西就沒用了。” 在這張破桌子兩邊的女人看起來並不比奈妮薇大多少,但實際上,她們都比她年長二十多歲。而且事實上,她們也沒什麼特別煩躁不安的表現,只是奈妮薇幾乎要被這種悶熱給逼瘋了。這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空氣。奈妮薇不停地在出汗,而她們兩個卻顯得冰冷而乾爽。莉安穿著一件輕薄的阿拉多曼藍絲裙,她只是聳聳肩,這名古銅色皮膚的高個兒女子似乎有著無窮的耐心。史汪的皮膚比她白皙,個子比她矮小結實,同時也不具備她這樣的耐心。 現在史汪正一邊煩躁地整理身上的衣服,一邊低聲咕噥著。她平常都會穿上樸素而莊重的衣裙,但今天上午,她穿了一條黃色的細亞麻裙,在開得相當低的領口周圍鑲了一圈提爾風格的花紋。她的藍眼睛冰冷如同深井中的水,不過,在這種瘋狂的天氣裡,即使是深井中的水大概也無法有多冰冷了。史汪改變了衣著,但並沒有改變她的眼睛。 “無論怎樣都不會有用的。”她嚴厲地說道。她說話的態度也和原來一樣。 “當整條船都燃燒起來的時候,你即使補上一塊船板也沒用。好吧,這是在浪費時間,但我已經答應你了,所以你就繼續吧!不過請快一點,莉安和我還有事要做。”現在她們兩個負責操縱沙力達兩儀師的情報網,收集世界各地的眼線傳回來的報告和謠言。 奈妮薇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同時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她穿著一條素白色的羊毛裙,在裙邊上鑲著代表七個宗派的七色彩帶——這是見習生的製服。這身衣服給她帶來的苦惱遠超過她的想像。她只想穿上那條被她收起來的綠絲裙,她承認自己喜歡精美的衣服(當然,她只會對自己承認),那條裙子又薄又輕,讓她覺得很舒服。也當然,這與嵐喜歡綠色完全沒有任何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她只能在做夢時想想這件事。任何見習生如果穿上鑲邊白裙以外的衣服,都會立刻明白自己和兩儀師之間的巨大差別……她用力地將這些念頭趕出腦海。她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苦惱那些艷俗的衣服。嵐也喜歡藍色。不! 她用微弱的至上力刺探面前這兩個女人,先是史汪,然後是莉安。準確地說,她其實沒有真正進行導引。除非是正在生氣,否則她導引不出任何一點至上力,甚至無法感覺到真源。然而她現在做的事與導引大同小異。陰極力的細絲隨著她的編織穿過兩個女人的身體,但她們卻沒有任何反應。 奈妮薇在左手腕上戴了一隻沒有任何嵌飾的細銀手鐲,不管怎樣,手鐲的成分大部分還是白銀,只不過它的來源有些特殊,雖然這點無關緊要。這是奈妮薇除了巨蛇戒之外唯一佩戴的一件首飾。兩儀師們從不認為見習生佩戴太多珠寶是一件好事。一條與奈妮薇的手鐲相配的項鍊正緊緊地系在房間裡第四個女人身上。那個女人坐在一張凳子上,背靠著用粗木板拼成的牆壁,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她穿著一身褐色的粗羊毛衣服,臉也像農夫一樣皮粗肉厚,滿是皺紋,但那張臉上沒有一滴汗水,肌肉也沒有一絲顫動,只是用黑色的眼睛注視著房間裡的每一樣東西。在奈妮薇眼中,陰極力的光暈環繞著那個女人,但控制導引的人是自己。手鐲和項鍊在她們之間建立了一種融合,和兩儀師之間為了合併至上力而進行的融合很相似。根據伊蘭的解釋,兩儀師的融合是一種“絕對一致的複合”。當然,伊蘭愈解釋,奈妮薇就愈不明白。實際上,奈妮薇覺得伊蘭對這些也只是一知半解,所謂的解釋無非是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奈妮薇當然對這件事完全一無所知,她只是能感覺到身邊這個女人的每一點情緒,如同對自己的感覺。她將這些感覺塞進腦海中的一個角落裡,她所在意的只是她能完全控制那個女人體內的陰極力。有時候,奈妮薇覺得如果這個坐在凳子上的女人死了,可能會更好一些,這樣情況就會簡單得多,也乾淨許多。 “有……某樣東西斷裂了,或者是被切斷了。”奈妮薇喃喃地說道,一邊不經意地抹去臉上的汗水。這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奈妮薇差點就忽略了它。但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在一片空虛之中感覺到了東西。不過,這可能只是她在拼命而又徒勞地搜索了許久之後所產生的想像。 “隔絕,”坐在凳子上的那個女人說,“現在你們管發生在女人身上的這種事叫靜斷,發生在男人身上的叫馴禦。” 房裡其餘三人都將頭轉向她,三雙瞪著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怒火。史汪和莉安以前都是兩儀師,但愛莉達在白塔發動了一場篡奪玉座權位的政變,對她們兩個實行了靜斷。靜斷,這是一個讓人顫栗的詞彙,受刑者永遠也無法導引,但卻永遠都會記得導引的甜美滋味,永遠都會感受到這種缺失。受刑者仍然能感覺到真源,但同時也知道自己無法再碰觸它。 這種傷害真的像死亡一樣無法治療嗎? 反正,現在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但奈妮薇堅信至上力可以治愈死亡之外的所有傷害。 “如果你還能提供什麼信息,瑪麗甘,”奈妮薇嚴厲地說道,“那就說出來。如果沒有,就保持安靜。” 瑪麗甘縮回到靠牆的位置裡,閃爍不定的眼睛仍然盯著奈妮薇,恐懼和忿恨的情緒順著手鐲滾滾湧來,但這和平常相比也沒什麼差異,只不過是程度強弱不同罷了。俘虜很少會喜歡俘虜他們的人,即使他們知道這樣的下場,甚至更可怕的懲罰都是他們應得的,他們很可能反而會因此更加痛恨俘虜他們的人。但現在的問題是,就連瑪麗甘也說隔絕(靜斷)是無法被治癒的。哦,先前瑪麗甘一直自信滿滿地宣稱,在傳說紀元里,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傷害都是可以被治癒的。那些黃宗兩儀師們說現在的治療術只不過相當於傳說紀元里在戰場上最粗淺的緊急救護。但奈妮薇一直無法從瑪麗甘嘴裡挖出任何詳細的信息。實際上,瑪麗甘對醫療的了解大概和奈妮薇對打鐵的了解差不多——把鐵塊插進熱煤裡,然後用鐵鎚去敲打。奈妮薇肯定打不出一副馬蹄鐵;瑪麗甘也沒辦法治好比擦傷更嚴重的傷口。 奈妮薇在椅子上轉回身,端詳著史汪和莉安。已經過了好幾天,每次她都要費盡心力讓她們放下手邊的工作,坐下來接受她的診視,但迄今為止,她還是一無所獲。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轉動手腕上的手鐲,她討厭和這個女人融合在一起,無論這為她帶來多大的好處。只要一想到這種關係,她就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至少我能學到一些事情,她心想,而且這也不比我遇到的其他事情更糟糕。 奈妮薇小心地解開那隻手鐲——除非知道方法,否則想找到它的扣鎖是不可能的——然後將那隻手鐲遞給史汪。 “戴上它。”失去至上力是痛苦的,但她必須如此。而沒有了那些情緒的衝擊,卻讓她覺得像是洗了個澡那般清爽。瑪麗甘的視線一直跟隨著那隻細小的銀環,臉上露出恍惚的表情。 “為什麼?”史汪問,“你說過,這東西只對——” “戴上它就對了,史汪。” 史汪頑固地看了她一眼——光明啊,這女人可真夠倔的! ——然後才將那隻手鐲合攏在手腕上。驚詫的表情立刻出現在她臉上,她瞇起眼睛,望著瑪麗甘。 “她恨我們,我知道這一點。還有恐懼,和……驚訝。她的臉上沒有流露分毫,但她心裡極為震驚。我想,她跟我一樣沒料到我也能使用這個東西。” 瑪麗甘不安地動著身體。原本只有兩個知道她底細的人能使用這隻手鐲,而現在卻變成了四個人,她以後肯定會受到更多拷問。表面上,她盡力與她們合作,但她實際上又隱瞞了多少?奈妮薇很肯定,她絕對能瞞多少就瞞多少。 史汪嘆息一聲,搖了搖頭。 “我不能。我應該可以通過她碰觸到真源的,對不對?嗯,我不能。如果我能做到,那麼石鱸也能爬上樹了。我已經被靜斷,就是這樣。你怎麼把它拿下來的?”她邊說邊摸索著手鐲。 “該死,你是怎麼拿下它的?” 奈妮薇輕輕地按住史汪戴著手鐲的手腕。 “你不明白嗎?這隻手鐲和那條項鍊對於不能導引的女人不會起任何作用。如果我將它們戴在那些廚師身上,她們只不過是多了一件漂亮的裝飾品。” “不管什麼廚師,”史汪冷冷地說,“我不能導引,我已經被靜斷了。” “但這是可以被治療的,”奈妮薇堅持說道,“否則你就不會從手鐲那裡得到任何感覺。” 史汪猛地抬起手臂,將手腕伸到奈妮薇面前,“把它拿下來。” 奈妮薇搖了搖頭,替史汪拿下了手鐲。有時候史汪簡直像男人一樣頑固! 奈妮薇又將手鐲遞給莉安,這位阿拉多曼女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腕。莉安一直像史汪一樣,裝作對靜斷毫不在意,但她始終都無法像史汪偽裝得那麼成功。理論上,在遭到靜斷之後能繼續生存下去的辦法,就是找到另一些事情填滿自己的生活,填補人生中失去至上力之後出現的空洞。對於史汪和莉安,她們現在的工作是操縱情報網,以及更重要的——說服沙力達的兩儀師承認蘭德·亞瑟為轉生真龍,並全力支持他(同時還不能讓這些兩儀師察覺到她們的意圖)。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是否足以填滿她們的生活?史汪臉上的苦痛,還有莉安在手鐲合攏時表現出的歡樂,彷彿在說明,也許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事物足以彌補那份缺憾。 “哦,是的。”莉安用平常慣用的輕快語調說道。她只有在面對男人時才會改用甜膩的嗓音,畢竟她是阿拉多曼女人,她現在正盡全力補回在白塔里損失的光陰。 “是的,她非常吃驚,對吧?但她現在已經在控制那種情緒了。”片刻之間,莉安只是一直看著那個坐在凳子上的人,瑪麗甘也警覺地盯著她。最後,莉安聳了聳肩。 “我也沒辦法碰觸真源。剛才我試著讓她感覺到腳踝上有跳蚤在咬,如果起作用的話,她一定會有一些表現的。”戴這隻手鐲的人可以讓戴項鍊的人產生肉體上的感覺,只是感覺而已,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也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但只要奈妮薇想像一兩下被鞭子狠抽的感覺,瑪麗甘立刻就會明白,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或者她還可以選擇在迅速地審判之後,立即被執行死刑。 雖然嘗試沒有成功,莉安還是仔細地看著奈妮薇解下手鐲,將它戴回自己的手腕上。看起來,至少莉安還沒徹底放棄能夠重新導引的希望。 重新得回至上力的感覺真是好極了,雖然還不像自己汲取陰極力、讓它充滿全身的感覺那麼好,但只要能通過另外那個女人碰觸到真源,就彷佛有生命力灌進了她的血液,得到陰極力就如同在純粹的歡樂中歡笑和舞蹈。奈妮薇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習慣這種感覺。正式的兩儀師一定都很習慣這個。與這種喜悅相比,即使和瑪麗甘融合在一起也是值得的。 “現在,我們知道靜斷是有可能治癒的,”她說道,“我想——” 房門猛地被打開,奈妮薇下意識地站起身。她差點叫出聲來,但她沒想到要使用至上力。有這種表現的不止她一個,但她幾乎沒注意到史汪和莉安也跳了起來。從手鐲上奔湧而來的恐懼,似乎正是她自身情緒的反映。 站在門口的年輕女子又用力地將那扇破木門摔回門框裡,似乎根本沒看見她在這個房間裡造成的混亂。在她繃直的身上穿著一套見習生的鑲邊白裙,太陽色的捲髮披散在肩頭,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個瘋子。雖然她臉上全都是怒火和汗水,但看上去仍然是那麼美麗,這是伊蘭獨有的特質。 “你知道她們做了什麼?她們要派使節團去……去凱姆林!但她們不讓我去!雪瑞安禁止我再提出這件事,甚至禁止我說起它!” “你不知道要敲門嗎,伊蘭?”奈妮薇扶起椅子,重新坐了下去,她差不多是摔到椅子上的,剛才的緊張還讓她的膝蓋感到一陣陣虛軟。 “我還以為是雪瑞安。”門被推開的時候,她的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 就像奈妮薇預料的那樣,伊蘭立刻紅著臉向她們道歉,但她在道歉後又說道:“但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緊張。柏姬泰還在門外,你知道,她會及時向你發出警告。奈妮薇,她們一定要讓我走。” “她們絕不能這麼做。”史汪粗暴地說。她和莉安也坐了回去,史汪像往常一樣挺直了後背,但莉安則幾乎癱在椅子裡,就像奈妮薇的膝蓋那樣虛軟。瑪麗甘靠在牆上,劇烈地喘息著,雙眼緊閉,雙手用力按在牆上,鬆弛和徹底的恐懼在手鐲中猛烈地激盪著。 “但——” 史汪沒容伊蘭說出第二個字,“你認為雪瑞安,或者其他任何一名兩儀師,會讓安多王女落入轉生真龍手裡嗎?在你的母親已經死去——” “我不相信!”伊蘭喊道。 “你不相信是蘭德殺了她,”史汪毫無憐憫地說道,“這是另外一件事了。我也不相信。但如果摩格絲還活著,她一定會現身並承認他是轉生真龍。或者,如果她不顧這麼多證據,仍然相信蘭德是偽龍的話,她自然會組織反抗軍。但我的眼線沒有得到任何與此有關的訊息。不止是在安多,即使在阿特拉和莫蘭迪也沒有任何關於摩格絲的訊息。” “確實是有反抗軍,”伊蘭不服氣地說,“在西部。” “如果那個訊息是真的,那是反抗摩格絲的叛軍。”史汪的聲音如同木板一樣生硬,“你的母親死了,女孩,最好承認這一點,為她哭泣吧!” 伊蘭揚起了下巴,這是她一個非常惹人厭的習慣。她這副樣子顯得冰冷又傲慢,但大多數男人似乎都認為她這種模樣很有魅力。 “你總是在說,要過多麼長的時間才能和你所有的密探取得聯繫,”她說,“但我才不在乎你是否能得到那邊完整的情報。不管我母親是活著還是死了,現在我的位置是在凱姆林,我是王女。” 史汪響亮地哼了一聲,讓奈妮薇也嚇了一跳,然後史汪繼續說道:“你當見習生這麼久,該學到些東西了。”伊蘭強大的潛力在最近這一千年來都是極為罕見的,雖然她還不如能夠導引時的奈妮薇那麼強大,但已經足以讓任何一名兩儀師雙眼一亮。伊蘭皺了皺鼻子,她很清楚,即使自己已經登上了獅子王座,那些兩儀師仍然會以進行訓練為藉口把她揪回來。她們可能會先提出要求,如果她拒絕,她們就會把她塞進桶子裡提回來。她張開嘴,但史汪甚至沒有減慢說話的速度:“沒錯,她們不會在意你早一點或晚一點得到王位,已經太長時間沒有過兩儀師女王了,但她們會等到你成為正式兩儀師時才會放開你。即使到了那個時候,因為你是王女,而且即將成為女王,她們也不會讓你接近那個該死的轉生真龍,直到她們知道他究竟有多值得信任。特別是在他頒布了那個……特赦令之後。”在說出這句話時,史汪的嘴抽搐了一下,莉安的面孔則出現了明顯的扭曲。 奈妮薇也感覺到舌頭一陣僵硬。從小時候起,大人們就不斷地告訴她,任何能夠導引的男人有多可怕,他們命中註定會陷入瘋狂,暗影對真源男性那一半的污染會讓他們恐怖地死去,同時讓災難落在他們周圍的每一個人頭上。但蘭德是她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是轉生真龍,是命中註定要在最後戰爭中對決暗帝的戰士,是人類唯一的希望,當然,也是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可怕的是,有情報說他正在召集其他像他一樣的男人,雖然這樣的男人不會太多。任何兩儀師都會追獵這樣的男人,這也是紅宗兩儀師唯一的職責。而根據記錄,兩儀師們現在已經很難找到這樣的男性了。 伊蘭並不打算放棄,這是她令人佩服的一個特質,即使被壓在斷頭台上,斧頭即將落下,她也不會放棄自己認定的事情。她依舊高揚下巴,直視著史汪的目光(奈妮薇經常會覺得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要去是因為兩個很重要的原因:首先,無論我的母親出了什麼事,她現在失踪了,身為一名王女,我可以安撫人群的情緒,並讓他們相信國家會保持安定;第二,我能與蘭德交流,他信任我。對於這項任務,我會比評議會選出來的任何人更能勝任。” 沙力達的兩儀師已經選出她們的白塔評議會——一個流亡評議會,她們的職責是確定新玉座的人選。這名合法的玉座將討伐篡奪白塔權位的愛莉達,但奈妮薇卻沒看到她們在這件事上有過任何行動。 “孩子,你願意如此犧牲自己,實在是很高尚。”莉安淡淡地說。伊蘭的表情沒有改變,但整張臉卻變得通紅。所有兩儀師都不知道一件事——但奈妮薇毫不懷疑,伊蘭到了凱姆林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蘭德找個無人之處,來個深情的吻。莉安這時還在說話:“既然你的母親已經……失踪了……如果蘭德有了你和凱姆林,他就有了安多。評議會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她們不會讓他繼續控制更多的地方。他已經將提爾和凱瑞安納入囊中,似乎還有艾伊爾人,現在他又佔領了安多。如果他握緊手指,那麼莫蘭迪和阿特拉,也就是我們所在的地方,同樣會落入他的手裡。他變得愈來愈強大,膨脹得太迅速,也許他會因此而認為他不需要我們。現在沐瑞死了,他身邊已經沒有人能讓我們信任了。” 這番話讓奈妮薇打了個哆嗦。正是兩儀師沐瑞帶著她和蘭德離開兩河,並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她、蘭德、艾雯、麥特和佩林的命運。她曾經是那麼渴望讓沐瑞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現在失去了沐瑞,她覺得彷彿失去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但沐瑞死在凱瑞安,和蘭飛兒同歸於盡,她迅速地成為沙力達兩儀師的傳奇。她是唯一殺死棄光魔使的兩儀師,而且是殺死兩名棄光魔使!奈妮薇從這件事中能找到的唯一好處(雖然從這種事情裡找到好處,讓奈妮薇感到很羞愧),就是嵐終於從沐瑞的護法約縛中解脫了。如果她能找到嵐就好了。 史汪緊接著莉安說道:“我們不能讓那個男孩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肆意妄為,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要為他辯護,但我不想听。我正努力將一條活銀梭子魚在我的鼻子上放穩,女孩。我們不能讓他在接受我們之前變得過於強大,但我們也不敢對他造成太多阻礙。我正在讓雪瑞安等人相信她們應該支持他。現在評議會裡有半數人不想和他有任何關係,另外半數人則由衷地相信不管他是不是轉生真龍,都應該被馴禦。不論你要說什麼,我建議你應該留意雪瑞安。你無法改變任何人的主意,而提亞娜底下的初階生還不夠多,所以她現在很無聊。” 伊蘭的面孔因為氣惱而繃緊。提亞娜·諾思勒,這名灰宗兩儀師是沙力達的初階生師尊,見習生只有在嚴重違規時才會被送到提亞娜那邊去,而且被初階生師尊教訓的見習生,總會得到更多的羞辱和痛苦。提亞娜也許會對初階生有一點憐憫,但她堅信見習生早該對自己的職責有清楚的了解,而且她會確認見習生也有這樣的認知後,才能離開她那個狹小的書房。 奈妮薇一直在仔細觀察史汪,她的腦海裡忽然掠過一個想法。 “那些……使節團的事,你全都一清二楚,對不對?你們兩個一直都和雪瑞安那個小團體攪在一起。”在選出新的玉座之前,評議會在理論上擁有絕對的權威,但雪瑞安等幾名最初到達沙力達的兩儀師一直掌握著這裡的實權。 “她們要派出多少人,史汪?”伊蘭猛吸一口氣,她顯然沒想到這一點,這表示她心裡現在肯定是一團亂麻了,以往都是她會注意到奈妮薇所忽略的事情。 史汪沒有否定奈妮薇的疑問,自從被靜斷之後,她就能像羊毛商人一樣隨意說謊了,但當她決定坦誠待人的時候,她的話裡不會有任何虛假。 “九個人。'足以榮耀轉生真龍的身份'——魚肚子!就算是被派去會見國王的使節團也極少會超過三個人!——'但還不至於讓他感到恐懼。'如果他了解得夠多,就會知道為何該恐懼。” “你最好希望他已經了解了,”伊蘭冷冷地說,“如果他還不了解,那九個人裡也許有八個會是多餘的。” 十三名兩儀師是危險的人數。蘭德很強大,也許是世界崩毀以來最強大的男人,但十三名融合在一起的兩儀師可以在力量上壓倒他,切斷他和陽極力的聯繫,讓他成為俘虜。每次馴禦一名男子都會有十三名兩儀師參與。雖然奈妮薇開始相信,馴禦人數的安排只是出於習慣,而不是出於情況需要。兩儀師所做的很多事都是因為她們一直以來總是這樣做的。 史汪的微笑裡絲毫沒有喜悅,“你以為別人就不會想到這點嗎,女孩?考慮清楚再說話!雪瑞安和評議會都想到了這個問題。一開始只會有一名兩儀師靠近他,直到他相信她們之後,其他人才會出現在他面前。而且他會預先知道這次去的是九個人,也絕對會有人告訴他,這是多麼大的光榮。” “我明白了,”伊蘭小聲地說,“我應該知道你們會考慮這一點的,我很抱歉。”這是伊蘭的另一個優點。她可以像騾子一樣頑固,但當她相信自己錯了的時候,她就會像所有的鄉下姑娘一樣,老實地認錯。很少有貴族能做到這一點。 “明也會去,”莉安說,“她的……能力在蘭德那裡也許會有很大的用處。當然,兩儀師們並不知道這件事。她會嚴守她的秘密。”好像這有多重要似的。 “我明白了。”這次伊蘭的語氣變得低沉許多,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有力一點,卻失敗了。 “嗯,我知道你們正忙著……忙著處置瑪麗甘,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們的,請不要被我打斷了正事。”沒等奈妮薇開口,她就走出了房間,房門在她身後關上,發出很大的聲音。 奈妮薇惱怒地轉向莉安:“我本來以為史汪是你們兩個里面比較惡劣的,但你這次也太壞了!” 答話的是史汪:“兩個女人愛上同一個男人永遠都意味著麻煩,而當這個男人是蘭德·亞瑟……只有光明知道他還剩下多少理智,還有她們會讓他做出什麼事來。如果她們兩個要撕扯對方的頭髮,抓破對方的臉,那還是讓她們先在這裡做完吧!” 奈妮薇想也沒想,就抓住自己的辮子,用力拉了一下,“我應該……”問題是,她對此確實幫不上什麼忙。 “我們繼續我們的事情吧!但,史汪……如果你們再對她做出這種事,”或者是對我,她心想,“我會讓你們後悔——你們要去哪裡?”史汪這時已經推開椅子站起來。奈妮薇眼角一瞥,莉安也站起了身。 “我們還有工作。”史汪隨口說著,邁步朝門口走去。 “你答應過要協助我的,史汪,雪瑞安也叮囑過你了。”雪瑞安和史汪一樣認為這只是在浪費時間,但奈妮薇和伊蘭確實因為她們的功績而獲得了回報,擁有某種程度的特權。比如讓瑪麗甘成為她們的女僕,還獲得更多時間進行見習生的學業。 已經走到門口的史汪帶著幽默的神色回頭看了她一眼:“也許你可以找雪瑞安去抱怨?然後解釋一下你是怎麼進行研究的?今晚我要見一下瑪麗甘,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她。” 當史汪離開的時候,莉安傷心地說:“這樣會好些的,奈妮薇,但我們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可以試試洛根。”然後,她也走了。 奈妮薇滿臉怒容。與這兩個女人相比,她在洛根身上更是一無所獲,她已經不再相信自己還能從這個男人身上得到什麼了。不管怎樣,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治療一名被馴禦的男人。洛根總是讓她感到緊張。 “你們就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裡的老鼠,只知道互相亂咬。”瑪麗甘說,“看起來,你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也許你應該考慮……其他的手段。” “閉上你的髒嘴!”奈妮薇瞪了她一眼,“閉上它,願光明燒了你!”恐懼仍然從手鐲裡滲透出來,但也夾雜著一些別的東西,一些幾乎微弱到無法察覺的東西。一點希望的火星,也許。 “光明燒了你。”奈妮薇還在咕噥著。 這個女人真正的名字並不是瑪麗甘,而是魔格丁——棄光魔使之一。她因為過度的驕傲而被奈妮薇抓住,現在成了混跡於兩儀師之中的一名囚徒。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五個女人知道這件事,這其中並沒有兩儀師,隱瞞魔格丁的秘密是必須的。這名棄光魔使的罪行絕對會讓她被處死,這點就像日出日落一樣肯定。史汪就這件事和她們達成了共識。但任何兩儀師如果知道此事,都會立刻要求對魔格丁進行審判,那樣的話,魔格丁就會帶著她所有關於傳說紀元的知識被送進一座無名的墳墓。那些關於至上力的知識是今日世人做夢也無法得知的。奈妮薇不知道這個女人對傳說紀元的描述可信度有沒有一半,但她能理解的肯定還不到一半。 想從魔格丁嘴裡挖出信息來並不容易。有時候,這麼做就像是治療病患一樣,讓奈妮薇費盡了心力。魔格丁從不會對沒有利益的事情感興趣,而且這個女人極少會說出事實。奈妮薇甚至懷疑她在發誓將靈魂獻給暗帝的時候,大概也沒完全說實話。有時候,她和伊蘭根本不知道該問些什麼。魔格丁很少會主動提供信息,奈妮薇至少能肯定這一點。但即使如此,她們還是從她那裡得到很多東西,還把其中的大多數信息轉告給了兩儀師。當然,她們把這些信息都說成是她們在身為見習生進行研究時得到的成果。為此,她們在兩儀師那裡得到了很高的威信。 如果可以的話,奈妮薇寧願和伊蘭徹底隱瞞住魔格丁的秘密,但柏姬泰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史汪和莉安則是兩個必須知道這件事的人。史汪已經知道了太多的事情,足以讓她對魔格丁的俘虜事件產生質疑,而她握有這個把柄也讓奈妮薇不得不對她做出解釋。奈妮薇和伊蘭只了解史汪和莉安的一部分秘密,但史汪和莉安卻好像知道她和伊蘭的所有事情,只有柏姬泰的事例外。這當然是對史汪和莉安有利的。而且,魔格丁透露的關於暗黑之友等棄光魔使的陰謀,只有在被史汪和莉安偽裝成來自情報網的線報之後,才能轉達到兩儀師那裡。不過史汪現在最感興趣的是關於黑宗的信息,但她們在這方面仍然一無所獲。暗黑之友只是讓史汪感到厭惡,但一想到兩儀師會發誓向暗帝效忠,史汪的臉上就會流露出陰森的怒容。魔格丁聲稱害怕靠近任何兩儀師,這一點應該是可信的,恐懼是這個女人心中永遠存在的一部分,她一直都隱身於暗影之中,所以才會被稱為蜘蛛。總而言之,魔格丁是一座寶庫,不該隨便就扔給劊子手,但絕大多數兩儀師都看不清這一點,她們會拒絕接觸和相信任何來自魔格丁的東西。 內疚和厭惡感刺激著奈妮薇,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難道只是因為一些信息就讓棄光魔使逃脫審判嗎?但現在交出魔格丁將意味著因為隱瞞這個秘密而遭受懲罰,甚至會是死刑的懲罰。不只是對奈妮薇一個人,伊蘭、史汪和莉安也會牽扯進來。交出魔格丁就意味著柏姬泰的秘密也會被曝光,而所有那些知識都將得而復失。魔格丁也許真的對醫療一無所知,但她已經讓奈妮薇得到了十幾個提示,而且她的腦子里肯定還有更多的東西。有了這些知識的指引,誰又能知道奈妮薇最後能有什麼樣的發現? 奈妮薇想洗個澡,雖然這與炎熱無關。 “我們應該談談這個天氣。”她忿忿地說。 “對於控制天氣,你比我了解得更多。”魔格丁的聲音很疲倦,手鐲中也同樣滑過來疲倦的感覺。奈妮薇早就問過她這個問題了。 “我所知道的只是這些是至尊……是暗帝做的事,”她邊說邊做出一個逢迎的微笑,“人類是沒有能力改變這種狀況的。” 奈妮薇費了很大的勁才沒有讓自己緊咬住牙齒。伊蘭是沙力達最精通於控制天氣的人,而她也自認為對這種天氣無能為力,同時她也相信這是暗帝幹的。除了傻瓜以外,這誰都知道。現在已經快到了要下雪的季節,天氣卻仍然這麼炎熱,沒有雨水,溪流都乾涸了。 “那麼我們就談談使用不同的編織,治療不同的病痛。”這個女人說過,這樣做會比現在通行的做法耗費更多的時間,但這樣做的話,全部用於醫療的力量都將來自至上力,而不是來自病人和進行導引的女人。魔格丁還說過,男人在治療某些病痛方面比女人更擅長,奈妮薇不打算相信這個。 “你至少看見過別人這麼做。” 奈妮薇打定主意要從殘渣里淘一些黃金出來。一些知識值得她付出代價,她只希望自己不要感覺這是在垃圾堆中進行無望的挖掘。 伊蘭走出房間,向柏姬泰揮了揮手,就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下去。柏姬泰的金發結成細密複雜的辮子,一張弓靠在她身邊的牆上。她正一邊和兩個小男孩玩耍,一邊監視著這條狹窄的巷子。或者說,她正在嘗試和這兩個男孩玩耍。佳瑞和塞弗只是盯著這名身穿古怪黃色寬鬆褲子和暗色短外衣的女人,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動靜了。他們總是這樣,從不會說什麼話。他們原先被認為是那個“瑪麗甘”的孩子,柏姬泰很喜歡跟他們玩,但難免又有點哀傷。她總是喜歡和孩子玩,特別是小男孩,而她在與他們玩耍的同時卻總是帶著哀傷的心情。伊蘭明白柏姬泰的心情,正如同她明白自己的感受。 如果她曾經懷疑過魔格丁對這兩個孩子動過什麼手腳……但魔格丁說她在海丹撿到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這樣了。那時他們是兩個在街上流浪的孤兒。黃宗兩儀師說他們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他們在薩馬拉的暴亂中看到太多的慘事。伊蘭相信這樣的說法,因為她當時就在薩馬拉。黃宗兩儀師說,時間和細心的呵護可以幫助他們恢復。伊蘭希望能夠如此,她希望自己沒有成為此事的幫兇,沒有協助必須為此負責的人逃避審判。 她現在不願去想魔格丁。她的母親,不,她也不願去想她。明,還有蘭德。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她沒等柏姬泰向自己點頭致意,就已經沿著小巷跑到沙力達的主街上,她的頭頂上是一片無雲酷熱的正午天空。 沙力達已經荒廢了許多歲月,直到在愛莉達發動的變亂中逃離白塔的兩儀師聚集在此地。現在,這裡的房屋都鋪上新的干草屋頂,進行了整修。特別是那三座曾經是旅店的石砌高大建築,現在已經有一些人稱其中最高的一座叫小白塔了,那裡是評議會的集會地點。不過現在的整修工作只是保障了人們最基本的居住條件,有許多窗戶的玻璃還是破碎的,有的窗戶或者根本沒有玻璃。人們沒有精力去裝飾房間,因為還有許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泥土街道上擠滿匆匆往來的行人——兩儀師,穿鑲邊裙的見習生,穿著純白色裙子、匆忙跑過的初階生,邁著致命的步伐、或壯或瘦的護法,還有從白塔跟隨兩儀師們來到這裡的僕人和一些僕人的孩子,以及加雷斯·布倫召集的士兵。 這裡的評議會正在加強力量準備對抗愛莉達,現在所缺的就是一位真正的玉座。人群熙熙攘攘的聲音中夾雜著從村外鑄造作坊里傳來的鐵鎚敲擊聲,馬蹄鐵、盔甲和武器正從那裡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一名灰白色頭髮的方臉男子穿著淺黃色的外套和有凹痕的胸甲,正騎著馬走過人群,他的身邊跟隨著一隊肩扛長槍和長弓的男人。伊蘭至今仍然對加雷斯·布倫被允許徵集並統率沙力達評議會的軍隊感到非常奇怪,這一定與史汪和莉安有關,但伊蘭想像不出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加雷斯對待這兩個女人都很粗魯,特別是對史汪。而史汪和莉安好像是在履行對加雷斯立下的某種誓言,史汪總是抱怨要在完成其他工作之前,先為加雷斯整理房間、清洗衣服。雖然不停地抱怨,但她還是會老老實實地把這些事都做好,看來她一定立下了很重的誓言。 加雷斯的眼睛毫不停頓地掃過伊蘭。伊蘭到沙力達以來,加雷斯對待她的態度一直是禮貌而又疏遠,雖然伊蘭還在搖籃裡的時候加雷斯就已經認識了她。而且就在不到一年之前,他還是安多女王衛隊的最高統帥,伊蘭曾經以為他總有一天會和母親結婚。不,她不打算去想她的母親!明,她必須找到明,和她好好談一談。 伊蘭剛剛擠進泥土街道上的人群裡,就有兩位兩儀師找上了她。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停住腳步,在不停湧動的人潮中向她們行屈膝禮。兩位兩儀師的表情顯得很愉快,臉上沒有一滴汗珠。伊蘭從袖子裡抽出手絹,擦了擦臉,她真希望自己能快一點學到這些兩儀師避暑的方法。 “您好,兩儀師愛耐雅,兩儀師珍雅。” “你好,孩子,你今天有什麼發現可以告訴我們嗎?”像往常一樣,珍雅·佛崙德用飛快的速度說道,“你和奈妮薇在研究上取得了顯著的成果,這對於見習生來說是非常特別的。奈妮薇在使用至上力方面還有那麼多困難,我真不明白她是怎麼做到這些的,但必須承認,我對此感到非常高興。”與大多數只專心於書本和研究,對其他事都心不在焉的褐宗兩儀師不同,兩儀師珍雅的外表非常整潔,精心梳理的黑色短髮映襯著她毫無瑕疵的兩儀師面孔。她的身材相當苗條,然而一條樸素、結實的灰羊毛裙確實顯示著她所屬的宗派——褐宗兩儀師都認為衣服只要足以蔽體就夠了。在和別人說話的時候,珍雅總是會微微蹙起眉,彷彿心不在焉,如果沒有這種皺眉的表情,她會顯得更漂亮。 “那種用光包裹住自己,讓自己完全隱形的辦法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相信會有人找出阻止它發生波動的辦法,那時你就能在隱身狀態下行走了。奈妮薇發現的那種偷聽的小把戲讓卡倫娜非常興奮,她竟然會想到那種把戲,實在是有些頑皮,但很有用。卡倫娜認為她可以將這個把戲發展成和他人進行遠距離對話的方法。想一想,我們可以和一里外的人交談!或者同時有三個人,甚至——”愛耐雅碰了碰她的手臂,珍雅閉上了嘴,對另一位兩儀師眨了眨眼。 “你們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愛耐雅平靜地說,這位相貌平庸的兩儀師說話時永遠都是平靜的,“面如慈母”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種女人的,她通常給人舒適的感覺,雖然她擁有的是兩儀師年歲莫辨的面容。她是和雪瑞安一同掌握沙力達實權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你們的成果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期望,雖然我們對你們的期望實際上已經很高了。你是在世界崩毀後第一次製造出特法器的人,這很傑出,孩子,我希望你明白,你應該為此而感到驕傲。” 伊蘭盯著前方的地面。兩個齊腰高的小男孩正跑跳著鑽過人群,一邊發出陣陣笑聲。伊蘭希望沒有人會聽到這兩位兩儀師說的話,過往的行人沒有多看她們一眼。這麼多兩儀師聚集在一個村子裡,就連初階生也只是在被兩儀師叫到的時候才會行屈膝禮了。每個人都在為昨天就應該做好的事而忙碌著。 伊蘭根本無法為這些事感到驕傲,她們的這些“發現”全都來自於魔格丁。她們從她身上獲得不少知識,先是“反轉”這個編織,讓編織者以外的人都看不見它。但她們並沒有把這些知識對兩儀師全盤托出,比如隱藏自身的導引能力。如果不這樣做,魔格丁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會被兩儀師發現——任何兩儀師都能感覺到身邊數尺之內其他有導引能力的女性。如果她們知道了這樣的偽裝,她們就有可能找到辦法撕破這種偽裝。還有易容編織,讓瑪麗甘擁有與魔格丁毫不相似的外表。 而魔格丁掌握的一些東西又過於邪惡,比如心靈壓制——讓人們屈從於導引者的意志。被這種方法控制心神的人,在依照導引者命令行事時,甚至不會記得是誰向他下達了這樣的命令。還有另一些更加邪惡、更加危險的,她們甚至不敢冒險去進行研究。奈妮薇說她們必須研究這些事情,這樣才能對抗棄光魔使,但伊蘭不想那麼做。她們兩個隱瞞了那麼多秘密,對自己的朋友和同伴說了那麼多謊,現在伊蘭幾乎想立刻就握住誓言之杖,立下三誓,而不必一定要等到成為兩儀師的時候。這樣她至少不必再承受說謊的壓力了。 “我在特法器方面做得還不夠好,兩儀師愛耐雅。”至少這件事可以算是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功勞。她做出的第一件特法器就是那副手鐲和項鍊(當然,這又是一個她們隱瞞起來的秘密),但那隻是一件骯髒物品的變形複製品——入侵這片大陸的霄辰人在法美鎮被趕回到海裡的時候,他們留下了罪銬。然後她又做了一個綠色的碟子,可以讓力量不足以隱身的人(這樣的人並不多)做到這件事,這才是她的第一項發明。她沒有法器和超法器可以研究,所以也沒辦法做出它們。但即使在輕鬆地複制了霄辰人的罪銬之後,製作特法器仍然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容易。特法器不能增強導引至上力的能力,它們只是利用至上力實現一些特殊的目的。有一些特法器可以被無法導引的人使用,甚至還可以被男人使用。它們的結構應該比法器和超法器簡單,但這並不代表它們可以輕易地被製造出來。 伊蘭的謙遜引來珍雅的一頓教訓:“胡說,孩子,完全是胡說。啊,我毫不懷疑,只要我們一回到白塔,我們就會對你進行測試,並將誓言之杖放在你的手上。你會得到披肩,我毫不懷疑這一點。你正在實現我們在你身上預見到的一切潛力,並且還不僅於此,沒有人能想到——”愛耐雅又碰了碰她的手臂。這動作似乎有特別的含意,因為珍雅又停下話,眨了眨眼。 “不需要過度褒揚這孩子,”愛耐雅說,“伊蘭,我不想再看到你鬧彆扭,你早就不該有這種幼稚的行為了。”這位長輩平時雖然和藹,但她在表現威嚴時也毫不含糊。 “我不容許你因為一點小挫折就悶悶不樂,畢竟你取得瞭如此輝煌的成績。”伊蘭在製作那隻石碟子時嘗試了五次,兩次沒有任何效果,兩次只是讓使用者變得模糊,同時還會讓使用者感到噁心。發揮正常效用的那一次是她第三次嘗試的時候。在伊蘭的字典裡,這不算是小挫折。 “你和奈妮薇做的每一件事都很精彩。” “謝謝您,”伊蘭說,“謝謝您兩位。我會試著不再鬧彆扭。”當兩儀師指控你鬧彆扭時,你萬萬不可否認。 “我現在可以離開一下嗎?我知道前往凱姆林的使節團今天就要出發,我想去和明道別。” 兩位兩儀師立刻就放伊蘭走了。不過,如果愛耐雅不在場,珍雅也許還會再教訓伊蘭半個小時。愛耐雅用銳利的目光瞥了伊蘭一眼,她肯定知道伊蘭和雪瑞安的對話,但她什麼都沒說。有時候,一位兩儀師的沉默會比大聲呵斥更令人緊張。 伊蘭用拇指撥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幾乎以奔跑的速度向前趕去。她的雙眼一直盯著遠方,以便可以宣稱沒看見想攔下她、向她道賀的人。也許這樣會有用,但也許這樣會讓她去見提亞娜。即使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能得到的優待也是有限的。但在這個時刻,她寧願去見提亞娜,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去應付自己不應得的祝賀。 她手指上的金戒指鑲著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巨蛇戒是兩儀師的標誌,不過見習生也可以佩戴。等到伊蘭選擇了宗派,披上了所屬宗派顏色的披肩,她就能選擇將巨蛇戒戴在任何一根手指上。她決定要選擇綠宗,只有綠宗兩儀師才能擁有超過一名的護法。她想擁有蘭德,至少,盡可能擁有。現在的問題是,她已經約縛了柏姬泰——有史以來第一名女性護法。所以她能感覺到柏姬泰的感覺,知道今天早晨柏姬泰的手上劃了一道傷口。現在只有奈妮薇知道她們之間的約縛。只有正式的兩儀師才能擁有護法,違反這條法規的見習生絕不會得到任何縱容。但當時如果伊蘭不這麼做,柏姬泰就死定了,然而伊蘭不覺得自己因此就有可能被饒恕。打破一條與至上力相關的規矩是極為嚴重的,這是兩儀師們早就印在伊蘭腦子裡的概念。而且兩儀師很少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寬恕違反任何一條規矩的人。 當然,在沙力達隱藏著無數暗流,絕不僅僅是柏姬泰和魔格丁。三誓讓兩儀師無法說謊,但並沒有阻止她們隱瞞事實。沐瑞原先就知道該如何編織一張隱形的護網,也許和她們從魔格丁那裡學來的一樣。奈妮薇曾經看見沐瑞這樣做過,那時奈妮薇根本不知道至上力是什麼。但沙力達的兩儀師們卻完全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手段,或者,至少沒有兩儀師承認她原先就知道。柏姬泰已經證實了伊蘭所懷疑的一件事:大多數兩儀師,也許是所有兩儀師,都隱瞞了一部分她們的研究成果,都有自己秘密的技巧。如果有足夠多的兩儀師發現了同樣的知識,那些知識就會成為初階生和見習生的學習內容;而另外一些被發掘出來的知識又會隨著發掘者的死亡重新被埋沒。有兩三次,當伊蘭示範新的“發現”時,她瞥見了別人眼中異樣的光芒。卡倫娜掌握偷聽技巧的速度就快得令人懷疑。當然,見習生不能因為這個就對兩儀師提出質疑。 伊蘭並不能因為知道這些而喜歡自己的鬼祟行為,不過這至少可以讓她有一些安慰。這麼做是必須的。但如果她們能停止這種謬讚就好了。 她知道能在什麼地方找到明。埃達河就在沙力達西邊不到三里之處,一條穿過叢林的小支流正好流經村子邊緣。兩儀師來到這里之後,村子里大多數的樹木都被砍掉了。但在幾幢房子後面,溪流邊上的一片小樹林,因為過於狹窄無法利用,而被保留下來。明說她最喜歡大城市,但她經常會去那個樹林裡坐一坐。明在那里至少能躲開兩儀師和護法的環伺,現在這樣的空暇時間對她來說幾乎是必需的了。 當伊蘭繞過一座石頭房子,走到那條溪流旁邊的時候,看見明正背靠著一棵樹幹坐著,望著汩汩流過石塊的清亮溪水。現在這條小河水面的寬度還不到河床的三分之一,這片樹林的枝椏上也看不到多少葉子了,周圍的森林大多已經開始乾枯,甚至連高大的橡樹也難逃厄運。 一根幹樹枝在伊蘭的軟鞋下斷裂,發出響聲,明立刻跳起身。像往常一樣,明穿了一件灰色的男式外衣,下身穿著長褲,但奇怪的是,她的領子和緊身褲管上繡著藍色的小花。有件事一直讓伊蘭感到奇怪,明說撫養她長大的三位姑姑都是裁縫,但她似乎連針尖和針鼻都分不清。她盯著伊蘭,臉上露出苦悶的神情,手指不停地摸著已經垂到肩頭的黑髮,過了許久,只說了一句:“你知道了。”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明又撥了一下頭髮,“史汪今天早晨才告訴了我,我從那時起就想鼓起勇氣對你說,史汪想讓我去刺探他。史汪還把她在凱姆林安插的密探告訴了我,讓我通過他們把情報送回來。” “當然,你不會這樣做的。”伊蘭對此沒有一絲懷疑。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明,為什麼你會害怕來找我?我們是朋友。我們彼此給過承諾,不會讓一個男人離間我們的友誼,即使我們兩個都愛他。” 明的笑聲顯得頗富磁性,伊蘭肯定有許多男人會喜歡這樣的笑聲。明很漂亮,給人一種狡黠靈動的感覺。她比自己要大一兩歲,這是她的優勢,還是劣勢? “哦,伊蘭,我們這樣說的時候,他還在遙不可及的地方。失去你就像失去一位姊妹一樣,但如果我們之中的一個人變了心呢?” 最好不要問她們之中的哪一個會變心。伊蘭竭力不去想像用至上力綁住明,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將這些編織反轉,再把明藏到地窖裡去,直到使節團離開。 “我們不會的。”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不,她不能這樣對待明。她希望蘭德能完全屬於自己,但她不能傷害明。也許她能求求明等到她能離開的時候,兩個人再一起離開,但她只是說道:“加雷斯答應解除你的誓言了?” 這一次,明的笑聲變得難聽許多。 “不可能的,他說可以等到以後再讓我履行誓言。史汪才是他真正想留住的人,只有光明知道這是為什麼。”明臉上顯露出輕微的緊張,伊蘭覺得明可能是在加雷斯和史汪身上看到什麼幻象,但伊蘭並沒有問明看到什麼,明不會將自己看到的幻象告訴無關的人。 在沙力達,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明的這種能力——伊蘭、奈妮薇、史汪和莉安,就連柏姬泰也不知道。而明也不知道柏姬泰和魔格丁到底是誰。這麼多秘密,但明的秘密畢竟是屬於她自己的。有時候,明會看見環繞在人們身體周圍的靈光,有時她甚至會知道這些靈光預示著什麼。如果她知道靈光的意義,那她所知道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如果她說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會結婚,那麼這兩個人遲早都會在一起,即使他們現在可能互看對方都不順眼。莉安稱這種能力是“解讀因緣”,這是一種與至上力無關的能力。大多數人的身邊只是偶爾會出現靈光,但兩儀師和護法總是被靈光環繞著。明離開這裡也是為了躲開這麼多靈光聚集在一起產生的壓力。 “你能為我帶封信給蘭德嗎?” “當然。”明立刻就答應了,她的臉上只有坦誠。伊蘭的臉立刻紅起來,如果角色互換,伊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明一樣。她匆忙地說道:“明,你絕不能讓他知道你在他身上看到的事情。我是說,關於我們的事情。”明曾在蘭德身上看到有三個女子會陷入對他無望的愛,被永遠地與他捆縛在一起;而那三個女子中的一個就是明,第二個應該就是伊蘭。 “如果他知道了那個幻象,他也許會認為這只是因緣的安排,或者是他身為時軸的力量並不是我們想要的。他會認為只有遠離我們才是高尚的行為。” “也許吧!”明猶疑地說,“男人都很奇怪。更有可能的是,如果他知道只要勾勾手指我們就會跟著他跑,他便會多勾幾次,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我見過別的男人是什麼樣子。我想,下巴上長毛的人大概都會這麼做。”看明的表情,伊蘭真不知道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明似乎對男人很了解。明因為喜歡馬,過去多半在馬厩里工作,但明說過,她曾經做過酒館女侍。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告訴他的。你和我可以像分一張餅一樣把他分開,如果第三個人出現了,我們大概可以給她一點渣渣。” “我們要怎麼辦,明?”伊蘭不想這樣說,更不想帶著哭腔說出這句話。她心裡的一部分模糊地告訴她,她永遠也不會為了一根勾起的手指而奔波忙碌,但她心裡的另一部分卻渴望著他立刻勾勾手指。她心裡的一部分在大聲叫喊著她不會與任何人分享蘭德,即使是和一位朋友,她要把明看到的幻象扔進末日深淵去;而另一部分卻想要甩蘭德耳光,因為他對自己和明所做的這一切。這些想法都是那麼孩子氣,讓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埋進土裡,但它們已經讓她心緒紛亂,難以鎮定。她盡量讓語氣平靜下來,搶在明說話之前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兒,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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