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時光之輪07·劍之王冠

第46章 第四十一章劍之王冠

蘭德掙扎著,他在做夢。在那些瘋狂的夢境裡,他與佩林爭論,乞求麥特要找到伊蘭。各種顏色在他視野的邊緣閃過,帕登·範舉著閃光的鋒刃撲向他。有時他覺得自己聽到了聲音,在一團濃霧的中心有人在為一名死去的女子哭泣。他在夢中竭力向伊蘭解釋,向艾玲達解釋,向明解釋,同時向她們三個人解釋,而即使是明也只是輕蔑地看著他。 “……不能被打擾!”是凱蘇安的聲音。這也是夢的一部分嗎? 這個聲音嚇到了他。在夢裡,他向路斯·瑟林喊叫,喊聲迴盪在一片霧中,那裡有無數的影子在晃動,人和馬尖叫著死去。在一片霧中,凱蘇安鍥而不捨地跟著他,即使他已經跑得氣喘吁籲。埃拉娜竭力要安慰他,但埃拉娜也害怕凱蘇安,他能感覺到埃拉娜的恐懼就像他自己的一樣強烈。他感覺頭痛,感覺肋側的疼痛,那處舊傷如同火焰般燒灼著他。他感覺到陽極力。有人握持著陽極力,是他嗎?他不知道。他掙扎著醒了過來。

“你要殺死他了!”明喊道,“我不會讓你殺死他!” 蘭德睜開眼睛,看見了明的臉。明沒有看他,她正將他的頭抱在雙臂之中,瞪著床邊的某個人。她的雙眼通紅,她一定是哭過了,不過哭得不久。是的,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在太陽王宮他的房間裡。他能看見沉重的烏木方床柱,上面鑲嵌著象牙花紋。明只穿著乳白色的絲綢襯衫,躺在他身旁,將他護在懷裡,只有一條一直蓋到他脖子的亞麻棉被將他們兩個分開。埃拉娜很害怕。他腦後的那團思緒在顫抖,埃拉娜是在為他害怕,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確定是這樣。 “我想他醒了,明。”艾密斯溫柔地說。明低頭看過來,點綴著黑色鬈髮的臉頰上綻放出笑容。 蘭德小心地(因為他感覺很虛弱)移開明的手臂,坐了起來。他仍然在頭暈,但他強迫自己不要再躺下去了。他的床邊上圍滿了人。

床的一側站著艾密斯,她身旁還有碧拉和科魯娜。艾密斯過於年輕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她整理著白色長發和暗色的披巾,彷彿剛剛經過一番奮力搏殺。從外表上看來,那兩名兩儀師都很平靜,但那種堅毅的平靜如同女王要捍衛王座,村婦要保護田園。最讓蘭德感到奇怪的是,蘭德覺得這三個女人站在了一起,不止是表面上站在一起,而是三個人正散發出一種齊心協力、同仇敵愾的氣勢。 在床的另一側,是頭髮上裝飾銀鈴的薩彌蘇;還有一名身材苗條的兩儀師,一雙粗黑的眉毛和鴉黑色的頭髮為她增添了一種野性的感覺。凱蘇安雙拳叉在腰上,站在她們兩個之間。薩彌蘇和鴉黑色頭髮的兩儀師都戴著黃流蘇披肩,像碧拉和科魯娜一樣高揚著下巴,而凱蘇安的氣勢仍然將她們四個壓了下去。這兩組女人都在盯著一組男人——站在床腳、佩戴劍徽和龍徽的柯朗,還有達莫和佳哈,三個人全都面色嚴峻,同時看著床兩側的六個女人。喬南·艾德利也出現在他們身邊,陽極力充滿在這四個男人身上。柯朗的力量幾乎已經不亞於蘭德了。蘭德看著喬南,後者微一點頭。

蘭德忽然意識到自己除了腰間的繃帶之外,在棉被下面什麼都沒穿。 “我睡多久了?我怎麼活下來的?”他小心地碰了碰雪白的繃帶。 “帕當的匕首來自煞達羅苟斯,我曾經看見它只磨破了一個人的皮膚,就讓那個人迅速死去了,而且死狀極為痛苦。”柯朗罵了一句夾雜著帕登·範名字的髒話。 薩彌蘇和另一名黃宗姐妹交換了個驚訝的眼神,凱蘇安則只是點點頭,鐵灰色髮髻上的黃金綴飾隨之搖晃。 “是了,煞達羅苟斯,這能解釋許多問題。關於你活下來這件事,你應該感謝薩彌蘇和達莫。”她甚至沒有向那名花白頭髮的男人瞥上一眼,但達莫卻笑得彷彿凱蘇安剛剛向他鞠了個躬。讓蘭德驚訝的是,薩彌蘇卻向達莫點了點頭。 “當然,還有珂麗勒。”凱蘇安繼續說道,“他們都為你盡了不少力,包括一些我相信自從世界崩毀以來就不曾再出現過的事情。”她的聲音變得嚴肅了。 “缺了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你現在就死了,但除非你完全順從地接受指引,否則你仍然會死。你一定要休息,不能有任何耗費精力的行為。”蘭德的肚子突然大聲響了起來,凱蘇安點點頭:“你受傷之後,我們只能餵你喝一點水和肉湯,對於一個受傷的男人,兩天未進食顯然是拖得太久了。”

兩天。僅僅兩天。蘭德的視線避開了喬南:“我要起來。” “我不會讓他們殺死你,牧羊人,”明的眼裡閃爍著倔強,“我也不會讓你把自己殺死。”她將雙臂壓在他的肩頭。 “如果卡亞肯希望起床,”艾密斯直接地說,“我會命令南蒂拉率領走廊中的槍姬眾進來,索麥萊和安奈拉將會非常高興幫助卡亞肯做他需要做的事。”她的嘴角抽動了兩下,有點像是微笑。艾密斯自己也曾經是槍姬眾,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槍姬眾們會怎麼做。科魯娜和碧拉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她們只是皺緊眉頭盯著蘭德,就好像他是個徹底的傻瓜。 “男孩,”凱蘇安用冰冷的語氣說,“我已經見過你沒毛的屁股了,當然,那並不是我想看的。如果你想在我們六個人面前炫耀那東西的話,也許會有人喜歡看。但如果你摔了個狗吃屎,我就要狠狠揍你一頓屁股,再把你放回床上去。”而薩彌蘇和珂麗勒的表情彷彿是在說她們很願意協助凱蘇安。

那瑞瑪和喬南驚愕地盯著凱蘇安,達莫拉著外衣,彷彿不知如何是好。柯朗卻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 “如果你想讓我們把這些女人轟出去——”這名相貌平常的男人已經開始準備能流了。不是屏障,而是由魂之力和火之力構成的複雜編織,蘭德懷疑這種編織能夠讓任何人痛苦到完全不想去導引。 “不!”蘭德立刻就說道。碧拉和科魯娜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命令就會離開,而如果珂麗勒和薩彌蘇也幫忙救活了他,他就欠了她們很大的人情。不過,如果凱蘇安以為赤身裸體能讓他老實地躺在床上,那麼她就要大吃一驚了。槍姬眾早已剝走了他全部的羞恥心,半點也沒留給他。他對著明一笑,拿開她的手臂,掀開棉被,從艾密斯那一側下了床。 智者緊繃著嘴唇,蘭德幾乎能看見她正在考慮是否要叫槍姬眾進來。碧拉煩惱而猶豫地看了艾密斯一眼,科魯娜則早已轉過了身,臉色沉了下來。蘭德緩慢地朝衣櫃走去,之所以緩慢,是因為他害怕如果走快了,凱蘇安也許就能有打他屁股的藉口了。

“呸!”凱蘇安在他背後喃喃說著,“我發誓,我一定要打這個壞孩子的屁股。”喃喃自語的不止有凱蘇安一個人,另外那些聲音好像是在讚成凱蘇安,也好像是在批評蘭德。 “啊,但那真是漂亮的屁股,不是嗎?”又有一個人帶著輕快的莫蘭迪口音說道,那一定是珂麗勒。 蘭德很高興自己的頭正埋在衣櫃裡,也許槍姬眾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拿走了他全部的羞恥心。光明啊!此刻他的臉好像火爐一樣熱,他匆匆穿上衣服,心中希望別人不要看出他動作的不穩。他的劍立在衣櫃後面,劍帶纏繞在黑色的野豬皮劍鞘上,他碰了碰長劍柄,又將手挪開來。 他赤著腳,轉過身看著眾人,兩隻手正扣著襯衫上的鈕扣。明仍然盤著穿綠色絲綢緊身褲的雙腿坐在床上,她的表情說不出是讚同還是頹喪。 “我需要與柯朗和其他殉道使談一談,單獨談談。”

明跳下床,跑過去抱住了他,她抱得併不是很緊,且小心避開他肋側的繃帶。 “我等了那麼久,你才醒過來,”她說著,一隻手臂環抱住他的腰,“我要跟你在一起。”她的語氣只稍微加重了一點,她一定是看到了什麼,或者她只是想幫他站穩身子,想用手臂撐住他。蘭德點點頭,他的腳步還不是那麼穩,他將一隻手放在明的肩膀上,但又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想讓殉道使知道他是多麼虛弱,就如同他不想讓凱蘇安和艾密斯知道一樣。 碧拉和科魯娜不情願地行了個屈膝禮,向門口走去。看到艾密斯並沒有挪動腳步,她們又開始猶豫了。 “只要你不打算離開寓所就可以。”智者說道,語氣絲毫不像是在對她的卡亞肯說話。 蘭德抬起一隻光腳:“我看上去像是要去哪裡的樣子嗎?”艾密斯哼了一聲,又瞥了喬南一眼,然後就帶著碧拉和科魯娜離開了。

凱蘇安和另外兩位兩儀師只多逗留了一會兒,灰髮的綠宗兩儀師同樣瞥了喬南一眼,他從凱瑞安失踪多日的事情不可能是秘密。在門口,她停了下來。 “不要做任何傻事,孩子。”她的語氣就像是一位嚴厲的姑媽在教訓自己不中用的侄子,心裡卻很清楚這個孩子根本聽不進她的一句話。薩彌蘇和珂麗勒跟隨她走出房間,她們都雙眉緊皺,向蘭德和殉道使各瞥了幾眼。等到她們消失之後,柯朗又笑了起來,他搖搖頭,笑聲如同尖利的喘息,但其中竟然帶著愉悅。 蘭德從明身邊走開一步,在衣櫃側面拿出靴子,從裡面掏出捲起來的長襪。 “我穿好鞋就去前廳找你們,柯朗。” 容貌平凡的殉道使愣了一下,他皺起眉看著喬南。 “聽從命令,真龍大人。”他說著,將拳頭按在胸口。

等到那四個人離開,蘭德一派輕鬆地坐進椅子裡,開始套上長襪。他相信剛才走的那幾步已經讓自己的雙腿有了力量,不過,它們仍然不是很穩。 “你確定這樣是明智的嗎?”明問。她跪在蘭德的椅子旁,蘭德驚訝地看著她。如果他在這兩天裡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夢話,兩儀師肯定會知道,艾密斯肯定會命令安奈拉和索麥萊率領五十名槍姬眾緊緊圍住他。 蘭德將長襪拉好。 “你有沒有看到幻象?” 明坐到自己的腳跟上,抱起雙臂,堅定地看著他。片刻之後,明相信這沒有用,只能嘆口氣。 “是凱蘇安的幻象,她要教你些什麼,你和殉道使,我是說,所有的殉道使,那是你必須學習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你們之中沒有人願意向她學習那些,你們根本就不會喜歡那個。”

蘭德拿著一隻靴子停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把腳探進去。凱蘇安能教殉道使什麼?兩儀師能教殉道使什麼?女人不能教導男人,男人也不能教導女人,這點就像至上力本身一樣不容置疑。 “我們等著瞧吧!”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很顯然,這不能讓明滿意,明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發生。蘭德也知道,明從來沒錯過。但凱蘇安能教他什麼?他會讓她教什麼?那個女人讓蘭德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自從提爾之岩陷落以來,蘭德還不曾有過這樣的不安。 將第二隻穿好靴子的腳落在地上踏穩,蘭德從衣櫃後面拿起劍帶,以及一件繡金的紅外套,這是他去見海民時穿的衣服。 “梅蘭娜為我制定了什麼契約?”他問道。明的回答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火氣。 “沒有,至少到今天上午為止都是這樣,”明煩擾地說,“她和蕾菲拉至今都還沒有離開那艘船,但她們已經送來了六封信,詢問你是否能夠回到船上去。沒有你在,我想條款的製定大概很不順利,但我想你大概是不可能去的。” “現在還不行。”蘭德應聲道。明沒有再說話,但她很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她將雙拳叉在腰間,高高地挑起一側眉弓。是啊,她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了。 在前廳裡,除柯朗外的所有殉道使一看到蘭德和明出現,立刻就從椅子裡跳了起來。柯朗則只是茫然地盯著遠方,喃喃自語,直到蘭德走到地板的朝陽圖案上,他才注意到蘭德,然後眨了幾下眼,站了起來。 蘭德一邊系上龍形帶扣,一邊對喬南說:“軍隊到達伊利安的山丘堡壘了嗎?”他很想坐進一把鍍金扶手椅裡,但他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是怎麼做到的?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也還要再過幾天才能到啊!”弗林、那瑞瑪和柯朗都顯得很驚訝,他們不知道喬南、霍普維和費德文都去了哪裡,決定誰可以信任永遠都是最難的事情,而所謂的信任也只有剃刀刃那麼薄。 喬南挺直身子,在那雙濃眉之下,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東西。依照凱瑞安人的說法,他是見過狼的人。 “維藍芒大君將步兵甩在後面,率領騎兵一直急行軍,”他用同樣剛硬的語氣報告著,“當然,艾伊爾人跟隨著騎兵。”這時他又皺起了眉。 “昨天我們遇到了艾伊爾人,是沙度部族,我不知道他們怎麼到了那裡。他們一共大約有九千到一萬人,不過他們的隊伍裡沒有任何能導引的智者,所以他們沒有減慢我們的行軍速度,我們今天中午到達了山丘堡壘。” 蘭德只想怒吼。丟下步兵?難道維藍芒以為他能用騎兵攻下建立在山丘上的木柵壁壘?也許他真的這麼想。那傢伙如果能超越艾伊爾人,一定也會把艾伊爾人甩在後面。愚蠢的貴族和他們愚蠢的榮耀!不過,這沒關係,只是因為維藍芒大君對於步兵的藐視,會有更多的人失去生命。 “艾本和我一到那裡就開始攻第一道木柵,”喬南繼續說道,“維藍芒不喜歡這樣,我以為他會阻止我們,但他害怕我們。我們讓火焰落在原木上,在牆上炸出大洞,但我們才開始,沙馬奧就來了。至少是個導引陽極力的男人,而且他比我和艾本都要強得多。我必須說,他像您一樣強,真龍大人。” “他立刻就到了那裡?”蘭德難以置信地說,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本來相信沙馬奧會躲在伊利安,躲在許多重至上力的防御之後,太多棄光魔使試過與他對抗,而他們之中大多已經死了。蘭德不由得笑了起來。這牽動了他的肋側,讓他感到疼痛。一切精心的佈置都是為了讓沙馬奧相信他可能在任何地方,但肯定不會在那支軍隊裡,目的就是為了把那傢伙從伊利安引出來,而帕登·範的刀子讓這一切佈置都失去了意義。兩天。到這個時候,所有在凱瑞安有眼線的人(肯定也包括棄光魔使)都會知道,轉生真龍正處在死亡的邊緣。與其要挽救燒焦的飯,不如想想別的辦法。 “男人訂計劃,女人設計謀,但時光之輪只按照自己的意願編織。”這是一句提爾諺語。 “繼續!”蘭德說道,“費德文昨晚和你們在一起嗎?” “是的,真龍大人,費德文每晚都來,就像計劃中安排的那樣。昨晚我們已經確定今天會到達壁壘,就如同艾本的鼻子一樣明顯。” “我不明白,”柯朗的聲音裡充滿困擾,他臉頰上的一根肌肉在抽搐著,“你把他引誘出來,但這是為了什麼?只要他感覺到有接近你的力量在導引,他就會逃回伊利安,躲進他編織的那些陷阱裡。你在那裡抓不到他,只要在距離伊利安城一里處打開通道,他就會知道。” “我們能拯救那支軍隊,”喬南急迫地說道,“這是我們能做的。我離開時,維藍芒還在派遣軍隊沖鋒。儘管艾本和我盡了全力,沙馬奧仍然把我們的士兵全部割成了碎肉。”他抬起手臂,那上面的袖子已經燒焦了。 “我們只能進行反擊,然後立刻逃開,即使這樣,他不止一次差點將我們燒成焦炭。艾伊爾人也遭受了嚴重的傷亡,他們只是在與衝殺過來的伊利安人作戰,那些伊利安人一定是從其他壁壘來的,我離開時,他們已經在那裡聚集成大軍了。但每次沙馬奧的攻擊都會殺死我們五十人,艾伊爾人或非艾伊爾人,都被他撕成了碎片。如果那裡有三個沙馬奧,或者是兩個,可能等我回去時,我們的軍隊已經不會有人活下來了。”柯朗盯著他,彷彿在看著一名瘋子。喬南突然聳聳肩,似乎是在這名戴著劍徽和龍徽的前輩面前意識到自己空無一物的衣領。 “請原諒,殉道使,”他不安地嘟囔著,然後又用更低的聲音說,“但我們至少可以拯救那些人。” “我們會的。”蘭德向他保證,喬南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今天你們都要幫我去殺死沙馬奧。”只有柯朗露出驚訝的神色,另外兩個人則只是點點頭,即使是棄光魔使也不會讓他們感到害怕。 蘭德以為明會反對他,也許至少會要求和他一起去,但明的話讓他吃了一驚:“我想,你最好盡快出發,不要讓別人知道,牧羊人。”蘭德對著嘆氣的明點點頭。也許棄光魔使和其他人一樣,也必須依靠眼線和鴿子,但太過於相信這點也許會是致命的。 “槍姬眾如果知道了一定也會要去,明。”她們肯定想去,但他必須嚴厲地拒絕,如果他能拒絕的話。而如果南蒂拉和她所守護的人都消失的話,就太難以掩飾了。明又嘆了口氣。 “我想我可以去和南蒂拉聊聊,我也許能讓她們留在走廊里大約一個小時,但如果她們發現了,她們肯定就不會喜歡我了。”蘭德幾乎又笑了出來,不過這次他記起了肋側的傷口。她們肯定不會喜歡他們兩個了。 “我還要說,鄉下男孩,艾密斯也不會高興的,還有索瑞林,這都是我縱容你的下場。” 蘭德本來想對她說,他並沒有向她提出任何要求,但沒等他出聲,明已經移到他眼前,透過長睫毛看著他。她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指尖輕輕地敲著,她的微笑和聲音都是那麼柔潤溫暖,只有指尖流露出另外一些情緒。 “如果你再出什麼事情,蘭德·亞瑟,我就會幫助凱蘇安,不管她需不需要。”她又露出一個燦爛的、幾乎是快活的微笑,才轉身向房門走去。蘭德看著她的背影。有時她會讓他感到暈頭轉向(幾乎他遇到的每個女人都讓他有過這種感覺),但他永遠都看不厭她走路時的身姿。 蘭德忽然發覺柯朗也在看著明,而且還舔著嘴唇,他急忙大聲清了清喉嚨。不知為什麼,那個相貌平凡的男人防禦般地舉起了雙手。他當然沒有對柯朗使什麼臉色,他總不能因為別人看明穿著緊身褲走路就對那個人怒目而視。他用虛空包圍自己,抓住陽極力,強迫凍結的火焰和熔融的污穢進入通道的編織。當通道打開時,柯朗向後跳了一步。也許應該切掉那傢伙的一隻手,讓他知道不能像頭山羊般舔嘴唇。有什麼扭曲赤紅的東西像蜘蛛網般糾結在虛空外面。 蘭德走過通道,站在土地上,柯朗和其他人緊隨在他身後。當最後一個人離開通道時,他立刻放開了真源,一種失落感隨著陽極力的離開而湧入。埃拉娜在他腦海中的存在也同時縮小了,當路斯·瑟林還在的時候,這種失落感似乎沒有這麼強烈、巨大。 頭頂上,金色的太陽正處在天頂和地平線之間,一陣風捲起他腳下的灰塵,卻沒有任何涼爽。他們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圍有四根木頭立柱和繩子圍住這片地方,每根木柱旁都有兩名衛兵,他們穿著短外衣和寬鬆的褲子,褲腳塞進靴子裡,腰側的佩劍微有些彎曲,其中有些人留著濃密的鬍子。所有人都是高鼻子、黑眼睛、眼角稍稍上翹。蘭德一出現,他們之中立刻有一個人跑了過來。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柯朗的語氣中充滿了狐疑。 在他們周圍分佈著幾百座尖頂帳篷,無論它們原先是灰色還是白色,現在都已經覆滿了塵土,帳篷旁邊排列著上鞍的戰馬。凱姆林就在不遠的地方,只是被森林遮住了。黑塔距離這裡更近,但除非馬瑞姆派出間諜探察,否則他不會知道這個地方。費德文·毛爾的任務之一就是聽查(或者是感覺)任何刺探這裡的間諜。營地中,隨著一陣紛紛的議論聲,許多高鼻子、佩彎曲馬刀的人都踮起腳尖,帶著期待的眼神望著蘭德。男人之中也夾雜了不少女人。沙戴亞女人經常和她們的丈夫一同馳騁沙場,至少在貴族和軍官們之中是如此。只是今天他們不會參加戰鬥。 從繩子下面鑽出來,蘭德直接朝一頂帳篷走去,這頂帳篷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只是在帳篷前面插著一根旗子,藍色的旗面上繪著三朵簡單的紅色小花。這種花被稱作王者小珠,即使在沙戴亞的嚴冬,它們也不會被凍死,被野火燒過的森林中,這些紅色小花總是最先綻放的生命。殺不死的花朵——這就是巴歇爾家族的家徽。 在帳篷裡,巴歇爾已經在靴子上安好了馬刺,佩劍也掛在腰間上。不過黛拉也和他在一起,她穿著和丈夫的灰色外衣同樣顏色的騎裝,雖然沒有佩劍,但她的腰帶上有一把箍銀柄的大長匕首,別在她腰帶上的皮手套說明她做好了長距離騎乘的準備。當然,這一切都不是蘭德希望見到的。 “我還以為要過幾天才會有行動,”巴歇爾說著從折疊行軍椅中站起身,“實際上,我希望再過幾個星期才好。我希望大部分被馬瑞姆留下的人能夠依照麥特和我所計劃的進行武裝。我已經盡量召集了製作十字弓的工匠,他們全都不停手地在生產,就像老母豬生小豬一樣,但即使這樣,現在裝備了十字弓並知道使用方法的人也不超過一萬五千人。”他帶著詢問的眼神,從覆蓋折疊桌的地圖上拿起一隻只罐。 “我們有時間喝一杯嗎?” “不必了!”蘭德不耐煩地說。巴歇爾剛才談到了馬瑞姆確認無法學習導引的那些男人,但蘭德幾乎沒在聽。巴歇爾是否認為他們已經完成訓練,由他自己去決定就好了。 “柯朗和另外三名殉道使正等在外面,只要費德文加入他們,我們就要出發了。”他看了黛拉一眼,這個女人比她的小個子男人高出許多,有著鷹鉤鼻,一雙眼睛甚至比鷹眼更加鋒利。 “不必喝酒了,巴歇爾,也不要帶上妻子,今天不行。”黛拉張開嘴,她的黑眼睛突然放射出光芒。 “不帶上妻子,”巴歇爾說著,用指節撫著夾雜灰色的濃密鬍子,“我會把這個命令傳達下去。”然後他轉向黛拉,伸出手,溫和地說:“妻子。”蘭德退縮了一下,等著她的爆發。 黛拉抿緊嘴唇,皺起眉頭盯著自己的丈夫,樣子像極了一隻要捕食老鼠的鷹。當然,巴歇爾看上去完全不像隻老鼠,而是另一隻形體小很多的鷹。黛拉深吸一口氣,那種架勢似乎大地也要隨著她的呼吸顫抖,然後她解下腰帶上的匕首,放在丈夫的手上。 “我們以後再談,巴歇爾,要好好談一談。” 蘭德決定,以後有時間時,他會要巴歇爾解釋一下是怎麼做到這點的,如果有時間的話。 “好好談一談。”巴歇爾將匕首插進自己的腰帶裡,鬍子下露出笑意。也許這個人天生就有點自殺的傾向。 木柱上的繩子都已經去掉,蘭德和殉道使們等待著九千名沙戴亞騎兵在巴歇爾身後排成三列縱隊,在他們後面是一萬五千名自稱為真龍軍團的步兵,他們身上藍色外衣的衣扣都在肋側,胸前完整地繪著一條金紅色遊龍。其中大多數人都帶著鋼背十字弓,還有一些人扛著沉重的盾牌;但沒有人武裝槍矛。不管麥特和巴歇爾有什麼奇想,蘭德希望這支軍隊不會因此而遭到屠殺。費德文露出迫不及待的笑容,很像是要跳起來吶喊一番的模樣,也許他是因為能穿回別著劍徽的黑色外衣而高興。喬南和那瑞瑪臉上的笑容幾乎完全一樣,達莫的也和他們相去不遠,他們知道要去的地方是何種狀況,在那裡要做什麼。柯朗像往常一樣皺緊眉頭,茫然地盯著遠方,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同樣緊皺眉頭保持沉默的是那些聚集在黛拉身後的沙戴亞女人,這些鷹隼們都只能焦躁不安地抖動著羽毛。蘭德不在乎她們雙眉緊鎖、目露凶光的模樣,如果他能阻止南蒂拉和槍姬眾參與,沙戴亞男人們也應該能忍受一切的責難和爭吵。今天,光明在上,不要有任何女人因他而死。 這麼多人自然不可能在一分鐘內就做好出發的準備,即使他們一直在等待出發的命令。不過他們確實只用了一段短得驚人的時間就準備就緒了。巴歇爾舉起劍,喊道:“真龍大人!” 一陣喊聲在他身後的巨型隊伍中迅速傳播著:“真龍大人!” 蘭德抓住真源,在兩根柱子間製造出一個十二尺寬、十二尺高的通道,固定住編織後,他立刻衝了過去。殉道使緊隨在他身後,通道另一邊是一片方形大廣場,環繞廣場豎立著巨大的白色圓柱,每一根柱子頂端都有大理石雕刻的橄欖枝花冠。在廣場的兩端各有一座宮殿,它們的紫色屋頂、圓柱走廊、居高臨下的陽台和細瘦的尖塔幾乎毫無差別,它們是王宮和稍小一點的議會大廳。這裡是塔瑪茲大廣場,伊利安的正中心。 一名穿著藍色外衣、剃光上唇、只有下巴留著鬍鬚的瘦子,張大了嘴看著蘭德和穿黑衣的殉道使從一個憑空出現的洞裡跳出來。一名裙裝、軟鞋和長襪都是綠色的矮個子女人用雙手摀住臉,盯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一雙黑眼睛幾乎凸出了眼眶。周圍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盯著他們,小販舉著托盤,車夫拉住了牛騾,無論男人、女人,還是小孩都張大了嘴巴。 蘭德舉起雙手開始導引。 “我是轉生真龍!”這句話經過風之力和火之力的放大,震顫著廣場。火焰從他的雙手射出,直沖向百尺的高空。在他身後,殉道使用火球充滿了天空。只有柯朗製造出一片藍色閃電的密網,覆蓋住整座廣場。 不需要再做什麼了,尖叫著的人潮向廣場外圍衝去。他們逃得正是時候。蘭德和殉道使從通道前躍開,達弗朗·巴歇爾統率的沙戴亞人高呼著衝進伊利安,揮舞馬刀的騎兵們源源不絕地從通道中湧出,一切都像早已計劃好的那樣。巴歇爾率領三隊騎兵中間的一隊一直向前衝去,另外兩隊分頭沖向兩側。他們很快又分成小隊,衝進所有與廣場連通的街道裡。 蘭德沒等騎兵全部衝出,當只有三分之一騎兵離開通道時,他立刻編織了一個更小的通道。如果只是要進行很短距離的穿行,就不需要對這個地方有什麼了解。他感覺到柯朗和其他人分別編織出了通道,而他此時已經一腳踏進了通道。關閉通道後,他站在王宮中一座尖塔的頂端。他不在意地想起了馬汀·斯戴潘諾·德·巴爾加,伊利安國王,不知道那傢伙現在是不是正在他腳下的某個地方。 尖塔頂端只有一片不超過五步的地方,被一堵不到他胸口高的紅石矮牆環繞著,這座一百五十尺高的尖塔是全城的製高點。在太陽的照耀下,一片片紅、綠和其他各種顏色的屋頂閃閃發光,一直延伸到漫長的實土大道旁。正是這些大道穿過包圍城市和港口的高草濕地,將伊利安城與外界連接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刺鼻的鹽味。伊利安人不需要牆壁,大片的沼澤濕地足以阻擋任何侵略者——任何無法憑空製造出信道的侵略者。但對於這種侵略者來說,牆壁也是沒用的。 這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建築物主要由淺色的石塊構成。城裡的運河像街道一樣多,從這個高度俯瞰下去,那些運河彷彿組成了一片藍綠色的經緯框格。但蘭德沒有心情欣賞這些,他向那些酒館、店鋪和宮殿釋放出風、水、火、地、魂五行之力的能流,一邊這樣做,一邊轉動身子。他不是在編織能流,只是讓能流掃過城市和直達數里外的濕地。另外五座高塔上也出現同樣的能流。每當兩股能流不受控制地彼此碰觸時,就會閃耀出光芒和火星,五彩繽紛的雲霧噴薄而出,任何照明者都會對這種景象稱羨不已。這大概能更有效地讓城裡的人躲在床下,不要和巴歇爾的士兵發生衝突。蘭德原先並沒想到會有這種效果,這也不是他這麼做的目的。 很早他就確信沙馬奧一定佈置了遍及全城的結界,任何人只要在這附近導引陽極力,他就會接到警報,而且這種結界一定已經被反轉,只有沙馬奧本人能察覺到它們。它們可以讓沙馬奧知道導引者的具體位置,讓他能立刻摧毀入侵的敵人。運氣好的話,現在所有這些結界都已經被觸動了。路斯·瑟林曾經確信沙馬奧能夠立刻感覺到它們,無論他身在何處,而這些結界現在也沒用了,它們一旦被觸發,就必須重新編織。沙馬奧會回來,他的一生中從不曾放棄過任何他認為是屬於他的東西,無論他為了佔據而宣稱的理由是多麼不可靠,無論要經過多麼激烈的爭奪,這些全都是路斯·瑟林告訴他的。如果這個路斯·瑟林是真的。他一定是真的,那些回憶有著太多細節。但難道不能幻想出無數細節嗎? 路斯·瑟林! 3他無聲地喊道。回應他的只有吹過伊利安的風。 在下面,塔瑪茲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些車輛被到處拋棄。他恰好處在最初那座通道的側面,所以看不見那座通道,只能看見它的編織。蘭德解開了那個編織,當那個通道縮小消失時,他也不情願地放開了陽極力,所有能流都從空中消失了。也許有的殉道使還握持著真源,但他已經命令過他們不許這樣做。他已經警告過他們,當他停止導引後,任何仍然在伊利安進行導引的人,只要被他感覺到,他就會不加警告地將其殺死,他不希望那個被他殺死的導引者會是他的殉道使。他靠在圍牆上,等待著,一邊還在希望著能坐下來。他的雙腿感到酸痛,而且不管他用什麼樣的站姿,肋側都會像火燒般疼痛。但他在感覺編織的同時最好也充分使用雙眼。 這座城市已經陷入完全的寂靜,只有幾個地方傳來微弱的呼喊聲和金屬撞擊聲。即使將那麼多軍隊都集中在邊境上,沙馬奧仍然沒有抽走伊利安全部的兵力。蘭德在塔頂轉動身體,盡量看到每一個方向。他認為沙馬奧會從王宮或議會大廳出現,但他無法確定。在一條街道上,他看見一隊沙戴亞人正在和另一支數量相當、同樣騎在馬上、穿戴閃亮胸甲的士兵發生衝突。更多沙戴亞人突然從一旁飛馳而至,那場戰鬥消失在他視野之外的建築物背面。在另一個地方,他看見一些真龍軍團的士兵正走過一條運河的矮橋,一名在頭盔上插著紅色長羽毛作為標記的軍官走在隊伍最前面,他身後是大約二十個人扛著大約與他們肩膀齊高的寬盾,最後面是二百多名架著重十字弓的士兵。他們如何戰鬥?喊聲和鋼鐵撞擊聲又在遠處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瀕死者的尖叫聲。 太陽逐漸滑了下去,城市裡的陰影在逐漸加長。沒多久,太陽已經變成西方地平線上的一個紅色半球,天空中出現了幾顆星星。他錯了嗎?沙馬奧會不會只是逃到別的地方,再找一個國家控制在手中?他是否應該聽取一下別人的意見,而不是自己腦袋裡瘋子的夢囈? 有男人在導引。蘭德立時僵住了身子,他的目光落在議會大廳那裡,在這麼遠的距離都能清楚地感覺到,那麼強的陽極力足以打開一個通道。一定是沙馬奧。 轉瞬間,蘭德已經抓住真源,編織出通道跳了進去,同時做好釋放閃電的準備。這是一個大房間,裝配大反光鏡的立燈和天花板下的吊燈都已經點燃了,雪白的大理石牆壁上雕刻著戰爭和港口中群帆並集的場面。在房間遠端,九張紋飾華麗的鎦金扶手椅如同王座般立在白色台基上,中間那張椅子的椅背比另外八張都要高。沒等蘭德放開身後的通道,剛才他所在的那座高塔頂端被炸碎了。蘭德感覺到火之力和地之力,同時一陣碎石和塵土從通道中衝出,將他擊倒在地上。疼痛刺激著他的肋側,一根銳利的紅色長矛插進了他飄浮著的虛空——也許他正是因此才立刻放開了信道。另外某個人的疼痛;另外某個人的虛弱。他能忽略它們,只要他還在虛空中。 他挪動著,強迫另一個人的肌肉發出力量,將他撐起來,踉蹌著向那些座椅跑去。這時,數百條紅絲從天花板上直貫而下,燒穿了一大片海藍色大理石地板,而那片地方的中心正是那個還沒徹底消失的通道。一道紅絲穿透蘭德的靴子,穿過他的腳跟。他倒在地上,聽到自己發出的嚎叫。不是他的疼痛,無論是腳跟上的還是肋側的,都不是他的。 翻過身子,蘭德能看見那些紅絲的殘餘,以及仍然清晰可辨的火之力和風之力編織,那是他還不知道的編織,不過他能夠追溯到這些編織的源頭。地板和裝飾著精美花紋的白石膏天花板上留下了無數黑色的孔洞,仍然在不停地發出燃燒和碎裂的聲音。蘭德舉起雙手,開始編織烈火,但立刻有另一個人記起了臉頰被掌摑時的疼痛。凱蘇安的聲音如同那些紅絲般戳進他的腦袋。不要再這樣做,孩子,絕對不要再這樣做。他似乎聽到路斯·瑟林在遠處恐懼的嗚咽,為了他要釋放的力量,那股力量幾乎摧毀了世界。除了火之力和風之力以外的能流都消失了,蘭德開始做出他剛剛見到的那種編織。一千根紅色的細絲從他手中爆開,略微散開地向上飛去,一片兩尺直徑的圓形天花板變成岩石和石膏的碎塊掉落下來。 蘭德這樣做過之後才意識到在他和沙馬奧之間還有東西擋著,他一定要讓沙馬奧死在今天,但最好不傷到其他人……他又一次站起身,跛行著向大廳側面的大門跑去,那裡的每一扇門上都鑲嵌著九隻如他拳頭大小的黃金蜜蜂。 一股細小的風之力在他之前推開了一扇門,這麼小的能量別人是完全感覺不到的。他蹣跚著走進走廊,單膝跪倒,另一個人的肋側像是被火燒一般,他的腳踝卻在困擾著他。蘭德用劍撐起身子,靠在上面,等待著。一名剃光鬍子、雙頰豐滿粉嫩的傢伙躲在走廊轉角處,向這邊窺望著,他的衣服表明他是一名僕人,至少一側是綠色,另一側是黃色的衣服很像是僕人的製服。他看到了蘭德,便以極為緩慢的動作(也許他認為只要動作夠慢,就不會被注意到)縮進了轉角。沙馬奧遲早會…… “伊利安是我的!”那個聲音迴盪在空氣中,從所有方向傳來。蘭德咒罵了一聲。這一定是他在塔瑪茲廣場上使用過的那種編織,這種編織需要的至上力非常少,即使做出編織的人就在蘭德附近三十尺內,蘭德也未必能察覺出來。 “伊利安是我的!我不會為了殺你而毀掉我的東西,我也不會讓你去毀掉它。你有膽來這裡襲擊我?那麼你有沒有勇氣跟我去另一個地方?”那個雷鳴般的聲音裡流露出狡詐的嘲諷。 “你有這個勇氣嗎?”在上面的某個地方,一個通道打開又閉合了。蘭德知道那是誰的。 勇氣?他有這個勇氣。 “我是轉生真龍,”他喃喃地說道,“我要殺了你。”編織出一個通道,他走進去,到了數層以上的一個地方。 這是另一條走廊,排列在這裡的壁掛描繪著海上的船隻。走廊另一端連接著可以眺望遠景的柱廊,從那裡能看到太陽只剩下最後一抹紅色。沙馬奧通道的殘餘仍然掛在半空,正在解開的能流閃著微光,如同無數隻鬼魂,蘭德還能辨認出它們。他開始編織,卻在半途停了下來。他不假思索地跳到這裡,卻沒有想到這可能是個陷阱。如果他重複了沙馬奧剛剛進行的編織,他會走進沙馬奧已經到達的地方,或者至少是那附近。只要他稍微更動一下,他不確定這個更動是會相差五十尺還是一百尺,但也足夠了。 垂直的銀線開始旋轉著張開,露出一片覆蓋著陰影的巨大廢墟,比這條走廊還要明亮一些。通道對面的太陽似乎比這裡的還要高一點,半掩映在一座破碎的圓頂後面。他知道這個地方,上次他來到這裡的時候,腦海中的名單上又增加了一個槍姬眾的名字。第一次他去的時候,帕登·範跟了進去,變成了比暗黑之友更可怕的東西。沙馬奧逃到了煞達羅苟斯,蘭德卻覺得這似乎解釋了很多疑點。但現在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沒等通道徹底張開,他一步跨進這個曾經被稱為愛瑞荷的飽受蹂躪的城市。他放開編織,跛著腿向前跑去,靴子踩碎了破裂的鋪路石板和黑色的枯草。 他轉過見到的第一個街角,地面開始在他的腳下震顫。他剛才所在的地方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陰暗的黃昏中劃過一道又一道閃電。蘭德感覺到地之力、火之力和風之力的激盪,雷聲中夾雜著尖叫和呼吼的聲音,陽極力在他的體內激盪。他頭也不回地蹣跚向前,雖然周圍已經被陰影覆蓋,但陽極力讓一切的景物在他眼中纖毫必現。 這是一座異常宏偉的城市,巨大的大理石宮殿通常都擁有四五座不同形狀的圓頂,落日在其上染出了一層猩紅。每個十字路口上都有一座青銅噴泉和雕像。圓柱數組一直延伸到可以俯瞰夕陽的高塔前,不過那些高塔往往已經從中斷裂,只剩下犬牙交錯的末端,圓頂也只存一兩處。雕像大多倒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或者至少殘缺了手臂或頭。迅速變深的黑暗淹沒了一堆堆瓦礫。僅剩的幾棵矮樹歪斜扭曲,如同骷髏的手指伸向天空。 一片磚石碎塊鋪散在路上,路邊的建築也許是一座小宮殿,它的一半已經消失了,剩下的立柱前牆向街道傾斜著。蘭德停在街道中央,距離那片瓦礫不遠的地方,等待著,感覺著另一個使用陽極力的人。貼在街邊前進不是個好主意,不僅僅是因為建築隨時都有可能坍塌,一千雙看不見的眼睛似乎正從髑髏眼窩般的空窗戶中窺望過來——充滿飢渴的窺視。在遙遠的地方,他感覺到肋側新的傷口在跳動。煞達羅苟斯每一顆塵埃中的邪惡都在與那道傷口產生共鳴,讓它噴發出火焰般的痛苦,而那處舊傷卻像拳頭般緊縮起來,腳上的痛處似乎已經到了極遠的地方。在更近的地方,虛空在他周圍脈動著,暗帝對陽極力的污染與那傷口一同衝擊著他的肋側。白日,煞達羅苟斯是個危險的地方,到了晚上…… 在前面的街道上,一座尖頂紀念碑奇蹟般地直立著,它的下面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一個被黑影遮住的形體。蘭德幾乎要導引了,但他不相信沙馬奧會以如此倉皇的模樣行走。當他第一步踏進這座城市時,當沙馬奧向他的通道施放雷電時,他已經聽到可怕的嚎叫聲,雖然那聲音差點就被徹底淹沒在震耳的雷聲裡。煞達羅苟斯沒有活物,連老鼠也沒有,沙馬奧一定是帶來了黨羽,而且是他可以隨意殺死的、無足輕重的部下,也許這些部下會讓沙馬奧知道他的位置。蘭德盡量快而無聲地向那裡跑去,破碎的石板路在他腳下發出如同骨骼碎裂的聲音,他希望只有自己被陽極力加強的耳朵能聽到這些聲音。 他很快就跑到那座尖碑下,這座石碑如同一根粗長的石針,上面覆蓋著流水般的銘文。蘭德向前望去,剛才在這裡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只有傻瓜和瘋子會在夜晚進入煞達羅苟斯,殺死愛瑞荷的邪惡並沒有隨著愛瑞荷死亡,而是浸透了暗影之城。在街道遠方,一縷銀灰色的霧氣從一扇窗戶裡飄出來,另一縷同樣的霧從一座石砌高牆的裂縫中鑽出來,兩股霧氣彷彿在摸索著相互靠近。那道寬闊的牆壁裂縫中閃耀著白光,彷彿裡面藏了一個月亮。日落後,魔煞達就會在它的這座城市監獄中游盪,它是一個巨大的存在體,可以在一百個地方同時出現。魔煞達的碰觸將導致痛苦的死亡。在蘭德體內,陽極力的污染更加凶狠地激盪著,肋側遙遠的火焰彷彿變成一萬道閃電,一根接著一根砸下來,就連地面似乎也在撞擊他的雙腳。 他轉過身,有些想要離開這裡。魔煞達出現時,很可能沙馬奧已經走了,很可能沙馬奧把他引誘到這裡只是為了讓他在這片廢墟中枉自苦尋,直到魔煞達將他殺死。他轉過身停了下來,蜷身躲到尖塔下。兩名獸魔人正爬過這條街道,它們粗大的身體上裹著黑色的盔甲,比他高出半個身子或更多。從它們肩頭和臂肘的鐵甲上伸出一根根長釘。它們拿著有黑色長尖和醜惡鉤子的長矛,面孔清晰地呈現在蘭德被陽極力充滿的眼睛裡,其中一個有著鷹喙,另一個從長嘴裡伸出了野豬的獠牙。它們的每一點動作都流露出恐懼。獸魔人喜歡殺戮和流血,但煞達羅苟斯同樣讓它們感到畏懼。這裡一定也有魔達奧,沒有魔達奧的驅趕,獸魔人絕不會進入這座城市;而如果沒有沙馬奧的驅趕,魔達奧也絕對不敢進入這裡。這意味著沙馬奧一定還在這裡,否則這些獸魔人一定會立刻逃向城門,而不是繼續在這裡找他。它們確實是在找他,因為那隻豬嘴獸魔人正努力地嗅著空氣。 突然間,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影從一扇窗戶中跳出來,落在那兩名獸魔人面前,手中的短矛已經向它們刺了過去。是一名艾伊爾人,一個女人,她用束髮巾裹著頭臉,卻沒有戴上面紗。鷹喙獸魔人被她的矛鋒連續幾次插進肋側,發出一陣淒厲的尖叫,倒在地上,無力地掙扎著。豬嘴獸魔人嚎叫著轉過身,凶狠地向她攻來。她蹲下身避開黑色的鉤矛,手中的短矛斜向上刺進獸魔人的肚子。這只獸魔人最後也倒在了同伴身邊。 蘭德已經在朝那邊跑過去了。 “莉艾!”他高喊著。他本以為莉艾已經死了,被他拋棄在這裡,為他而死。柯賽達·查林的莉艾,這個名字總是像刀刃般割劃著他的心神。 她轉過身,看著蘭德,再次將短矛和圓盾端起,蘭德記得她那張漂亮的面孔,但現在那張臉上的傷疤都已經在暴怒中扭曲了。 “我的!”她咬著牙,用威脅的語氣說道,“我的!沒有人能到這裡來!沒有人!” 蘭德停住了腳步,那支短矛正在等待著,同樣渴望刺穿他的身體。 “莉艾,你認識我,我帶你回到槍姬眾那裡去,回到你的槍之姐妹中去。”他伸出手。 莉艾臉上的怒容消失了,她皺緊眉頭,將頭側向一旁,緩緩地說道:“蘭德·亞瑟?”她的眼睛睜大了。她低頭看了一眼死去的獸魔人,恐懼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 “蘭德·亞瑟,”她低聲說著,剛才還拿著短矛的手顫抖著將黑色面紗戴在臉上。 “卡亞肯!”她哀嚎一聲,向遠處跑去。 蘭德跛著腳追過去,他爬過一堆堆瓦礫,跌倒在地上,撕裂了衣服,再次跌倒,幾乎扯掉了外衣。他翻滾著爬起來,又開始奔跑。肉體的虛弱和疼痛都還在遠方,他飄浮在虛空中,即使這樣,他也只能將自己逼到這種程度了。莉艾消失在夜幕中,他覺得她是拐過前面那個被黑影覆蓋的十字路口。 他用最快的速度跛行著繞過那個路口,幾乎衝進一隻魔達奧和四隻黑甲獸魔人之中。死黑色的斗篷垂掛在隱妖背後,雖然隱妖在不停地移動,但那片斗篷永遠都不會有任何波動。獸魔人驚訝地發出吼聲,但它們的驚訝持續的時間還不到一下心跳。鉤矛和彎劍舉了起來,魔達奧的黑刃也在它的手中閃出,這種黑刃幾乎像帕當的匕首一樣致命。 蘭德甚至沒有想從腰間抽出有蒼鷺銘文的佩劍,他已經化身成為穿著紅衣的死亡,一柄火焰劍出現在他的手中,隨著陽極力的脈動忽明忽暗,光芒一閃,一顆無眼的頭顱已經離開了它的肩膀。如果使用殉道使在杜麥的井用過的手段,毀滅這些怪物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在這個時候導引那麼大量的陽極力也許會導致嚴重的後果。蘭德在陰暗的光線中起舞,雙手擎著火焰。臉上的影子不停地閃過他的眼前,狼的面孔和山羊的面孔。當火焰劍如同切過水面般切過黑色鐵甲和鐵甲包裹的血肉時,那些面孔也在嚎叫中扭曲著。獸魔人在以眾暴寡時極為凶殘,但現在它們和待宰的牲畜沒有差別。 火焰劍從蘭德掌中消失,蘭德仍然以扭風式站在暗影生物的屍體中央。最後一個倒下的獸魔人仍然在抽搐著,一雙羊角不停地磨著石板路面。無頭的魔達奧也還在甩著手臂,穿著靴子的腳狂亂地踢蹬著。半人的死亡總是來得非常緩慢,即使是在沒有頭的時候。 火焰劍剛剛消失,銀色的閃電已經從無雲的星空中落下。 第一道閃電落在距離蘭德十尺遠的地方,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世界變成了白色。虛空碎裂了,地面在蘭德腳下震動著,另一道閃電劈落下來,然後是第三道。直到此時,蘭德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趴在了地上,空氣中充滿了電擊的劈啪聲。他暈眩著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逃離了雨點般落下的閃電,他的背後是連續不段的雷聲和建築物倒塌的轟鳴。他踉蹌著一直向前跑去,絲毫不在乎自己會跑向哪裡。 突然間,他的頭腦清晰了,他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是一片寬闊的岩石地板,覆蓋著各種形狀的大石塊,其中一些石塊像他一樣大。鋪地的石板上有許多黑色的凹陷,四周圍全都是高大的牆壁,牆壁向高處逐漸收窄,上面突出著一排排陽台。原本很巨大的天花板只在一角留下很少一部分,星光灑落在蘭德的頭頂上。 蘭德又拖著一條腿向前走了一步,他腳下的地板突然陷了下去,他拼命地伸出雙手,右手抓住了粗糙的石板邊緣。他在一片徹底的黑暗中晃蕩著,如果他鬆開手,也許他落下幾幅高度就會碰到地下室的地板,也許他落下一里後仍然懸在半空。他可以用風之力將自己掛在這些鋸齒般的石板邊緣上,把自己掛上去,只是……剛才他只是導引了那麼少量的陽極力,就已經被沙馬奧感覺到了。閃電確實是等了一段時間之後才落下來的,但蘭德不知道自己殺死那些獸魔人用了多久時間。一分鐘?幾秒? 他用力將左臂摔上去,試著抓住坑洞邊緣。沒了虛空,肋側的疼痛如同正戳進一把匕首,他的視野中飛舞著許多星星。更糟的是,他的右手正從石板邊緣上滑脫,他能感覺到手指的軟弱,他就要……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 “你是個傻瓜。”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進蘭德耳裡,“我沒讓你今天去死是你的運氣。”那隻手開始將他拉上來。 “你不能用些力氣嗎?”那個聲音帶著質問的語氣,“我不打算把你背在肩上,或者為你殺了沙馬奧。” 蘭德壓抑住驚駭的心情,伸出左手抓住了石板,忍著肋側的疼痛將自己向上拉去。他在劇痛中恢復虛空,抓住了陽極力。他沒有導引,但他要做好準備。很快地,他的頭肩到了坑洞以上,能看到那個拉他上來的男人。那個人身材高大,不比蘭德年長多少,他的頭髮像周圍的黑夜一樣黑,身上的外衣像殉道使的製服一樣黑,蘭德從沒見過他,但至少他不是棄光魔使。蘭德現在知道所有棄光魔使的相貌——至少他認為自己知道。於是蘭德問道:“你是誰?” 那個人一邊拉起蘭德,一邊大笑一聲:“就當我是個路過的流浪者吧!你現在真的想要聊天嗎?” 蘭德要咬住牙,將上半身撐到坑洞上。突然間,他發現他們所在的地面上被灑了一層白光,如同滿月就在他們頭頂。 他轉過頭,看見了魔煞達,不是一絲一縷,而是一片閃耀的銀灰色波浪從一座露台上翻滾而下,正朝他們的頭頂撲來。 沒多想,蘭德舉起左手,一股烈火向上射去,白色流體火焰切穿湧向他們的銀灰色波浪。他依稀察覺到另一股白色流體火焰從那人沒抓住他右腕的手中升起,從另一邊掃過魔煞達。兩股火焰碰在一起。 蘭德仰起頭,渾身的筋骨都在劇烈地震顫著。陽極力和虛空粉碎了,他眼中的一切,那些露台、塌倒在地上的石塊,都變得虛幻模糊。他的眼前似乎有兩個相互重疊的人影,兩個人影都在用雙手抱著頭。蘭德眨眨眼,又去搜尋魔煞達,閃光的波浪已經消失了,只是在露台上留下一片暗淡而逐漸隱沒的光暈。這時,蘭德的視力逐漸恢復了。看樣子,即使是沒有思想的魔煞達也會逃離烈火。 蘭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伸出一隻手。 “我想我們最好盡快離開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個人站起身,皺起眉看了蘭德伸過來的手一眼。他的身高和蘭德差不多,除了艾伊爾人之外,很少有人會有這麼高的身材。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他咆哮著,“跑吧!如果你還想活下來。”他自己已經邁開雙腿,向一排拱門跑去,那並不是離他們最近的門;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門就是魔煞達出現的那個。蘭德摸索著重建虛空,以最快的速度拖著腿跟在那人身後。但沒等他們跑到門口,閃電已經再次落下,這次,一團團銀色的利箭形成一場密集的風暴。電牆緊追在兩人身後,將他們剛剛跑過的地面一片片擊成碎粉,激起濃霧般的塵土和冰雹般的碎石。蘭德躬著身子,用一隻手臂遮住臉,跑過已經在顫抖著落下瓦礫的拱門。 在他發覺以前,他已經跑到了街上,又跛行了三步,他才停住,肋側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直起腰。但他覺得,如果自己現在無法站直,那他的雙腿也許就要立刻跪下去了。他的腳上也傳來陣陣刺痛,似乎那道紅線將他的足跟刺穿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救起他的那個人在他旁邊看著他,雖然從頭到腳都覆滿了灰塵,但他仍然表現出帝王的氣質。 “你是誰?”蘭德再次問道,“馬瑞姆的部下?或者這些都是你自己學會的?你可以去凱姆林,去黑塔,你不必害怕兩儀師——”蘭德說這些話時,他皺起了眉,蘭德不明白是為什麼。 “我從沒害怕過兩儀師,”那個人打斷蘭德的話,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你現在也許應該離開這裡,但如果你要留下來殺死沙馬奧,也許你最好試著按照他的方式思考,你已經表現出了這個能力。要摧毀某個人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將地點選在那個人曾經贏得勝利的地方。如果不行,他也會選擇一個有那個人標誌的地方。” “道門。”蘭德緩緩地說,那是他在煞達羅苟斯唯一做了標誌的地方,“他等在道門附近,設下陷阱。”看起來,他在這里布置了和伊利安城中一樣的結界,男人任何程度的細微導引都能被他感知。沙馬奧計劃得很周詳。 那個人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看起來,如果有正確的指導,你是能抓住重點的。不要再犯錯,如果你現在被殺死,有許多計劃將不得不進行更改。”他轉過身,朝對街一條小巷走去。 “等等!”蘭德喊道,但那個人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你是誰?你說的計劃是什麼?”那個人消失在黑暗的巷子裡。 蘭德搖搖晃晃地追了過去,但是當他走到巷口時,巷子裡已經沒有人了。這裡的牆壁保持著完整,一直延伸到百步外的另一條街道上。對面巷口處的閃光錶明那裡有魔煞達的另一部分,但那個人已經消失了,這絕對是不可能的。那個人有時間編織通道,但蘭德肯定會看見那些編織的殘餘,而且在這麼近的距離內,蘭德一定也能感覺到編織通道時導引的至上力。 突然間,蘭德意識到從那個人導引烈焚火之後,自己就再沒有感覺到陽極力了。想到那時兩股烈火相撞,一切都變得模糊的樣子,蘭德彷彿又看見了那個人的臉,在一切都恍惚不清時,唯有那張臉銳利得刺眼。蘭德搖著頭,整理著自己的思緒,悄聲說道:“光明在上,你是誰?”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一句:“你到底是什麼?” 但不管怎樣,那個人已經消失了,沙馬奧卻仍在煞達羅苟斯。蘭德努力地再次恢復了虛空,現在,陽極力的污染瘋狂地蠕動著,滲進他體內更深處的地方。虛空本身也在不停地顫動,但肌肉的虛弱和傷口的疼痛又被推遠了。他要在今晚殺死那名棄光魔使。 他拖著傷腿,無聲地走過夜色中的街道,每邁出一步都十分地小心。他無法完全消除自己的腳步聲,但黑暗中的煞達羅苟斯已經充滿了聲音,淒厲或悲慘的嗥吼聲不絕於耳。沒有思想的魔煞達殺死它找到的一切,像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獸魔人死在煞達羅苟斯。有時蘭德會在街上看見三五成群的獸魔人,偶爾會有魔達奧率領它們,但這種情況並不多。它們都沒看見蘭德,蘭德也沒有打擾它們。不只是因為沙馬奧會感覺到他的導引,即使魔煞達沒有殺死這些獸魔人和魔達奧,它們也已經死了。沙馬奧肯定是從道中把它們帶出來的,但他顯然並不知道蘭德在這裡的道門上做了什麼樣的標誌。 到了距離道門所在的那座廣場不遠處,蘭德停下腳步,向四周觀望了一下。附近有一座塔看樣子還是完整的,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高塔,但它的頂端距離地面也超過了一百五十尺。木製的塔門早已爛光,鉸鏈也變成銹土,黑暗的門洞裡只有一點微弱的星光。蘭德走進去,緩步攀上螺旋樓梯,他的靴子底下揚起了小團的塵土。每走一步,腿上都會傳來刺痛感,遙遠的疼痛。終於到了塔頂,他靠在光滑的欄杆上,調整著呼吸。他忽然想到,如果明知道這些,也許他的耳朵也會被抽聾。明、艾密斯,或凱蘇安,結果一定都是一樣。 這座廣場曾經是愛瑞荷最重要的廣場之一,它曾經被巨森靈的樹林覆蓋。巨森靈在建成這座城市最古老的部分後離開了這裡,隨後不到三十年時間,這裡的人們為了城市的擴張砍伐了這片森林,殘缺不全的宮殿圍繞著這座巨大的廣場。魔煞達的光從一些窗口後面滲透出來,廣場的一側堆積著山一般的瓦礫,道門就矗立在廣場正中心,看上去如同一塊高大寬闊的石板。從這麼遠的距離,蘭德無法看清覆蓋它的栩栩如生的葉片和藤蔓浮雕,不過他能看到曾經圍繞道門的欄杆都已經倒覆在地上,至上力製造的金屬變成了廢墟,只是在這樣的黑夜裡,它們沒有任何鏽蝕的表面仍然熠熠生輝。蘭德還能看見自己在道門周圍做出的編織,那些編織經過反轉,只有他的眼睛能看到。他無法確定那些獸魔人和半人是否真的走過了這座道門,但如果它們是從那裡出來的,過不了多久,它們必死無疑,那是個兇惡的東西,他看不到沙馬奧設置了什麼樣的陷阱,但那是一定的。 一開始,他看不到沙馬奧在哪裡,就在這時,一座宮殿的柱廊上有人影晃動了一下。蘭德等待著。他要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有一次機會。那個人影走出柱廊,又邁了兩步,就站定在廣場上,然後他開始環顧四周。那是沙馬奧,蘭德甚至能看清楚他脖子周圍雪白的蕾絲高領。他在等著蘭德走進這座廣場,走進他的陷阱。在他身後,那座宮殿的窗口透出亮光。沙馬奧望著廣場上的黑暗。魔煞達從那些窗戶裡流淌出來,翻湧著的銀灰色濃霧在沙馬奧頭頂匯聚成團。沙馬奧向前走了幾步,那些濃霧降落下來,速度愈來愈快。 蘭德搖搖頭。沙馬奧是他的。要成為烈火的能流迫不及待地開始凝聚。雖然凱蘇安的警告仍然在耳際迴響,蘭德已經抬起了手。 一聲尖叫撕裂了黑暗,那是一個女人在表達超乎想像的痛苦。蘭德看見沙馬奧轉身望向那座巨大的瓦礫山,蘭德自己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轉向那裡。在瓦礫山的頂端站著一名穿外衣和長褲的女子,一根魔煞達的細長蔓須碰到了她的腿,她的雙臂揮舞著,卻無法從站立的地方邁出一步。她那令人聽不清內容的哀嚎似乎在呼喊蘭德的名字。 “莉艾。”蘭德悄聲說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彷彿是要越過這段遙遠的距離,將莉艾拉過來。但任何力量都無法解救被魔煞達碰到的生靈,正如同如果帕登的匕首刺進他的心臟,任何力量也將無法再解救他。 “莉艾。”他悄聲說著,烈火從他手中射出。 不到一下心跳的時間裡,莉艾所在之地已經變成一片刺眼的雪白和絕對的黑暗。莉艾消失了,在她感到痛苦以前就死了。 蘭德吼叫著將烈火掃向廣場,瓦礫山崩塌了,烈火釋放著脫離時間的死亡。當白光就要碰到翻滾過廣場的魔煞達浪潮時,蘭德放開陽極力。大片魔煞達湧過道門,與另一座宮殿中流出的一股魔煞達匯聚在一起。沙馬奧死了,一定是死了,他沒有足夠時間逃跑,沒時間編織通道。而且,他沒有感覺到任何陽極力的運作。沙馬奧死了,被一種幾乎像他一樣強大的邪惡殺死。各種情緒在虛空外瘋狂地躥動,蘭德想笑,或是想哭。他來這裡是為了殺死棄光魔使,但他殺死的卻是一名被他丟棄在這裡的女人。 很長一段時間裡,蘭德站在塔頂,在蒼白的下弦月光中看著魔煞達徹底充滿了廣場,直到只有道門的頂端露在濃霧之上。緩緩地,魔煞達開始消退,去其他地方搜尋獵物。如果沙馬奧還活著,他在這段時間裡能輕鬆地殺死轉生真龍,蘭德不確定現在自己是否在乎那種事情發生。最後,他張開一座用於浮行的通道,這次他登上的平台是一個有欄杆的圓盤,圓盤的一半是白色,另一半是黑色。浮行比穿行的速度慢,他用了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才到達伊利安。這一路上,他將莉艾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烙印在自己的意識裡,用它來鞭撻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哭,他覺得自己已經忘記該怎麼哭了。 巴歇爾和柯朗率領的殉道使都在王宮的王座大廳裡等著他,這座大廳和蘭德在塔瑪茲廣場對面那座建築裡看到的大廳幾乎完全一樣,甚至連燈架、大理石牆壁上的浮雕和白色的長高台也完全一樣,只是每樣東西的尺寸要稍大一點。高台上不是九張座椅,而是只有一張巨大的鍍金王座,王座的扶手被雕刻成老虎的形狀,九隻拳頭大小的黃金蜜蜂鑲嵌在王座靠背上方。蘭德疲憊地坐到王座前的台階上。 “我大概可以認為沙馬奧已經死了。”巴歇爾說道。他的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著衣衫破爛、滿身灰塵的蘭德。 “他死了。”蘭德說。柯朗重重地長吁一口氣。 “這座城市是我們的了,”巴歇爾繼續說道,“或者我應該說,是你的了。”他忽然笑了起來。 “這裡的人發現來的人是你之後,戰鬥就停止了,整體來說,戰鬥並不多。”巴歇爾外衣的袖子有一隻被撕破了,上面還有黑色的血污。 “議會熱切地期盼著你回來,或者也可以說是憂心忡忡地。” 八名滿臉是汗的人正站在王座大廳的另一端,他們穿著黑色的絲綢外衣,在翻領和衣袖上裝飾著金銀線刺繡,袖口和領口綴著蕾絲。其中有幾個人剃光上唇,只在下巴上蓄著鬍鬚。他們的胸前全都斜披著一條綠色絲綢寬帶,上面繡著九隻金色的蜜蜂。 巴歇爾一招手,他們向前走過來,每走三步就向蘭德一鞠躬,彷彿蘭德現在是全世界最華麗尊貴的人。他們之中的一名高個子似乎是他們的首領,他蓄著鬍鬚,一張圓臉上的莊重表情卻因為擔憂而顯得過分做作。 “真龍大人,”他一邊說一邊又鞠了個躬,同時將雙手按在胸前,“請原諒,但布蘭德大人已經失踪了,而且——” “他不會回來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