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第45章 第四十五節

慈禧全傳·玉座珠簾 高阳 7592 2018-03-13
皇帝最恨安德海以這種欺壓他來討好太后的行徑,頓時怒不可遏,就想反手一掌打在他臉上再說,皇帝的身體羸弱,但常跟小太監在一起練劈磚之類的玩意,手勁甚足,這一掌要打了過去,非把安德海牙齒打掉,外帶摔個跟斗不可。但就在要出手的剎那,想起母后正在火頭上,說不定再受一頓訓斥,反教小安子心裡快意,這是無論如何劃不來的事!因而硬忍住了,只瞪著眼問:“你拉拉扯扯的干什麼?” 慈禧太后看在眼裡,心中明白,安德海如果不知趣,皇帝正好把怨氣發在他頭上,為了回護他,便即大聲申斥:“你走開!沒有你的事。” 安德海變成兩面不討好,討了個老大的沒趣,但他臉皮甚厚,不動聲色地答應著:“喳!”然後垂手退到一旁。 “過了年就是十四歲了!”慈禧太后接著又訓示:“到現在連個親疏遠近都分不出來,也不知道你的書是怎麼念的?”說到這裡,她突然吩咐安德海,“把跟皇上的人找來!”

“喳!”安德海響亮地答應一聲,疾趨而出,走到廊上大聲問道:“跟皇上的人在那兒?” 他明明看見小李他們一班人遠遠站著,卻故意這樣問,這便表示來意不妙,張文亮不在,小李只得挺身而出,跑上來問道:“幹嗎?” “奉懿旨找!只怕有賞。” 小李心想,糟了!說不定就得挨頓板子。跟安德海沒有什麼好說的,唯有硬著頭皮進殿,在門口報名請安。 “你過來!”慈禧太后說。 “喳!”小李急行數步,跪在她面前。 “下了書房,你們帶著皇上到那兒去了呀?” “奴才不敢帶看皇上亂走。皇上吩咐到那兒,奴才只有小心伺候。” “嗯!”慈禧太后的語氣,意外地柔和,反帶著譏嘲的意味:“你們很好,伺候得很小心,我全知道。你們就再小心一點兒好了!”

說完,她把頭扭了過去。小李不敢多說,只有唯唯稱是,連連磕頭。 “傳膳!” 這一聲真如皇恩大赦,不然小李跪在地上,太后不叫“起來”便不能起身,因而他機警地代為應聲,接著便磕個頭,起身退出,高呼:“傳膳!” 皇帝侍膳已完,請了晚安,回到養心殿西暖閣。小李便來密奏:已經打聽到了,慈禧太后因為皇帝這一陣子總在慈安太后那裡盤桓,大為不悅,這天大發脾氣,完全是聽了安德海的挑撥。 “我就知道是這個王八蛋幹的好事!”皇帝一怒之下,把個成化窯的青花花瓶,狠狠砸在地上,“非殺這個王八蛋不可!” “萬歲爺息怒!”小李跪下來抱著皇帝的腿說,“打草驚蛇犯不著。” 皇帝醒悟了,想了半天,咬一咬牙說:“聽說小安子在外面乾了許多壞事,你悄悄兒去打聽了來!”

“是!”小李答道,“這容易打聽。不過打聽到了,也沒有用。” “怎麼說沒有用?” “沒有證據也不行,有了證據還是不行。” “胡說八道,有證據就能辦他!” “萬歲爺!”小李的聲音越發低了,“小安子的靠山硬,萬歲爺這會兒還辦不動他。就讓他再多活三、四年吧!” 這話重重撞在皇帝的心頭,他不由得要對自己的處境作一番考量。站起身來,在窗前細細思量,還真是拿安德海沒有辦法。雖然眼前召見軍機,有時候也能說幾句話,但如說安德海橫行不法,命軍機嚴辦,這話沒有人會聽。除非等三、四年以後親政,自己真正做了皇帝,那時一朝權在手,說什麼就是什麼,才能置安德海於死地。 於是他又想到倭師傅講過的《帝鑑圖說》,多少次談到列朝的宦侍之禍,又說本朝裁抑宦官,是一大賢明的措施。 “乾隆爺”的辦法最好,奏事處的太監都用姓王的,這是第一個大姓,教那些想打聽消息的,搞不清“王太監”是誰?另外的太監也都改了“秦、趙、高”三姓,後世應該警惕,凡是太監都會像秦代的趙高那樣亂政禍國。自己有一天殺了安德海,就像“嘉慶爺”殺和珅那樣,必是人人稱快。

但是,這還得三、四年!這口氣忍不到那麼久。 “不行,”他回身對小李說,“你得想辦法,早早把這個王八蛋宰了!” “萬歲爺,萬歲爺!”小李有些著急了,“萬歲爺這麼沉不住氣,一定會讓聖母皇太后知道,那時候小安子沒有死,奴才一條命先保不住了。” “照你說,就盡讓他欺侮我?” 這話問得小李無言以答,心裡盤算,既然皇帝的意志如此堅決,倒不妨認真來想一想,但現在做這件事,無論如何是個冒險,不能不萬分慎重。因而他特意把雙眼張得極大,聲音放得極低,作出那極端鄭重和機密的神態,好讓皇帝格外注意他的陳述:“奴才也聽說過這一句話,君辱臣死!小安子欺侮萬歲爺,奴才恨不得咬他一塊肉。不過,說實在話,這會兒奴才真正不是他的對手。萬歲爺這麼吩咐,奴才盡力去想法子,可是有句話,萬歲爺得先準了奴才的,奴才方能放心辦事。”

“好,你說!” “奴才請萬歲爺,從此不提小安子,逆來順受,要教他一點兒都不防備。” 皇帝想了想說道:“得有個日子!不能老教我這個樣,那不把人憋死?” “萬歲爺答應了奴才的,奴才一定在明年這一年把事情辦成。” “好!明年一年辦不成,你就甭跟我了。” 密議已成,小李一個人在肚子裡做文章。他的第一步,也是下得最深的功夫,就是把安德海種種攬權納賄的劣跡,有意無意地在幾位王爺,特別是恭王面前透露。他的措詞異常謹慎,同時言之有物,決不胡說一句,所以安德海在宮內的一言一行,在外面的招搖勒索,軍機大臣們無不瞭如指掌。 儘管安德海已成了王公大臣側目而視的人物,他自己卻還洋洋得意。實在也怪不得他,趨炎附勢的人太多了,只遇著他從宮裡回家,頓時其門如市,有的來營謀請託,有的來聊絡感情,有的來送禮,有的來下帖子請赴宴。不是為了眼前有求於他,就是為即將到來的大工大差,先舖一條路子。

這大工大差就是皇帝的大婚典禮。日子雖還沒有定,卻也可以計算得出來,早則兩年,到同治十年,皇帝十六歲可以冊後了,至晚不會過同治十二年。從“康熙爺”以來,幾乎快兩百年了,才有一位皇帝在位大婚,而況是戡平大亂,正逢承平之世,這還不該大大地熱鬧一下子? 最起勁的當然是內務府的官員。修圓明園的念頭一時不能實現,但三大殿、乾清、坤寧兩宮、養心殿,自然得修,皇帝、皇后的宮殿修了,太后的慈寧宮、寧壽宮不能不修,裡面修了,外面不能不修,光是修一座“大清門”好了,起碼就能報銷十萬兩銀子。 這些都要慈禧太后拿主意,而慈禧太后必得先問一問安德海。那真正是一言九鼎,隨便一句話,安上一個名字,就有好大的一筆油水好撈。當然,眼前最要緊的,第一是替安德海出主意,有錢也得會花才行。其次,要安德海記住自己這個人,那就只有多跑他家,多跟他說好話,好讓他一想就能想到。

等恭王和寶鋆會同內務府大臣、工部堂官充當“恭辦大婚事宜官”的詔旨一下,內務府有張單子,由安德海轉呈慈禧太后,上面列明籌辦大婚事宜,各項事務的先後次序,第一款就是修葺宮殿;第二款是採辦物件。同時由安德海進言,說民間大族富戶,為兒女婚事,亦須籌備數年,現在大婚期近,應該寬籌經費,及早著手。 慈禧太后深以為然,因而召見內務府大臣兼工部侍郎的明善,首先談到的也是在宮內興工修繕。 但是慈安太后卻有不同的想法,“宮裡一年到頭,那一天也短不了修修補補、油漆粉刷。”她說,“我看動大工可以不必。” “坤寧宮做新房,那總得重新修一修。”慈禧太后說。 這無可駁回,慈安太后點點頭:“這當然要修。” “還有這裡養心殿。”慈禧太后又說,“親政以後,是皇帝日常視朝的地方。總也得拾掇、拾掇。”

慈安太后又點點頭,於是明善奏道:“皇上親政,承歡兩位皇太后膝下,慈寧、寧壽兩宮,總得好好修一修,才能略盡皇上的孝心。” “那不必!”慈禧太后搶在前面說,“非修不可的地方才修,能緩的就緩一緩再說。” “啟奏聞位皇太后,照規矩,各宮宮門,出入觀瞻所繫,理應重修。” “喔!”慈禧太后不容慈安太后開口,緊接著問,“查一查,各宮宮門是那一年修過的?” “奴才已經查過了。”明善掏出一張單子念道:“嘉慶元年,修葺內外大城,二年重修乾清宮、交泰殿;六年,重修午門;七年重修養心殿等宮、太和門、昭德門、貞度門、重華門。到現任已經七十年了。” “七十年?該修一修了!你先派人去看一看再說。”

有了這句話,明善立刻就派司員找了工匠來,到宮內各處去勘察估價。這事傳到寶鋆那裡,大為著急,那一張單子開出來,一定是幾十萬兩銀子,就算打個折扣,也還是一筆巨數。他是戶部尚書,首先就會遭遇麻煩,所以急急趕到恭王那裡去報告消息。 “豈有此理!”恭王拍案大怒,“馬上把這個老小子找來。 等我問他。 ” 明善是內務府世家,對於伺候帝王貴人,另有一套手法,最著重的是籠絡下人,窺探意旨,所以等恭王派了個侍衛來請時,他不慌不忙,先以酒食款待,然後探問恭王何事相召? “寶中黨一到,談不到幾句話,王爺就發了挺大的脾氣。 吩咐馬上請明大人到府。 ” “喔!”明善問道:“可知道寶中堂說了些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 雖未探聽明白,也可以想像得到。明善不敢延擱,派人陪著那侍衛喝酒,自己也不坐轎,騎了一匹馬,帶著從人趕到大翔鳳胡同鑑園來見恭王。 “聽說派了你'勘估大臣'的差使,軍機上怎麼不知道啊?” “六爺!”明善知道事已不諧,非常見機,極從容地笑道:“我是替六爺跟寶中堂做擋箭牌。” 這話令人覺得意外,而且難以索解,恭王便問:“怎麼回事?你說!” “修各處宮門,是上頭的意思。”明善把聲音放得極低,“我不能不裝一裝樣子,把工料的單子開上去,一看錢數不少,這事兒就打銷了。倘或上頭跟六爺交代下來,那時候既不能頂回去,更不能不頂回去,不是讓六爺你老為難嗎?” “總是你有理。”寶鋆開玩笑地說,“照你的話,六爺還得見你一個情?” 明善跟寶鋆極熟,聽得這話便針鋒相對地答道:“戶部不也該見我一個情嗎?” “那好!”寶鋆趁勢雙手一拱,半真半假地說:“我正要拜託。大婚典禮,戶部籌款,內務府花錢,務求量入為出,那就算幫了軍機上的大忙了。” “說實話,”明善收起笑容,擺出不勝頭痛的神情,“凡有慶典,有一部《大清會典》在那兒,按譜辦事,差不到那兒去。現在有個小安子在裡頭胡亂出主意,事情就難辦了。” 這一說,恭王和寶鋆都不開口。安德海已經“成了氣候”,相當難制,“咱們先不提這個。”寶鋆看著恭王問道,“大婚用款,該定個數目吧?” 這件事,軍機大臣已經談過好幾次,決定了數目,寶鋆說這話的用意,是暗示恭王,告知明善,好教他心裡有數,不敢放手亂花。 於是恭王報以一個領會的眼色,轉臉向明善伸了一個指頭:“這個數兒都很難!你瞧著辦吧。將來花不夠,你自己在內務府想辦法。” 一指之數,自然不會是一千萬兩,是一百萬兩。這與內務府原來的期望,大不相同,內務府估計大婚費用,起碼會有三百萬兩,如今只有三分之一,因而明善大失所望。但表面上絲毫不露,滿口答應:“是,是!我那兒請六爺放心,不該花的,一個鏰子也不行,該花的也還得看一看,能省就省,凡事將就得過去就成了。”言外之意是慈禧太后交代下來,內務府就無能為力了。 寶鋆想了想笑道:“這些地方就用得著倭艮峰了!” 這與倭仁何干?明善困惑而恭王會意,但他不願在這時候多談,因而很快地把話扯了開去,談到選秀女的事。 這是一次特選,目的是要從八旗世族中選出一位德容並茂的皇后,所以明善對這件大事,特別留心。當時把初選的日期,備選的人數,那家的女兒如何,如數家珍似地都說了給恭王聽,其中特別提到蒙古狀元崇綺的女兒,觸發了恭王的興趣。 “我老早就听說了,”他瞿然而起,“崇文山那個女孩子是大貴之相,唸書一目十行。 可惜我沒有見過。 ” 親王位尊,八旗世族的婚喪喜慶,很少親臨應酬,因此,恭王沒有機會見到崇綺的女兒。但寶鋆跟崇綺家很熟。崇綺的父親賽尚阿,貴極一時,在咸豐初年,他不曾因剿治洪楊;兵敗獲罪以前,寶鋆是他家的常客。同治四年會試,寶鋆奉派為總裁,所以崇綺又算是他的門生,自然見過這個門生的愛女,這時便接著恭王的話說道:“說她一目十行,不免過甚其詞,不過崇文山對女兒的期許甚高,親自課讀,有狀元阿瑪做老師,或者可以成為才女。” “長得怎麼樣?” “長得不算太美。氣度卻是無人可及。” “那就有入選之望了。”恭王點點頭,“不過,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可惜有一層不大合適,”明善接口,“已經十六歲了。”這就是比皇帝長兩歲,“那有什麼關係?”恭王不以為然,“聖祖元後,孝誠皇后就比聖祖長一歲。皇上年輕,倒是有位大一兩歲的皇后,才能輔助聖德。” “就不知道將來立後是誰作主?”寶鋆說道:“如果兩宮太后兩樣心思,皇上又是一樣心思,那到底聽誰的?” “你們想呢?”恭王這樣反問。 自然是聽慈禧太后的。恭王此問,盡在不言,這個話題也就談不下去了。等明善一走,恭王才跟寶鋆談到“用得著倭艮峰”那句話,為了掃一掃慈禧太后的興致,壓一壓安德海和內務府的貪壑,恭王同意寶鋆的建議,由他以同年的關係,說動倭仁建言:大婚禮儀,宜從節儉。 這用不著費事,方正的倭仁原有此意,不過他因為反對設立同文館一案,開去一切差使,對實際政務,已很隔膜,所以只向寶鋆細問了問內務府近年的開支,立即答應第二天就上奏摺。 第二天是三月初八,皇帝頭一次開筆作短論,公推齒德俱尊的倭仁出題,他也當仁不讓,正楷寫了四個字:“任賢圖治”,由翁同和捧到皇帝座前,講明題意。皇帝點點頭,打開《帝鑑圖說》,找到有關這個題目的那幾篇文章,把附在後面的論贊細看了看,東套兩句,西抄一段,湊起來想了又想,慢慢有了自己的意思。 門生天子在構思,師傅宰相也在構思。倭仁端然而坐,悄然而思,他在想,這道奏摺是給慈禧太后看的,不宜引敘經義,典故倒可以用,但必須挑她看得懂的,最好在《治平寶鑑》上找。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治平實鑑》上,漢文帝衣弋綈、卻千里馬的故事,為了是諷勸太后,他又想到漢明帝馬後的節儉。再敘兩段本朝的家法,這開宗明義的一個“帽子”就有了。 於是他提筆寫道: “昔漢文帝身衣弋綈,罷露台以惜中人之產,用致兆民富庶,天下乂安;明帝馬後服大練之衣,史冊傳為美談,此前古事之可徵者也。我朝崇尚質樸,列聖相承,無不以勤儉為訓,伏讀世宗憲皇帝聖訓:'朕素不喜華靡,一切器具,皆以適用為貴,此朕撙節愛惜之心,數十年如一日者。人情喜新好異,無所底止,豈可導使為之而不防其漸乎?'宣宗成皇帝御制《慎德堂記》,亦諄諄以'不作無益害有益'示戒。聖訓昭垂,允足為法萬世。” 寫完一段,擱下筆看了一遍,接著便考慮,是從內務府寫起,還是開門見山提到宮內的奸佞小人?正在躊躇不定,打算找翁同和去商量一下時,皇帝的文章交捲了。 那真是短論,一共十句話不到,倭仁一看,暗暗心喜,捧著皇帝的稿本,搖頭晃腦地念道:“治天下之道,莫大於用人。然人不同,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必辨別其賢否,而後能擇賢而用之,則天下可治矣。” 看一看鐘,這八句話花了皇帝一個鐘頭。但總算難為他,雖只有八句話,起承轉合,章法井然,虛字眼也還用得恰當。 可是倭仁還守著多少年來督課從嚴的宗旨,不肯誇獎“學生”,怕長他的虛驕之氣,只點點頭,板著臉說:“但願皇上記著君子、小人之辨,親賢遠佞,那就是天下之福了。” 聽這兩句話,皇帝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他自己覺得費了好大的勁,一個字一個字,象拼七巧板那樣,擺得妥妥帖帖,一交了卷,必定會博得大大的一番稱讚,誰知反聽了兩句教訓!想想實在無趣。用什麼功?用功也是白用,不如對付了事。 這一來,皇帝讀“生書”便顯得無精打采了,倭仁也不作苛求。下了書房,跟翁同和商議上那道奏摺,費了兩天工夫,才定稿繕清,遞了上去。 奏摺送進宮,慈禧太后正在審核內務府奏呈的大婚典禮採辦的單子,安德海在旁邊為她參贊,迎合著“主子”的意思,“這個太寒磣”,“那個不夠好”地儘自挑剔。單子太多,一時看不完,談不完,慈禧太后有些倦了,揉揉眼說:“先收起來,留著慢慢兒看吧!” “時候可是不早了。”安德海一面收拾桌子,一面說道:“東西都要到江南、廣東採辦,運到京里,主子看著不合適,還來得及換。不然,內務府就可以馬虎了。” “這是什麼道理?”慈禧太后問。 “到了日子,要想換也來不及了,明看著不合適,也只好湊付著。” “他們敢嗎?”慈禧太后懷疑,“他們還要腦袋不要?” “大喜的事,主子也不會要人的腦袋。”安德海冷冷地答道。 想想也是,這樣的大典下來,照例執事人員,不論大小,都有恩典。辦事不力,充其量不賞,除非出了大紕漏,那也不過交部議處,不會有什麼砍腦袋、充軍的大罪。就算自己要這麼子嚴辦,總有人出來求情,到頭來,馬虎了事,不痛快的還是自己。 於是她問:“那麼你看怎麼辦呢?” 一直在窺伺臉色的安德海,知道自己的話說動了慈禧太后。打鐵趁熱,便走近一步,躬身低語:“主子不問,奴才不敢說,主子問了,奴才不說,倒像幫著內務府欺瞞主子,那不是神鬼不容?奴才在想,最好主子派一個信得過,而且能幹的人,先到江南、廣東去一趟,摸一摸底兒。” “摸一摸底?那倒是什麼呀?” “價碼儿啊!”安德海指著單子說:“這裡面的虛價,不知有多少!” “對,對!”慈禧太后不住點頭,“可是……,”她躊躇著說:“你也不能出京啊!” 唯一的窒礙就在此!安德海先不作聲,然後慢吞吞地說道:“那全得看主子的意思。主子說一句話,誰敢駁回?” “那也不是這麼說。慢慢兒再看吧!” 事情雖未定局,但還留著希望,安德海不敢操之過急,所以閉口不語。到了上燈,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摺,看到一半,只見慈禧太后,額上青筋躍動,不知道為什麼又生氣了? 為的是倭仁的那道奏摺。他在那段引敘漢朝帝后和本朝聖訓的“帽子”以後,這樣寫道:“近聞內務府每年費用,逐漸加增;去歲借部款至百餘萬兩。國家經費有常,宮廷之用多,則軍國之用少;況內府金錢,堵閭閻膏血,任取求之便,踵事增華,而小民徵比箠敲之苦,上不得而見也!咨嗟愁嘆之聲,上不得而聞也!念及此而痌癅在抱,必有惻然難安者矣。方今庫款支絀,雲貴陝甘,回氛猶熾;直隸、山東、河南、浙江等省,發捻雖平,民氣未復。八旗兵餉折減,衣食不充,此正焦心勞思之時,非豐亨豫大之日也。大婚典禮繁重應備之處甚多,恐邪佞小人,欲圖中飽,必有以鋪張體面之說進者,所宜深察而嚴斥之也。夫制節謹度,遵祖訓即以檢皇躬;崇儉去奢。惜民財即以培國脈。應請飭下總管內務府大臣,於備用之物,力為撙節,可省則省,可裁則裁。總以時事艱危為念,無以粉飾靡麗為工。 則聖德昭而天下實受其福矣! ” “哼!”慈禧太后冷笑道:“文章倒做得不壞。” 但想到倭仁原是個“迂夫子”,便覺得為他生氣大可不必,這一轉念間,臉色便和緩了。安德海也鬆了口氣,因為慈禧太后生氣的樣子,實在教人害怕。 不過倭仁提到“邪佞小人,欲圖中飽”,下面又有“飭下總管內務府大臣”如何如何的話,這跟安德海所說的意思差不多。內務府中飽是免不了的,但也不能太過分,這得想個辦法,讓內務府的人適可而止。 於是她對安德海說:“你倒去打聽打聽,內務府的人怎麼說?這幾張單子是誰經手開的?” 安德海知道必出於明善父子之手,但正好藉此出宮去辦一天的事,自不宜在此時回奏,因而這樣答道:“現在內務府的人,知道奴才是主子的耳目,所以一見奴才都躲得遠遠兒的。不過奴才自有法子去打聽,就是得多花點兒工夫。奴才請旨,明兒一早就去找人,當天就可以打聽確實了來回奏。” “可以。”慈禧太后又說:“順便看看,有新樣兒的鞋沒有?” 於是第二天等慈禧太后一到養心殿,安德海就從他自作主張,新近開啟的中正殿西角門出宮,一直坐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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