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胭脂井

第49章 第四十九節

慈禧全傳·胭脂井 高阳 6920 2018-03-13
第二天一早到軍機處,大家首先要談的,當然是日本公使館書記生杉山彬被害一事。照道理說,這是一件大事,非奏明請旨不可,但洋務本由慶王掌管,現在總理衙門又加派了端王管理,政出多門,無所適從,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且不奏,看慶王或端王奏聞了再說。 “兩王都來了,不知道'請起'沒有?”王文韶說,“最好派個人去打聽一下。” 蘇拉去打聽了來報,慶王來了,端王也來了,端王還帶來了董福祥,預備請慈禧太后召見。此刻是慶王“請起”,上去已好一會了。 慶王跪安退出勤政殿,緊接著是端王進殿請安。天氣太熱,走得又急,磕完頭不住用衣袖抹著額上黃豆大的汗珠。這是件失儀的事,但慈禧太后並未呵責,一則沒有心思去顧這些細節,再則端王近來類此失儀的言語舉動很多,呵不勝呵了。

“董福祥的兵,怎麼殺了日本公使館的書記生?”慈禧太后是責備的語氣,“別的你不懂,聽戲總聽過,不有一句話: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 “回老佛爺的話,奸細不殺殺誰?那個矮鬼,沒事出永定門幹什麼?是到馬家堡去接應天津的洋兵。如果讓他接上了頭,京里的虛實都告訴了洋兵,咱們就先輸一著了。” 聽著倒也有些道理,慈禧太后轉臉對皇帝說:“論起來倒也是情有可原。” “是!”從前年八月以來,一向不開口的皇帝,忽然有了意見,“話雖如此,不該殺他,一殺,就變成咱們沒有理了。” 一聽這話,端王接口就說:“跟洋人講什麼理?” 這下讓慈禧太后抓住機會了。就這兩三天,從趙舒翹回京,涿州有消息傳來,說欽派大員亦一無作為以後,端王便有驕慢跋扈之色,慈禧太后很想教訓他一下,此時正好藉題發揮,“不准跟皇上頂撞!”她沉下臉來說:“你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端王一愣,不能不應一聲:“奴才不敢!” 慈禧太后很快地恢復了常態,“不論怎麼樣,對使館的人,總得保護。”她說,“你告訴董福祥,要他好好管束部下。” “董福祥來了!”端王手向後一指,“請老佛爺召見,當面說給他。” “也好!”慈禧太后點點頭,“我先告訴你,這件事總是咱們欠著點理。你跟慶王去核計,該當寫個照會,跟他們說幾句好話,要撫卹,也可以商量。” “是!”端王的神情又昂揚了,“別的都行,把屍首抬進城可不行!” “你跟慶王去商量著辦!”慈禧太后揮一揮手,“叫董福祥!” 董福祥是“獨對”。因為慈禧太后要考查他跟端王所說的話,有什麼不同,而且也想抑制董福祥,不准他多惹糾紛。這樣,有端王在一起,說話就不方便了。

“董福祥!日本使館的書記生,是你的部下殺的嗎?這件事做得很壞,我不能不派人查辦。不然,對日本公使不好交代。” “奴才回奏,日本的書記生,不是甘軍殺的,皇太后要查辦,就殺奴才好了!甘軍一個不能殺,如果殺一個,一定會兵變。” 慈禧太后勃然變色,但未發作。想了又想,戒心大起,自己告訴自己,照此光景,必得先安撫他一番,免得他生異心。 以後拿他如何處置,得跟榮祿商量了再說。 “事已如此,查辦也查辦不出什麼來。你跟你部下果然忠心報國,就該盡心盡力,把洋兵擋住。” “是!”董福祥得意洋洋地說:“奴才沒有別的能耐,就會殺洋兵。” “好!只要打勝洋兵,朝廷決不會虧負你們。”慈禧太后說,“你跪安吧!”

等退了下來,端王已經回府,不過派人等著董福祥,留下一句話:“請董大帥馬上到府裡去。” 一到端王府,端王降階相迎。董福祥“獨對”的經過,他已經接到報告,笑容滿面地,左手拉著董福祥的左手,右手在他背上大拍,“好!”端王伸一伸大拇指,“你真是一條好漢! 帶兵的大帥都能像你一樣,洋人再多也不管用了! ” 董福祥少不得先謙虛、後慷慨,摩拳擦掌地恨不得即時就能跟洋人一見高下。而正談得興高彩烈時,有個衛士悄然來報,說榮祿在軍機處坐等,有緊要事件相商。 到了軍機處,只見自禮王世鐸以下,除剛毅以外,所有的軍機大臣都在,榮祿面色凝重,找不出半絲笑容。 “星五!”他叫著董福祥的別號說,“你的隊伍不必再守永定門了,都調回南苑去駐紮。”

董福祥大為詫異,不知何以有此命令?視線掃過,只看到啟秀一個人的眼神中有同情之意,心中更覺不快。於是毫不考慮地答道:“從前我受中堂的節制,今天面奉諭旨,要打洋人,只能進,不能退!” 這是公然抗命,但以諭旨為藉口,將榮祿的嘴堵住了,他只言不發,起身往外就走,大聲說道:“遞牌子!我馬上要見太后。” 一遞牌子,當然“叫起”,激動地面奏經過,指責董福祥今日能抗命,明日便能抗旨,認為不能置而不問。 “你先別氣急。”慈禧太后很冷靜地問,“你要我怎麼做?” “奴才請皇太后、皇上頒一道朱諭,著奴才責成董福祥即日移駐南苑。如果皇太后、皇上不頒這道朱諭,請傳旨,撤掉奴才統率武衛軍全軍的差使。” 這等於以去就作要挾,慈禧太后自然將順他的意思,命皇帝照他所說,寫了一道朱諭。

回到軍機處,董福祥還在,榮祿冷冷地說道:“你說面奉諭旨,我也面奉了諭旨,而且是皇帝承皇太后之命,親筆所寫的朱諭。喏,你看去。” 董福祥本來隻字不識,如今也念了幾句書,這張很簡單的朱諭還能看得懂。看完將朱諭繳回,未作表示。 “你遵不遵旨?” “自然遵。” 受了屈辱的董福祥,自然心有不甘,回到營裡,先找“軍師”,正是相交有年,不久才翩然來訪的李來中。董福祥的不甘屈居人下的本心,偏執剛愎的性情,以及嫉恨袁世凱、聶士成而造成恨洋人的因由,李來中無不深悉,對症下藥,一夕之間說動了董福祥。加以他的部下,早就有義和拳混在其中,浸潤蔓延,已成甘軍與義和拳不分之勢,因而董福祥與李來中亦就不可須臾離了。

“星公,此事無足介懷。”李來中說,“事機迫在眉睫,榮中堂馬上就要失勢了,不必理他!” “何以見得?” “團中弟兄,今天燒了外城姚家井二毛子的房子,又燒了彰儀門外的跑馬廳。步軍統領知道這件事,可是不敢上奏。明天,還要派兩個弟兄到東交民巷去顯顯威風,如果洋人敢有舉動,正好藉此起事。那時,慈禧太后一定會召見端王,有他出來主持全面,自然能壓住榮中堂。” “那麼,那時候我該怎麼辦呢?” “星公該上奏,圍攻使館,只要慈禧太后點一點頭,回駐南苑的朱諭,自然而然就作廢了。” “嗯,嗯!”董福祥說,“端王倒問過我幾次,圍攻使館有沒有把握?我答得很含糊……。” “不!”李來中搶著說道:“星公要答得乾脆,就說十天之內,必可攻下。”

“行嗎?”董福祥困惑了,遲疑著說:“洋人有炮。” “咱們也有炮,是大砲。” “不錯,”董福祥說,“可是大砲歸榮中堂管著。” “嗐!”李來中皺著眉說,“星公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到了那時候,星公奏請調用大砲,榮中堂敢不給嗎?”董福祥恍然大悟,“對,對!”他連聲說道,“如果他敢刁難,我就面奏,本來可以打下使館的,只是榮某不給大砲,戰事沒有把握。倘或失利,可別怪我。” 於是,董福祥即時又趕到端王府,說奉旨回駐南苑,實由榮祿袒護洋人,暗中有妥協之意。如今遵旨與否,聽端王一言而決。又說,聯軍入京,已是兵臨城下,和戰大計,若再遷延不決,必受其殃,亦希望端王能夠切諫慈禧太后,早發明旨。

“戰是一定要戰的。可恨的是,怕洋人的窩囊廢太多,上頭還不肯明詔宣戰。這該怎麼辦呢?” “有法子!”輔國公載瀾說,“咱們把事情鬧大,來教上頭不能不宣戰。” “這倒是個法子。”端王載漪點點頭。 “此法甚妙!”董福祥心想,事情一鬧大,甘軍就可不撤,自己的面子立即便能保住,所以極力慫恿著說,“諒使館洋兵,不過幾百人,何足為懼?” “星五!”載漪鄭重問道:“如果要攻使館,你到底有沒有把握?” “怎麼沒有?至多十天。不過,這是就目前而言,等洋兵一增援,可就難說了!” “兵貴神速,原要掌握先機。”載漪似通非通地談論兵法,“如今大家都恨洋人,所謂哀師必勝,正宜及鋒而試。” 就這時候,慶王來請載漪到總理衙門議事,他交代載瀾跟董福祥商量攻使館的一切細節,自己坐轎去赴慶王之約。

見了面,所議的是兩件事,一是如何慰撫杉山彬之被戕,一是發照會慰問各國使館,不必因杉山彬的事件而恐慌,朝廷必能保護各國使館。 “不能這麼說!”載漪大搖其頭。 “那麼,”慶王低聲下氣地問道,“該怎麼說呢?” 端王想了一下,昂著頭說:“第一,不必用什麼照會,'飭知'就可以了!第二,各國使臣在華,要安分守己,不准傳教,更不准袒護教民。所有拆毀教民的房屋及洋人所用的教堂,姑準自行備款興修。” 聽此一說,在座的慶王跟步軍統領崇禮,面面相覷,半天作聲不得。比較還是崇禮敢言,“王爺,”他說,“傳教載在條約,跟洋人辦交涉,恐怕不能這麼魯莽。” “什麼叫魯莽?你倒想個不魯莽的法子我看看。如今有三千洋兵馬上要來攻京城了,你能讓他退兵嗎?” “老二,”慶王接口,“咱們這麼好言商量,正是要他退兵。” “如果不退呢?” 慶王想了一下答說:“先禮後兵,亦未為晚。” 載漪不響了,意思是勉強讓了步,於是總辦章京便提一句:“還有杉山彬的案子。” “那還管它!”載漪大聲說道:“咱們不問他們做奸細的罪名,就很客氣的了!” 杉山彬是日本公使館的書記生,並非中國官員,出永定門去接應聯軍,是他分當該為之事,何得謂之“做奸細”?大家覺得他腦筋不清楚,無可理喻,只有保持沉默。 “先辦一件事吧!”慶王作了個結論,“杉山彬那件案子,只有明天再說。” 到了第二天,各行其是,朝廷連頒六道上諭,一道是“姦匪造作謠言,以仇教為名,擾及良善”,亟應嚴加剿辦。並著駐紮關外的宋慶,督飭馬玉昆一軍,刻日帶隊,馳赴近京一帶,實力剿捕。調馬玉昆進京,是想用他來代替董福祥,防守京城。 一道是“日本書記生被害之案,地方文武,疏於防範,兇犯亦未登時拿獲,實屬不成事體,著各該衙門上緊勒限嚴拿兇犯”。意思是不承認杉山彬為甘軍所害。 一道是“京師地面遼闊,易為匪徒藏匿,著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五城巡城御史,一體嚴查,保護地面”。其中雖有“拳匪滋事”的字樣,但未明責義和團。 又一道:據直隸總督裕祿奏報,有洋兵千餘將由鐵路進京。現在各國使館先後派來的兵,已有一千以上,足資保護,倘再紛至沓來,後患何堪設想?即將聶士成一軍全數調回天津,扼要駐紮,倘有各國軍隊,欲乘火車北行,責成裕祿設法攔阻。大沽口防務,責成原任天津鎮總兵,現任喀什噶爾提督羅榮光戒嚴,以防不測。最後特別警告:“如有外兵闖入畿輔,定惟裕祿、聶士成、羅榮光是問!” 此外還有設法修復鐵路、電線,平抑米價等等上諭,都可以看出,朝廷的本意,在力求安定。對義和拳區分為拳民與拳匪兩種,安分的是拳民,滋事的便是拳匪,應該“嚴加剿辦”。而剿捕的任務,賦予在關外的馬玉昆,對現駐京師的董福祥及甘軍隻字不提,無異表示,甘軍與拳匪無別,不但不配負剿匪之責,甚至必要時甘軍亦當在被剿之列。 “這都是姓榮的搞的把戲!”董福祥憤憤地說,“不把這個人打下去,咱們永出不了頭了!” “不然。”李來中很冷靜地,“關鍵是在太后身上,榮某人完全聽太后的,太后年紀大了,還不怎麼願意跟洋人翻臉。如果太后真的要打洋人,榮某人還不是乖乖兒聽著。” “照這樣說,最要緊的就是要想法子讓太后跟洋人翻臉?” “一點不錯!星公,你別忙,如今有個極好的機會,運用得法,足以改變大局。不過,先得大大地花一筆錢。” “要多少?” “起碼得一萬銀子。” “一萬銀子小事。” 董福祥立即找了管糧台的來,當面囑咐,備一萬銀子的銀票,立等著要。甘軍的餉銀甚足,萬把銀子,取來就是,李來中收好了,悄然出營,直往八大胡同而去。 到得賽金花所張艷幟的陝西巷,靠近百順胡同有家“清吟小班”,叫做“梨香院”,李來中一進門便問:“王四爺來了沒有?” “剛來。”伙計答說,“請到翠姑娘屋子裡坐。” “翠姑娘”花名翠兒,有個恩客叫王季訓,便是李來中要找的“王四爺”。一進了屋子,主客杳然,只聽得後面小屋中嬌笑低語,夾以喘息之聲,想來是王季訓正跟翠兒在溫存。 見此光景,李來中正中下懷,急忙退了出來,向緊跟著來招呼客人的老媽子說:“你跟王四爺說,我在'醉瓊林'等他吃飯。” “坐一會,李爺!幹嗎這麼急匆匆地。” “不方便!”李來中笑一笑說,“回頭跟王四爺再一塊兒來。” 說完,揚長而去。到了巷口的醉瓊林,挑了最偏裡,靠近茅房,沒有人要的一個單間坐下,點了兩樣菜,要了一壺酒,邊吃邊等,等一壺酒快完,方見王季訓施施然而來。 “怎麼找這麼一個地方?” “噓!”李來中兩指撮唇,示意小聲些。 王季訓會意,不再多說。等伙計遞上菜牌子來,悉聽李來中安排,酒菜上齊,伙計退出,順手放下了門簾,王季訓方始開口。 “老李,你來得正好!我不方便去找你,急得要命。” “喔,有事?” “沒有別的事。翠兒一家老小從天津逃到京里來了。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這是個跟我要錢的題目。” “錢,你不用愁。”李來中取出銀票來,抹一抹平,擺在面前。 王季訓伸頭一看,“好傢伙!”他說,“一萬兩!'四大恒'的票子。” 一語未畢,李來中連連搖手。王季訓知道自己失態了,不知不覺間又提高了聲音。縮一縮脖子,愧歉地笑著。 “這兩天有什麼消息?” 所問的消息,是指榮祿所接到的電報。王季訓是個捐班的候補縣丞,天津電報局的“電報生”出身,為榮祿掌管密碼,已有好幾年。凡是各地與榮祿用電報通信,都要經他的手,所以得知許多機密。只以年輕佻撻,風流自喜,終年在八大胡同廝混,有限的薪水,何足敷用?因而為李來中乘虛而入,早就買通了。 “消息很多。你要問那一方面的?” “江蘇方面。”李來中問,“羅嘉傑可有復電來?” “有。” “怎麼說?” “沒有說什麼,只說已接到榮中堂的電報,親自到上海去打聽各國的態度。” 李來中放心了,“有沒有提到,什麼時候再電複?”他問。 “沒有。”王季訓又加了一句:“照規矩說,像這樣要緊的事,不會耽擱得太久。” 李來中沉吟了一會,將銀票往前推了推,壓低了聲音說:“四爺,有件事,只要你舉手之勞。辦成了,這一萬銀子就是你的。” “好!你說。”王季訓一隻手伸到銀票上。 李來中的動作比他更敏捷,輕輕一抽,將銀票收回,湊過臉去說:“請你造一個假電報。” “怎麼造法?” “假造一個羅嘉傑的電報。” “這,”王季訓問道,“怎麼說?” “怎麼說,你先不用管。”李來中又說,“你別怕,包你一點責任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責任呢?”王季訓用手在項後砍了一下,“這要發覺了,是掉腦袋的罪名。” “包你腦袋不掉,照樣能吃花酒,照樣能親翠兒的嘴。” “老李!”王季訓笑道:“我是孫悟空,你就是如來佛,什麼事翻不出你的手掌。說實話,你本事大,不怕,我可怕!有一萬兩銀子,我有好一陣舒服日子過。可是,日子要過得舒服,第一就是能夠安心。你說,怎麼讓我安心?你說得我信了,我就乾!” 李來中一面聽,一面深深點頭,“好!咱們倆一言為定。我說得不對,你不干我不怨你。四爺,我先問你,如今南邊的電報怎麼來?” “南邊的電報,有兩條線,一條陸線,一條海線。陸線,現在到不了京里,因為電線桿讓義和團拉倒了,保定也不一定能通。海線呢,有兩處,一處通天津,現在天津亂得一塌糊塗,也不必談了。再有一處是通山海關,歸駐紮在那裡的副都統管。這兩天南邊有急電,都是先通到山海關,再派快馬送到京里。” “那麼,我再問你,山海關拿電報送到,你照樣譯出來,送上去,可有責任可言?” 王季訓愕然,“這有什麼責任可言。”他說:“送來了,我不譯不送,才有責任。” “那就對了!山海關那面是我的事,反正總有一份電報給你,你譯了照送,這一萬銀子就是你的。” “那,”王季訓不信似地問,“有這樣容易的事?” “當然還要費你一點心。”李來中略想一想說:“有兩個辦法,你自己挑一個:一個是,你們那裡跟羅嘉傑通電報的密碼本,借出來用一下;一個是,我拿一個稿子給你,請你譯好交給我。” “密碼本不便拿出來!”王季訓很快地答說,“就拿出來,你也不知道用法,因為密碼是每天不同的。這樣,你拿稿子來,我替你譯,稿子呢?” “得要明天一早給你,送到什麼地方?” “送到我下處。”王季訓說,“明天上午我不當班,正好辦這件事。” “好,就這麼說!”李來中將銀票捏在手中,起身掀簾子,向外喊一聲:“拿紙片!” 在京師,老於花叢的都知道兩句詩:“得意一聲'拿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因為“點燈籠”是姑娘不留客,不得不去,難免傷心,而“拿紙片”不是飛箋召客,便是“叫條子”,自是得意之事。但李來中此時吩咐“拿紙片”,卻大出王季訓的意料,不是叫局,只是要一張紙片可以寫字而已。 “四爺,你寫一張收條給我,收到一萬銀子。” “好,好!我寫,我寫!” 等王季訓欣然提筆欲下時,李來中又開口了,“請慢一慢,我念你寫'茲收到日本公使館交來庫平銀一萬兩正。'” “怎麼?”王季訓大為驚疑,“這是什麼意思?” “明人不做暗事,四爺,我老實告訴你,託我辦這件事的人,是這麼交代的。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人家也要防一防。你只要照我剛才的話做到,我們那裡自然會知道,這張收據我塗銷了還給你。你既然沒有讓朋友上當的心,大可坦然。四爺,你要明白,我們是辦事,不是想害你。我跟你無怨無仇,張羅一萬銀子來換你這張收據為的是要抓你一個把柄,我不成了瘋子了?” 話說得很透徹,細想一想,對方似乎亦不能不出此防範的手段。不過有一點卻還須澄清,“我照辦了沒有,你們怎麼會知道?”王季訓問,“倘或你們那裡沒法兒證實,就以為我玩花樣,告我一狀,說我私通外國,那可是有冤沒處訴的事。”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知道。白花花的銀子,到底一萬兩! 怎能做沒把握的事。 ” 王季訓沒話可說了。 “好吧!就這樣。”他照李來中的意思,提筆寫好,一張紙換一張紙,各得其所而散。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