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99章 第九十八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2382 2018-03-13
張之洞終於一瞑不視了。就在這天,宣統元年八月二十一晚上九點多鐘。他最後的遺言是:“我生平學術、治術,所行只十之四五;心術則大中至正。” 當天晚上從北府開始到張之洞的同鄉京官、門生故舊,都接到了報喪條。電報局大為忙碌,發往湖北的明碼電特多,大半是報此噩耗的,此外發往上海的密電亦不少。到了深夜二點鐘,慶王府送來一個密碼電稿,發電的不知是慶王奕劻還是貝子載振,但收電的一方很清楚,是在彰德的袁世凱。 到得天明,軍機進見,第一件事自是談張之洞的身後,鹿傳霖一面流淚,一面轉述張之洞臨終以前幾天,如何惓惓於國事。攝政王嗟嘆了一會,開始談入正題。 首先要決定的是,軍機大臣從行新官制以來,已非差使,而是專職。如今出了空缺,該由誰來補?

“張中堂保薦誰沒有?” “保薦了。”奕劻答說:“一個是戴少懷,一個是陸鳳石。” 軍機大臣雖改為專職,規例未改,同治初元以來,一向是親貴掌樞,下面是兩滿兩漢四大臣。張之洞保薦的當然是漢大臣,而且籍隸南方,恢復了兩漢軍機一南一北的舊例,一個是法部尚書戴鴻慈,廣東人,一個是吏部尚書陸潤庠。 “陸鳳石我另外有借重他之處。”攝政王說:“不如用戴少懷吧!慶親王你看怎麼樣?” 奕劻知道攝政王已選定陸潤庠為皇帝啟蒙的師傅,表示贊成:“我也是這個意思,而且戴少懷懂洋文,辦理交涉事件也方便些。” 接下來談卹典。攝政王自動表示,應該格外從優,因為他亦微有所聞,張之洞的病是碰了他的兩個釘子氣出來的,所以藉此補過。當時交代,賞陀羅經被、賜祭一壇,晉贈太保,派郡王銜貝勒載濤帶領侍衛十員前往奠酒,入祀賢良寺,賞銀三千兩治喪,兩子一孫,升補官職。這些都是即時可以決定的,只有諡法,得要交內閣議奏。

內閣四大學士,除了張之洞,孫家鼐病得已經在拖日子了,那桐、世續對此根本不關心,所以由協辦大學士榮慶跟鹿傳霖兩個人商量。鹿傳霖很坦率地表示,張家親族希望能諡文襄。 “諡文忠不好嗎?”榮慶訝異地問。 李鴻章、榮祿都諡文忠,而這兩個人都是張之洞不怎麼佩服的,尤其是李鴻章,易名相同,更為張之洞所不願。但在他人看來,論事功聲望,“張文忠”自然不及李文忠,張之洞的門生中,懂得這個道理的,自然亦不願老師的聲名,相形遜色。要求用文襄,那就猶之乎左宗棠與李鴻章,各有千秋了。 鹿傳霖自然不便說破本意,只這樣答說:“文忠雖好,文襄難得。” “有武功才用襄字……。” “戡平大亂曰襄。”鹿傳霖搶著說道:“香濤在兩廣,不也有武功嗎?而且,那是打法國人。”

如果說這就是武功,那就無一督撫沒有武功了。榮慶因為張之洞出缺,他才是坐升大學士,顧念這一點淵源,也就不再辯駁了。 張之洞去世消息一到武昌,湖北的好些要員紅人,諸如提學使高凌霄、官錢局總辦高松如、江漢關道齊耀珊、江夏縣知縣黃以霖,久受張之洞的栽培蔭庇,無不悲痛萬分。至於第八鎮統制張彪,接到北京張府來的電報,則一慟而絕,灌薑湯、掐人中方醒過來的。 張彪之於張之洞的情分,不是知遇之恩四個字所能概括的。此人太原府人氏,出身寒微,據說是張之洞當山西巡撫時的轎班,因為生得相貌不俗,言語清楚,而且忠實可靠,所以張之洞將他在巡防營補了名字,一步一步提拔他做個哨官,替他起個號叫“虎臣”,派為貼身的馬弁,出入上房,亦不避忌。

張之洞前後三娶,第三位續弦夫人是名翰林山東福山王懿榮的胞妹,歿於光緒五年,其時張之洞已入中年,而做了祖父,便未再娶,不過妄媵甚多,也常偷丫頭。其中有個使女凜然不可犯,真如俗語所說的“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張之洞反倒另眼相看,命老姨太認作義女,匹配張彪,而得了個“丫姑爺”的雅號。 張之洞在仕途中一帆風順,張彪亦就水漲船高,與吳元凱並為“南皮愛將”。但到了兩官回鑾,推行新政,遠派勳臣之後及大員子弟,赴日本學習陸軍,光緒二十九年並派鐵良、鳳山、段祺瑞、馮國璋、張彪、黎元洪等人赴日參觀大演習,這一來,吳元凱相形遜色,湖北的軍權,便逐漸歸張彪所掌握了。 是如此親如骨肉的關係,所以張彪“上院”向陳夔龍請假,要到京里去奔喪。陳夔龍沒有准他,衝人在位而老成凋謝,人心不免搖動,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誰來指揮新軍?張彪無奈,只得另外想法子去盡孝心。

第一件大事是替張之洞找一口好棺木。四處打聽,知道熙泰昌茶棧,有口沉香木的棺木,張彪花了一萬二千兩銀子買了下來,派管帶四員護送,由陸軍特別小學堂監督劉邦驥押運,乘頭等車連夜運到京里。當然,棺價是由張彪孝敬。 及至諡文襄的恩旨發布,湖北政學紳商各界在奧略樓設靈堂吊奠,張彪則在尚未落成的抱冰堂獨設靈堂,一天三次拜供,都是自己照料,還請和尚來做佛事,披麻戴孝,哀哭盡禮。有些衙署公所,譬如像漢陽鐵廠之類,單獨設祭,張彪亦必趕去招呼弔客,而且代表家屬答禮,儼然孤哀子的身分。 八月二十七那天,抱冰堂上格外熱鬧,香煙繚繞,鐃鈸齊鳴,僧道尼姑分三處念經,是張彪為張之洞做首七。到了近午時分,來了七八乘大轎,一連串的小轎,小轎中是青衣侍兒,扶出大轎中的太太們,到靈前一齊跪倒,放聲大哭。遊客無不詫異,細一打聽,才知道是張彪的太太,約齊了曾受“張文襄”知遇的道府內眷,前來哭奠。這在官場中,亦算新樣,真正妒煞了“到死不識綺羅香”的楊士驤!

由於伊藤博文在哈爾濱為韓國志士安重根被刺殞命的消息,佔了報上許多篇幅,以致張府喪事的風光,就顯得遜色了。 開吊那天,自攝政王載灃以下,叫得出名字的王公大臣,無不親臨致祭,磕完頭、吃完素面,不想走的弔客盡可找熟人聊天,或者欣賞輓聯,令人讚賞不絕的,不知凡幾,但令人矚目的,卻是榮慶的一副:“生有自來,死而後已;斯文未喪,吾道益孤。” “我看,最後一句要改兩個字。”有人說道:“漢人益孤。” “何以見得?”另有人問。 “你看,戴紅頂子而掌國政的,盡是旗人。” 果然,數一數十二個部中,漢人只得四個尚書,宗人府、內閣、軍諮處、籌辦海軍處這些衙門,更是旗人的天下。 “兩位老兄,”有第三者插口:“不是漢人益孤,是旗人益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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