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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突襲劉備

卑鄙的聖人:曹操Ⅴ 王晓磊 4878 2018-03-13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正月,曹操率領新近歸附的揚武將軍張繡、徵虜將軍劉勛進駐官渡。由於董承、劉服的覆滅,朝廷內部潛在的威脅已大大減輕,曹操放開手腳全面備戰: 以河內太守魏種屯駐懷縣一帶,佔據河北要道;建武將軍夏侯惇屯駐敖倉、孟津,防禦西面的變故;厲鋒校尉曹仁駐守陽翟,看守許都門戶;揚武中郎將曹洪進駐宛縣,防禦劉表不測;汝南太守滿寵、裨將軍李通戍守汝南,彈壓袁氏一族和袁術殘餘勢力;琅邪相臧霸、東海相孫觀等躋身徐州北線,牽制青州敵人;伏波將軍陳登駐守廣陵,防備孫策襲擊——各路兵馬占據衝要互相接應,將許都外圍全面保護起來。另外於禁駐守延津、劉延駐守白馬,是為預防河北的最前鋒。等向各處要塞分派完畢,官渡的總兵力還剩不到四萬,這支隊伍就是曹操對抗河北的最後本錢。

與此同時,大將軍袁紹經過漫長的協調和準備也終於正式起兵。以行軍司馬逄紀留守,軍師審配負責糧草運輸;自率精兵十萬、戰馬萬匹南下,以長子青州刺史袁譚兼大將軍長史,以將軍顏良、文丑為先鋒,三部都督沮授、郭圖、淳于瓊統軍,步兵校尉高覽、屯騎校尉張郃、越騎校尉韓荀、參謀許攸、幽州舊將鮮于輔、部將蔣奇、蔣義渠等從軍出征。大軍自鄴城出動,向北岸重鎮黎陽進發,為了體現師出有名,更為了煽動天下割據同聲討伐曹操,袁紹特意命主簿陳琳洋洋灑灑寫下一篇征討檄文①,歷數曹操種種罪惡,發往天下各個州郡,造出極大聲勢。 可當這份檄文傳到官渡之時,曹操卻躺在臥榻上不住呻吟。不知是玉帶詔之事刺激太大,還是被掘墓的梁孝王在天有靈作法報復,從那晚起曹操就落下了頭疼的病根,加之冒著嚴寒趕赴前線,到了官渡便一病不起。大戰在即主帥病倒,全軍上下急得團團轉,但兵戎之事不容耽擱,只好將所有軍報讀給他聽以求處置。

曹操仰面臥著,用浸了涼水的濕布敷著臉,把昏花的眼睛也遮住了,只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些痛苦。繁欽正捧著檄文戰戰兢兢立在病榻前,慢慢吞吞一句一頓地念著,額頭上冷汗涔涔。陳琳這篇檄文太犀利了,字字扎心猶如利劍,不僅罵了曹操本人,還把曹操的祖父曹騰、父親曹嵩罵了個遍,將其醜陋家世添油加醋公之於眾。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父嵩……”繁欽念到這里頓住了,後面的話實在不敢輕易出口。 “休伯莫怕,這又不是你寫的。念吧……繼續念……”曹操哼哼唧唧摁著額頭上的濕布。 “諾。”繁欽抹了一把冷汗,清清喉嚨繼續念,“父嵩乞丐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剽狡鋒協,好亂樂禍……”曹操病怏怏躺著,渾身燥熱就是不出汗,這會兒聽陳琳把他父子說得如此不堪,恨得咬牙切齒,更覺頭痛欲裂,竟不由自主在榻上打起了滾。繁欽嚇了一跳:“主公!您……”

“念!我倒要聽聽他說什麼!繼續念!” 繁欽嚇壞了,萬一把曹操氣個好歹可擔待不起,回頭瞧瞧荀攸、程昱、郭嘉等人,皆滿臉死灰聽得咋舌,卻都不好阻攔。繁欽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緻慘苛,科防互設;罾(zeng)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 “氣煞我也!”曹操把敷臉的濕布拋得老遠,“豎子陳琳,我非殺爾不可!” “病體要緊,主公息怒……”所有人都圍了過去。 曹操似被病痛和檄文折磨得神魂顛倒,張開雙手將荀攸、郭嘉等盡數推開,齜牙咧嘴道:“念!繼續念啊……”

繁欽臉都綠了,哪還敢往下讀,跪倒在地:“此乃狂生的悖逆之語,不聽也罷。主公萬萬保重身體……” 曹操感覺腦袋快要漲裂了,雙手抱頭不住搖晃,兀自嚷道:“放屁!我叫你念你就繼續念,不念我先宰了你!” 他這麼說誰還敢勸?繁欽也不多說什麼了,任憑曹操吼喊亂叫,把心一橫跪在那裡滔滔不絕往下讀:“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餘眾,覆亡迫脅,權時苟從;各被創夷,人為仇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眾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前面歷數曹操之惡,後面則是炫耀袁紹兵馬之強,簡直將其誇為神兵天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彷彿吹一口氣就能使曹操灰飛煙滅。也不知繁欽是賭氣還是豁出去了,放開喉嚨念了個抑揚頓挫,直到最後“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佈告天下,咸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這篇氣勢洶洶的大作才算完。

“啊……”曹操大叫一聲,身子一翻,從臥榻摔到了地上,立時昏死過去。眾親兵可慌了神,曹純、許褚搶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前胸、又是捶後背。郭嘉扯著繁欽數落道:“他讓你念你就念,你怎這麼實心眼兒啊!還抑揚頓挫的!主公若有個三長兩短,就是把你全家宰了賠得起嗎?!” “咯嘍……”繁欽聽罷喉頭一響、白眼一翻、身子一癱——又暈過去一個! “都這時候了,你數落他幹什麼呀?”程昱也急了,“快把繁欽抬出去,先救主公。”大帳中吵吵嚷嚷亂作一團,抬人的抬人、搶救的搶救,素來穩重的荀攸都急得直拍腦門,一個不留神,這位大軍師竟叫士兵絆了個跟頭。 哪知就在混亂之際,曹操突然雙目一睜,推開搶救的衛士,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緊鎖的眉頭也展開了、蒼白的臉色也紅潤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額角的汗水順著臉頰瀑布般淌下來,一身單衣早已浸透了,這憋了好幾天的汗總算出來了。

“主公……”所有人都瞠目結舌愣住了。 “哈哈哈……”曹操連喘幾口大氣,突然仰天大笑起來,把單衣脫下團了個球,擦著渾身上下的汗水。 “主公,您的頭疼……” “好啦!”曹操笑呵呵敲了敲腦殼,“陳孔璋這篇檄文罵得我通體大汗,真真勝似良藥。哈哈哈……” 曹純不敢怠慢:“大冷天的中了卸甲風更不得了,趕緊給主公拿新衣服來。”曹操拭去了汗水,又用熱水擦身,最後換上一襲幹乾爽爽的衣服,把散亂的髮髻重新梳好,端端正正往帥案後一坐——精神抖擻,儼然病已痊癒。 “恭喜主公康復!”郭嘉趕緊說好話。 曹操趨身撿起那份檄文,又看了一眼:“好個陳孔璋,想當年在何進幕府時也有些交情,如今竟這樣損我。嘿嘿嘿,不過文章寫得再漂亮也是舞文弄墨紙上談兵,打仗還要看真本事!”郭嘉也譏諷道:“袁紹繁文縟節不切實際,都什麼年月了,打仗竟然還發戰書。”

“此言差矣,”曹操一陣冷笑,“朝廷和公理都在咱手上,他起兵打我就是以下犯上興兵攻闕,若不炮製篇文章,怎麼算是師出有名?你們聽聽,能得我首級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他還真看得起我哩!我要是寫檄文罵他,就說'得袁紹首級者,賞絹一匹、牛一頭、五銖一百文',他那點兒身價,在我眼裡也就值這麼多啦!” “哈哈哈……”一句話說得帳中文武捧腹大笑。又見帳簾一挑,主簿王必垂頭喪氣走了進來,抬頭間見曹操威風凜凜坐在案前,差點兒跌坐地下:“主、主公,您……您……” “病好了,託了袁紹、陳琳之福啊!” “蒼天保佑!蒼天保佑!”王必喃喃慶幸,臉色又忽然凝重起來,“劉岱、王忠剛從徐州回來了。”

“怎麼樣?”曹操甚是關切。 王必愁眉苦臉道:“唉……敗了!部眾盡被殺散,王忠還受了傷。吳敦、尹禮、孫康三路堵截昌霸,卻顧念舊情圍而不戰;泰山呂虔倒是跟徐和、郭祖那幫賊人打得不可開交。劉備趁亂兵進小沛,派孫乾渡河聯絡袁紹。” “咦?”程昱有些不明白,“大耳賊昔從公孫瓚、又曾助孔融,不是與袁家有仇嗎?” “哼!”提起這個,曹操氣不打一處來,“我以他為豫州牧,他一上任就舉袁譚為茂才,關係早就掛上了。當初我還以為他替我緩和矛盾,現在才明白,那全是給他自己鋪路……立刻點兵,我要親自率軍去打劉備!”此言一出眾人大驚失色:“主公的身體……” “我現在沒病了。”曹操擦著額頭的汗水,“不除掉這個心腹之患,我哪裡敢生病?”

“即便如此,攻打劉備也似有不妥。”曹純滿面困惑,“與主公爭天下者乃是袁紹,今河北大軍已出鄴城,主公若率部往東則官渡無帥。倘若袁紹大舉渡河,我軍如何應對?” “嘿嘿嘿,”曹操手捻鬍鬚瞇了瞇眼睛,“袁紹是想爭奪天下,難道大耳賊就不想嗎?這傢伙胸有城府之深、心懷山川之險,行事縝密遠在袁紹之上,今不取之,日後必成大患!” 王必又道:“劉玄德長腿將軍屢戰屢敗,現在不過只佔了下邳、小沛二地,應該不至於為害。” “屢戰屢敗不算什麼,”曹操意味深長沉吟道,“但是屢敗屢戰就不可忽視啦……” 荀攸、程昱紛紛點頭,郭嘉更是剖析道:“袁紹生性遲疑誤事,加之十萬大軍行動遲緩,行軍速度必然緩慢,即便到了黎陽也不會輕易過河。劉備反叛新起,眾心未附,主公於此時突發奇兵,必然一舉而定。”

曹純、王必等還是不甚理解,喃喃道:“劉備之叛所為袁紹,袁紹若破劉備自定,何必廢此一舉?從官渡至下邳往來有千里路程,倘若戰事耽擱不能轉回,豈不誤了大事?” “你們吶,真該好好參悟一下大耳賊的心術嘍……”曹操原先不明白,現在卻把劉備徹底看透了,“我封他為豫州牧、加為左將軍,與之推心置腹共謀平定天下,這樣的厚遇應該無以復加了吧?可他還是要反……難道袁紹還能比我對他更好嗎?還能給他更大的官嗎?劉備既然不甘於跟著我,也一樣不可能甘於跟著袁紹!”曹操眼睛乜斜,愈加冷峻,“對他來說袁紹跟我一樣,都是暫時的朋友。若我被袁紹擊敗,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所以劉備必定要在袁紹敗我之前有所圖謀,趁著我們打得不可開交之際,搶占地盤積蓄自己的實力,現在不已經到小沛了嗎?小沛北有兗州、東有徐州、西有豫州,咱跟袁紹對峙個一年半載,中原之地就能被他蛀空了!那時候不論我跟袁紹誰贏了都得再跟他玩命……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立刻起兵,先把這個趁火打劫的大耳賊擠出局,然後踏踏實實跟袁紹鬥。” 經這一番點撥,曹純、王必等默默點頭,似乎明白點兒了。 “此番往返必須迅速,我爭取在一月之內得勝而還。”曹操說話間已抓起一支大令,“現在需有人進駐鄄城,防止袁紹通過此道援接劉備……” “我去!”程昱早憋著立功呢,不等他說完就把令箭搶了過去。 “仲德好心急啊!” “主公不必說了,我這就率部下七百兵士趕赴鄄城,監控往來兵馬。待主公平滅劉備之後,我就繼續駐紮那裡,防備袁紹繞道來襲。”鄄城在白馬以西,也是兗州的沿河重鎮,程昱深知其中利害。 曹操見自己要囑咐的話全被他說了,甚感滿意:“就是這樣!但你的兵力太少,七百人哪裡夠用?我再撥你兩千兵。” “我看不必啦!”程昱把手一擺,毅然道,“袁紹擁有十萬之眾,自以為所向無前。若是大兵殺過河來,知我兵少必定不屑於來攻,繞鄄城而行,我便可以趁機騷擾搗亂。主公若給我增兵,他就不能不攻鄄城了。三兩千人再勇也抵不住數万,到時候不但在下戰死,官渡也失了寶貴的兩千兵,兩處受損那又何必呢?我就用這七百人守城,倒要看看他能把我如何!” “壯哉!”曹操一拍桌案,“君之膽色過於孟賁、夏育(古代著名勇士)也!我現在就修表,加封你為……”每逢曹操說到修表一類的話,繁欽早就拿起筆等著了,這會兒卻不見其踪影,“嗯?休伯哪裡去了?” 叫你嚇暈了唄!郭嘉、程昱捂著嘴不敢樂,荀攸一臉尷尬道:“繁休伯剛剛染了點兒急病,恐怕得養一陣子了。這行文的差事暫時交予徐佗吧。” “不要那誤事之人,”曹操一皺眉,“你把路文蔚調給我用一用。”路粹如今擔任軍師祭酒,跟著荀攸處理軍機,“叫他替我起草一份表章,加仲德為振威將軍。” “謝主公!”程昱當仁不讓安然領受,“屬下這就起兵。” “我也得出發了。”曹操已站了起來,“攻打劉備刻不容緩,調張遼、夏侯淵所部與我中軍同往,挑選精銳騎兵,依舊高舉司空旌旗儀仗,我給他來個迅雷不及掩耳……另外,河堤謁者袁敏也隨軍聽用。” “讓他跟著幹什麼?”王必不解。 曹操不耐煩道:“叫你去你就去,別問這麼多。” 王必傳令去了,曹純、許褚抱過了他的鎧甲兜鍪:“主公,您身體不要緊吧?” “好得不能再好啦!”曹操拍拍胸脯,“多虧袁紹叫陳琳發來這篇檄文。罵人不理罵自己,罵人不答罵爹媽。我不與他玩這等鬥臭伎倆,有什麼話戰場上見!”說罷一把搶過兜鍪,乾脆利落地戴在了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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