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第34章 第三十四節

慈禧全傳·瀛台落日 高阳 2653 2018-03-13
這是特為佈置的一間臨時藏嬌之處,一個小小的院落,南北相對,各有三間平房。南屋漆黑,北屋卻是燈火通明,掀開棉門簾,暖氣撲面,滿室如春,立刻就覺得皮袍子穿不住了。 “好暖和!”載振四面看了一下,感覺屋中似乎少了一樣東西,想一想才記起,北方入冬,沒有一家不生火爐的,只要一進屋就看得見,唯獨此屋不然,所以他奇怪地問:“爐子生在那兒啊?” “沒有生爐子。”段芝貴說:“是用得洋人的法子,安上暖氣管子,比爐子來得乾淨,也沒有火氣。” “喔!”載振問道:“暖氣從那兒來呢?” “外面用鍋爐燒水,用管子把熱氣接進來就是。” “這好!”載振毫不思索地說道:“府裡也得裝。香巖,這件事,就託你了。”

“是!馬上就辦。貝子請里屋坐。” 段芝貴一面說,一面掀開西屋的門簾,一個梳著條長辮子,約莫十八九歲的丫頭,當門請了個安,笑吟吟地喊一聲:“振大爺!” 載振的感覺立刻又不同了,似乎到了八大胡同第一流的滑吟小班裡。跨進去一看,靠裡擺一張大銅床,衾枕俱全,床前是梳妝台,對面壁上懸著一堂屏條,題名《四美圖》,是乾嘉時仕女名家改七薌的手筆。靠窗擺一張條案,不過上面不是花瓶、香爐之類的陳設,而是乾濕果子、各種洋酒。此外屋子正中還有張通稱為“百靈臺”的獨腳圓桌,雖是紫檀大理石的桌面,但摸上去濕潤如玉,自然是因為有暖氣管子的緣故。 “她叫錦兒。”段芝貴指著丫頭對載振說“讓她招呼吧!我不打攪了。”

“費心,費心!”載振說:“我息一會就出去。” “請貝子儘管休息,外面我會安排,就說貝子已經回行館了。護衛隨從,我亦會好好招呼,不必讓他們等了。到時候,我親自送貝子回去。” “那可是再好也沒有!”載振再一次拱手道謝:“一切費心,領情之至。” “不敢當,不敢當!”段芝貴請安回禮,然後退後兩步又關照錦兒:“你可好好招呼。” “是!”錦兒答應著,轉臉說道:“振大爺,寬寬衣吧!” “對了!”載振說道:“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來。” 達官貴人出門,照例有貼身聽差,攜著衣包,以便飲宴時換著便衣,如逗留時間較長,或者“三、九月,亂穿衣”的天氣,攜的便衣還不止一套。至於載振之流的頭號絝褲,半天作客,要帶個大衣包,因為不定玩什麼,譬如興致來了,粉墨登場,戲眼裡面就得看天氣襯緊身的短衣,就是不玩什麼,文文靜靜地飲酒談心,到了時候,也得換套同樣質料的衣服,顏色、花樣粗看無異,細察才知不同,譬如“歲寒三友”的花樣,梅花必已由蓓蕾變為盛開。這也是“擺譜”,不過擺在暗處,就比明擺更透著高一等了。

段芝貴辦這趟差,是有整套佈置的,載振的衣包早已取來了,錦兒伺候著為他卸去紫貂“臥龍袋”狐嵌皮袍,換上一套夾襖褲,外罩一件極薄的絲綿袍。更衣既罷,滿身輕快,載振走到條案邊,親自倒了半杯白蘭地在敞口的水晶大酒杯中,雙手捧著,一面搖晃,一面慢慢吸飲,視線卻只隨著錦兒的身影在轉。 “你今年多大了?” “一過年就是整數了!”錦兒答說,同時轉過身來。勢子太猛,長長的辮子一甩,幾乎打著載振的眼睛。 “這麼說,今年十九。”載振問道:“可有了婆家?” “不知道。”錦兒的聲音很低、很快,而且又回身去做事了,抹淨百靈臺,安設杯筷,共是兩副。 “怎麼?”載振笑著問:“錦兒,你打算陪我喝喝酒?”

“錦兒那有這個福氣。” “我看你長得很體面,是挺有福氣的樣子,我替你做個媒好不好?” 說著,載振一手將她拉過來,一手放下酒杯,便去摸她的臉。錦兒掙扎著,但只是用手護著她的頭髮,怕碰毛了。 “你乖乖的,讓我香一個。”載振抓著她的弱點威脅:“不然,我弄亂了你的頭髮!” 錦兒無奈,閉著眼,撮起嘴唇,讓他親了一下,然後一躍而起,遠遠躲開。 載振哈哈大笑,從荷包裡摸出一枚金錢,揚一揚說:“來! 給你。 ” 錦兒遲疑了一下,終於走了過來,載振拉住她的手,把金錢塞在她手心裡,沒有再羅嗦。 “是金的不是?” “你連金子都分辨不出來?” “不是分辨不出。”錦兒說道:“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錢。”

“別說是你,就大官兒家的太太、小姐也沒有幾個人見過。 這是宮裡老佛爺用來賞人的。 ” “原來是老佛爺賞的!”錦兒既驚且喜,“老佛爺賞了振大爺,振大爺你又賞給我,是不是?” “也可以這麼說吧!” “那,我可真是夠面子了!”錦兒把那枚金錢,緊緊合在雙掌之中,笑著說道:“我得拿回家,讓我娘供在佛堂裡。” 聽這一說,載振打算再給她一個,剛要伸手去探荷包,只聽外面有腳步聲響,接著有人輕聲說道:“你自己進去吧!好好兒伺候,有你的好處。” 語聲未完,錦兒已搶上去打簾子,載振定睛注視,但覺一片艷光,令人不可逼視。楊翠喜進屋,先跟錦兒道謝:“謝謝你。” 錦兒微笑不答,只推一推她的身子,於是楊翠喜才轉臉對著載振。未曾說話,先抿嘴笑一笑,頰上出現兩個極深的酒窩。

“你一定會喝酒。來!”載振指著條案說:“你愛喝那一種,自己挑。” “我那兒會挑?我也不會喝酒,捨命陪君子,有那味兒淡一點的,勞振大爺的駕,給我來一小杯。” “最淡的就是葡萄酒,紅、白兩種,你愛那一種?” “我說不上來。”楊翠喜看著那些洋酒說:“紅的、綠的、黃的、白的,把我眼都看花了。” “要不你來杯薄荷酒。” 載振從葫蘆形的酒瓶中,倒了一杯翠綠的薄荷酒遞給楊翠喜。錦兒已將果碟子移到百靈臺上:“楊姑娘陪振大爺到這兒來喝吧!”她說,“有幾樣熱菜,我去端了來。” 說完,長辮子一甩,錦兒掉身而去。楊翠喜便放出渾身解數,伺候載振喝酒。等四個熱炒,一個白魚紫蟹火鍋都端了上來,錦兒又有話了。

“楊姑娘儘管陪振大爺慢慢兒喝,我在對面屋裡。”她指著屋角一根絲繩子說,“招呼我,拉鈴就行。” 於是長辮子一甩,雙扉緊合,錦兒翩然消失。楊翠喜便將門閂插上,等回過身來時,為載振迎面一把抱住,倒嚇了一跳。 “我的大爺!”她嗔責地,“你摸摸,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你的膽子真校”載振卻之不恭地去摸她的胸前,如磁引鐵,那隻手就此粘住在她胸前。 “是不是,心跳得很厲害?”楊翠喜背一躬,手一撐,從他懷抱裡脫出身來,“大爺,你不要喝酒嗎?請這兒來坐。” “酒是要喝,得有個喝法。你依我的法子我才喝!” “喝酒還有法子?” “當然!”載振涎著臉說:“賞我一個皮杯,怎麼樣?” 楊翠喜搖搖頭說:“我不會!”

“容易得很,我教你!” 說著含了一口薄荷酒,將嘴唇湊過來,要哺到她嘴裡。楊翠喜不願,載振便用強。兩個人扭來扭去,扭到床上,到底讓他灌了她一個皮杯。 “這你該會了吧?”載振笑道:“剛才算我敬你,這會該你回敬了。” “我不來!”楊翠喜裝作受了委屈似的,“倒不如不要你教,這麼一來一往,搞成兩個,我太吃虧了!” “就要兩個才好!”載振甩掉腳上的拖鞋,順勢飛起一腳,踢得帳鉤一聲響,半邊帳門隨即卸了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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