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第83章 第八十三節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高阳 2830 2018-03-13
就在回宮的那一天,小李伺候皇帝沐浴時,發現兩臂肩背等處,有許多斑點,其色淡紅,艷如薔薇,不覺失聲輕呼:“咦!” “怎麼了?”皇帝叱問著。 這是不用瞞,不敢瞞,也瞞不住的。 “萬歲爺身上,”小李答道,“等奴才取鏡子來請萬歲爺自己瞧。” 小李取來一面大鏡子,跪著往上一舉,皇帝才發覺自己身上的異樣,“這什麼玩意?” 他頗為著慌,“快傳李德立!” 傳了太醫李德立來,解衣診視,也看不出什麼毛病?問皇帝說:“皇上身上癢不癢?” “一點兒不癢。” 不癢就壞了,而李德立口裡的話,卻正好相反,“不癢就不要緊。”他說,“臣給皇上配上一服清火敗毒的藥,吃著看。” “怎麼叫吃著看?” “能讓紅斑消掉,就沒事了。”

皇帝對這話頗為不滿,“消不掉呢?”他厲聲問說。 李德立因為常給皇帝看病,知道他的脾氣,趕緊跪下來說:“臣一定讓紅斑消掉。皇上請放心!這服藥吃下去,臣明兒個另外再帶人來給皇上請脈。” 於是李德立開了一張方子,不過輕描淡寫的金銀花之類,從表面看彷彿比疥癬之疾還要輕微,而暗中卻大為緊張,真如懷著鬼胎一般,想說不敢,不說不可。 想想還是不敢說,本來不與自己相干,一說反成是非,且等著看情形,有了把握,再斟酌輕重,相機處理。 這樣過了幾天,忽又傳召。這次是在養心殿西暖閣謁見,皇帝意態閒豫,正逗著一群小獅子狗玩,見了李德立便說:“你的藥很靈,我身上的紅斑全消了,你看看,還要服什麼調理的藥不要?”

接著解衣磅礴,讓李德立細細檢視,果然紅斑消失,皮膚既光又滑。李德立便替皇帝賀喜,說是:“皇上體子好。什麼調理藥也不用服。” 等他叩辭出宮,跟著便是太監來傳旨,賞小卷寧綢兩匹,貂帽沿一個。李德立謝了恩,開發了賞錢,同僚紛紛前來道賀,他也含笑應酬,敷衍了一陣,獨獨將一個看外科很有名的御醫,名叫張本仁的,留了下來。 “我跟你琢磨一宗皮膚玻”李德立說:“肩上、背上、膀子上,大大小小的紅斑,有圓的,有腰子形的,也不癢,那是什麼玩意?” “這很難說。”張本仁問:“鼓不鼓?” “不鼓。”李德立做了個撫摸的手勢,“我摸了,是平的。” “連不連在一塊兒?” “不連。一個是一個。” “那不好!”張本仁大搖其頭,“是'楊梅'!”

雖在意中,李德立的一顆心依然猛地下沉,鎮靜著又問:“這楊梅疹,多少時候才能消掉?” “沒有準兒,慢則幾個月,快則幾天。” “壞了!”李德立頹然倒在椅子上,半晌作聲不得。 “怎麼回事?”張本仁湊過去,悄然問道:“是澂貝勒不是?” “不是!是他倒又不要緊了。” “那麼……?”張本仁異常吃力地說:“莫非……?” 兩個半句,可以想見他猜想的是誰?李德立很緩慢地點了點頭。 “有這回事?”張本仁大搖其頭,“敢情是你看錯了吧?” “我沒有看錯。除非你說得不對。”李德立又現悔色,“我錯了!當時我該舉薦你去看就好了。” “得!”張本仁一躬到地,“李大爺,咱們話可說在前頭,你要舉薦我,可得給我擔待。”

李德立不解,翻著眼問:“怎麼個擔待?” “這是個治不好的病!實話直說,還得掉腦袋,你不給擔待怎麼行?” “我知道,你說,要我怎麼給你擔待?” “仍舊是你主治,我幫著你看,該怎麼治,我出主意,你拿主意。” 李德立不響,過了好久才問:“那要到什麼時候才又會發作?” “這可不一定,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也許一輩子不發。” “謝天謝地,但願就此消了下去,一輩子別發吧!” “就算一輩子不發,將來生的皇子,也會有胎毒。” 張本仁黯然嘆息,“我看大清朝的氣數快到了。” 李德立沒有那樣深遠的憂慮,只在考慮眼前,這個自古所無的“帝王之疾”,要不要禀報,如果要,應該跟誰去說? 一個人坐困愁城,怎麼得了?李德立想來想去,必須找一個人商議,這個人自然應該是莊守和。太醫院院使懸缺,莊守和是右院判,李德立是左院判,平日他大權獨攬,很少理莊守和,茲事體大,不能不讓他知道,也不能不讓他出個主意,將來好分擔責任。

“只好裝糊塗。”莊守和要言不煩地說,“這件事是天大的忌諱,病家要諱疾,醫家也要諱疾。” “這話固然不錯,就怕將來鬧出來,上頭會責備,何不早說?” “早說也無用,是個醫不好的毛玻”莊守和又說,“而且也決計不會鬧出來!萬乘之尊的天子,怎麼能生這種病?” 李德立通前徹後地考慮了利害關係,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對!裝糊塗。” 於是皇帝的病,就此被隱沒下來。他本人亦不覺得有何不適,每日照常辦事,召見軍機第一件事就是垂詢對日交涉。交涉幾乎破裂,大久保利通提出了“限期五日答复”的最後通牒,恭王不理他,便又自動延長三日。三日一到,正值重陽,大久保又到總理衙門,與恭王作第五次會談,要求賠償兵費二百萬兩銀子,恭王堅持不談“兵費”二字。大久保利通便改口要求“被難人”的撫卹。至此地步,便只是談錢數了。

到了九月十四,談判決裂,大久保利通告訴英國公使館,說是決定兩天以後離京。於是英國公使威妥瑪,再一次出面調停,百般恫嚇,將病骨支離的文祥,累得頭昏眼花,答應給五十萬兩銀子。這是天津教案,賠償各國被難領事、教士的數目,不過算法不同,十萬兩銀子是撫卹,四十萬兩銀子作為收買日軍自番社撤退後所遺下的房屋道路。並且在九月二十二日,簽訂了三條《中日北京台事專約》。大久保利通此行的最大收穫,不在五十萬兩銀子,而是“專約”之前的一段序言:“茲以台灣生番,曾將日本國屬民妄為加害,日本國本意惟該番是問,遂遣兵往彼,向該生番等詰責”,被害的是從明朝洪武五年以來,就為中國藩屬的琉球漁民,一下子變成了“日本國屬民”,而恭王、文祥和李鴻章還被蒙在鼓裡。

就在簽約的那天,神武門出了個亂子,一輛馬車從神武門直闖進宮,拉車的馬受了驚,失去控馭。守宮門的護軍大驚失色,紛紛出動攔截,一直到景運門,才將那匹口吐白沫,亂踢蹄子的黑馬的嚼環拉祝帶班的護軍校叫扎什色,大為光火,衝著車把式吼道:“你給我滾下來!混帳東西,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呀?” 車把式也知道闖了禍,急得臉色發白,無言以答,扎什色越發冒火,拿佩刀平拍著車槓,一疊連聲地威喝。就這不得開交的當兒,車帷一掀,探出一顆腦袋來,用鄙夷不屑的聲音說:“幹麼呀,拿刀動杖,大呼小叫的,誰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何用你來問。” 扎什色一看是皇帝面前得寵的太監小李,頓時氣餒,“我不過問一聲,”他說,“那也不要緊呀!”

“本來就不要緊。好了好了!”小李也不敢恃強,這樣揮著手說:“你去吧!沒事。” 這場意外的糾紛,皇帝根本不知道,因為他坐的是轎子,由神武門進宮,自北面徑回乾清宮,馬車驚逸到景運門,沿路搞得大呼小叫,如臨前敵的光景,在遼闊的宮廷中,根本無從知道。 直到第二天看到領侍衛內大臣參劾值班護軍的奏摺,他才驚訝,“怎麼回事?”他問小李,“昨兒個馬車怎麼了?” “奴才在車子裡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等車停了,才知道車子一沖衝到了景運門。” 小李又說,“護軍開口就罵,拿刀把在車槓上拍得'叭噠、叭噠'響,嘴裡還罵人。” “自然該罵。”皇帝笑著說了這一句,在領侍衛大臣的奏摺上批示:“著加恩,免議。”

看完奏摺上書房——本來打算停一天,但想到王慶祺昨天許下的話,興味勃然,打消了“賴學”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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