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流血的仕途:李斯與秦帝國(下冊)

第73章 第二節真情流露

一時之間,殿內氣氛甚是緊張,內侍們皆有畏懼之色,暗暗為韓非憂心。好你個韓非,虧你還是韓國公子,和我們的秦王說話,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態度! 反觀韓非,卻連一點示弱和退讓的意思也沒有,他似乎覺得自己比嬴政更有資格生氣。再觀嬴政,他並沒有生氣,或者說,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對韓非的態度並不以為忤。對於鄭國一事,嬴政知道一時半會也打發不了韓非,決定用一個“拖”字訣,不再糾纏,於是笑道,“公子之言,容寡人細思之。秦政上下,當有比誅殺鄭國更急迫之事務,願公子言之。” 韓非道,“陛下不能用臣之言,臣多言又有何益?”嬴政再請。韓非乃道,“治國必先治吏。臣來咸陽,交遊百官,所見所聞,竊為陛下危之。” 嬴政面容一肅,道,“公子何出此言?”

韓非道,“當今秦國,宗室之臣太輕,異姓之臣太重,安得不危?”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皆位居相國,宗室何輕之有?” 韓非冷笑道,“昌平君、昌文君雖為相國,空有其名,卻無其實。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陛下使昌平君、昌文君虛荷國寵,卻不稱其任,此非重宗室,實為辱宗室也。今秦之內事聽於李斯,外事聽於姚賈,軍事聽於尉繚,將則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異姓之臣,而陛下孤立於上。宗室於陛下有骨肉之親,陛下棄而不用,寵幸異姓,專以權,任以勢,臣竊惑焉!” 說至此處,韓非忽怒形於色。他多年的積怨,在這一刻如火山爆發。他本為韓國宗室,卻一直被韓國的異姓大臣壓制,不能見用。無盡的等待,枯萎了他大好的年華,而憤怒和委屈,則長久地積壓在他心底。他何嘗願意寫《韓非子》一書!特窮愁而自遣也。當他說到秦國宗室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時,實際上卻不知不覺地寄託進了自己的感情。韓非起身,又慷慨言道,“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人臣太貴,必易其主。人臣之所以不弒其君者,黨與未具也。”

韓非形近失控,不覺欺近嬴政之寶座,疾聲力辨,加以說話時有結巴,更顯其言辭迫切和神態激烈。韓非再道,“唯宗室之臣,與陛下同根同祖,血脈相連,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豈得離陛下哉!是以堯之為教,先親後疏,自近及遠。今陛下疏宗室而親異姓,亡在不遠也。” 韓非咄咄相逼的氣勢,連嬴政也不免為之沮喪。然而,嬴政很快便清醒過來,開始冷靜考慮韓非所提的建議。韓非畢竟不是本國人,對秦國這幾年的政治鬥爭並不能盡知內情。 近幾年來,秦國先後度過了成蟜、嫪毐、呂不韋這三場政壇危機,其官僚集團已經歷過三次洗牌,到了現在,嬴政終於打造出了忠屬於自己的官吏隊伍,君臣和諧,目標一致——翦滅六國,統一天下。對於秦國政壇目前的格局,嬴政並無不滿。美國有句諺語:如果沒壞就不要去修(If it ain't broken,don't fix it)。如果真如韓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異姓,則意味著全面的人事調整,其效果無異於一場地震。況且,從成蟜謀反一事也可以看出,宗室並非如韓非所說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異姓中的人才,也遠非宗室可比。

總之,韓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攪亂秦國局勢,要么是他以己度人,站在宗室的立場,提出了一個對秦國並不實用的主張,因而不足採納。嬴政於是道,“幸受教。公子且退,容寡人思之。” 韓非告退。他並沒有低估嬴政,他也知道,像這樣重大的計策,不可能一說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經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種子,總有一天,它們會發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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